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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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猛吐一口血,散得滿天紅光,向西倒仆下去,跟着空間就黑霧彌漫,都市的七彩光管,開始搔首弄姿,尤其是月殿舞廳的那一盞大而且艷,閃閃不停,加上白種人改造的黑色人種原始音樂,現被定名爲Jass旋律悠悠四散,許多人——男的,女的,往這門裏擠去。
音樂在一陣驟急的鼓聲之後,戛然而止,一個穿禮服的中年人報吿︰「李飛飛小姐登台歌唱。」
掌聲比羊皮鼓更響,風姿無限的李飛飛登台了,長髮垂肩,紅而小巧的嘴,黑而靈活的眼珠,使座上人都被吸引住了。尤其是靠壁那兩個人,不時以眼色相交換,而作微笑,貪婪的四隻眼睛,不時集中於飛飛的全身。
今天的李飛飛,顯得有點兒惶惑不安,她一唱完,匆匆鞠躬道謝,就走進經理室。
原來與她相依爲命的嬸母病倒了,而且病得很厲害,非進醫院不可,她才迫不得已向經理借錢「不出意料之外,她的請求是「有求不應」了!
飛飛仍由那扇小門裏出來,眉頭的縐紋更加深了,但足尖上忽然有感覺,下意識的看去時,是一個銀包。
她思潮起伏,呆立了半天,突然迅速地把他檢起,在牆角邊,開啓皮包,看得她眼花撩亂的,乃是簇新的大叠鈔票,她走近經理室,倏又迴身,經過男子盥洗室,門忽然開了一條縫,她顯得心慌不安,加快脚步,直出大門。
街上已經很靜,鬥艷的光管,這時也閉上眼在冷寂的空氣中沉睡過去,偶有一二聲犬吠,使飛飛感到顫怖。
後面有淸晰的脚步聲音追來,飛飛更覺心慌,她以全身所有力量,搬動雙腿,但後面的脚步聲愈來愈近了,她駭極而奔,隨手丟下皮包,可是有一條粗大有力的手臂欄住了去路。
她意識到不可避免的事情是發生了,一個衣冠楚楚的中年人恫嚇她,要帶她到警局問話,經過她苦苦哀求之後,另一個好像心軟了,就勸他的同伴,化小事爲無事吧!
這兩個人說好做歹的,講明要她陪着消夜去,才肯放她平安無事回家,在夜店裏,他們介紹了自己的身份,一個呌華志宏,一個呌謝一嘉,與飛飛密談一個計劃,飛飛本來不願答應,但有一筆錢在誘惑,想起嬸嬸的病,她毅然簽字欠了他們欵子,答應合作。
不多日後,在和成百貨商店門口,來了一架黑色的大轎車,車上第一個下來的是謝一嘉,用手恭敬地扶下了華志宏,志宏這時巳鼻上架了金絲邊的眼鏡,口裏含了肥大的雪茄煙,再跟着下來的是肥胖的華太太,四十多歲的年紀,珠翠圍身,跟着華太太下車的是謝太太白玲,嘻嘻哈哈的,最末一位濶小姐,是百貨公司所知道的大家閨秀,華志宏老紳士的千金華麗娟,也就是不多天前的李飛飛。
這一行人走進店裏,夥計陳文元及另外幾個夥計,一見這幾位有名的大主顧到來,慌不迭的去迎接。 揀了一大堆貨,謝一嘉吩咐,一齊送到公館裏去。
年靑老實的陳文元,担任送貨大任,他熟悉地到那一座豪華的別墅前,他按鈴,出來的是賴總管賴琨。
賴琨吩咐打雜的把貨搬進去,才囘過頭來吩咐文元,在大廳裏面坐着等老爺囘來點貨,文元小心翼翼如坐針氈地坐在櫈上,樣子好像很不自然。
華麗娟第一個囘來,賴琨恭敬迎入說︰
「囘來了?小姐!鋼琴剛纔已經送來,在書房裏。」
不多時,就聽到琴聲隨歌聲共起,文元聽得出了神,心裏的羨慕之意,轉到臉上,他想偸偷去看看,不料一不小心,把一個擱置在長几上的大花瓶嘩喇的打碎了。
華麗娟的足聲走近來,文元怔住了。
出乎文元的想像之外,華小姐非常客氣地和他搭訕起來,叫他試拿晨縷穿穿。
這時,華、謝兩家夫婦都囘來了,華先生就吩咐文元︰「你回去罷」!
文元如釋重負步出了那富麗的別墅,然而,囘到店裏,又似乎有些 然,原來是華麗娟的風貌儀態,使他產生了莫明其妙的遐想。
那邊的豪華客廳中,這時有賴琨,華志宏、華太太、謝一嘉、謝太太、華麗娟正在一起私議。
賴琨這時的「資格」,已經從總管耀爲首領,他咆哮如雷地責罵謝一嘉和華志宏是大混蛋。
謝一嘉卻平心靜氣,侃侃而談︰不是他混蛋,而是那些有錢人混蛋,不輕易上鈎,現在,用華麗娟作餌,已經找到了兩條大魚,就是趙重陽和高大興,只要如此這般,準可馬到功成。
麗華娟自知身陷虎窟,心有不甘。但,一想到嬸母的病,也只好逆來順受,含淚接納他們的「好意」。
在工作未展開前,華麗娟去看她的嬸母,可是那個組織中派謝太太跟着同去,當汽車到門口,麗娟不知怎的有點慚愧,她張着胆進去,謝太太也跟着進去。
年老的唐家嬸,一見玉嫦回來,就問長問短,玉嫦心神不寧,支吾以對。二嬸突然老淚縱橫涕泗交流,她吿訴玉嫦︰昨夜夢見九一八事變到外國去,已經二十年不見的二叔囘來了。說着,痴望牆上那張照片,發了半天獃。
謝一嘉在認眞地進行着他的計劃,他約了那個爲他花言巧語所迷誘的運輸商人趙重陽,在談着替他介紹華小姐,在一個華麗的餐廳裏,他與趙重陽四處找不到座位却看見一個孤老頭兒坐在一桌上據案大飮其威士忌,三邊座兒都空着,趙重陽向侍者說,「請這老先生容得我們兩個人坐坐吧!」
「但是,這位老先生的脾氣很古怪,沒有人敢惹他。」
謝一嘉怒了,眼一登(目旁)說︰「怎麼樣?」
「不是,對不起先生,他這位老先生不來吃飯,祗吃酒,喝一瓶威士忌就給一百。」
說到這裏,斜眼看到那邊有一桌空了,於是領趙謝兩人到那一桌上去。
謝一嘉顯見得有點心神不定了,他默念再三︰「吃一瓶酒一百元。」
他看那老頭兒,穿着大方,儀態安詳,但,正定住雙目,癡癡的在想些什麼。
他耐不住問那待者︰「這老兒是幹什麽的?」
「聽說是從外洋發財囘來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晚上來喝酒,一喝就是一百元。」
他又補充一句,足令謝一嘉心跳的話︰「人家呌他老約翰,說老約翰的錢用不完。」
趙重陽對這些都不感興趣,他急着問謝一嘉︰華小姐爲什麼姍姍來遲?
「一定會來的!」謝一嘉才如夢初醒。
趙重陽又在試探自己,有沒有成功的把握?華志宏夫婦和華小姐來了,他連忙起來。招呼謝一嘉的眼光,却釘在老約翰付出的一百元紙幣上面。
這一餐,趙重陽竭盡全力去恭維華家夫婦,三杯酒後,他眼裏看出來的華麗娟正同月裏嫦娥。
他們夜飯之後,又一同跳舞,一同遊車河,趙重陽又約了麗娟,週末日二人去作郊遊,就在郊外,趙重陽把一串寶石的項鍊給她戴上,這一天,麗娟的手臂,放進了趙重陽的手臂,在郊遊之後,她並不直接囘到那華麗的別墅,而逕囘嬸嬸家,到梯口,他興奮地道︰
「妹妹,二嬸,我給你們送東西來了。」他把項鍊拿下,剛想進去,一眼瞥着桌上有一個女人的皮包,下意識地催促着她,使她急急把項鍊臟進了皮包。
一進門看見除二嬸,妹妹以外,還有不出所料的謝太太,她裝着吃驚的神色道︰
「夷!謝太太怎麽你也來了?」
二嬸親熱地叫道:「玉嫦。」
玉嫦把二十塊錢納在二嬸的手心裏時,二嬸忍不住流出眼淚:
「謝太太!我這姪女兒,眞比親生的女兒還痛我呢!」
謝太太伶俐地丟個眼色,玉嫦只好撇開二嬸走了。
和成百貨店的職員陳文元,至今對華麗娟情深一往,時時想念,那天他正伏案凝思時,一位老先生進來了,在皮鞋部穿了一雙皮鞋,付了一百元就走,文元急忙拿着找數飛奔出去:「老先生,老先生…」他氣喘吁吁,老先生站停了步子:
「有什麽事嗎?」
「你的多下來的錢哪!」
「你這個年青人很好,這錢給了你罷。」
「這,我不能要,對不起,老先生。」
這句答話,在老約翰的經驗豐富的耳朶聽來,是陌生而帶點新鮮味的。
老先生一見如故地,向文元要求:「我想跟你談談!那邊就是我的家!」
他的誠意,使陳文元不好意思予拒絕。
那是一幢很高大的房子,可是顯得太舊了,老先生取着鑰匙,開門進去,文元看室內,佈置得非常豪華,但是,顯得很零亂,他扶起倒下的一個檯燈,詫異地:
「你怎麼也不收拾收拾?」
「我連活着都沒心思,懶得收拾。」老先生請文元坐,又嘆一口氣道:「我叫唐約翰,這裏,人家叫我老約翰。」
「二十年前我到南美作工,託朋友照料我家,誰知也見財起意,呑了我的家用錢。等到我發覺以後,已經和妻女失掉聯絡,二十年了!人都不知道怎麼樣了」!
「你怎麼不登報找人」?
「哈!傻瓜!我什麼辦法都想過了「可是都沒有用」!老先生說完又唉聲嘆氣了!
文元同情那老者,可是一時,又無法以什麼話來安慰,他推說店裏有事,要走時,約翰與他相約。放工之後,在大飯店詳談。
文元對這忘年之交的鄭重約會,半分鐘都沒脫,但約翰已高坐在那兒了。
約翰執酒在手,暢談南北天下,古今大事,文元已經醉了,醉眼望着鄰桌,正是天仙一般的華麗娟,與幾個不相識的男人,祗有一個認識的,是謝一嘉。
朦朧中,他彷彿聽到:「我也加一股」,「一定一定。」
他看見華麗娟癡癡的望着他笑,他頹然醉倒,唐約翰哈哈大笑:
「小朋友,你這末不濟事?」
侍者要來扶,約翰搖搖手:
「讓我送他囘去罷!」
他一如往例,一瓶一百,兩瓶兩百,給完,扶着已醉的文元出去,那邊的謝一嘉,眼睛都紅了。
謝一嘉幾乎忘了身邊的大事,那個有錢的對象高大興的叫喚?他全沒聽見。
華麗娟這時候已經習慣于這種生活了,他在單獨與高大興一起時,她很大派的託他買一個鑽戒。
高大興在第二天就送到華公館,麗娟拿到鑽戒之後,忽然,眼珠子一轉道:
「大興,你陪我出去一 好不好?」
「非常願意!」高大興早聽慣了麗娟的高先生長高先生短的客氣稱呼,一旦適見麗娟叫他大興,真是骨頭輕了三分,高大興的大字拿掉,成了高興了。
華麗娟的手臂,又套入了髙大興的手臂,她拿出兩個鞋盒,推說買的皮鞋不合時耍換鞋去,離開了那個豪華外型汚濁內容的大房子,由高大興用汽車送去。
麗娟推說怕家裏人說笑話,不準高大興說起送鑽戒給她的事,大興一口答應,車子將到鞋店時,華麗娟叫他在海島等候。高大興高高興興的去了。
麗娟到鞋店裏,文元幾乎疑心自己的眼睛受了催眠,他用力的睜了一睜,發覺並非夢幻,他喜出望外的走上去。
「這兩雙鞋都不大合適,你替我 一下,太窄了。」她一眼看見鏡子裏反射出一個影子,那不是謝一嘉,她很慌,裝作沒見,當文元背着她時,她好好地把鑽戒納入了椅墊子中。
她由謝一嘉的「保護」,上車送去海島酒店,車上已坐着華志宏,他像一個偵探搜求證據,把麗娟的皮包,翻了個遍,又摸摸她的口袋,很失望的看她一眼。
麗娟一直懷着鬼胎,直到海島酒店始已。
和成公司想陳文元却爲華麗娟這一來而神思不定,唐約翰來到他那皮鞋部,剛把屁股坐到櫈上,還沒說話,先自一跳,屁股神經吿訴他,有一件硬物正碰着他。
他慌忙站起,拾起一看,却是一個小巧玲瓏的緞而盒,打開一看,連見多識廣的老約翰也怔住了,一個大而光亮的鑽石戒指。
他吿訴了陳文元,文元急出汗來:「這是華小姐的,沒錯,方才祗是她來坐了一坐。」
約翰陪着文元,快馬那鞭,趕到華家。文元竟要把鑽石,交給賴總管。畢竟是老約翰老成穩健,連忙阻止說:「我們交給本人好不好」?
賴琨有點不悅,叫他們稍候。約翰乘這時間,勸誡文元不要過份信賴不相熟的人,否則,是會吃虧的。
華麗娟來了!文元非常禮貌的,把盒子送上,他的熱心,使華麗娟的心,冷起一種難於言狀的漣漪。
謝一嘉却認出唐約翰來了,於是,他們「命令」麗娟,請這兩塊「自投羅網」的「肥肉」進來,麗娟說文元是和成公司的小開送鑽石來的,文元急得忍俊不禁有口難辯,給麗娟連拉帶扯的拖出去,說是:「我的父親一直要我有個男朋友,今天你來了「客串」一下,讓他老人家高興,你懂嗎?」
「你真孝順,可把我窘透了!」
「真對不起,你結婚了嗎?」
「沒有!文元漲紅了臉。
「那麼我做你的女朋友好不好?」文元簡直不知所措
那邊,約翰已經答應和華先生合作,因爲他以爲華先生幹的是「社會公益!」
華家恭敬地送客出門,謝一嘉眼見肥臠即將到手沾沾自喜,麗娟心裏却有另一種歡喜,陳文元的老實可愛,填滿了她的空虛的心谷。
約翰素來重信諾,他去繳股欵,目的還在替文元找出路,他投資華志宏的輪船公司,使文元也有了一份工作。
文元不肯同到華家,由于昨天的失面子事,約翰却安慰他,死拖着他去。
華麗娟心裏掛念文元。趕到和成,又聽說已經押到了警局去,心裏更急,想囘去叫賴琨他們保,才囘家,已見文元與約翰在那兒,一時難以抑制情感的衝動,她擁抱他,約翰走了,任他兩小口子談,談到了唐約翰,文元歎道:「他是一個傷心的人,他的一家大小,全在抗戰中失散了,所以他一人有點瘋瘋癲癲的。」
華麗娟縕解心機:「他是什麼地方人?」
「東北人。」
「東北人?他家裏有幾個人?」
「他家人都失散了,他的老妻與孩子。」
「……他姓什麼?」
「姓唐。」
「唐,那是真,真的二叔?」
「什麼二叔?」
麗娟吿訴他一切,連這些老千的內容及自已爲嬸母的關係而參加等等,一齊吿訴了他。
他們這才分手,由麗娟囘去,而由文元報警。就在那些金條鈔票滿堆一桌時,警局的人員衝入,一網打盡。
華麗娟哭着叫約翰二叔,約翰明白了一切之後,他眼涙再也忍不住了,由華麗娟帶着囘家,夫婦父女二十年不見,終以爲人鬼殊途了,不想依舊相見,涕泣交流,快樂得放聲大哭。
「我不知道!」他主意茫茫,不知何去何從。
唐玉嫦抱住他緊緊的接吻,熱淚與無限顫抖的聲音:「文元,我不能再離開你了。」
老華僑淚眼望着西下的落日,這夕陽,真美極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