慈母淚
電影小說
湘子執筆
【一】
程紉芷,是一個慈祥的母親,由其臉上的縐紋和那斑白的頭髮來看,當可知道她巳是風燭殘年了。
這是一個月色朦朧的夜裏,微風陣陣吹來,增加這個午夜的風凉不少。
紉芷坐在一張安樂椅上凝望着遠處的星雲,緬懷廿九年來的人事滄桑,不勝慨嘆,雖然她明天就要離開這裏,但前塵往事,忽然湧現在她的眼簾。
廿九年前,紉芷的父親早已去逝,靠着母親的爲人縫紉過活。後來紉芷得了友人的介紹在一家洋行辦事,結識了一位同事王嘉平和一位醫生張永生。那時大家都年靑,均未成婚,彼此間保持着極崇高的友誼,時常於暇時或假期聯袂到郊外或海濱去遊玩。
這一天,他們三個人復到海濱來,同時借了友人的遊艇在沿海自駕摩多學海上的生活。大家心裏都存着一種純潔的心,盡情遺興,眞是快樂至極。
一會兒,嘉平站在船舷對紉芷說:「我們下去玩吧!」
紉芷看見永生亦正在其旁,她亦就向他說:「張先生,要不要下海?」
永生微笑着答:「你們下去,我在這裏等你們 。」
嘉平拉着紉芷的手說:「那麼我們下去。」
說時遲那時快,嘉平一說完卽拉着紉芷跳到海裏去。
兩人在海上載浮載沉,游泳了一番,繼而互相潑水作樂,互相追逐,歡笑之聲,陣陣吹到永生耳朶裏來,雖然大家不分彼此,但永生看着他們這樣的親密,亦難免有些醋意。
【二】
一個中秋的夜裏,銀盤似的月兒高懸在天空,照耀大地如同白晝,人家說:「月到中秋分外明」,眞是名符其實的呵。
在皎潔的月光下,顯然可以看見紉芷和她的母親正在家中的晒台焚香,拜神,賞月。
程母說:「紉芷!日子過得眞快,又是一年了。」
紉芷說:「是呵,我記得去年的中秋剛過未久,現在又是中秋節了。」
程母說:「這個中秋節呵,哼,如果是有錢人家是多麼熱鬧,高興,甚麼送禮呵,過節呵,眞是大忙而特忙,可惜自從你爸逝世以後,我們的生活一年不如一年,甚麼都跟人不上。」
紉芷說:「媽!何必這樣怨嘆呢,現在我們豈不是還可以過日子嗎?」
程母說:「不,我不過是一時感觸而已。是,紉芷,你今早對我說王先生要來看你,爲甚麼到現在還未來?」
紉芷說:「是呵,他就來呵。」
程母問:「張先生哩?」
紉芷答:「我沒有約他。」
程母說:「你豈不是和他亦很要好嗎?」
紉芷說:「不過我不知怎樣我和王先生比較談得來。」
【三】
她們兩母女正在神檯前閒談賞月,未幾,嘉平果然依約而至,紉芷當然喜形於色,趕快招呼她的好友坐下,她問:
「王先生!怎麽到現在才來呵?」
嘉平滿面笑容地說:「是,有點事阻住我想快點來都來不得。」
程母說:「王先生!你看!今晚的月亮多麼美麗。」
嘉平說:「是,伯母!今晚我來和你們在一起賞月,眞是幸福極了。」
大家談了一些閒話,嘉平則挽着紐芷的手臂徐徐踱到晒台的欄干去,望着天上的月光出神,紉芷問:
「王先生!你在想甚麽呵? 」
「呵!我覺得今晚的月亮太可愛,我想如果我們能夠在這個花好月圓的夜裏把我們的終身大事解决了,那我眞是快樂極了。」
「我亦是這樣想,不過……」
「不過甚麼咧?紉芷!你說。」
「不過我担心着媽。」
「嗤!我以爲甚麼?你所知道,我在這裏亦是沒有其他的親戚,如果我們結婚了,我儘可以和你們一塊兒住,你媽豈不是仍舊和你在一起嗎?」
「眞的嗎?」
「眞的,我那裏會騙你。」
「那麼我們不妨把我們的婚事向媽說明,我想她老人家一定很歡喜的。」
「去,去。」嘉平挽着紉芷的手,一同到她的母親那邊去。
【四】
紉芷和嘉平與永生雖然都很要好,大有「三人行」的密切關係;但一個女子介在兩個男人之間,况且又同是在年靑時期,未免會在不知不覺之間發生情感,而至於偏向一方。
豈不是嗎?紉芷和她這兩個男友在日常接觸之間,她漸漸和嘉平親近起來,因為她以爲永生那種沉着持重的個性不若嘉平那種率直無邪的比較適合自己的脾胃。
到底「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他們的「三人行」那裏能不起變化呢!在愛的進展中,紉芷和嘉平已由友誼的愛而進至墮入戀愛之網了。這點永生自然亦會看得出,到底他是一個受過高深敎育的人,他不願爲此和他們捲入戀愛的漩渦,自動吿退,讓他的好友能夠各得其愛,各償心願。因此紉芷和嘉平在母親的同意下,便舉行一個簡單的婚禮,實行同居之愛了。
【五】
新婚之初,夫妻兩口子的生活是非常寫意,閨中之樂,勝於畫眉。此時永生已專心致力於他的事業,爲貧苦病人謀福利。
有一天,紉芷在房中裁剪嬰孩的小衣服,嘉平下班囘來,買了許多東西來孝敬太座,他一踏進房,卽走近紉芷的身邊,向她調侃,說:
「紉芷!你知道我買了甚麽囘來嗎?」
「是吃的還是穿的?」
「是吃的,你猜猜看。」
「我猜不出。」
嘉平將拿在手中的東西打開一看,乃是許多糖菓餅乾之類,還有一大包是他自己所用的領帶,頸巾及女人應用的化粧品等,他笑嘻嘻地問:
「紉芷!這些東西是你的。你拿去,你喜歡嗎?」
「你怎麼有這末多錢?」
「你忘記了嗎?今天豈不是洋行發薪的日期嗎?」
「對,對,我都忘記。」紉芷忽有所感地說:「嘉平!我以爲以後不要這樣的浪費,應把所得到的薪金,除了供給家費之外,應該積蓄一些起來才對,不然,臨時要用,就感棘手呵!」
「嗤!別多想吧!今朝有酒今朝醉,用了才打算未遲。」
嘉平說着把東西放在一邊,卽上前來想向她調戲,紉芷忍不住他的胡鬧說:
「嘉平!我看你這個人眞不識趣,要做人家的爸爸了,還這樣孩子氣。」
「怎末?我要做人家的爸爸,做誰的爸爸?」
「還要人家講明嗎?」
嘉平想了一想,笑嘻嘻地說:「噢!我知道了,紉芷!你已經有了嗎?」
「對,已經有三個月了。」
「爲怎末不早對我講呢?」
「現在豈不是對你講了嗎?」
嘉平歡喜至極,遂挽紉芷的手坐下去,說:「 紉芷!孩子要生了,我們應當有點預備才對。」
「怎樣預備呢?」
「如果將來生個男孩就由我來取名,如果是女孩則由你取名。」
紉芷問:「假使是生個男孩你想取甚麼名字?
「我就叫他做國基。」嘉平亦向紉芷問:「如果是女孩,你要號她甚麽名?」
紉芷想了片刻說:「就叫她靜嫻好麽?」
「好,好,就這樣决定。」
夫妻兩人高興至極,遂把那些吃的東西拿出去叫他們的母親出來一齊共享口福。
【六】
第二年,紉芷生了第一個小寶寶,因爲是一個男孩子,就取名爲國基,不但夫妻們十分的愛惜,就是程母初做婆婆,亦喜得幾乎連淚都流出來,把這個小寶寶當爲眞的寶貝看待。
日子過得很快,一年好容易又過去了,算是紉芷和嘉平結婚後的第三年,紉芷又產生了一個女孩子,這個當然依照紉芷的意思,把她的名叫做靜嫻。
人口多了,家庭的費用便大了,房租哪,伙食哪,衣着哪,還有孩子們的牛奶哪,醫藥費哪,應酬費哪,這些一切的費用,日日都在他們兩夫妻的腦子裏打算盤,單靠嘉平的微薄收入,實在難於應付,入不敷出,生活漸漸感覺困難起來。
爲了要負担這綦重的生活費,爲了要養活兩個小兒女,嘉平便在夜間找到一份經紀的職務,賺些外快來補貼家用。可是有時因市面的蕭條,經理的路打不通的時候,他亦惟有不計身份,到報舘去當校對。日夜操勞,身體的健康亦就發生障礙了。
【七】
老天偏偏要和窮人做對頭,為了生活因難不想再生孩子來加重負担的,而註生娘娘偏偏向窮困人家降臨,一年一度的來送孩兒;而那些求子不得的富人,却時常讓他們孤零零地過着富而無嗣的苦悶生活。
紉芷兩個孩子還未長大,生活已發生問題,而腹中又有貨色,這眞叫紉芷煩悶了。
當她知道已經受孕時,她看着丈夫的日就消瘦,恐怕再加重他的荷負,她偷偷地去找張永生醫生。
紉芷來到永生的醫務所,由裏面的看護招待在應接室。永生聞報出來,一看見是以前的好友,則以驚異的神情,問;
「紉芷,好久不見,你們好嗎?」
「有心,張醫生!」
永生問:「嘉平兄近况如何?」
「還不是和從前一樣嗎,不過有了孩子,家庭負担太大,給他太勞苦了。」
有孩子自有孩子的快樂,孩子多了,家庭豈不是亦就熱鬧起來嗎?」
紉芷嘆了一 口氣,說:「呵!張醫生,你所不知,孩子多家庭的負担實在太重,有錢人家當然不成問題,好像我們這樣,靠着嘉平每月徵薄薪金,實在難於應付,我今天來找你,亦就是爲了這件事。」
「什麼事?你說呵。」
「張醫生!你是我們最好的知友,我無妨對你說,我們給兩個孩子的累已夠了,現在又有孕在身,爲了不願給嘉平的過份負担;所以我求你設法替我打胎。」
「打胎!」
「是,我想把腹中的胎兒落下。」
張醫生搖搖頭說:「不行,不行,打胎不但是犯法,而且是一種不道德的行爲。」
「實在我們給孩子累得太苦呵,張醫生!你是我們最好朋友!所以我敢來求你的幫忙。」
「這件事嘉平兄知道嗎?」
「他不知道,我不敢吿訴他。」
張醫生說:「我想嘉平兄一定不贊成你這樣做,我以爲你還是不要再有這個念頭,紉芷!你聽我的勸,囘去吧!」
紉芷想要打胎,未得張醫生的同意,無可奈何,乃向張醫生吿辭。
【八】
一月一月的過去,紉芷終於產生第三個孩子,夫妻倆和紉芷的母規都一樣的歡喜,把這個第三的孩子的名叫做國樑。
孩子多了,紉芷忙於照顧兒女,却疏忽了對丈夫的慰藉。嘉平日夜操勞,一囘家來想要和妻子談
談,藉以伸舒心中的鬱悶,那知紉芷爲了照顧孩子,時常把他冷落起來。
嘉平旣得不到家庭的溫暖,誤會紉芷對他態度已變,爲了要解除愁悶,遂和幾個同事每於夜間到舞塲去找剌激。
在舞塲中,他結識了一位紅舞女美美,時常叫她坐檯子,不久,亦就漸漸熱戀起來。
嘉平旣有外遇,對家中的妻子自然沒有以前的親熱,紉芷對此已有疑心,但還是不十分的相信。
有一晚,嘉平在舞廳逛至完塲,乘醉囘家,紉芷把他扶到床上去,無意中發現在他的袋子裡有一張摩登女子的照片,又看見照片的後面寫着詳細的姓名地址。由此她對丈夫近來的行動已恍然大悟。
【九】
翌晨,紉芷趁嘉平未上班以前,卽將昨晚所看見的照片拿在手中向丈夫說:
「嘉平!我看你近來對我的態度完全變了,孩子亦不管,每天出門,非到深夜不囘來,到底你在幹什麼呵。」
「沒有呵,我豈不是天天上班去嗎?」
我不相信,難道洋行裡工作那末的忙,連夜間亦要做下去嗎?」
「那亦不是,下班之後和同事們到外面去玩玩,這亦是極平常的事。」
「如果是這樣,我却不怪你,不過我看你不是這樣吧!」
「不是這樣就算,何必多問。」
紉芷說:「哼!我以爲你日夜忙於工作,原來你是和那不三不四的女人胡混。」
「誰說?你看見呵。」
紉芷忍無可忍,乃將手中的照片拿出來,酸溜溜地說:「我問你,這是誰?」
嘉平想將照片搶過來;但紉芷退後幾步,把照片緊握在手中不放,兩人由此便生口角,嘉平一怒之下,悻悻地披衣而出,一去數天不返。
紉芷在家等了幾天,未見丈夫囘來,越想越惱,她吩咐母親看顧兒女們,自已卽按照地址到美美所住的地方去找她。
紉芷找到美美的居處後,由裡面的女傭帶她去見美美。
美美從樓上下來,一看見這個面生的女人,問 :「你找誰呵?」
紉芷站身起來說:「我想找美美小姐。」
「我就是,請坐,你是誰?」
「我是嘉平的太太,我今天來見你,是想求你幫我的忙。」
紉芷還把家中的狀况吿訴美美,誠懇地要求美美帮忙,美美心已明白,她似極鎭靜的態度說:「 幫忙!你要我幫你甚麼忙咧?坐下吧!」
紉芷遂坐到沙發去,美美亦隨之而坐下。紉芷誠懇地說:「小姐!我聽見嘉平近時而常到這裏來,這我亦不能管他;不過,小姐!你要知道,我們家裏有了三個孩子,一家的費用都靠嘉平一個人來負担,前天他因和我有過口角,竟因此兩三天不囘家,我求你替我勸他囘去吧。」
美美是一個具有好心腸的女子,她聽着紉芷的話,極爲同情,馬上答應紉芷的要求說:「好,我替你勸吿他,你先囘去吧!」
「那就感激極了。」紉芷遂起身說:「你這樣大量,我眞不知道應該怎樣來感謝你才好。」
「別這樣說,大家都是女人,當然知道女人的苦衷,我旣答應過你,自然盡我的能力給你們夫妻破鏡重圓,你放心囘去。」
是晚,嘉平聽着美美的苦勸,果然重囘自己的家,紉芷一家人都喜歡得把過去的事都不再提。嘉平因數天不見紉芷和孩子們,亦因這次的小風波而和她們更加親熱起來了。
【十】
一年一度的中秋節復到,嘉平的家仍然不能如意;但俗例難免,亦和往年一樣的在晒台擺着香案生菓,以及月餅之類敬奉月娘。
皎潔的月亮照耀大地,不論貧富貴賤之家都一樣受着她的恩惠大放光明,嘉平一家人大大小小都圍在香案團聚賞月。
嘉平手中拉着一把胡琴對紉芷說:「紉芷!時間過得很快,去年的中秋節剛過未久,今年的中秋復來,光陰如流水,怪不得我們的孩子一年一年的大了起來。」
紉芷說:「日子過得眞快,但我們的境况却一年不如一年,你這麼辛苦來負担我們這一個家庭,身子又不十分健壯,我實在很過意不去。」
程母說:「好好的節日,大家應當痛快地歡喜一番,何必這樣的嘆氣。」
紉芷說:「媽!我覺得嘉平給孩子的累太大的呵。」
程母說:「孩子多纔是一家的幸福,嘉平!你說是不是呵。」
嘉平微笑着說:「是,紉芷!我們不提這個,我們應該趁這中秋月夜來高興一番,我拉拉胡琴,你來唱一支歌好嗎?」
「好,你拉呵。」紉芷遂跟着嘉平的琴音高歌一曲,聲韻悠揚,此時此景,直把一切煩惱愁緖一曲勾銷。
紉芷唱過一支歌曲後,大家歡笑閒談,其樂融融,過了一會兒,程母覺得有些疲倦,遂起身,不料偶一不愼,撞倒地上暈了過去,嚇得嘉平兩夫妻連忙上前把老母扶至房裏。
那知程母年已老邁,身體又衰弱,竟因此病倒在床,紉芷雖傾盡所有爲之延醫診治,亦吿藥石無靈,竟與世長辭。
【十一】
幾年後,孩子們漸漸長大起來,國基和靜嫻自幼被父母溺愛,養成驕傲的個性,及長仍是不聽父母的敎訓,尤以國基更加放肆,忤逆慈母,惟有國樑十分孝順,極博父母的歡心。
這時,嘉平爲了兒女們的入學和家庭的負担,已經像似駱駝一樣肩負起沉重的包袱,幾乎捱得透不過氣來,因此積勞成疾,染上嚴重的肺病,咳嗽不已,甚且連血都嘔了出來。可是他愛着妻子,恐怕給她知道了會增加她的傷心;所以一直瞞着她,偷偷去給摯友張醫生治療。
張醫生亦很替嘉平的健康担心,曾勸他要靜靜的休養,不要操勞過度或受其他的刺激;但生活的壓迫給他無法不在生活的線上掙扎。
不料禍不單行,嘉平所任職的那家洋行,因受不景氣所襲擊,宣佈停業,嘉平這一條唯一的生路亦就被截斷,生活大起恐慌,這一刺激給他的肺病加深一層。
嘉平懊喪地囘到家中,看見國基無端毆打靜嫻,立向國基責罵,紉芷聞聲出來,問:
「孩子的事何必這樣動氣。」
你不知道,國基這個孩子太不受敎訓,整天不讀書一味顧住在外玩,一囘來就欺負弟妹,非打他一次痛快不可!」
到底慈母愛兒心切,她趕快攔着丈夫,婉言勸解,繼而說:
「是,嘉平!你今天爲什末這樣早囘來?」
「這個,這個……因爲洋行已經倒閉,我已經是一個失業的人。」嘉平說到這裡咳嗽不已,傷感萬分。
紉芷連忙走近他的身邊,安慰他,那知嘉平觸景生情,欲言復止,喉煙難抑,以手巾掩住口咳了幾咳,紉芷無意中發現在他的巾中染上不少的血絲,嚇得她心跳不已,問:
「嘉平!你怎末哦?」
「我染上第二期的肺病了。」
「爲怎末你不早點吿訴我?」
「呵!吿訴你又有什麼用,橫豎我這條性命已是不久了!」
嘉平悽切地吿訴紉芷,夫妻倆傷心至極。後來他們旣急於去求張醫生帮忙,但嘉平的病勢已重,一日一日的消瘦枯竭,終於不起,一對恩愛夫妻遂成永訣。
【十二】
嘉平死後,環境迫使紉芷改變了兒女的敎育,國基因不喜讀書,就在這個時候,被紉芷送到她的姊夫的珠寶店去當學徒,國樑得永生的帮助繼續求學,靜嫻則靠母親針指完成了初中學程。
在這個過程中,紉芷不辭勞苦,爲人縫紉,夜以繼日的趕車衣裳,將其所得來維持一家的生活。
光陰似矢,日月如梭,紉芷因操勞過度,精神消耗不少,當年嬌嗔丰采,已成爲龍鍾老態矣。
三個兒女亦都已長大了。
國基因自幼頑皮好玩,不聽父母之敎,到現在亦不改其個性,在姨丈店裡,懶於工作,時常和一班壞人胡混出入賭塲,靜嫻亦因嬌生慣養,愛慕虛榮,在一家商行當秘書。惟有國樑刻苦耐勞,讀完中學後,得張醫生的仗義贊助與鼓勵,希望能免費入醫學院以求深造。
這一角小樓雖充滿朝氣;但不如意的事重復接踵而至。
有一次,國基因賭博輸了許多錢,虧空姨丈店中的現款,給姨丈辭退,囘到家中,紉芷卽責問他說:「你這孩子太不受敎訓,好好的一份工不做,整天去跟人家賭博,還虧空了姨丈的錢,我問你如何對得住人家,對得住你死去的爸爸!」
國基竟和母親駁嘴起來,他橫着臉說:「錢已經輸去了,還有什麽話講。」
「你要知道,你爸爲着你們幾個孩子而病死,你媽辛辛苦苦把你們養大,如果你這樣的浪蕩不孝,實在太辜負父母的心了,如果你再是這樣的胡混,我亦不再希罕有你這樣一個兒子了。」
「你別牢騷吧!我有我的自由你不能管我!」
「難道做父母的亦無權約束兒女的不當行爲嗎?如果是這樣,你給我滾出去!」
「滾就滾,你怕我會餓死嗎?」
國基竟因這次被母親責駡而任性出走,不再囘家。
【十三】
國基旣走,靜嫻亦發生了一件意外的事。緣因商行的經理少爺是一個花花公子典型的人物,他對靜嫻別有居心,用種種的手段來博靜嫻的歡心,靜嫻因初入社會,閱歷未深,以爲經理少爺是一個好人。一日,當下班的時候,少爺邀靜嫻出遊,靜嫻不知有詐,卽和他一同乘車而去。那知吃完晚飯,看完影戲之後,少爺强挽難嫻到一間酒店去開房,復故意勸飮。靜嫻以盛情難却,連喝了幾杯酒,竟醉了過去,少爺乘機將靜嫻抱上床,把一切安頓妥當後,將門緊閉,正想要將靜嫻的衣服脫下時,靜嫻已淸醒了,她看着房門緊閉,立卽板起臉孔向少爺責問,少爺一時慾火難抑,强把靜嫻擁抱起來,欲施非禮,靜嫻猛力掙扎,終於逃出虎口。
靜嫻雖不致失身,但她的祕書職務,亦因此而被辭退。
【十四】
不久,太平洋戰事爆發,人心惶慌不安,比較富裕的,紛紛避難,貧窮的想走亦走不開,紉芷一家人亦只有漸留在家,聽天由命而已。
受着戰時物價澎漲的影響,紉芷只靠縫衣度日,生活大感困難,乃不得不讓靜嫻到舞塲去工作。而國樑繼續求學的美夢亦被這一塲的戰事而粉碎。
有一天,張永生醫生到紉芷家裏來,國樑因時常受着他的贊助,渴誠招待紉芷,亦很歡喜地出來和他叙談。
永生說:「紉芷,現在戰事越來越緊急,不知道要繼續到幾時,我想到鄕下去創辦一間醫院,一來可以替鄕間病人服務,二來亦可以避免戰爭的威脅。」
紉芷說:「那好極了,不然戰事一迫到這裏,那就太危險的呵?你幾時去呢?」
永生說:「越快越好,不一定在這幾天內。」
國樑說:「張醫生,你帶我去吧,你知道我是很喜歡學醫科的,橫豎我現在亦賦閒在家。」
永生說:「亦好,不過你去了之後,你媽豈不是太孤寂了嗎?」
國樑說:「還有我的妹妹呵。」
紉芷說:「旣然國樑有志學習醫學,爲了孩子的前途,我亦不反對。」
國樑即對永生說:「張醫生,媽答應給我去,就這樣决定吧!」
永生說:「國樑是一個聰明的孩子,給他學習幾年,將來是大有希望的。」
紉芷說:「不過你們去後,要時常來信通知,以免我在這裏的掛念。」
國樑說:「那當然的,媽,這層你免掛意。」
永生說:「那麽再幾天我來帶國樑一齊去,我走了。」
紉芷旣答應給國樑跟張醫生到鄕下去,遂卽爲兒趕製衣裳,慈母心腸,着實感人肺腑。
國樑跟張醫生去後。靜嫻照常到舞廳去伴舞,和母親相依爲命,過着淸淡的日子,祈待着光明的來臨。
【十五】
不久,靜嫻在舞廳認識了一位靑年,彼此性情相投,談歡甚洽。後來大家問起身世,才知道這個靑年人叫做宋樂南,正是國樑的同學,於是兩人更加相親相愛,終於訂定終身之約。
靜嫻和樂南結婚之日,眞是事有凑巧,國基忽然因盜竊行爲被警探發現,因事件發生地點剛離紉芷之家不遠,國基拚命逃走,囘到自己家裏來,紉芷和靜嫻連忙把國基藏到房裏去,那知警探追至,入屋搜查,國基在危急間,開槍拒捕,不料一時失手,竟將靜嫻殺害,而自己亦難逃法網被判死刑。
紉芷眼看愛兒愛女遭此慘禍,痛不欲生,但想起國樑還有莫大的希望,乃又提起勇氣活下去。
一日等過一日,一年等過一年,戰爭終於結束,國樑和永生也囘來了,同時國樑已娶妻,還生了一個兒子。於是母子,姑媳,婆孫集聚一堂,莫不喜形於色,但見慈母經已蒼顏白髮,不免使人有今昔之感。
紉芷想到這裏,不禁潛然淚下,這時天已放亮,她又要踏上旅途,和國樑永生到鄕下去重新組織新家庭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