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燕歸來
本事
揚州近郊外有杏花村酒肆，乃陸帝義與湘卿兄妹所經營，湘卿年華雙十，貌美如花，紅粉當爐，傾倒不少王孫貴介，故杏花村內，賓至如歸，一食萬錢，無非欲求卿娘ー盼耳。有呂淮良者，乃湘鄕望族，負笈揚州，假買醉而與湘卿邂逅，覩此天生尤物，一見傾心，緗卿亦以准良英俊不凡，芳心默許，從此杏花村內，恆見麗影雙雙，月下花前，不盡情心款款，匆匆一載，惟良亦吿學成，家書屢屢催歸，無奈與湘卿辭別，期以半載，卽返揚州，屆時百輛車迎，與湘卿團圓好夢也。
行前，懷良與新任揚州守備李安寧遇，二人本屬世交，異地重逢，稍談近况，卽匆匆而別。
安寧入杏花村酒肆買醉，邂逅湘卿。並悉其爲懷良之愛人，此後安寧與湘卿來往日久，未免生情，但不欲負義寒盟，惟嘆相逢恨晚，匆匆半載，但淮良之音訊全無，不久三湘有流寇之亂，湘卿再候數月，而淮良仍無消息，時安寧因父病須返徐州，遂乞婚於湘卿，培義夫婦因慕安寧多金，乃僞造淮良死訊。繼勸相卿嫁安寧，二人以於情於義，無愧於心，遂締良緣同歸謁祖。
安寧攜湘卿歸家之日，老父已是彌留，湘卿叩拜未完，卽一瞑不視，李母性情頑固，以湘卿存尅死家翁之嫌，更因其出身微賤，遂視如蛇蠍，從此湘卿在家姑前動輒得咎，時遭呵斥，湘卿亦知李母成見太深，無奈逆來順受，安寧愛妻情切，但又不敢拂逆高堂，惟有日夕借酒澆愁，聊借醉鄕以避煩惱。
不久湘卿枝頭結子，喜獲麟兒，名之曰天成，彌月之日，安寧設湯餅會以款親友，淮良忽登門造訪，云往京師會試，道經徐州，故一尋舊雨，初尙不知湘卿已嬪安寧，屢以湘卿下落爲問，使安寧尷介不堪，及湘卿出而款賓，始知個中眞相，安寧細語向淮良解釋。淮良極表原諒，卽與衆聯袂共宴，然後轟飮至醉，安寧另闢東廂以安頓之，時邊寇爲患，安寧亦丁憂服滿，節度使王通，召之至行台，欲加起用，澈宵共談用兵之法。
湘卿恐淮良誤會，心殊不安，時淮良適酒醒時呼茶，湘卿不避嫌疑，往東廂向其解釋，淮良謂︰已明白一切，現在彼已成叔嫂情份，應防蜚短流長，時天微明，遂與湘卿揖別，不料事爲李母所見，卽向湘卿大起問罪之師，認爲東廂夜訪，顯有不軌行爲，蕩檢踰閒，當屬淫奔之婦，湘卿力辯無他，仍不爲李母所諒，時安寧已奉命提師，歸家吿別，李母遂命其將湘卿驅逐，免辱家聲，安寧心情矛盾，復以軍令頻催，實無考慮之餘地，時湘卿正懐孕，安寧求母暫留，俟己囘來再作處置，李母假意應允，詎安寧甫離家，湘卿卽被李母驅逐，惟有飮泣含聲，乞攜天成同去，李母當不許，幾經哀求，始許一年一度相見，約以中秋夜爲期，湘卿離家之際，撫愛兒痛哭，天成正熟睡，不知別離之苦也。
湘卿自遭擯逐，賃一茅舍棲身，以紡織爲活，歲月如流，湘卿弄瓦，取名月梅，但爲免傷心起見，以陸爲姓。
中秋佳節，湘卿並購備食物及縫就衣服，作一年一度囘巢故燕，往訪嬌兒。
湘卿至李家，天成已牙牙學語，湘卿擁之於懷，喜至泣下，但不片刻卽爲李母奪囘，湘卿無奈，惟有放下禮物，凄然離去，行時隱約聞李母着婢僕將其攜來之物拋棄之語，不禁淚如雨下。
光陰如箭，轉瞬已十八年，月梅亦盈盈長大，聰慧可人，但家貧失學，月梅乃退而思其次，因附近有名儒設帳授徒，遂按日潛至窗外竊聽，時天成亦屬其門下，發覺月悔偷聽之事，大表同情，時加臂助，不久竟成愛侶，不知實爲兄妹也。
中秋前夕，李母曾戲詢天成之婚姻問題，天成坦然將深愛月梅之事吿，李母大悅，着約於中秋夜一見。天成又以每屆中秋，乳娘必過訪，遂詢其故，李母無奈，竟將湘卿之經過告之，至是天成始知乳娘乃己母，但以其楊花水性，深鄙其人，決於會面時辱之。
中秋夜，月梅盛裝赴天成之約，而湘卿亦早縫華衣一襲，作與嬌兒一年一度之禮物。
天成攜梅介於祖母，大得賞識，但不知其家世如何，苟屬清白，則許成婚，天成欲請母來ー敍，李母允之，詞間，僕報湘卿至，天成大感掃興，無奈出而會之，湘卿得見愛兒，悲喜交集，但天成拒收禮物，並坦白已知其爲生母，惜其喪名壞節，深恥其行，着此後不必再來，湘卿聞言，一驚幾絶，力懇天成，但天成不顧，寖
且將其斥逐，湘卿知無法轉圜，痛哭失聲而去。
天成請梅偕母來家共度良宵，月悔允之去，時安寧亦兼程返，離家十八載，南征北討，俱屢吿成功，封安國侯，奉旨囘鄕謁祖，各人相見之下，驚喜若任，安寧以愛子頭角峥嶸，亦老懐大慰，李母且將天成之婚訊吿之，安寧亦加實許。
月梅囘家，見母哀哭，奇而詢之，湘卿不欲其知住事，惟有忍淚顧左右而言他。梅遂將婚天成吿，湘卿大驚，力加反對，梅以母不能言明反對之理由，顯屬從中作梗，母女遂發生口角，湘卿怒撻之，梅大哭逃去。
時淮良早中狀元，近且外放欽差，道過徐州，往訪湘卿，及知十八年前事，深爲湘卿不平，以李母成見太深，乃直斥其非，而安寧亦猜忌多疑，誤人誤己，安寧與李母聞之，均感汗顏無地，但人海茫茫，不知芳踪何處，且天成曾將其斥逐，欲候明年中秋重見之望已絕，一時互相怨懟，時月梅至云乃母反對婚事，偶洩湘卿之名，安寧始知天成與月梅屬兄妹，至是梅始知母苦衷，深爲追悔，安寧以知湘卿踪跡，乃着月梅引見。
時湘卿萬念俱灰，决遁跡空門，潛心禮佛，遂留書吿月梅，然後離家，一行人赴藥王庵重見湘卿，解釋從前誤會，天成與月梅自知不孝，長跪地上請罪，幾經二人哀請，及淮良之苦勸，湘卿始頷首允，十八年之恩怨，亦吿冰消，中秋佳節，人月雙圓。
斷，入門不守我家規，四德三從俱失檢，佢太不端，太淫賤，當日你祖母慶生辰，佢竟敢背夫來別戀，你父趕佢出家門，祇許一年一度來相見，十八載以來，年年無間斷，呢種失節喪心人，乖孫無須再掛念。（雙句）
天成︰（大怒）欷（快點）淫賤婦人眞不檢。喪名敗節婦道何存。（花）待她中秋之日返家門，羞辱一番聊洩怨。
緗卿︰（柳搖金）一枝素梅傍柳邊，喜得溫情逐去愁怨，雖則苦也亦覺甜。
月梅︰（接唱）紫燕哺兒終不厭，至感我母懷慈念。（白）媽，唔知點樣報答你至好。
緗卿︰（接唱）唉，惟怨貧困受熬煎，只有母女共對得溫暖。
月梅︰（接唱）月梅唯愛伴庭萱，倘得親娘沒愁怨，怎生艱困亦無嫌。
湘卿︰（反線小桃紅）唉，不覺十八年，經巳十八年，又屆中秋璧月圓，幸與親生子見面，怎堪盼望到雙眼穿，孰知親心夜夜牽，夢醒淚盈面，望到中秋月團……圓，還巢燕，得溫暖，貯得少許物品
，送與兒存念，佢依稀在我身邊。
天成︰（長二王上句）我知你失節為情顚，我知你背夫來別戀，我知你身為棄婦十多年，知否你心太不
良身太賤，知否你三從四德盡無存，倘若尚有良
心，當不歸來，相見。（白）你重有面目番嚟見我地，你精精地就快的扯。
湘卿︰（士工長花下句）呢隻歸來燕，歸來燕，一年一度來相見，何堪受辱在人前，（白）唉，仔。
天成︰（喝白）邊個係你仔呀，唔知醜。
湘卿︰（接唱）唉何苦冷語聲聲如利劍，又何苦迫人咄咄逞威嚴，望你骨肉之情存一點，許母一年謀一
面，雖苦也心甜。（白）仔，應承我啦仔。
天成︰（白）應承你，哼，你唔配做我老母。
湘卿︰（續唱花）忍看慈母淚漣漣，就算怒目金剛心亦軟。
天成︰（白）哈哈，重話慈母添呀，世間上嘅人，我睇面皮算你最厚嘅叻，你扯，你卽刻扯，以後唔准你再來見我呀。
緗卿︰（白）我勸你唔好再凌辱我，唔好再責駡我叻，我扯，我扯係啦。
江氏︰（白）亞寧，你去左足足十八年長，亞媽唔知幾掛住你呀。
安寧︰（仙女牧羊）我別家出戰走天邊，不經不覺悠悠十八年，心掛牽，心掛牽，喜得今晚人和月兩圓，我戰勝有功封賜定國侯，一家欣慶敍見，喜歡天，有幸見親面。
江氏︰（花下句）膝下兒孫同聚首，老懐欣慰不勝言。更喜我兒顯貴耀門楣，晚福喜增人讚羨。
安寧︰（白）淮良兄，我地多年不見，想必你一定春風得意，步上雲天。
淮良︰（白）托賴，托賴（淸中板下句）自從別後喜掄元。金榜題名登翰苑。官封巡按有威權。奉旨出行徐州縣。心懷節義女蟬娟。（花）今宵順道訪故人，何解緗卿不見面？
安寧︰（白）緗卿，（接花下句）緗卿不是安寧婦，今非昔比早絕緣，前塵影事不消提，結髮恩情經割斷。
江氏︰（口古）世侄，家醜不出外傳，你唔提起我都唔講。你重記否十八年前在我家投宿之夜，曾與緗
卿有一段孽緣。
淮良︰（█花下句）唉吔吔，蘭因絮果，且聽我詳言。
月梅︰（三脚凳）結識一位富家郞，素來稱友善。今夕向兒求婚事，是以低首對娘言。
緗卿︰（三脚凳）乖女已長成，于歸娘固願。不過婚姻誠大事，擇偶要從嚴。（士工花）究竟何名何姓
决詳言，細細査明方妥善。
月梅︰（白）佢叫做李天成。
緗卿︰（白）月梅，你晤嫁得佢。
月梅︰（士工花下句）難息怨，望矜憐，娘親何故拆姻緣，莫不是貧賤懸殊難合選，莫不是爲傷孤獨口
難言，莫不是年少未堪成鳯眷，可憐我一縷情絲難自解，可憐我埋愁恨海莫能塡。媽呀你莫憂心，莫阻撓，且到李家同聚面。
緗卿︰（長花下句）腸寸斷，腸寸斷，蒼天已損枝頭燕，為何又折月中蓮，忍令佢失意傷心情懷憤怨，忍聽佢聲聲哀懇叩心弦，忍見佢雨打梨花愁掩面，却不知兄妹怎能成鳳侶，奈何我心中有苦未能言。强忍心，强忍情，忍使弱女心絃驚震斷。
月梅︰（反線點秋香）急壓悲憤，恨母偏心妄用權，不甘慘加壓迫忍折並蒂蓮，尊親偏作梗，淺見復偏見。
緗卿︰（接唱）尊親應作主，應該早些結束此孽緣。
月梅︰（停唱）應該撫心反躬許結鳯鸞。
緗卿︰（接唱）反顧身世，弱鳥怎堪雙玉鸞，應該知機更應該識避嫌，偷偷相結識，因愛亂方寸，知識
眞太淺，須加管束，罔想准結孹緣。
月梅︰（接唱）萱親請卽三思，休折並蒂蓮。
安寧︰（士工花下句）大錯鑄成因誤會，忍敎賢婦別家園。天涯何處尋芳跡，再會無由空自怨。
天成︰（花下句）深恨當時曾逐母，自知不孝罪彌天。一年一度燕歸來，空候中秋囘舊苑。
江氏︰（乙反木魚）家庭遭慘變。想落確心酸。自恨糊塗老懵，趕佢出家園。今日知錯難翻空自怨。不
應對媳婦，太過刻簿奄尖。十八年來，苦了呢只飄零燕。千差萬錯，都係我呢個老不賢。
天成︰（火中蓮）鴛鴦分飛翠銷夢斷，迫我共你絶愛實覺心酸。
月梅︰（接唱）唉，一點痴心似絲紊，苦處又向誰言。
天成︰（接唱）愁愁怨怨，情情愛愛，是苦抑是甜。
月梅︰（接唱）母親實太專權。
天成︰（接唱）有心欲拆姻緣，悲聲怨昊天。
安寧︰（白）天成，你都無謂傷感咯，只恨姻緣不自由，竟至一朝成慘變。正是我失賢妻兒失戀，大家同病各心酸，係咯。
月梅︰（白）世伯，乜你你認我阿媽嘅咩？
安寧︰（白）吓，佢係你阿媽，（口古）唉，當日湘卿有孕離家 我知佢一定滿懷凄怨。估唔十八年後，我地父女團敍，眞令我悲喜難言。
月梅︰（白）吓，乜原來你係我阿爹呀？
安寧︰（花下句）估道踏破鐵鞋無覓處，怎知再會有前緣。若非緗卿阻止配鸞鳳，個陣兄妹成婚點打算
江氏︰（士工花下句）但得家嫂不將前事記，我願燒香跪地拜謝蒼天。
緗卿︰（梵宮恨）潛情棲法地，隱意
師老尼，拋開怨恨意
，澄淸世俗事，不再望兒女扶持，削
盡青絲，低首佛前求
庥庇，求佛垂憐子女，不任沉淪孽
海不再潛藏鶼𪃸意呀……能渡生天勝
境自感我佛仁慈。身藏佛舍，一心禮
懺皈依。
安寧︰（步步高）從前將妻拋棄罪咎難辭，令你
懷恨意，後悔不己，你確淸白我確不義徒恨不
智。
淮良︰（接唱）須知到好夫婿早經悔過知我知你
堅貞節孝重情義。
湘卿︰（接唱）何必撫心自悔不智，落紅亂
絮，又有何興緻，君休尙作惜花意。
湘卿︰（乙反滴珠二王）已定明朝剃度，佛前削髪，
爲尼。（續唱）不必爲我憂心，可當親娘，已死。
安寧︰（接唱）深盼重歸歡聚，有賴管敎，孩兒，只恨
錯在當初，望卿幸毋介意。
湘卿︰（口古）十八年來，乜嘢痛苦，我都忍受過咯，
小小慨事情，我又何嘗介意呢。
天成︰（乙反滾花下句）唉，積孽已深難贖罪，未能反
哺枉爲兒。有何面目再還家，我亦願借梵宮求佛
庇。
天成 月梅︰（同白）媽，返去罷喇媽！
湘卿︰（白）好，乖仔，乖女，我同你地返去。
安寧︰（白）哦，咁剩係愛仔愛女唔愛我呀。
湘卿︰（西皮下句）既愛我夫兼愛子，喜能續愛絲。
安寧︰（接唱） 最難得，我妻有情義。
淮良︰（接唱）兩家有熱情，不盡甜蜜意。
衆人︰（合唱）凡十八載各自懷恨事，今始見開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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