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讓西片專美!
―—請看這一部七彩
壯麗豪華的國產片
攝製彩色片的最好條件是歌舞與古裝,歌舞需要穿着花紅柳綠的舞衣與豪華燦爛的塲面,古裝則重色彩,尤其是我國古時的裝飾如綉裳戰袍,朱冠錦襖,以及畫棟雕樑,金碧輝煌的宮殿。所以我們所看到的好萊塢出品的彩色片,亦大多數是這一類的東西。
「火燒連環船」的故事,是擷取自家傳戶誦的著名章囘小說「三國演義」中最熱鬧最精采的一節。因爲在那時代對服裝道具注重嫣紅姹紫,宮殿建築都是華麗堂皇,且有大火燒燬艨艟的火海塲面,把它攝成七彩片,兼以技術方面已有驚人的進步,顏色鮮艶,層次分明,所以這套片是應當首先注意彩色的一部國產七色片的成功鉅鑄。
這片是由趙樹樂担任導演,他僑居美國從事硏究彩色片的工作甚久,戰後曾在美監製粤語彩色片一連十數部,榮獲極好的評價,對彩色片已有豐富的經驗。在這片他對鏡頭的運用與導演的手法,確實勝人一籌,他處理火燒連環船這場浩瀚雄壯的塲面非常成功,足使觀衆的情緖達到最高潮。
彩色影片基本原理及其攝製
鍾啟文
編者按:此文作者鍾啟文君,為我國留美專攻彩色影片攝製專家,並曾在美二十世紀霍士廠實習,對彩色影片攝製硏究頗深並具心得,此文内容極為珍貴,可供關心者參攷,謹特介紹給讀者。
一 彩色片的分類
從彩色片的基本原理的類別上,可以分爲兩大系統,一種是混合各色的光源,一種是混合各色顏料而成功的彩色影片。
現在先述「混合彩色光源」(Addrrive Process),它把紅,藍,綠三個原色配合起來可以成功各種彩色,如果把紅藍綠三個顏色的光源混合在一起則成爲白色,如果把紅綠兩個顏色的光源混在一起則成爲黃色,藍色光與綠色光混在一起則成靑色,紅色光與藍色光混合一起便成爲洋紅色。因爲黃色是由紅綠兩色配合而成的,但絕對沒有藍色的成份,所以黃色便被稱爲藍色的補色。同一理由,靑是紅的補色, 洋紅是綠的補色,我們所看到的各種不同彩色,都是由于這三原色配合的成份多少而形成的。
這種「混合彩色光源」造成的彩色,至目前爲止,只可用于放映影片上,而不能把這種彩色片成功的晒在紙上。這種彩色片的優點是:彩色優美眞實,在攝製時,攝影機一定須備有折光設備,使光源先經過濾色鏡然後到達感光膠片。
這種彩色片的缺點,就是攝影時和放映時,都是用紅藍綠三種不同的濾色鏡,光度難免減弱,因此攝製和放映方面所用的光源必須增强三倍到五倍,這種彩色片在歐美目前極少採用。
最近,法國試驗成功一種叫Rouxcolor,色調非常美麗和逼肖自然,這種片子在攝製時經過四個濾色鏡,紅,黃,藍,綠,把同一軟片由折光設備分爲四個同樣的畫面,但每一個畫面都經過一個不同的濾色鏡,在放映時又經過紅黃藍綠四種濾色鏡而把四個不同色的畫面合而爲一後直映在銀幕上。這種機件的製作一定要萬分精密,如有絲毫的錯誤畫面便不能脗合無間,去年一月廿五日這種彩色片曾在美國紐約城試映,成績據報導極爲完美,將來是否佔彩色片攝製重要地位,當視攝影機的構造方面是否可能使畫面脗合不移,因爲機件上齒輪稍有磨損,便可使四個畫面不能合諧。
第二種是「混合彩色顏料」(Subtractive Process),這種方法是現在正普通使用的彩色影片攝製方法,並且是目前晒印彩色軟片在紙上的唯一成功辦法,現在市上所售的Kodakchrome Ektachrome,及Anscocolor,和歐美現在應用的Technicolor彩色影片,都是屬于這一類的。
假如我們把黃色塗在紙上,便可以由紙上反射出黃色,或者說減去藍色,卽等于剩下紅綠兩色,而紅綠之混合卽爲黃色,如果我們在黃色中加洋紅色,那卽成爲深紅色,如果我們在以上的深紅色中,再加上靑色,那卽成爲黑色。(或稱之爲無色,因爲紅藍綠三色都被吸收了)。
這類的軟片,有三層藥膜塗在膠片上。經過一種彩色顯影液後,就能顯現出黃,洋紅,靑色來。
二 彩色影片攝製時應注意的幾點
一張合乎理想彩色片的攝製,所需耍注意的地方很多:(一)我們對於色彩調配方面須依合色彩學原理,背景的色調一定要能襯托出主體來,使其更鮮艶,美麗。並且要知道那種顏色使人感覺暖熱,那種顏色使人感覺爽朗。(二)對於光源方面要注意,因爲現在的顏色分爲兩種,一種是適合3200度K(Kelvin)光源的(此種用于室內攝影用的),一種是適于5400度K光源的(卽日光下用的)。光源中含藍色成份越多則K度越高。含橙黃色越多則K度越低。我們一定要選擇光源適合我們所用的彩色片。混合各種不同K度的光源,是絕對不要用的,除非是需要特殊的畫面。(三)露光:彩色片因爲軟片本身的曝光幅度範圍狹小,所以露光需要極度的準確。並且受光物體反光最强的地方與反光最弱的地方其比例不得超出一比四。如果我們測量一個人物的露光,以皮膚色爲主體,那我們的露光要根基此點,使皮膚呈出天然的色彩。至于服裝方面,我們可以選一種布料,它的彩色反光不超過一比四的範圍,並且配合背景的彩色也在範圍中。假如人物所着衣服爲白色,那白色的反光與其他最深色的反光,使不超出一比四的範圍。(四)化裝方面要精細,使其出現于銀幕上極爲自然。(五)注意反光:物體與有彩色的背景距離極近的時候,背景的彩色往往反射到接近的物體。假如我們拍一張人像,如模特兒穿白色的衣服,與綠色的背景接近時,那所映出的照片上,白色的衣服一定呈有少許綠色,甚至于模特兒的面部也略呈綠色。如果我們要求天然無疵的彩色照片,此點必須注意。(六)服裝及背景質料的選擇:衣料的種類極多,而它的反光程度却不同。譬如同一顏色的絲絨與同一顏色的絲緞,那絲絨的反光均勻而絲緞的反光强烈。背景方面則油漆反光强烈,粉漆柔和。(七)電流平穩:在室內拍影片時,電流一定要穩定,否則電流之高低能使燈光K度變動,因此顏色也有變動。
三 過去中國彩色影片的攝製
彩色影片在中國攝製,正式公演的至今有數部,論其成就可以說是失敗的。這是因爲環境與經濟方面皆受限制的緣故。攝影科學書籍亦吿缺乏,所以我國的彩色片的技術與發展均落人後。今後可能不斷的硏究與試驗,則將來必可迎頭趕上,與歐美彩色片並肩齊驅。
在過去我們所看到的中國彩色片,據推測大槪只有一部影片是用Ansco Color的影片所攝,而且是在中國自己冲洗的,其餘的幾部,也有用Ansco Color及Kodakchrome 16mm影片,也有用Kodak Commercial Chrome 16mm影片所攝製,然後寄到美國冲洗及晒印的,晒印是從十六米厘片於大到三十五米厘的Ansco彩色片上,而後寄囘中國放映。
現在的彩色片是正在不斷發展中,歐美各國正在硏究新的彩色片,所以在一年之內,將又有新的彩色片出現,這種彩色片可以較現在的彩色片更美麗而自然,更經濟,且不易褪色,速度方面亦較前增高,冲洗快捷,而且比較現有彩色片均簡便。
以上所述均很簡略,因爲硏討彩色影片技術方面的文字若要詳盡寫出,至少需數十頁的篇幅。還有我國對于許多科學名詞,多沒有標準譯名,杜撰不當在所難免,尙希讀者敎正。
火燒連環船 電影小說
本片故事係自曹操統率百萬雄師下江南起,至孔明周瑜聯合用火把他燒得漬不成軍止,其中情節,勢非銀幕上兩個點鐘所能搬演詳盡,編者為此,盡搜原書精華,可删的都删去,使成一篇連貫完整而與本片劇情符合的小説。
曹操與衆將議曰:「今劉備已投江夏,恐結連東吳,是滋蔓也。當用何計破之」?荀攸曰:「我今大振兵威,遣使馳檄江東,共擒劉備,分荆州之地,永結盟好,孫權必驚疑而來降,則吾事濟矣」。操從其計,一面發檄遣使赴東吳,一面計點馬步水軍共十三萬,詐稱一百萬,水陸並進,船騎雙行,沿江而來,西連荆陝,東接蘄黃,寨柵聯絡三百餘里。
話分兩頭,却說江東孫權,屯兵柴桑郡,聞曹操大軍至襄陽,劉琮已降,今又星夜兼道取江陵,乃集衆謀士商議禦守之策。魯肅曰:「荆州與國鄰接,江山險固,士民殷富,吾若據而有之,此帝王之資也。今劉表新亡,劉備新敗,肅請奉命往江夏弔喪,游說劉備使撫劉表,彼此同心一意,共破曹操,備若喜而從命,則大事可定矣」。權喜從其言,卽遣魯肅齎禮往江夏弔喪。
却說玄德至江夏與孔明劉琦共議良策。孔明曰:「曹操勢大,急難抗敵,不如往投東吳孫權,以爲應援。使南北相持,吾等於中取利,有何不可」?玄德曰:「江東人物極多,必有遠謀,安肯相容耶」?孔明笑曰:「今操引百萬之衆,虎踞江漢,江東安得不使人來探聽虛實?若有人到此,亮借一帆之風,直至江東,憑三寸不爛之舌,說南北兩軍互相吞併,若南軍勝,共誅曹操以取荆州之地,若北軍勝,則我乘勢以取江南可也」。玄德曰:「此論甚高,但如何得江東人到」?正說間,忽報江東孫權差魯肅來弔喪,船已傍岸。孔明笑曰:「大事濟矣」!遂問劉埼曰:「往日孫策亡時,襄陽曾遣人去弔喪否」?琦曰:「江東與我家有殺父之讎,安得通慶弔之禮」?孔明曰:「然則魯肅之來,非爲弔喪,乃來探聽軍情也。」遂謂玄德曰:「魯肅至,若問曹操動靜,主公只推不知,再三問時,主公只說可問諸葛亮。」計會已定,使人迎接魯肅,肅入城弔喪,收過物禮,劉琦請肅與玄德相見,禮畢,邀入後堂飮酒,肅曰:「久聞皇叔大名,無緣拜會,今幸得見,實爲欣慰,近知皇叔與曹操會戰,必知彼實虛,敢問操軍約有幾何」?玄德曰:「備兵微將寡,一聞操至卽走,竟不知彼虛實」。魯肅曰:「聞皇叔用諸葛亮之謀,兩塲火燒得曹操魂亡胆落,何言不知耶」?玄德曰:「除非問孔明,便知其詳」。肅曰:「孔明安在?願求一見」。玄德敎請孔明出來相見。肅見孔明禮畢,問曰:「向慕先生才德,未得拜晤,今幸得遇,願聞目今安危之事」。孔明曰:「曹操奸計,亮已盡知,但恨力未及,故且避之」。肅曰:「皇叔今將止於此乎」?孔明曰:「使君與蒼梧太守吳臣有舊,將往投之」。肅曰:「吳臣糧少兵微,不能自保,焉能容人」?孔明曰:「吳臣處雖不足久居。今且暫依之,別有良圖」。肅曰:「孫將軍虎踞六郡,兵精糧足,又極敬賢禮士,江東英雄,多歸附之,今爲君計,莫若遣心腹往結東吳,以共圖大事」。孔明曰:「劉使君與孫將軍自來無舊,恐虛費詞說,且別無心腹之人可使」。肅曰:「先生令兄,現爲江東參謀,日望與先生相見,肅不才,願與公同見孫將軍,共議大事」。玄德曰:「孔明是吾之師,頃刻不可相離安可去也」?肅堅請孔明同去。玄德佯不許,孔明曰::「事急矣,請奉命一行」。玄德方纔許諾。魯肅遂別了玄德劉琦與孔明登舟,望柴桑郡來。
却說魯肅孔明,二人在舟中共議,魯肅謂孔明曰:「先生見孫將軍切不可實言曹操兵多將廣」。孔明曰:「不須子敬叮嚓,亮自有對答之語」。及船到岸,肅請孔明於館驛中暫歇,先自往見孫權,權正聚文武於堂上議事,聞魯肅囘,急召入問曰:「子敬往江夏,探察虛實如何」?肅曰:「已知其略,尙容徐稟」。權將曹操檄文示肅曰:「操昨遣使齎文至此,孤先發遣來使,現今會衆商議未定」。魯肅看畢曰:「主公尊意若何」?權曰:「未有定論」。張昭曰:「曹操擁百萬之衆,借天子之名,以征四方,拒之不順。且主公大勢可以絕操者,長江也。今操旣得荆州,長江之險,巳與我共之矣,勢不可敵,以愚之計,不如納降爲萬安之策」。衆謀士皆曰:「子布之言,正合天意」。孫權沈吟不語。張昭又曰:「主公不必多疑,如降操則東吳民安,江南六郡可保矣」。孫權低頭不語。須臾,權起退入,魯肅隨於權後。權知肅意,乃執肅手而言曰:「卿欲如何?」肅曰:「恰纔衆人所言,深誤將軍,衆人皆可降曹操,惟將軍不可降曹操」。權曰:「何以言之?」肅曰:「如肅等降操當以肅還鄕,當不失州郡也,將軍降操,欲安所歸乎?位不過封侯,車不過一乘,騎不過一匹,從不過數人,豈得南面稱孤哉?衆人之意,各自爲己,不可聽也。將軍宜早定大計。」權歎曰:「諸人議論,大失孤望,子敬開說大計,正與吾見相同,此天以子敬賜我也!但操新得袁紹之衆,近又得荆州之兵,恐勢大難以抵敵」。肅曰:「肅至江夏,引諸葛瑾之弟諸葛亮在此。主公可問之,便知虛實」。權曰:「臥龍先生在此乎」?肅曰:「現在館驛中安歇」。權曰:「今日天晚,且未相見,來日聚文武於帳下,先敎見我江東英俊,然後升堂議事」。肅領命而去,次日至館驛中見孔明,又囑曰:「今見我主,切不可言曹操兵多」。孔明笑曰:「亮自見機而變,决不有誤」,肅乃引孔明至幕下。早見張昭顧雍等一班文武,二十餘人,峨冠博帶,整衣端坐。孔明逐一相見,各問姓名,施禮已畢,坐於客位,張昭等見孔明丰神飄洒,器宇軒昂,料道此人必來游說,張昭先以言挑之曰:「昭乃江東微末之士,久聞先生高臥隆中,自比管樂,此語果有之乎」?孔明曰:「此亮平生小可之比也」。昭曰:「近聞劉豫州三顧先生於草廬之中,幸得先生,以爲如魚得水,思欲席捲荆襄,今一旦以屬曹操,未審是何主見」?孔明自思張昭乃孫權手下第一個謀士,若不先難倒他,如何說得孫權,遂答曰:「吾觀取漢上之地,易如反掌,我主劉豫州躬行仁義,不忍奪同宗之基業,故力辭之,劉琮孺子,聽信佞言,暗自投降,致使曹操得以猖獗,今我主屯兵江夏,別有良圖,非等閒可知也」。昭曰:「若此,是先生言行相違也,先生自比管樂,管仲相桓公,覇諸侯,一匡天下,樂毅扶持微弱之燕,下齊七十餘城,此二人者,眞濟世之才也。先生在草廬之中,但笑傲風月,抱膝危坐,今旣從事劉豫州,當爲生靈興利除害,剿滅亂賊,且劉豫州未得先生之前,尙且縱橫寰宇,割據城池,今得先生,人皆仰望,雖三尺童蒙,亦謂彪虎生翼,將見漢室復興,曹氏卽滅矣,朝廷舊臣,山林隱士,無不拭目而待,以爲拂高天之雲翳,仰日月之光輝,拯民於水火之中,措天下於袵席之上,在此時也,何先生自歸豫州,曹兵一出,棄甲抛戈,望風而竄,上不能報劉表以安庶民,下不能輔孤子而據疆土,乃棄新野,走樊城,敗當陽,奔夏口,無容身之地?是豫州旣得先生之後,反不如其初也,管仲,樂毅,果如是乎?愚直之言,幸勿見怪」?孔明聽罷,啞然而笑曰:「鵬飛萬里,其志豈羣鳥能識哉?譬如人染沈疴,當先用糜粥以飮之,和藥以服之,待其腑臟調和,形體漸安,然後用肉食以補之,猛藥以治之,則病根盡去,人得全生也,若不待氣脈和緩,便投以猛藥厚味,欲求安保,誠爲難矣,吾主劉豫州,向日軍敗於汝南,寄跡劉表,兵不滿千,將止關張趙雲而已,此正如病勢尩羸已極之時也,新野山僻小縣,人民稀少糧食鮮薄,豫州不過暫借以容身,豈眞將坐守於此耶?夫以甲兵不完,城郭不固,軍不經練,糧不繼日,然而博望燒屯,白河用水,使夏侯惇曹仁輩心驚胆裂,竊謂管仲樂毅之用兵,未必過此,至於劉琮降操,豫州實出不知,且又不忍乘亂奪同宗之基業,此眞大仁大義也。當陽之敗,豫州見有數十萬赴義之民,扶老携幼相隨,不忍棄之,日行十里,不思進取江陵,甘與同敗,此亦大仁大義也。寡不敵衆,勝負乃其常事,昔高皇數敗於項羽,而垓下一戰成功,此非韓信之良謀乎?夫信久事高皇,未嘗累勝,蓋國家大計,社稷安危,是有主謀,非比誇辯之徒,虛譽欺人,坐議立談,無人可及,臨機應變,百無一能,誠爲天下笑耳」?這一篇言語,說得張昭並無一言囘答。餘者多以言責難,孔明逐一駁得淋漓痛快,江東羣儒,慚顏失色。
魯肅引孔明登大堂,孫權降階而迎,優禮相待,施禮畢,賜孔明坐,衆文武分兩行而立,魯肅立於孔明之側,只看他講話,孔明致玄德之意畢,偷眼看孫權,碧眼紫鬚,堂堂一表。孔明暗思:「此人相貌非常,只可激,不可說,等他問時,用言激之便了」。獻茶已畢,孫權曰:「多聞魯子敬談足下之才,今幸得相見,敢求敎益」。孔明曰:「不才無學,有辱明問」。。權曰:「足下近在新野,佐劉豫州與曹操决戰,必深知彼軍虛實」。孔明曰:「劉豫州兵微將寡,更兼新野城小無糧,安能與曹操相持」?權曰:「曹兵共有多少」?孔明曰:「馬歩水軍,約有一百餘萬」。權曰:「莫非詐乎」?孔明曰:「非詐也。曹操就兗州已有靑州軍二十萬,平了袁紹,又得五六十萬,中原新招之兵三四十萬,今又得荆州之軍二三十萬,以此計之,不下一百五十萬,亮以百萬言之,恐驚江東之士也」。魯肅在旁,聞言失色,以目視孔明,孔明只做不見。權曰:「曹操部下戰將共有多少」?孔明曰:「足智多謀之士,能征慣戰之將,何止一二千人」!權曰:「今曹操平了荆楚,復有遠圖乎」?孔明曰:「卽今沿江下寨,准備戰船,不欲圖江東,待取何地」?權曰:「若彼有吞併之意,戰與不戰,請足下爲我一决」。孔明曰:「亮有一言,但恐將軍不肯聽從」。權曰:「願聞高論」。孔明曰:「向者宇內大亂,故將軍起江東,劉豫州收衆漢南與曹操並爭天下。今操芟除大難,略已平矣,近又新破荆州,威震海內,縱有英雄,無用武之地,故豫州逃遁至此,願將軍量力而處之,若能以吳越之衆,與中原抗衡,不如早與之絕,若其不能,何不從衆謀士之論,按兵束甲,北面而事之」?權未及答,孔明又曰:「將軍外託服從之名,內懷疑貳之見,事急而不斷,禍至無日矣」。權曰:「誠如君言,劉豫州何不降操」?孔明曰:「昔田橫,齊之壯士耳,猶守義不辱,况劉豫州帝室之胃,英才蓋世,衆士仰慕?事之不濟,此乃天也,又安能屈處人下乎」?孫權聽了孔明此言,不覺勃然變色,拂衣而起,退入後堂,衆皆晒笑而散,魯肅責孔明曰:「先生何故出此言?幸是吾主寬洪大度,不卽面責,先生之
言,蔑視吾主甚矣」。孔明仰面笑曰:「何如此不能容物耶!我自有破曹之計,彼不問我,我故不言」。肅曰:「果有良策,肅當請主公求敎」。孔明曰:「吾視曹操百萬之衆,如羣蟻耳!但我一舉手,則皆爲齎粉矣」!肅聞言,便入後堂,見孫權,權怒氣未息,顧謂肅曰:「孔明欺我太甚」!肅曰:「臣亦以此責孔明,孔明反笑主公不能容物,破曹之策,孔明不肯輕言,主公何不求之」?權囘嗔作喜曰:「原來孔明有良謀,故以言詞激我。我一時淺見,幾誤大事」。便同魯肅重復出堂,再請孔明叙話,權見孔明,謝曰:「適來冒瀆威嚴,幸勿見罪」。孔明亦謝曰:「亮言語冒犯,望乞恕罪」。權邀孔明入後堂置酒相待。數巡之後,權曰:「曹操平生所惡者,呂布,劉表,袁紹,袁術,豫州與孤耳。今數雄已滅,獨豫州與孤尙存,孤不能以全吳之地,受制於人,吾計决矣,非劉豫州莫與當曹操者,然豫州新敗之後,安能抗此難乎」?孔明曰:「豫州雖新敗,然關雲長猶率精兵萬人,劉琦領江夏戰士,亦不下萬人,曹操之衆,遠來疲憊,近追豫州,輕騎一日夜行三百里,此所謂「强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者也。且北方之人,不習水戰,荆州士民,附操者迫於勢耳,非本心也,今將軍誠能與豫州協力同心,破曹軍必矣,操軍破必北還,則荆吳之勢强,而鼎足之形成矣。成敗之機,在於今日,唯將軍裁之」。權大悅曰:「先生之言,頓開茅塞,吾意已决,更無他疑。卽日商議起兵,共滅曹操」。遂令魯肅將此意傳諭文武官員,就送孔明於館驛安歇,張昭知孫權欲興兵,遂與衆議曰:「中了孔明之計也」!急入見權曰:「昭等聞主公將興兵與曹操爭鋒,主公自思比袁紹若何?曹操向日兵微對寡,尙能一鼓克袁紹,何况今日擁百萬之衆南征,豈可輕敵?若聽諸葛亮之言,妄動甲兵,此所謂負薪救火也」。孫權只低頭不語。顧雍曰:「劉備因爲曹操所敗,故欲借我江東之兵以拒之,主公奈何爲其所用乎?願聽子布之言」。孫權沈吟未决,張昭等出,魯肅入見曰:「適張子布等,又勸主公休動兵,力主降議,此皆全軀保妻子之臣,爲自謀之計耳,願主公勿聽也」。孫權尙在沈吟。肅曰:主公若遲疑,必爲衆人誤矣」。權曰:「卿且暫退,容我三思」。肅乃退出。時武將或有要戰的,文官都是要降的,議論紛紛不一。
且說孫權退入內宅,寢食不安,猶豫不决。吳國太見權如此,問曰:「何事在心,寢食俱廢」?權曰:「今曹操屯兵於江漢,有下江南之意,問諸文武,或欲降者,或欲戰者,欲待戰來,又恐曹操不容,因此猶豫不决」。吳國太曰:「汝何不記吾姐臨終之語乎?先姊遺言云:「伯符臨終有言:內事不决問張昭,外事不决問周瑜」。今何不請公瑾問之」?權大喜,卽遣使往鄱陽請周瑜議事。原來周瑜在鄱陽湖訓練水師,聞曹操大軍至漢上,便星夜囘柴桑郡議軍機事,使者未發,周瑜已先到,魯肅與瑜最厚,先來接着,將前項事細述一番,周瑜曰:「子敬休憂,瑜自有主張,今可速請孔明來相見」。魯肅上馬去了,周瑜方才息歇。忽報張昭顧雍張紘步騭四人來相探,瑜接入堂中坐定,叙寒溫畢。張昭曰:「都督知江東之利害否」?瑜曰:「未知也」。昭曰:「曹操擁衆百萬,屯於漢上,昨傳檄文至此,雖有相呑之意,尙未露其形,昭等勸主公旦降之,庶免江東之禍,不想魯子敬從江夏帶劉備軍師諸葛亮至此,彼因自欲雪憤,特下說詞以激主公,子敬却執迷不悟,正欲待都督一决。」瑜曰:「吾亦欲降久矣,公等請囘,明早見主公,自有定議」,昭等辭去,少頃,又報程普黃蓋韓當等一班戰將來見,瑜迎入,各問慰訖,程普曰:「都督知江東早晚屬他人否」?瑜曰:「未知也」。普曰:「吾等自隨孫將軍開基創業,大小數百戰,方才戰得六郡城池,今主公聽謀士之言,欲降曹操,此眞可恥可惜之事,吾等寧死不辱,望都督勸主公决計興兵,吾等願效死戰」。瑜曰:「將軍等所見皆同否」?黃蓋忿然而起,以手拍額曰:「吾頭可斷,誓不降曹」!衆人皆曰:「吾等皆不願降」。瑜曰:「吾正欲與曹操决戰,安肯投降?將軍等請囘,瑜見主公,自有定議」。程普等別去。又未幾,諸葛瑾呂範等一班兒文官相候。瑜迎入,講禮畢,諸葛瑾曰:「舍弟諸葛亮自漢上來,言劉豫州欲結東吳,共伐曹操,文武商議未定。因舍弟爲使,瑾不敢多言,專候都督來决此事」。瑜曰:「以公論之若何」?瑾曰:「降者易安,戰者難保」。周瑜笑曰:「瑜自有主張,來日同至府下定議。」衆乃辭去,周瑜冷笑不止,至晚,人報魯子敬引孔明來拜,瑜出中門迎入,叙禮畢,分賓主而坐。肅先問瑜曰:「今曹操驅衆南侵,和與戰二策,主公不能决,一聽於將軍,將軍之意若何」?瑜曰:「曹操以天子爲名,其師不可拒,且其勢大,未可輕敵,戰則必敗,降則易安,吾意巳决,來日見主公,便當遣使納降」。魯肅愕然曰:「君言差矣,江東基業,已歷三世,豈可一旦棄於他人?伯符遺言,外事付託將軍今正欲仗將軍保全國家,爲泰山之靠,奈何亦從懦夫之議耶」?瑜曰:「江東六郡,生靈無限,若罹兵革之禍,必有歸怨於我,故决計請降耳」。肅曰:「不然,以將軍之英雄,東吳之險固,操未必便能得志也」。二人互相爭辯,孔明只袖手冷笑。瑜曰:「先生何故晒笑」?孔明曰:「亮不笑別人,笑子敬不識時務耳」。肅曰:「先生如何反笑我不識時務?」孔明曰:「公瑾主意欲降操,甚爲合理」。瑜曰:「孔明乃識時務之士,必與吾有同心」。肅曰:「孔明,你也如何說此」?孔明曰:「操極善用兵,天下莫敢當,向只有呂布,袁紹,袁術,劉表,敢與對敵。今數人皆被操滅,天下無人矣,獨有劉豫州不識時務,强與爭衡,今孤身江夏,存亡未保。將軍决計降曹,可以保妻子,可以全富貴,國祚遷移,付之天命,何足惜哉」?魯肅大怒曰:「汝敎吾主屈膝受辱於國賊乎」?孔明曰:「愚有一計,並不勞牽羊担酒,納士獻印,亦不須親自渡江,只須遣一介之使,扁舟送兩個人到江上,操若得此兩人,百萬之衆,皆卸甲捲旗而退矣」。瑜曰「用何二人,可退操兵」?孔明曰:「江東去此兩人,如大木飄一葉,太倉減一粟耳。而操得之必大喜而去」。瑜又問果用何二人。孔明曰:「亮居隆中時,卽聞操於漳河,新造一台,名曰銅雀,極其壯麗,廣選天下美女以實其中,操本好色之徒,久聞江東喬公有二女,長曰大喬,次曰小喬,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操曾發誓曰:「吾一願掃平四海,以成帝業,願得江東二喬,置之銅雀台,以樂晚年,雖死無視引恨矣」。今雖引百萬之衆,虎視江南,其實爲此二女也。將軍何不去尋喬公,以千金買此二女,差人送與曹操,操得二女,稱心滿意,必班師矣,此范蠡獻西施之計,何不速爲之」?瑜曰:「操欲得二喬,有何證據」?孔明曰:「曹操幼子曹植,字子建,下筆成文,操嘗命作一賦,名曰銅雀臺賦。賦中之意,單道他家合爲天子,誓取二喬」。瑜曰:「此賦公能記否」?孔明曰:「吾愛其文華美,嘗竊記之」。瑜曰:「試請一誦」。孔明卽時誦銅雀臺賦云:
從明后以嬉游兮,登層臺以娛情,見太府之廣開兮,觀聖德之所營,建高門之嵯峨兮,浮雙闕乎太清,直中天之華觀兮,連飛閣乎西城,臨漳水之長流兮,望園果之滋榮,立雙臺於左右兮,有玉龍與金鳳,攬二喬於東南兮,樂朝夕之與共,俯皇都之宏麗兮,瞰雲霞之浮動,欣羣才之來萃兮,協飛態之吉夢。仰春風之和穆兮,聽百鳥之悲鳴,雲天亘其旣立兮,家願得乎雙逞,揚仁化於宇宙兮,盡肅恭於上京,惟桓文之為盛兮,豈足方乎聖明?休矣!美矣!惠澤遠揚,翼佐我皇家兮,寧彼四方。同天地之規量兮,齊日月之輝光,永尊貴而無極兮,等君壽於東皇,御龍旂以遨遊兮,廻鸞駕而周章,恩化及乎四海兮,嘉物阜而氏康,願斯臺之永固兮,樂終古而未央!
周瑜聽罷,勃然大怒,離座指北而駡曰:「老賊欺吾太甚」!孔明急起止之曰:「昔單于屢侵彊界,漢天子許以公主和親,今何惜民間二女乎」?瑜曰:「公有所不知,大喬是孫伯符將軍主婦,小喬乃瑜之妻也」。孔明佯作惶恐之狀,曰:「亮實不知,失口亂言,死罪死罪」!瑜曰:「吾與老賊誓不兩立」!孔明曰:「事須三思,免致後悔」。瑜曰:「吾承伯符寄託,安有屈身降操之理?適來所言,故相試耳,吾自離鄱陽湖,便有北伐之心,雖刀斧加頭,不易其志也」。孔明曰:「若蒙不棄,願效犬馬之勞,早晚拱聽驅策」。瑜曰:「來日入見主公,便議起兵」。孔明與魯肅辭出,相別而去。
却說玄德吩咐劉琦守江夏,自領衆將引兵往夏口□遙望大江南岸旗旛隱隱,戈戟重重,料是東吳將動兵矣,乃盡移江夏之兵,至樊口屯紮」。玄德聚衆曰:「孔明一去東吳,杳無音信,不知事體如何,誰人可去探聽虛實囘報」?糜竺曰:「竺願往」。玄德乃備羊酒禮物,令糜竺至東吳,以犒軍爲名,探聽虛實,竺領命,駕小舟順流而下,逕至周瑜大寨前。軍士入報周瑜,瑜召入,竺再拜,致玄德相敬之意,獻上酒禮,瑜受訖,設宴欵待糜竺。竺曰:「孔明在此已久,今願與同囘」。瑜曰:「孔明方與我同謀破曹,豈可便去?吾亦欲見劉豫州,共議良策,奈身統大軍,不可暫離,若豫州肯枉駕來臨,深慰所望。」竺應諾,拜辭而囘,肅問瑜曰:「公欲見玄德,有何計議」?瑜曰:「玄德世之梟雄,不可不除。吾今乘機誘至殺之,實爲國家除一後患」。魯肅再三勸諫,瑜只不聽,遂傳密令:「如玄德至,先埋伏刀斧手五十人於壁衣中,看我擲杯爲號,便出下手」。
却說糜竺囘見玄德,具言周瑜欲請主公到彼面會,別有商議。玄德便敎收拾快船一隻,只今便行,雲長諫曰:「周瑜多謀之士,又無孔明書信,恐其中有詐,不可輕去。」玄德曰:「我今結東吳以共破曹操,周郞欲見我,我若不往,非同盟之意,兩相猜忌,事不諧矣」。雲長曰:「兄長若堅意要去,弟願同往」。張飛曰:「我也跟去」。玄德曰:「只雲長隨我去,翼德與子龍守寨,簡雍固守鄂縣,我去便囘」。分付畢,卽與雲長乘小舟,幷從者三十餘人,飛棹赴江東,玄德觀看江東艨艟戰艦,旌旗甲兵,左右分布整齊,心中甚喜,軍士飛報周瑜:「劉豫州來了」。瑜曰::「帶多少船隻來」?軍士答曰。「只有一隻船,二十餘從人」。瑜笑曰:「此人命合休矣」,乃命刀斧手,先埋伏定,然後出寨迎接,玄德引雲長等二十餘人,直到中軍帳,叙禮畢,瑜請玄德上坐,玄德曰:「將軍名傳天下,備不才,何煩將軍重禮」?乃分賓主而坐,周瑜設宴相待。
且說孔明偶來江邊,聞說玄德來此與都督相會,吃了一驚,急入中帳竊看動靜,只見周瑜面有殺氣,兩邊壁衣中密排刀斧手,孔明大驚曰:「似此如之奈何」!囘視玄德談笑自若,却見玄德背後一人,按劍而立,乃雲長也。孔明喜曰:「吾主無危矣」。遂不復入,仍囘身至江邊等候,周瑜與玄德飮宴,酒行數巡,瑜起身把盞,猛見雲長按劍立於玄德背後,忙問何人。玄德曰:「吾弟關雲長也」瑜驚曰:。「非向日斬顏良文醜者乎」?玄德曰:「然也」。瑜大驚,汗流滿面,便斟酒與雲長把盞,少頃,魯肅入。玄德曰:「孔明何在?煩子敬請來一會。」瑜曰:「且待破了曹操,與孔明相會未遲」。玄德不敢再言,雲長以目視玄德,玄德會意,卽起身辭瑜曰:「備暫吿別,來日破敵收功之後,專當叩賀」。瑜亦不留,送出轅門。玄德別了周瑜,與雲長等來至江邊,只見孔明已在舟中,玄德大喜。孔明曰:「主公知今日之危乎」?玄德愕然曰?「不知也」。孔明曰:「若無雲長,主公幾爲周郞所害矣」。玄德方纔省悟,便請孔明同囘夏口。孔明曰:「亮雖居虎口,安如泰山,今主公但收拾船隻軍馬候用,以十一月二十甲子日後爲期,可令子龍駕舟來南岸邊等候,切勿有誤」。玄德問其意,孔明曰:「但看東南風起,亮必還矣」。玄德再欲問時,孔明催促玄德作速開船,言訖自囘,玄德與雲長及從人開船,行不數里,忽見上流頭放下五六十隻船來,船頭上一員大將,橫矛而立,乃張飛也。因恐玄德有失,雲長獨力難支,特來接應,於是三人一同囘案。
却說周瑜送了玄德,囘至寨中,魯肅入問曰:「公旣誘玄德至此,爲何又不下手」?瑜曰:「關雲長,世之虎將也。與玄德行坐相隨,吾若下手,他必來害我」。肅愕然,忽報曹操遣使送書至,瑜喚入,使者呈上書看時,封面上判云:「漢大丞相付周都督開拆。」瑜大怒,更不開看,將書扯碎,擲於地上,喝斬來使,肅曰:「兩國相爭,不斬來使」。瑜曰:「斬使以示威。遂斬使者,將首級付從人持囘。
却說曹操知周瑜毀書斬使,大怒,忽帳下一人出曰:「某自幼與周郞同窗交契,願憑三寸不爛之舌,往江東說此人來降」。曹操大喜,視之,乃九江人,姓蔣,名幹,字子翼,現爲帳下幕賓,操問曰:「子翼與周公瑾相厚乎」?幹曰:「丞□放心,幹到江左,必要成功」。操曰:「要將何物去」?幹曰:「只消一童隨往,二僕駕舟,其餘不用」。操甚喜,置酒與蔣幹送行,幹葛巾布袍,駕一隻小舟,徑到周瑜寨中,命傳報:「故人蔣幹相訪」。周瑜正在帳中議事,聞幹至,笑謂諸將曰:「說客至矣」。遂與衆將附耳低言:「如此如此」,衆將應命而去,瑜整衣冠,引從者數百,皆錦衣花帽,前後簇擁而出,蔣幹引一靑衣小童,昂然而來,瑜拜迎之,幹曰:「公瑾別來無恙」?瑜曰:「子翼良苦,遠涉江湖,爲曹氏作說客耶」?幹愕然曰:「吾久別足下,特來叙舊,奈何疑我作說客也」?瑜笑曰:「吾雖不及師曠之聰,聞絃歌而知雅意」。幹曰:「足下待故人如此,便請吿退」,瑜笑而挽其臂曰:「吾但恐兄爲曹氏作說客耳,旣無此心,何速去也」?遂同入帳,叙禮畢,坐定,卽傳令悉召江左英傑與子翼相見,須臾,文官武將,各穿錦衣,帳下偏裨將校,都披銀鎧,分兩行而入,瑜都敎相見畢,就列於兩傍而坐,大張筵席,奏軍中得勝之樂,輪換行酒,瑜吿衆官曰:「此吾同窗契友也。雖從江北到此,却不是曹家說客,公等勿疑」。遂解佩劍付太史慈曰:「公可佩我劍作監酒,今日宴飮,但叙朋友交情,如有提起曹操與東吳軍旅之事者,卽斬之」。太史慈應諾,按劍坐於席上,蔣幹驚愕,不敢多言,周瑜曰:「吾自領軍以來,滴酒不飮,今日見了故人,又無疑忌,當飮一醉」。說罷,大笑暢飮,座上觥籌交錯,飮至半醉,瑜携幹手,同步出帳外,左右軍士,皆全裝貫帶,待戈執戟而立,瑜曰:「吾之軍士,頗雄壯否」?幹曰:「眞熊虎之士也」。瑜又引幹到帳後一望,糧草堆如山積,瑜曰:「吾之糧草,頗足備否」?幹曰:「兵精糧足,名不虛傳」。瑜佯醉大笑曰:「想周瑜與子翼同學業時,不曾望有今日」。幹曰:「以吾兄高才,實不爲過」。瑜執幹手曰:「大丈夫處世,遇知己之至,外託君臣之義,內結骨肉之恩,言必行,計必從,禍福共之,假使蘇秦張儀陸貢酈生復出,口似懸河,舌如利刃,安能動我心哉」?言罷大笑,蔣幹面如土色,瑜復携幹入帳,會諸將再飮,因指諸將曰:「此皆江東之英傑,今日此會,可名『羣英會』」。飮至天晚,點上燈燭,瑜自起舞劍作歌,歌曰:
「大丈夫處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將醉,吾將醉兮發狂吟」!
歌罷,滿座歡笑,至夜深,幹辭曰:「不勝酒力矣」。瑜命撤席,諸將辭出,瑜曰:「久不與子翼同榻,今宵抵足而眠」。於是佯作大醉之狀,携幹入帳共寢,瑜和衣臥倒,嘔吐狼藉,蔣幹如何睡得着,伏枕聽時,軍中鼓打二更,起視殘燈尙明,看周瑜時,鼻息如雷,幹見帳內桌上,堆着一卷文書,乃起牀偷視之,却都是往來書信,上寫「蔡瑁張允謹封」。幹大驚,暗讀之,書略曰:
某等降曹,非圖仕祿,迫於勢耳,今已賺北軍困於寨中,但得其便,卽將操賊之首,獻於麾下,早晚人到,便有關報,幸勿見疑,先此敬覆。
幹思曰:「原來蔡瑁張允結連東吳…………」遂將書暗藏於衣內,再欲檢看他書時,牀上周瑜翻身,幹急滅燈就寢,瑜口內含糊曰:「子翼,我數日之內,敎你看曹賊之首」!幹免强應之,瑜曰:「子翼,且住……敎你看曹賊之首……」!及幹問之,瑜又睡着,幹伏於牀上,將近四更,只聽得有人入帳,喚曰:「都督醒否」?周瑜夢中做忽覺之狀。故問那人曰:「牀上睡着何人」?答曰:「都督請子翼同寢,何故忘却」?瑜懊悔曰:「吾平日未嘗飮醉,昨日醉後失事,不知可曾說甚言語?」那人曰:「江北有人到此」。瑜喝「低聲」!便喚「子翼」。蔣幹只裝睡着,瑜潛出帳,幹竊聽之,只聞有人在外曰:「張蔡二都督道:「急切不得下手」。』後面言語頗低,聽不眞實,少頃,瑜入帳,又喚「子翼」,蔣幹只是不應,蒙頭假睡,瑜亦解衣就寢,幹尋思:「周瑜是個精細人,天明尋書不見,必然害我………」。睡至五更,幹起喚周瑜,瑜却睡着,幹戴上巾幘,潛步出帳,喚了小童,徑出轅門,軍士問:「先生那裡去」?幹曰:「吾在此恐誤都督事,權且吿別」。軍士亦不阻當,幹下船,飛棹囘見曹操,操曰:「子翼幹事若何」?幹曰:「周瑜雅量高致,非言詞所能動也」。操怒曰:「事又不濟,反爲所笑」!幹曰:「雖不能說周瑜,却與丞相打聽得一件事,乞退左右」。幹取出書信,將上項事逐一說與曹操,操大怒曰:「二賊如此無禮耶」!卽使喚蔡瑁張允到帳下,操曰:「我欲使汝二人進兵」。瑁曰:「軍尙未曾練熟,不可輕進」。操怒曰:「軍若練熟,吾首級獻於周郞矣」!蔡張二人不知其意,驚慌不能囘答,操喝武士推出斬之。須臾,獻頭帳下,操方省悟曰:「吾中計矣」!
密探報囘江東,周瑜大喜曰:「吾所患者,此二人耳。今旣剿除,吾無憂矣」。肅曰:「都督用兵如此,何愁曹賊不破乎」?瑜曰:「吾料諸將不知此計,獨有諸葛亮識見勝我,想此謀亦不能瞞也。子敬試以言挑之,看他知也不知,便當囘報」。
却說魯肅領了周瑜言語,逕來舟中相探孔明。孔明接入小舟對坐,肅曰:「連日措辦軍務,有失聽敎」。孔明曰:「便是亮亦未與都督賀喜」。肅曰:「何喜」?孔明曰:「公瑾使先生來探亮知也不知,便是這件事可賀喜耳」。嚇得魯肅失色問曰:「先生何由知」?孔明曰:「這條計只好弄蔣幹,曹操雖被一時瞞過,必然省悟,只是不肯認錯耳,今蔡張兩人旣死,江東無患矣,如何不賀喜?吾聞曹操換毛玠于禁爲水軍都督,則這兩個手裡,好歹送了水軍性命」。魯肅聽了。開口不得,把些言語支吾了半晌,別孔明而囘,孔明囑曰:「望子敬在公瑾面前勿言亮先知此事,恐公瑾心懷妬忌,又要尋事害亮」。魯肅應諾而去。囘見周瑜,把上項事只得實說了,瑜大驚曰:「此人决不可留!吾决意斬之」!肅勸曰:「若殺孔明却被曹操笑也」。瑜曰:「吾自有公道斬之,敎他死而無怨」。肅曰:「以何公道斬之」?瑜曰:「子敬休問,來日便見」。
次日,聚衆將於帳下,敎請孔明議事,孔明欣然而至,坐定,瑜問孔明曰:「來日將與曹軍交戰,水路交兵,應以何兵器爲先」?孔明曰:「大江之上,以弓箭爲先」。瑜曰:「先生之言,甚合愚意,但今軍中正缺箭用,敢煩先生監造十萬枝箭,以爲應敵之具,此係公事,先生幸勿推却」。孔明曰:「都督見委,自當效勞,敢問十萬枝箭,何時要用」?瑜曰:「十日之內,可完辦否」?孔明曰:「操軍卽日將至,若候十日,必誤大事」。瑜曰:「先生料幾日可辦完」?孔明曰:「只消三日,便可拜納十萬枝箭」。瑜曰:「軍中無戲言」。孔明曰:「怎敢戲都督?願納軍令狀,三日不辦,甘當重罰」。瑜大喜,喚軍政司當面取了文書,置酒相待曰:「待軍事畢後,自有酬勞」。孔明曰:「今日已不及,來日起造,至第三日,可差五百小軍到江邊搬箭」。飮了數杯,辭去,魯肅曰:「此去莫非詐乎」?瑜曰:「他自送死,非我逼他,今明白對衆要了文書,他便兩脅生翅,也飛不去,我只吩咐軍匠人等,敎他故意遲延,凡應用物件,都不與齊備,如此,必然誤了日期,那時定罪,有何理說?公今可去探他虛實,却來囘報」。肅領命來見孔明,孔明曰:「吾曾吿子敬,休對公瑾說,他必要害我,不想子敬不肯爲我隱諱,今日果然又弄出事來,三日內如何造得十萬箭?子敬只得救我」!肅曰:「公自取其禍,我如何救得你」?孔明曰:「望子敬借我二十隻船,每船要軍士三十人,船上皆用靑布爲幔,各束草人千餘個,分布兩邊,吾別有妙用,第三日包管有十萬枝箭,只不可又敎公瑾得知,若彼知之,吾計敗矣」。肅允諾,却不解其意,囘報周瑜,果然不提起借船之事,只言孔明並不用箭竹翎毛膠漆等物,自有道理,瑜大疑曰:「且看他三日後如何囘覆」。
却說魯肅私自撥輕快船二十隻,各船三十餘人,幷布幔束草等物,盡皆齊備,候孔明調用,第一日却不見孔明動靜,第二日亦只不動,至第三日四更時分,孔明密請魯肅到船中,肅問曰:「公召我來何意」?孔明曰:「特請子敬同往取箭」?蕭曰:「何處去取」?孔明曰:「子敬休問。前去便見」。遂命將二十隻船,用長索相連,徑望北岸進發,是夜大霧漫天,長江之中,霧氣更甚,對面不相見,孔明促舟而進。
當夜五更時候,船已近曹操水寨,孔明敎把船隻頭西尾東,一帶擺開,就船上擂鼓吶喝,魯肅驚曰:「倘曹兵齊出,如之奈何」?孔明笑曰:「吾料曹操于重霧中,必不敢出,吾等只顧酌酒取樂,待霧散便囘」。
却說曹操寨中,聽得擂鼓吶喊,毛玠于禁二人,慌忙飛報曹操,操傳令曰:「重霧迷江,彼軍忽至,必有埋伏切不可輕動,可撥水軍弓弩手亂箭射之」。又差人往旱寨內喚張遼,徐晃,各帶弓弩軍三千,火速到江邊助射,比及號令到來,毛玠,于禁,怕南軍搶入水寨,已差弓弩手在寨前放箭,少頃,旱寨內弓弩手亦到,約一萬餘人,盡皆向江中放箭,箭如雨發,孔明敎把船弔囘,頭東尾西,逼近水寨受箭,一面擂鼓吶喊,待至日高霧散,孔明令收船急囘,二十隻船兩邊束草上,排滿箭枝,孔明令各船上軍士齊聲叫曰:「謝丞相箭」!比及曹軍寨內報知曹操時,這裡船輕水急,已放囘二十餘里,追之不及,曹操懊悔不已。
却說孔明囘船謂魯肅曰:「每船上箭約五六千矣,不費江東半分之力,己得十萬餘箭,明日卽用來射曹軍,却不甚便」?肅曰:「先生眞神人也!何以知今日如此大霧」?孔明曰:「爲將而不通天文,不識地理,不知奇門,不曉陰陽,不看陣圖,不明兵勢,是庸才也。亮於三日前已算定今日有大霧,因此敢任三日之限,公瑾敎我十日完辦,工匠物料,都不應手,這一件風流罪過,明是要殺我,我命係於天,公瑾焉能害我哉」?魯肅拜服,船到岸時,周瑜巳差五百軍在江邊等候搬,孔明敎於船上取之,共得十餘萬枝,都搬入中軍帳交納,魯肅入見周瑜,備說孔明取箭之事,瑜大驚,慨然歎曰:「孔明神機妙算,吾不如也」!
少頃,孔明入寨見周瑜,瑜下帳迎之,稱羨曰:「先生神算,使人敬服」。孔明曰:「詭譎小計,何足爲奇」?隨邀孔明入帳共飮,瑜曰:「昨吾主遣使來催督進軍,瑜未有奇計,願先生敎我」。孔明曰:「亮乃碌碌庸才,安有妙計」?瑜曰:「某昨觀曹操水寨,極其嚴整有法,非等閒可攻,思得一計,不知可否?先生幸爲我一决之」。孔明曰:「都督且休言,各自寫於手內,看同也不同」,瑜大喜,敎取筆硯來,先自暗寫了,却送與孔明,孔明亦暗寫了,兩個移近坐榻,各出掌中之字,互相觀看,皆大笑,原來周瑜掌中字,乃一「火」字,孔明掌中亦一「火」字。瑜曰:「旣我兩人所見相同,更無疑矣,幸勿泄漏」。孔明曰:「兩家公事,豈有泄漏之理?吾料曹操雖兩番經我這條計,然不爲備,今都督儘行之可也」。飮罷分散,諸將皆不知其事。
却說周瑜夜坐帳中,忽見黃蓋潛入中軍來見周瑜,瑜曰:「公覆夜至,必有良謀見敎」。蓋曰:「彼衆我寡,不宜久持,何不用火攻之」?瑜曰:「誰敎公獻此計」?蓋曰:「某出自己意,非他人之所敎也」。瑜曰:「吾正欲如此,故留蔡中蔡和詐降之人,以通消息。但恨無一人爲我詐降計耳」。蓋曰:「某願行此計」。瑜曰:「不受些苦,彼如何肯信」?蓋曰:「某受孫氏厚恩,雖肝腦塗地,亦無怨悔」。瑜拜而謝之曰:「君若肯行此苦肉計,則江東之萬幸也」。蓋曰:「某死亦無怨」。遂謝而出。
次日,周瑜嗚鼓大會諸將於帳下,孔明亦在座,周瑜曰:「操引百萬之衆,連絡三百餘里,非一日可破,今令諸將各領三個糧草,準備禦敵。言未訖。黃蓋進曰:「莫說三個月,便支三十個月糧草,也不濟事,若是這個月破不得,只可依張子布之言,棄甲倒戈,北面而降之耳」。周瑜勃然變色大怒曰:「吾奉主公之命,督兵破曹,敢有再言降必斬!今兩軍相敵之際,汝敢出此言,慢我軍心,不斬汝首,難以服衆」!喝左右將黃蓋斬訖報來,黃蓋亦怒曰:「吾自隨破虜將軍,縱橫東南,已歷三世,那有你來」!瑜大怒,喝令速斬,甘寧進前吿曰:「公覆乃東吳舊臣,望寬恕之」。瑜喝曰:「汝何敢多言,亂吾法度」!先叱左右將甘寧亂棒打出,衆官皆跪吿曰:「黃蓋固當誅,但於軍不利,望都督寬恕,權且記罪,破曹之後,斬亦未遲」。瑜怒未息,衆官苦苦吿求。乃曰:「若不看衆官之面,决須斬首,今且免死」!命左右拖翻,打一百脊杖,以正其罪,衆官又吿免,瑜推翻案桌,叱退衆官,喝敎行杖。將黃蓋剝了衣服,拖翻在地,打了五十脊杖,衆官又復苦苦求免,瑜躍起指黃蓋曰:「汝敢小覷我耶!且記下五十棍!再有怠慢,二罪俱罰」恨聲不絕而入帳中,衆官扶起黃蓋,打得皮開肉綻,鮮血迸流,扶歸本寨,昏絕幾次,動問之人,無不下淚,魯肅也往看問了,來至孔明船中,謂孔明曰:「今日公瑾怒責公覆,我等㫮是他部下,不敢犯顏苦諫,先生是客,何故袖手旁觀,不發一語」?孔明笑曰:「子敬欺我」。肅曰:「肅與先生渡江以來,未嘗一事相欺,今何出此言」?孔明曰:「子敬豈不知公瑾今日毒打黃公覆,乃其計耶?如何要我勸他」?肅方悟,孔明曰:「不用苦肉計,何能瞞過曹操?今必令黃公覆去詐降,却敎蔡中蔡和報知其事矣。子敬見公瑾時,切勿言亮先知其事,只說亮也埋怨都督便了」。肅辭去入帳見周瑜,瑜邀入帳後,肅曰:「今日何故痛責黃公覆」?瑜曰:「諸將怨否」?肅曰:「多有心中不安者」。瑜曰:「孔明之意若何?」肅曰:「他也埋怨都督忒情薄」。瑜笑曰:「今番須瞞過他也」。肅曰:「何謂也」?瑜曰:「今日痛打黃蓋,乃計也。吾欲令他詐降,先須用苦肉計,瞞過曹操,就中用火攻之,可以取勝」。肅乃暗思孔明之高見,却不敢明言。
却說曹操連得蔡中蔡和密書,心中疑惑不定,聚衆謀士商議曰:「江左甘甯,被周瑜所辱,願爲內應,黃蓋受責,令闞澤來納納降,俱未可深信,誰敢直入周瑜寨中,探聽實信」?蔣幹進曰:「某前日空往東吳未得成功,深懷慚愧,今願捨身再往,務得實信,囘報丞相」。操大喜,卽時令蔣上船,幹駕小舟,逕到江南水寨邊,便使人傳報,周瑜聽得幹又到,大喜曰:「吾之成功,只在此人身上」!遂囑咐魯肅:「呌龐士元來,爲我如此如此」。原來襄陽龐統,字士元,因避亂寓居江東,魯肅曾薦之於周瑜,統未及往見,瑜先使肅問計於統曰:「破曹當用何策」?統密謂肅曰:「欲破曹兵,須用火攻,但大江面上,一船着火,餘船四散,除非獻「連環計」,敎他釘作一處,然後功可成也」。肅以吿瑜,瑜深服其論,因謂肅曰:「爲我行此計者,非龐士元不可」、肅曰:「只怕曹操狡猾,如何去得」?周瑜沉吟未决,正尋思沒個機會,忽報蔣幹又來,瑜大喜,一面分付龐統用計,一面坐於帳上,使人請幹,幹見不來接,心中疑慮,敎把船於僻靜岸口繫纜,乃入寨見周瑜,瑜作色日:「子翼何故欺吾太甚」?蔣幹笑曰:「吾想與你乃舊日弟兄,特來吐心腹事,何言相欺也」?瑜曰:「汝要說吾降,除非海枯石爛,前番吾念舊日交情,請你痛飮一醉,與你同榻,你却盜吾私函,不辭而去,歸報曹操,殺了蔡瑁張允,致使吾事不成,今日無故又來,必不懷好意!吾不看舊日之情,一刀兩段,本待送你過去,爭奈吾一二日間,便要破曹賊,待留你在軍中,又必有泄漏」便呌「左右,送子翼往西山庵中歇息。——待吾破了曹操,那時渡你過江未遲」。蔣幹再欲開言,周瑜已入帳後去了。左右取馬與蔣幹乘坐,送到西山背後小庵歇息,撥兩個人伏侍,幹於庵內心中憂悶,寢食不安,是夜星露滿天,獨步出庵後,只聽得讀書之聲,信步尋去,見山巖畔有草屋數椽,內射燈光,幹往窺之,只見一人掛劍燈前,誦孫吳兵書,幹思此必異人也,叩戶請見,其人開門出迎,儀表非俗,幹問姓名,答曰:「姓龐名統字士元」,幹曰:「莫非鳳雛先生否」?統曰:「然也」。幹喜曰:「久聞大名,今何僻居此地」?答曰:「周瑜自恃才高,不能容物,吾故隱居於此,公乃何人」?幹曰:「吾蔣幹也」。統乃邀入草庵,共坐談心,幹曰:「以公之才,何往不利?如肯歸曹,幹當引進。統曰:「吾亦欲離江東久矣,公旣有引進之心,卽今便當一行。如遲則周瑜聞之,必將見害」,於是與幹連夜下山,至江邊尋着原來船隻,飛棹投江北。旣至操寨,幹先入見,備述前事,操聞鳳雛先生來,親自出帳迎入,分賓主坐定,問曰:「周瑜年幼,恃才欺衆,不用良謀,操久聞先生大名,今得惠顧,乞不吝敎誨」。統曰:「某素聞丞相用兵有法,今願一覩軍容」。操叫備馬,先邀統同觀旱寨,統與操並馬登高而望,統曰:「傍山依林,前後顧盼,出入有門,退進曲折,雖孫吳再生,穰苴復出,亦不過此矣」。操曰:「先生勿得過譽,尙望指敎」。於是又與同觀水寨,見向南分廿四座門,皆有艨艟戰艦,列爲城郭,中藏小船,往來有巷,起伏有序,統笑曰:「丞相用兵如此,名不虛傳」!因指江南而言曰:「周郞!周郞!尅期必亡」!操大喜囘寨,請入帳中,置酒共飮,同說兵機,統高談雄辨,應答如流,操深敬服,慇懃相待,統佯醉曰:「敢問軍中有良醫否」?操問何用,統曰:「水軍多疾,須用良醫醫之」。時操軍因不服水土,俱生嚅吐之疾,多有死者,操正慮此事,忽聞統言,如何不問?統曰:「丞相敎練水軍之法甚妙,但可惜不全」「。操再三請問,統曰:「某有一策,使大小水軍,幷無疾病,安穩成功」。操大喜,請問妙策,統曰:「大江之中,潮生潮落,風浪不息,北兵不慣乘舟,受此顚播,便生疾病,若以大船小船各皆配搭,或三十爲一排,或五十爲一排,首尾用鐵環連鎖,上鋪濶板,休言人可渡,馬亦可走矣。乘此而行,任他風浪潮水上下,復何懼哉」?曹操下席而謝曰:「非先生良謀,安能破東吳耶」!統曰:「愚淺之見,丞相自裁之」。操卽時傳令,喚軍中鐵匠,連夜打造連環大釘,鎖住船隻,諸軍聞之,俱各喜悅。
時建安十二年冬十一月十五日,天氣淸明,風平浪靜,操令置酒設樂於大船之上,「吾今夕欲會諸將」。天色向晚,東山月上,皎皎如同白日,長江一帶,如橫素練,操坐大船之上,左右侍御者數百人,皆錦衣綉襖,荷戈執戟,文武衆官,各依次而坐,操見南屛山色如晝,東視紫桑之境,西觀夏口之江,南望樊山,北覷烏林,四顧空濶,心中歡喜,謂衆官曰:「吾自起義兵以來,與國家除兇去害,誓願掃淸四海,削平天下,所未得者江南也,今吾有百萬雄師,更賴諸公用命,何患不成功耶?收服江南之後,與諸公共享富貴,以樂太平」。文武皆起謝曰:「願得早奏凱歌,我等終身皆賴丞相福蔭。」操大喜,命左右行酒,飮至半夜,操酒酣,遙指南屛曰:「周瑜,魯肅,不識天時,今幸有投降之人,爲彼心腹之患,此天助吾也」。荀攸曰:「丞相勿言,恐有泄漏」。操大笑曰:「座上諸公,與近侍左右,皆吾心腹之人也,言之何礙」?又指夏口曰:「劉備,諸葛亮,汝不料螻蟻之力,欲撼泰山,何其愚耶」!顧謂諸將曰:「吾今年五十四歲矣,如得江南,竊有所喜,昔日喬公與吾至契,吾知其二女皆有國色,後不料爲孫策周瑜所娶,吾今新構銅雀台於漳水之上,如得江南,當娶二喬置之台上,以娛暮年,吾願足矣。」言罷大笑。
曹操正笑談間,忽聞鴉聲望南飛鳴而去。操問曰:「此鴉緣何夜鳴」?左右答曰:「鴉見月明,疑是天曉,故離樹而鳴也」。操又大笑。時操已醉,乃取槊立於船頭上,以酒奠於江中,滿飮三爵,橫槊謂諸將曰:「我持此槊破黃巾,擒呂布,滅袁術,收袁紹,深入塞北,直抵遼東,縱橫天下,頗不負大丈夫之志也。今對此景,甚有慷慨,吾當作歌,汝等和之」。歌曰: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無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惟有杜康,青青子衿 ,悠悠我心,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琴吹笙,皎皎如月,何時可輟?憂從中來,不可 斷絕,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濶談讌,心念舊恩,月明星稀,鳥鵲南飛,遶樹三匝,無枝可依, 山不厭高,水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歌罷,衆和之,共皆歡笑,忽座間一人進曰:「大軍相當之際,將士用命之時,丞相何故出此不吉之言?」操視之,乃揚州刺史,沛國相人,姓劉,名馥字元穎,馥起自合肥(水旁),創立洲治,聚逃散之民,立學校,廣屯田,興治敎,久事曹操,多立功績,當下操橫槊問曰:「吾言有何不吉」?馥曰:『「月明星稀,鳥鵑南飛,遶樹三匝,無枝可依」,此不吉之言也」。操大怒曰:「汝安敢敗吾興」!手起一槊,刺死劉馥,衆皆驚駭,遂罷宴。
却說周瑜引衆將立於山頂,遙望江北水面艨艟戰船,排合江上,旗幟號帶,皆有次序,正觀之際,忽狂風大作,江中波濤拍岸,一陣風過,刮起旗角於周瑜臉上拂過,瑜猛然想起一事在心,大叫一聲,往後便倒,口吐鮮血,諸將急救起身,却早不省人事。
却說魯肅見周瑜臥病,心中憂悶,來見孔明,言周瑜猝病之事,孔明曰:「公以爲何如」?肅曰:「此乃曹操之福,江東之禍也」。孔明笑曰:「公瑾之病,亮亦能醫」。肅曰:「誠如此,則國家萬幸」?卽請孔明前去看病,肅先入見周瑜,瑜以被蒙頭而臥,肅曰:「都督病勢若何」?周瑜曰:「心腹攪痛,時復昏迷」,肅曰:「曾服何藥餌」?瑜曰:「心中嘔逆,藥不能下」。肅曰:「吾適來去望孔明,言能醫都督之病,見在帳外,煩來醫治,如何」?瑜命請入,敎左右扶起,坐於牀上,孔明日:「連日不晤君顏,何期貴體不安」?瑜曰:「人有旦夕禍幅,豈能自保」?孔明笑曰:『「天有不測風雲」,人又豈能料乎」?瑜聞失色,乃作呻吟之聲,孔明曰:「都督心中似覺煩積否」!瑜曰:「然」,孔明曰:「必須用涼藥以解之」。瑜曰:「已服涼藥,全然無效」。孔明曰:「須先理其氣,氣若順,則呼吸之間,自然痊可」,瑜料孔明必知其意,乃以言挑之曰:「欲得順氣,當服何藥」?孔明笑曰:「亮有一方,便敎都督氣順」。瑜曰:「願先生賜敎」。孔明索紙筆,屛退左右,密書十六字曰:「欲破曹公,宜用火攻,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寫畢,遞與周瑜曰:「此都督病源也」。瑜見了大驚,暗思:「孔明眞神人也,早已知我心事,只得以實情吿之」。乃笑曰:「先生已知我病源,將用何樂治之?事在危急,望卽賜敎」。孔明曰:「亮雖不才,曾遇異人,傳授奇門遁甲天書,可以呼風喚雨,都督若要東南風時,可於南屛山建一台,名曰七星壇,高九尺,作三層,用一百二十人,手執旗旛圍繞,亮於台上作法,借三日三夜東南大風,助都督用兵,何如」?瑜曰:「休道三日三夜,只一夜大風,大事可成矣,只是事在目前,不可遲緩」。孔明曰:「十一月二十日甲子祭風,至廿二日丙寅風息,如何」?瑜聞言大喜,矍然而起,便傳令差五百精壯軍士,往南屛山築壇,撥一百二十人,執旗守壇聽候使令。
却說孫權差使命持兵符至,說已差陸遜爲先鋒,直抵蘄黃地面進兵,吳侯自爲後應,瑜又差人西山放火礮,南屛山舉旗號,各各準備停當,只等黃昏舉動。
却說曹操在大寨中,與衆將商議,只等黃蓋消息,當日東南風起甚緊,程昱入吿曹操曰:「今日東南風起,宜預提防」。操笑曰:「冬至一陽生,來復之時,安得無東南風?何足爲怪」?軍士忽報江東一隻小船來到,說有黃蓋密書,操急喚入,其人呈上書,書中訴說:「周瑜關防得緊,因此無計脫身,今鄱陽湖新運到糧,周瑜差蓋巡哨,已有方便,好歹殺江東名將,獻首來降,只在今晚三更,船上插靑龍牙旗者,卽糧船也」。操大喜,遂與衆將來到水寨中大船上,觀望黃蓋船到。
且說江東天色向晚,周瑜喚出蔡和,令軍士縛倒,和呌無罪,瑜曰:「汝是何等人,敢來詐降!吾今缺少福物祭旗,願借你首級」。和抵賴不過,大叫曰:「汝家闞澤甘甯亦曾與謀」!瑜曰:「此乃吾之所使也」。蔡和悔之不及,瑜令捉至江邊皂纛旗下,奠酒燒紙,一刀斬了蔡和,用血祭旗畢,便令開船,黃蓋在第三隻火船上獨披掩心,手提利刃,旗上大書「先鋒黃蓋」。蓋乘一天順風,望赤壁進發,是時東風大作,波浪洶湧,操在中軍遙望隔江,看看月上,照耀江水,如萬道金蛇,翻波戲浪,操迎風大笑。自以爲得志,忽一軍指說:「江南隱隱一簇帆幔,使風而來。」操立高望之,報稱「皆插靑龍牙旗,內中有大旗,大書先鋒黃蓋名字」。操笑曰:「公覆來降,此天助我也」!來船漸近,程昱觀望良久,謂操曰:「來船必詐,且休敎近寨」。操曰:「何以知之」?程昱曰:「糧在船中,船必穩重,今觀來船,輕而且浮,更兼今夜東南風甚緊,倘有詐謀,何以當之」?操省悟,便問:「誰去止之」?文聘曰:「某在水上頗熟,願請一往」。言畢,跳下小船,用手一指,十數隻巡船,隨文聘船出,聘立在船頭,大叫:「丞相鈞旨,南船休近寨,就江心抛住」。衆軍齊喝:「快下了蓬」!言未絕,弓弦響處,文聘被箭射中左臂,倒在船中,船上大亂,各自奔囘,南船距操寨,止隔二里水面,黃蓋用刀一招,前船一齊發火,火趁風威,風助火勢,船如箭發,烟熖障天,二十隻火船,撞入水寨,曹寨中船隻一時盡着,又被鐵環鎖住,無處逃避,隔江礮響,四下火船齊到,但見三江面上,火逐風飛,一派通紅,漫天徹地,曹操囘觀岸上營寨,幾處煙火,黃蓋跳在小船上,背後數人駕舟,冒煙突火,來尋曹操,操見勢急,方跳欲上岸,忽張遼駕一隻小船,扶操下得船時,那隻大船,已自着了。張遼與十數人保護曹操,飛奔岸口,黃蓋望見穿絳紅袍者下船,料是曹操,乃催船速進,手提利刃,高聲大叫:「曹賊休走,黃蓋在此」!操叫苦連聲,張遼拈弓搭箭,覷着黃蓋較近,一箭射去,此時風聲正大,黃蓋在火光中,那裏聽得弓弦響,正中肩窩,翻身落水。
却說當夜張遼一箭射黃蓋下水,救得曹操登岸,尋着匹馬走時,軍已大亂,韓當冒煙突火來攻水寨,忽聽得士卒報道:「後梢舵上一人,高呌將軍表字」。韓當細聽,但聞高呌:「公義救我」。當曰:「此黃公覆也」!急敎救起,見黃蓋負箭着傷,咬出箭桿,箭頭陷在肉內,韓當急爲脫去濕衣,用刀剜出箭頭,扯旗束之□脫自己戦袍與黃蓋穿了,先令別船送囘大寨醫治,原來黃蓋深知水性,故大寒之時,和甲墮江,也逃得性命。
却說當日滿江火滾,喊聲震地,左邊是韓當,蔣欽,兩軍從赤壁西邊殺來,右邊是周泰,陳武,兩軍從赤壁東邊殺來,正中是周瑜,程普,徐盛,丁奉,大隊船隻都到,火乘風勢,兵仗火威,此正是三江水戰,赤壁鏖兵,曹軍着鎗中箭,火焚水溺者,不計其數,一代梟雄之曹操亦於亂軍中逃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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