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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妻艷史

改寫　陳雲

　　1

　　人們都這樣說，環境足以决定一個人的性格，單捧出這個故事的主人公孔德儉來，儘够推翻上面第二句話會是顚撲不易的道理。

　　老孔這個人嘛，誠懇，老實，拘謹，戇直，一眼望去，四平八穩，做起事來，眞個慢慢呑吞，小小心心，些微的壞嗜好都沒有，單單喜歡日夕孜孜不倦，廢寢忘餐的在硏究無線電，那樣性格，這種行爲，多少人肯相信他會是個有數百萬遺產的承繼人呢？

　　2

　　他的父母早故，自少跟他那個老處女的姑姐同居在祖傳的花園大厦裡，他敬姑姐如父母，因爲姑姐一直代表了他父母大半的責任，疼他，保護他，扶植他，管敎他，日子自然過得旣寧貼，又溫暖。

　　至於那份非常豐富的遺產呢，現保管在一個名律師手上，父親臨死的遺囑寫下：將來領受這筆遺產的條件，要等德儉成婚始可交代。今年已屆他被註明應予領受遺產的時期，無怪他的姑姐，他的姨母，他的二表妹麥潔華，都爲這件事情焦急起來。

　　原來老孔早與大表妹麥潔瑩訂了婚。不幸兩年前，由於突起的戰亂把他們在一度流亡的途中意外冲散了，麥潔瑩從此失了踪。復員囘來，重晤姨母和二表妹麥潔華，他的未婚妻却還生死莫卜，他們於是出盡方法查訪，無奈至今渺無消息，漸漸地姑姐、姨母、二表妹，對這個尋訪相繼表示了失望，偏偏老孔呢，始終不變地本着一心一意專待他的麥潔瑩翩然歸來，說不出理由，他就這麼固執地相信着必有那麽的一天。

　　3

　　二表妹麥潔華，是失踪的潔瑩的攣生妹妹，外表上，與姊姊直似一個模子打出來的。可惜，環境的薰陶，母親晚年的溺愛，她變成了個愛穿牛仔褲，長日菓食不離咀的洋化小姐。

　　她很愛那個有點傻勁兒的表哥，表哥的姑姐與自己的母親，以爲潔瑩歷久旣無下落，德儉又急須結婚以接受遺產，她們都同意潔華代替姊姊婚嫁德儉，怎曉得她的阿飛作風，與乎十三點的表現。敎德儉總瞧不順眼，那能容易可以使這個戇表哥生出愛情呢？

　　雖然這樣她猶不息地進攻着。

　　4

　　一日，德儉在工作室裡，堅决推却了潔華强要請他看戯，不管潔華生氣地嘟起了咀，他扶正了垂到鼻子上的大眼鏡，照常埋首于一座破收音機的修理。老管家阿福來吿姑姐要見他時，他才放下工作，和潔華一起去見姑姐。

　　5

　　姑姐吿訴他：「我剛剛接到張律師的信，他又催你好定日子宣佈結婚，你打算怎樣呢？」

　　「潔瑩還沒有找着，怎樣結婚呢？」

　　「我看姊姊，再沒辦法找着了，」潔華說。

　　「我和姨媽都同意，你跟潔華結婚。」

　　潔華故意忸怩地低垂了頭，却沒忘記偷偷地用眼睛盯住表哥，德儉想不到姑姐竟當潔華面前單刀直飛，這，這個怎好答覆呢？想了很久，他才結結巴巴的答出：「這，這，這怎對得起潔瑩呢？」

　　「要是潔瑩永遠不會囘來，你永遠不用結婚了，你永遠不用領受遺產了，」姑姐問得好？

　　那曉他慢慢吞吞的：「遣產可以不要呀。」

　　不要遺產？這個傻孩子！氣得姑姐幾乎咽了氣，爲了找不着未婚妻，放棄了豐富遺產的承受，阿彌陀佛，這行官司怎樣想出來呀？非重重的，重重的敎訓一頓不可，望着他那一臉嚴肅，不，應該說是，一臉傻氣，好個牛皮燈籠，如何如何方以點明呢？

　　凑巧，阿福持住一張晚報，上氣不連下氣，歡天喜地的撞前來，口裡不住的：「哈哈哈，找着了，找着了，大表姑娘找着了！」

　　正在沉默中三個人，都霍然的立起迎住他，姑姐巳忘記了作主人的尊嚴，大聲喊：「什麽？眞的嗎？」

　　「眞呀，姑小姐，你看這個，」阿福忙送上晚報，德儉一手接過晚報，姑姐、潔華一起凑個頭兒過來，順住阿福手指地方看去，那兒刊載着『本市天香茶樓，今夜禮聘一個新近蒞市的名歌伶白翠蓮登台演唱滑稽幻境新歌，』這是懵懵懂懂的歌壇廣吿而已，毫不出奇呀，可是各位看官慢着，不出奇

爲什麽要老阿福跑得面靑唇白呢？原因奇就奇在附印于那個廣吿中心一張白翠蓮的電版照片，看這張照片，失踪了多年的麥潔瑩的面影活然紙上，照片印得相當淸晰，一絲一毫，眼耳口鼻以至整個面型，與現在的麥潔華，完全相似，不由看的不信，不由老孔悲從中來，聲顫顫的：「哎吔，可憐的，怎麼苦得當起歌女來呀！」

　　姑姐感動到也將近吊出眼淚。

　　反而，潔華另有異議地：「不會是姊姊吧，她姓白，我們姓麥，你們都忘了？」

　　「不過，那里找出這樣像姊的人來呢？」

　　對！德儉說得對！

　　「也許，爲了生活，大表姑娘改了名姓哩。」

　　對！阿福也說得對！

　　姑姐立刻决定：「我們現在馬上去看看她。」

　　「我想我們一定白費工夫，」潔華毫無興趣，姑姐急急岔住她：「不准多口，如果是你姊姊的，我記起在她的左腿上有顆大大的黑痣，我一看就分別得出的，去看看嘛，反正不碍事的，阿褔，你去準備車啊，我要換衣服。」

　　姑姐，急忙忙走進自己寢室。

　　阿福，急忙忙走出大廳去找司機預備車。

　　「我也要換換衣服哩，」德儉急忙忙踏上樓梯，一步跨作三步，踩個空，哎喲！整個人栽在樓梯中央。嚇得姑姐一壁扣鈕子，一壁打房內跑出：

　　「阿彌陀佛，你總是這樣不小心的。」

　　「嗯，姑姐，我是太高興了，哈哈哈……」

　　他連忙撑起身登樓。

　　6

　　姑姐頓然記起潔瑩的母親，這消息該讓她老人家樂樂呀，她撥個電話去，叫她儘快到天香茶樓歌壇會面，這眞是個好消息，老人家登時歡喜得手忙脚亂，偏偏壞在一個養尊處優的老太太，根本不懂小小的天香茶樓何在，姑姐就强潔華趕囘去領媽媽赴會，潔華不願，但想想大家都如此高興，她迫得勉勉强强允諾先行返家接母。

　　德儉換好衣服，忽忙趕下樓來了，一樣一步跨作三步，一樣無意踩個空，又整個人栽在近地的幾級樓梯上，來個五嶽朝天式，跌得屁股奇痛，嚇得姑姐一壁叫寃，一壁趨前想扶起他，反讓他撑起得快順臂把姑姐拖出大廳，拖出大門。

　　門外，夜色開始浸淫着大地。

　　7

　　要不是奇逢意外，鬧市中的天香茶樓，怎會是居停花園大厦的主人的去處呢？看，地方淺湫，人頭幌動，烟霧迷彌，滿地隨時可以踩着潑濕的茶水，空氣汚濁，鑼鼓震耳欲聾，換了平時，德儉和姑姐早已掩鼻而退。現在，她們巳忽畧于一切，買了茶票匆匆進門，四隻眼睛不約而同的撲到歌壇上，喏！不是所謂名歌伶白翠蓮正和一個道學先生打扮的胖子，兩個人在活潑地落力地演唱着什麼幻境新

歌麼？

　　唔！那個白翠蓮，僅僅一眼，整個是麥潔華，不，麥潔華和他媽媽尙未趕到，是時，如假包換，她不就是麥潔瑩？德儉跟住奉派曲譜還領他們入座的堂倌，一壁走，一壁盯住壇上，姑姐提議坐近歌壇，他當然同意，於是，一步跨作三步，這囘呢，無意踩着別人的椅脚，一樣整個兒，栽到前面去，他的手發急地想抓住面前的椅桌作支持，大概用力過度，人和椅桌都翻了，來個倒地葫蘆式，引得全場騷動好一會兒。

　　笑聲哄然四起，他卒在堂倌的帮忙中安然復了座，還眼歌壇，那個白翠蓮，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一絲一毫，耳目口鼻以至整個面型，身型，寫保票，她一定是麥潔瑩！德儉心花怒放的望望姑姐，姑姐一樣心花怒放的囘以一個會心的微笑，白翠蓮和那個胖子，剛剛演唱完這曲幻境新歌，雙雙當衆鞠了個躬，走下歌壇，囘休息室休息去了。

　　德儉和姑姐，霍然離座，着急想趕上他們，老孔照例一步踏作三步，洶沖沖，倒脚勾倒背後的椅桌，幾乎把與白翠蓮走在一起的胖子推倒，幸虧得胖子穏如泰山，掉轉來把他扶住，白翠蓮一時立定，莫明其妙地望住他們。

　　老孔氣呼呼地笑着：「好了，潔瑩，想不到我們在此重叙了！」姑姐也喜洋洋的：「潔瑩，你知道我們找得你好苦嗎？」

　　白翠蓮丈八金剛摸不着頭腦，她鎖住眉毛的問：「你們，你們是誰呢？」

　　老孔連忙說：「我是孔德儉呀，嘍，這是姑姐哩，妳忘了？我是你的未婚夫你是我的未婚妻呀，嘻嘻，快跟我們囘去吧。」

　　白翠蓮身旁的胖子聽說，驀地伸手揪住他的衣服，恨恨的：「朋友，別裝佯了，你竟敢想吃我的豆腐？她是我的太太，誰是你的未婚妻啊？」

　　「你的太太？你攪錯了！」

　　「是我的太太，怎麼我會攪錯呢？你要不是顧客，我就不會放過你的，翠蓮，別管這個瘋子，我們進去。」她們走進了休息室，無意囘囘頭，豈有此理，中年的女人陪住那靑年男子，一勁兒追將進來，兩個都瘋的？他們想。

　　「你們進來幹什麼呀？」胖子無可奈何的說。

　　「朋友，你可以讓我看看她的大腿嗎？」德儉對住胖子毫不思索便提出這個要求，荒唐荒唐，時運不濟，無端端攔出這樣一個瘋子要看自己太太的玉腿，胖子氣得青筋暴現額上，瘋子照樣苦心不息的連住央求，胖子再無法忍耐，虎的左手抓住他，豎着右手就要飽以老拳，姑姐嚇得一邊搶着衛護。一邊詳加解釋德儉要看看玉腿的理由，原來如此，白翠蓮大方地揪起裙緒，伸出玉腿，許兩人檢視一番，哦，姓白的左腿上並沒有那顆大大的黑痣，姑姐兩人，不禁都紅潮泛臉，連聲道歉，急忙轉身下樓去。

　　樓下，遇見及時抵步的潔華母女。

　　8

　　自經過這可笑的一役，姑姐，姨母、潔華三個人，對潔瑩問題全吿絶望，反過來，希望德儉允婚潔華的心更熾，那料德儉對這個提議，偏是一頭最硬性的騾子，軟騙硬拖老不肯就範，末了，姑姐實行詐病，藉以强迫德儉允婚，德儉敬愛姑姐如他父母的，老老實實的人自然容易受騙，他就信以爲是，不過，當他從姨母口中明白了姑姐的病由，他眞個非常煩惱，如姑姐所願，將來一定對不起潔瑩，不答應呢，生怕姑姐的病反覆轉重，苦思了一個長夜，謝謝天，老實人想出了個先救姑姐的妙計。

　　9

　　翌夜，他打個電話特約白翠蓮夫婦到一個餐室會談，胖子——白翠蓮的丈夫——名姓是趙一波，傳聞他是戲班出身的，偶遇風暴，賠了全部私伙，沒辦法翻身，暫時祗可流落歌壇，顧曲度日。

　　德儉招呼兩人坐好，卽誠誠懇懇的提出：「實在我有個未婚妻，跟白小姐完全一模一樣，哪，請看看這個照片就可知我沒有說謊了，所以，我要向你趙先生提個要求，可不可以借你的太太我用一用呢？」

　　胖子立時變了臉色：「你還是那股瘋勁！太太也可以借用的？」

　　德儉誤會了胖子答語的意思，他加倍莊重的囘答：「哦，你要錢吧，好，我可以出錢租的，要多

少租用呢？」說完，很快的從錢袋抽出厚叠叠的鈔票，硬勁兒塞進趙一波手裡，眞觸霉頭，直把老趙弄得啼笑皆非，看人聽話，他不似個瘋子，想一定有個重要原因吧？白翠蓮同情心頓起，她問明德儉希望借妻的理由，純爲了想醫好姑姐的病，她毅然答應了，趙一波本來不願，因為愛妻，他亦同意妻說出那句「見死應救」的道理，他限德儉卽夕十二時前壁還太太卽可，德儉高興得一萬個答應，隨卽先行返家等候，白翠蓮冒充麥潔瑩身份出現姑姐面前。

　　10

　　就在餐室門外，那僻靜的馬路上，不知何方逃來一個與白翠蓮容貌絕似的女子，看她滿目愴惶，神色恐怖，看看左右無人，迅卽乖巧地閃身躱進路旁一輛停住的空車裡。

　　未幾，劃破了夜寂的履聲飛奔跑至，那是兩個警察，他們就在餐室門外附近來往徘徊，似在搜索那個逃跑失踪的女人。

　　事有凑巧，白翠蓮恰恰別過趙胖子，出門打算囘家更衣化裝，意外碰到那兩個追犯的警察，警察誤認了她就是剛才的逃犯，便不由分說，合力把白翠蓮死抓活拖的捉囘警局候訊，坐在餐室內一心等候愛妻完成任務歸來的趙一波，却絕不知情。

　　那躱在車廂內的女逃犯，眼見警察錯拉着人去了，她輕悄悄的走出車廂，吁了一口沉重的呼吸，逕從相反的路向走去，她是誰呢？她就是失踪多年今夜翩然歸來的麥潔瑩，因她登陸時沒有身份證，以致給警察窮追，不意，白翠蓮做了她的替身，漏網之魚，始能僥倖地帶住滿腔異常複雜的感情，摸摸索索囘到了舊家。

　　恍似隔世的重逢，經那末千山萬水，博得今夕能够再面銀髮蒼蒼的母親，以及婷婷玉立活活潑潑的妹妹，彼此自有一番親情的悲喜，在暢叙離情以後，潔瑩接受了母親的意見，馬上驅車孔家。

　　時已深夜十一時多了。

　　11

　　德儉頻頻看鐘，情緒極度不安，好容易等到阿福飛報眞正的大表姑娘已進入大廳時，他始轉喜似狂，一步跨作三步，從房間搶出，直奔大廳，果見白翠蓮一番非假全眞的表情，含淚迎笑，德儉不意又踩了個空，這囘人栽到白翠蓮的跟前，磕撞得膝蓋奇痛，潔瑩感動地向前扶起他，他撫着膝盖呼痛，潔瑩一往眞情地：

　　「表哥，跌痛那兒呢？快坐下歇歇吧。」

　　姑姐這時已接到報吿，飛似的從房間走出，忽逼的歩聲在德儉背後响過來，老孔靈機一觸，馬上朗聲的：

　　「潔瑩，我能够再見着你，再跌得痛一點兒，我也是願意的，算得什麽呢。」

　　那邊姑姐忍耐不住：「潔瑩」

　　「啊，姑姐！」她小鳥依人地投進姑姐的懷抱裡去。

　　抱着，偎着，都流出了眼涙。

　　德儉就想：做得眞像，眞像，換了她是潔瑩的話，多美，我多幸福，可惜…………

　　「姑姐，你的病好多了嗎？」潔瑩問。

　　「病，誰說我病呢？」姑姐歡喜得忘記就在一兩鐘前，她還詐病在塌上。

　　「媽媽說的，表哥說的。」

　　啊！她倏然記起，卽刻笑着掩飾：「潔瑩，見到你巳經囘來，姑姐所有的病都跑了。」

　　阿福領住一羣男女工人，笑嘻嘻的來見潔瑩，嚇得德儉一跳，如果她是潔瑩，當然都認識他們，壞在他是白翠蓮哩，德儉勉强搶住：

　　「嗯，潔瑩，怕妳都忘記他們了，這是阿福伯，阿財，阿玉，阿銀……」

　　工人們，爭喚表姑娘。

　　姑姐微微地一笑說：「德儉，你怕潔瑩不認得嗎？」

　　潔瑩笑笑，她唯一感覺是他太多情了。

　　德儉一臉老實的：「姑姐，你那兒曉得，幾年來的戰爭，把潔瑩腦袋震壞了，許多事情她一定記不起來。」

　　「潔瑩，眞的？」姑姐關心地望住潔瑩。

　　潔瑩同感意外，於是搖插頭答：「不是呀，姑姐。」

　　姑姐半氣半笑對住德儉：「你這孩子，怎麼無端端說潔瑩震壞了腦袋呢，我想，那日夕對着的無綫電震壞了你的腦袋就眞。」

　　噹噹噹，剛剛十二點。

　　德儉卽時記起趙一波限定這個時候還壁太太的特約，他打了幾個眼色給白翠蓮，哎喲！眞要命，她竟毫不在意，毫不在意！欵欵地溫柔地跟姑姐輕談着，士急馬行田，德儉再來個攔腰殺出：「姑姐，姑姐，今晚你重見着潔瑩，你一定很高興了，是不是？」

　　「當然啊，難道祗讓你獨個兒高興不成？」

　　「不，我是說，你該讓她囘去了。」

　　「囘去？」

　　「十二點鐘了，看看！」他點點壁鐘。

　　「這麽深夜了，留在這兒不是一樣嗎？」

　　「對了，表姑娘，就留宿這兒吧。」阿福說。

　　「你懂什麼呀！」他大聲喝住阿福，轉以懇求的口脗：「姑姐，十二點鐘了，她不能不囘去的，她，她，她媽媽掛心哩。」

　　「以前她不慣住這兒嗎？姨媽也知道她到這兒來的，潔瑩，你可以不囘去嗎？」

　　「可以的，姑姐。」

　　「可以？」德儉毛管直豎。

　　「好了，你就陪潔瑩上樓歇歇吧。」

　　老孔像敗兵一樣，陪住潔瑩登樓。

　　12

　　甫進房間，他飛似的跟着摸出一卷鈔票：

　　「噯，你的表演眞不錯，十分成功，這筆錢，當酬勞也好，當租金也好，你拿着快走吧，快一點鐘了，我的小姐！」

　　潔瑩完全莫明其意：「怎麽啦，表哥？」

　　「假冒一會够了，現在還表什麼哥呢！」

　　「表哥，我眞個是你的表妹潔瑩呢，我們分手不過兩年吧，你便忘記了我？」

　　「唧唧唧，這是我敎你的對白，現在還唸什麼？你是假的呀，我的小姐！」

　　「假的，你看看我腿上的黑痣。」她翹起腿。

　　德儉半眼也不去瞧，一味跥着脚。

　　姑姐親捧了一襲睡衣來。

　　「姑姐，表哥說我是假冒的。」

　　「什麽，假冒的？」姑姐一怔。

　　德儉慌忙說：「不，姑姐，我開他玩笑吧。」

　　阿福來叫了他到樓下接電話。

　　姑姐對情緖發呆的潔瑩說：「德儉這個孩子，大概長年惦着你，有空又一個人傻勁去硏究什麽無綫電。人有時便弄得瘋瘋顚顚，潔瑩，以後凡事你要讓他一下才好。」

　　潔瑩唯唯。

　　13

　　德儉接到的是趙一波的電話：

　　「喂，老孔，你借我的太太時是聲明十二點鐘送還的，現在一點鐘了，你打什麽主意呢？」

　　「是的，你太太現在正跟我姑姐談着話，你放心好了，我一定送還你太太的。」

　　「什麽放心呀，我現在來接我太太吧。」

　　「不不不！你千萬不要來呀，老哥，無論如何她今晚不能囘來了……」說到此，從耳筒裡但聽見趙胖子牛似吵着，姑姐凑巧從樓上下來，順步走到德儉身旁：「誰打電話來呢。」

　　「姨媽催表妹囘家哩。」

　　「那麽，讓我跟她談談。」

　　「不不，我說不一樣？」慌張地對住話筒：「喂！她今晚一意决定不囘來了………」就手掛上電話，氣喘喘然。

　　14

　　第二天，他接見了假扮僕婦來接太太的趙一波，兩個人，在客廳上大小叫的爭嚷好一會兒，姑姐無意走來，德儉勉强指吿姑姐那個胖嫂嫂曾經做過潔瑩的乳娘，現在踵門求職，姑姐隨便答應收留了她，她的名字叫阿秀，福伯就叫她秀姐，她的任務是侍候答應了暫居這兒的潔瑩。

　　15

　　偷得個空間，趙胖子有意無意的追問阿福關於其妻昨夜留此經過，福伯則添油加醋地大事渲染，力道得儉與未婚妻如何熱絡交關，如何喜作竟夕談，聽得趙胖子無名火起三千丈，實行俟機找德儉的晦氣。

　　16

　　開膳時間，潔華與母適來，姑姐欵之入廳共膳趙胖子随阿福阿玉阿銀等立侍其間，他見到潔瑩與潔華，同一模樣，不差分毫，他胡塗得分不淸誰是自己太太，十分納罕。

　　席中，姑姐吿衆，說出是她的生辰，她打算大排筵席，歡叙親友，對潔瑩旳歸來同時藉作歡迎，叫德儉飯後卽去親定酒席，同時爲潔瑩添置新裝，以備當日招待親友，德儉果然應命，親熱地携着潔瑩玉手辭出，趙胖子看得眼珠欲裂，恨不得飽揍德儉一頓。

　　17

　　入夜，趙一波想偷進潔瑩房間，不料該夜潔華一同留宿這兒，老趙錯闖潔華的房來，他把潔華從夢中推醒，怨恨潔華好管間事，惹禍上身，駡完立時要把她帶走，潔華越聽越是胡塗，還誤會這個女工瘋了，及見一波揭開假髻顯出本來面目，原來是個男人，嚇得潔華猛然吐出口香糖，跳下床，奪路飛奔下樓，逕入姑姐寢室，趙胖子始曉得魯莽觸雷，慌張遁入返工人房，閉門靜觀究竟。

　　18

　　潔華推醒了姑姐，吿訴她剛才的奇遇，並說出潔瑩並非原人，原來是一個假冒者，姑姐大怒，拖住潔華直趨潔瑩房間，時潔瑩早已睡得十分甜息。

　　姑姐推醒了她。

　　「什麼事情呢，姑姐。」

　　「你究竟是誰呀？」姑姐冷冷地望住她。

　　「難道我不是潔瑩嗎？」

　　「你是潔瑩，潔華說你是假冒的。」

　　「潔華，爲什麽你會這樣說的呢？」潔瑩迫視着。

　　「哼哼，你以爲我不知道？阿秀也是男扮女裝的，我看你們有意假扮來騙我表哥的家產吧了。」說完，一個耳光打過去，却被姑姐拉住。

　　「慢着，你說自己是潔瑩，有證明嗎?」姑姐問。

　　「有，你看看我的左腿這顆黑痣，潔華的胸晡上也有一顆呢，你自己不妨看看。」

　　一看，果然，她是潔瑩，氣走了潔華。

　　「我太胡塗了，德儉到底攪什麼鬼呢？」

　　「姑姐，讓我找個機會問問他吧。」

　　19

　　潔瑩跟住躡進德儉房間，推醒了德儉；

　　「喂，老實說，爲什麼你要我假冒潔瑩呢？」

　　「我不吿訴過你嗎？我姑姐因爲整天想着潔瑩，希望她囘來跟我結婚，想着想着，就犯了心病，我不請你囘來假冒潔瑩，安慰安慰她，她豈不是越病越重麼？而且………」

　　「而且二表妹潔華猛的追求我，我本來沒有愛過她，我愛的只是我的未婚妻潔瑩，可是又無法應付她日夕的糾纏，請你冒認着潔瑩同來了，不就省了許多麻煩？」

　　「這樣說，你全心全心只愛潔瑩了，是嗎？」

　　「情貴専一，那當然哪，可是，我的潔瑩失踪，不經不覺兩年多了，生死莫卜，情貴尊一又怎樣，唉…………」說着說着，老孔流出眼淚，鳴嗚咽咽的忒是傷心，終竟他不相信眼前的潔瑩會是眞的潔瑩，潔瑩終於無能為力，祇應他的央求，在姑姐生辰那天演唱新曲，以娛姑姐的歡樂。

　　殊不知眞的潔瑩本來不懂歌唱，她走商姑姐，且盡吿對德儉探聞所得，兩人合議，决意不動聲息，不穿破綻，將錯就錯，俟機返弄德儉與一波，關於怎樣應付演唱，姑姐想出一個似聰明實笨伯的應付方法。

　　20

　　姑姐壽辰那一天，德儉財產承管人的張律師，也蒞塲參加，名流紳商與所有親友雲集，冠蓋紛陳，履舄交錯，衣光鬢影，十分鬧熱。

　　當中，潔瑩果被請出唱歌，當潔瑩嬝娜地走到中央，姑姐暗示姨母悄悄登樓，扭响收音機，潔瑩便循聲照唱，乍聽不失娓娓動人，姨母悄近姑姐側，不料機聲轉弱，姨母方與一賓客扯談，姑姐無奈喑使阿福登樓扭大收音機的傳聲。

　　眞是不怕生壊命，最怕改錯名，阿福卽阿福，他心慌意亂，錯按機扭，時而歌王獨唱，時而絃板

嘔啞，時而戲劇播音，聲音迭出奇聞，潔瑩循聲轉完一樣又一樣，及至面紅耳熱，力竭聲嘶，不支暈倒地上，這不過是小毛病，畧畧施救卽醒，姑姐一心塗抹剛才的尷尬，突當衆宣佈：

　　「各位來賓親友，現在容我報吿大衆一個好消息，德儉决定後天，與潔瑩結婚，到時請各位來賓親友，務懇臨塲增光便是。」

　　掌聲像鞭炮一樣的响起來。

　　張律師等掌聲停了，也起來宣佈：

　　「各位，現在輪到在下嘵舌了，記得德儉兄的尊翁臨終時，他的遺囑寫明，他的全部財產，要移交他的未來媳婦承受，後天德儉兄與麥潔瑩小姐擇吉新婚了，那麽這位幸運的麥小姐該就是孔翁全部遺產的承繼人了……」

　　如雷的掌聲再異軍突起的震動全場。

　　張律師旋到德儉與潔瑩兩人面前，掌聲隨即靜止，他以莊嚴的聲調注視着潔瑩。

　　「麥小姐，我請問妳，妳很愛德儉兄吧？」

　　「是的？」潔瑩說完，熱情地扣住德儉胳臂。

　　「德儉兄，你也是很愛孔小姐？」

　　德儉飛眼瞧瞧虎視一隅的趙一波，不覺冷汗浹背，冷氣倒抽，然而當着這個不容猶豫的場面，衆目睽睽之下，他不得不硬着頭皮，聲顫顫的答一個是字，張律師非常滿意，繼續說：

　　「後天是你們賢伉儷的新婚之期，那麽最好就在明天，先請你們到寫字樓來，辦理承受遺產的手

續，以免貽誤妳們婚後的蜜月吧。」

　　掌聲三次震响，歷久不絕。

　　21

　　第二天，德儉就偕潔瑩到張律師處，簽領承受遺產手續，事竣囘來，給趙胖子痛責一頓，並求馬上領潔瑩離去，德儉自然答應，潔瑩則抵死不從，嚇壞了德儉，他誤會了潔瑩甘慕虛榮，有意弄假成眞，還把這件事的始末詳情，盡吿姑姐，姑姐暗笑不已，但說爲了維持財產起見，雖假也得結婚，德儉無奈徵求趙胖子的同意，决待明天婚禮儀式舉行，過了，沒法讓潔瑩囘去，此時此地，老趙不答應又怎辦？總之是「何必當初，借錯老婆！」了

　　22

　　白翠蓮被拘到警察局，她極力爲自己辯護，說明她是受聘本市天香茶樓歌壇每晚演唱幻境新歌的歌伶，雖然從外埠來此不久，身份證在申請頒發中，可是，事前經過天香茶樓老板的担保，他是辦淸了合法的手續入境的，同行還有她的丈夫趙一波。

　　同時，爲了力求證明自己的眞實，她不惜在警察局長面前，以動作以歌喉複演唱一次昨晚在歌壇所演出的節目，豈料强捉她囘署的警長和警察，合兩個人目力的自信，堅持了她應受嫌的控訴。

　　警察局長還算帮忙，最短時間內派員到她家裡找趙一波來證明，派員囘報，趙一波失了踪，再傳訊天香茶樓的老板，眞眞事有凑巧了，據云天香茶樓的老板今早因公離市，數日後才返。

　　白翠蓮事實也是到境不久，社會關係很少，不容易找人保釋，迫住留下等候天香茶樓老板囘來，她焦燥得很，一來丈夫不知那兒去了，二來她一樣担心，會不會因這個誤會累事，累了那個姓孔的姑娘的病更重，法律是無情的呀，急又有什麼辦法？

　　就這樣，無端端的在拘留所裡熬了幾天，好容易等到天香茶樓老板公畢囘來聞訊，卽時親到警察局把她保釋出來，囘到家裡問問前後同居，得知她的丈夫在她被解進警局後第一天，外出了，至今未歸，那末他到那兒去了呢？難道到了那個姓孔的家裡，對了，爲了答應過對姓孔的帮忙，現在也該履約的，於是，離警察局未久的白翠蓮，决以麥潔瑩的身份逕向孔家的路走去。

　　23

　　時孔德儉和麥潔瑩剛剛舉行婚禮完畢，在熱烈的掌聲裡，悠揚的奏樂中，新郞伴住新娘，暫時囘到樓上休息。

　　白翠蓮，儼然日前麥潔瑩的打扮，昂然的走到賓友擠擁的大客廳來，正在招待賓友的姑姐和麥潔華一見，這個人，一絲一毫，與姑姐身旁的麥潔華，與剛剛上樓休息的新娘麥潔瑩，啊，完全相似，白翠蓮看熟了孔德儉交過她那張姑娘的照片，所以一見姑姐就親熱地奔到她面前：

　　「姑姐！」

　　「咦，妳，妳是誰呀？」姑姐胡塗了。

　　「我是麥潔瑩呀。」

　　「我是麥潔瑩？」潔華簡直不信任自己耳朶。

　　賓友哄然。

　　「好，你跟我來吧，」姑姐只好一手拖住她，一起登樓，麥潔華領住許多好奇的賓友，緊緊的跟着。

　　那時候，捧茶下樓的趙胖子無意中見着，他嚇得一跳，咦，好了，那一定是老孔所失踪的未婚妻囘來了，他也不下樓，囘身就跑，一直跑去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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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房內，趙胖子氣急敗壞地闖進來：

　　「老孔，老孔，你的真正未婚妻囘來了！」

　　「什麽？我的潔瑩？」老孔比中了頭獎馬票還高興，他拔腿就跑，老趙一手拖住他：

　　「那兒去呢，你姑姐已經陪住她來了。」

　　「啊，我眞高興，我眞高興，」老孔全不安定叫。

　　「別一勁兒高興轉，你先得把這個新娘子收好讓兩個娘子碰頭怎麽行呢？」

　　啊，一言提醒了他，眞的，讓潔瑩看見，孔德儉不能等候，另婚別人，多叫她失望啊，而且，身旁的白翠蓮，連日虛榮的生活把她昏了頭腦，不收好她，她當住潔瑩面前會不會鬧出更壞的結局呢？得，非藏起她不可，非藏起她不可。

　　於是，兩個男人用力，要把麥潔瑩收起，麥潔瑩用力掙扎，聲聲說出自己就是潔瑩，孔德儉固然不信，趙一波更不會相信，一個女人自自然然敵不過兩個男人的力，她就被强塞進那個大衣櫉裡，好險喲——

　　姑姐，白翠蓮，麥潔華，一標人馬殺進來，白翠蓮一眼看見孔德儉，她非常會演戲，果見她，瞬卽熱情如注地撲到老孔之前：

　　「表哥！」

　　這囘還有假？德儉悲喜交集的迎着她：

　　兩人就想擁抱，澎一聲，麥潔瑩强力推開衣櫃的門走出，啊！全室的人大半以上都呆了，看！那個新娘子，姑姐身旁的麥潔華，依偎德儉懐中的所謂麥潔瑩，三個人，一眉一髮，完全相同，完全相同，阿彌陀佛！

　　一室默然，你看我，我看你，張口結舌。

　　麥潔華走到白翠蓮面前再問；

　　「妳究竟是誰？」

　　「麥潔瑩！」白翠蓮答得又乾脆，又冷靜：

　　麥潔華轉身去問麥潔瑩：

　　「那麼，你究竟是誰？」

　　「麥潔瑩！」麥潔瑩聲音比那白翠蓮更响，更亮。

　　「唔，妳說自己是麥潔瑩，她說自己也是麥潔瑩，究竟誰眞正是麥潔瑩呢？」潔華不肯干休。

　　「我是！」白翠蓮看見化裝僕婦的丈夫了，她已明白了丈夫的身旁該是眞正的麥潔瑩，囘眼望望

孔德儉，他老把自己當成眞正的未婚妻，一臉傻勁傻得那末有趣，而趙胖子這個糊塗蛋，連誰是自己的太太都分不清楚，有趣的巧合，戲劇性的塲面，促使白翠蓮有意捉弄大家一次，因此，理直氣壯地搶說了句肯定的答語。

　　「我才是呢！」麥潔瑩眞想衝過去打她一個耳光。

　　我的天！誰才是麥潔瑩呀？

　　趙胖子走到圈中來：

　　「喂喂喂，西洋鏡快要拆穿了，三個人同一個樣兒的，當中有一個會是我的太太，找着我的太太，麥潔瑩便會出現了，我們何必再在開什麼玩笑呢？誰是我的太太啊？請明白說吧，是不是妳？」

　　衆目隨視，被指問的麥潔瑩搖頭。

　　「這會是妳？」

　　衆目隨視，被指的麥潔華也恨恨的搖頭。

　　「難道會是妳？」老趙一向不相信的，誰知：

　　「波哥！」白翠蓮離開孔德儉笑起來。

　　啊！啊！

　　「原來妳才是，妳害得我够苦了，我的太太，你看看，我變了這個樣子，」他索性把假髻除了，我們的秀姐原來是個大胖子。

　　哈哈哈，誰也忍悛不住。

　　笑聲中，趙胖子拖住白翠蓮走出。

　　笑聲中，麥潔瑩與孔德儉親熱地偎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