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　魂　鏡

　　電影小說故事

　　一　新舊思想的矛盾

　　漢南紗廠的董事長王伯昌，五十左右年紀，早年喪妻，飽經人世憂患，雖然現在事業成功了，却已鬚髮斑白，看上去有點兒衰老，像個老太爺。他的靑春早就不在了，應該衰老，可是過去少年時代那一串幸福的日子如過眼雲煙，在他看起來彷彿還是眼前的景象，尤其是少年時代的那一段苦味戀情，在他心靈深處留下不可磨滅的創痛。直到現在，事業成功了，人也老了，兒子也大了，囘憶起那些往事，痛苦依然不減，好像他是作了孽一樣，那些罪孽的影子跟着他，人活着一天，罪孽的影子也一日不去。

　　他現在的唯一的希望，只有寄托在兒子兆元身上，希望繼承他的事業，爲社會服務。自然，兆元如今也二十多歲了，男大當婚，也得趕快成立家室。可是，在伯昌看來，這椿事也大傷腦筋，別說門當戶對的對象難找，就是兆元也不同意這樣的做法。他主張戀愛自由，婚姻自由，要好好兒自家選擇，不贊成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的買賣婚姻。因此父子之間有了新舊思想的衝突與矛盾，簡直無法可以調和？這是伯昌最感痛苦也最感失望的事情。

　　尤其是近來兆元之鬧戀愛，竟愛上了一個在廣寒宮唱羣芳會的歌女小桂香。他天天跑去聽戲捧場，而且表示非她不娶。不好好的討個老婆，偏偏看中一個唱羣芳會的歌女，這更使伯昌感到難受。而兆元呢，他和小桂香的戀情熾熱如火，要他放棄娶小桂香的念頭是不可能的，他明白，這事在父親面前自然是萬難通過，伯昌一定不會准許他討小桂香，婚姻不能自由，年靑的人心裏也非常痛苦。

　　可是，事情總得有一個解决，於是兆元跑去找他父親的幼年同學現任華豐銀行總經理馬信康，求他幫忙，勸勸他父親答應這樁事情。

　　馬信康聽兆元說明來意，很表同情，當卽一口答應去找伯昌商量。

　　二　愛情與事業

　　這天晚上，信康果然去了，兩個要好的老朋友便在大廳外邊的陽台上開始討論起兆元的婚事。不

料伯昌一聽他說兆元要娶唱羣芳會的歌女，馬上氣往上撞的說：

　　「我反對。我不能看着他墮落，這簡直是墮落！」

　　說着便往客廳裏走去，信康跟着他一點不肯放鬆：

　　「討老婆跟事業有什末關係？你也說得太嚴重了！」

　　「怎末沒有關係？你想想，我所有事業將來是希望交給他的，如其他做了經理，一個經理太太是唱羣芳會的，這簡直不堪設想，不堪設想！」

　　「事業是事業，家庭是家庭，不能幷爲一談的。」

　　「反正我希望他，這是不錯的。我不但要對得起他，而且還要對得起他死去的母親。」

　　「老大哥！你越說越嚴重了！兆元的婚姻問題跟他死去的母親會發生什末關係？我，我倒是莫明其妙」信康確是感到有點意外，笑了起來。

　　伯昌嘆了口氣，在中間大沙發上坐下，信康也跟着在旁邊的單人沙發裏坐下，取火抽烟。伯昌說：

　　「我們是老弟兄了，這件事到今天，我也無法再瞞你了。我老實吿訴你吧，兆元……」

　　突然又楞住，信康忙問

　　「怎末樣？」

　　「兆元不是我親生的兒子。」

　　「哦！」顯然這是出乎信康意料之外的。

　　沉默了一會，伯昌像在囘憶似的繼續對他說。

　　「他是我一個好朋友的兒子，記得那時候兆元剛剛五歲，他的父親因爲要出遠門，當時時局又不好，他父親無法把他跟他的母親一齊帶走，就把他們托給我的……」

　　三　二十年前的悲劇

　　二十年前，那時伯昌還是一個翩翩少年，和今天的垂老暮年姿熊大不相同，年靑人是最愛鍾情的，他也自不免有些風流倜儻。那時他在北京，他的一個好明友陳慶賡是官場人物，有財有勢，因此歌台舞榭，常有他們的踪跡。

　　當時北京有個有名的紅坤伶，名叫白珍珠，人長得很美，戲也唱得挺好，眞是姿容絕代，色藝無雙。慶賡愛上了她，就實行金屋藏嬌，生了一個孩子，這孩子就是兆元。後來慶賡奉令派往雲南，那時節路程又遠，時局又不靖，兵荒馬亂，事實上不能帶走家眷，於是在沒辦法中只得把嬌妻愛子都托給了王伯昌照顧。

　　不料消息傳來，慶賡慘遭不測，白珍珠失了依靠，伯昌的責任更重了，去她那裏走動得更勤了。由於日久相處的關係，二人日久情生，不知不覺的墮入情網，以爲慶賡旣已死了，就結爲夫婦。

　　不料慶賡那次並沒有死，只是受了重傷，死耗是誤傳的。在伯昌和白珍珠結合的兩年之後，她已有了身孕，卽將臨盆生產，忽然又接到他本人來的信了，說在這兩年中受盡辛苦，流落在外，現在已準備囘來了。這突然而來的消息，眞如同晴天霹靂，把他二人驚呆了，白珍珠急着說：

　　「這怎末辦啦？」

　　「我方寸已經亂了，一時也想不出什末辦法來，只有你先到鄉下把孩子養出來再說。」

　　白珍珠點點頭。

　　在這種情形之下，是沒有其他辦法可想的，只好這末辦了。

　　誰知慶賡兩年前不死於亂軍之中，這囘却死在囘家的路上碰到輪船失事，眞的死了。而白珍珠呢，因爲愁着慶賡囘來沒臉見人，日夜憂思，在一星期中得了毛病，生下一個女孩之後，病勢日見沉重，鄉下又沒有好醫在、因此一病不起。

　　臨終時，白珍珠對伯昌說：

　　「我怕不成了。我死後這兩個孩子的責任都在你一個人身上，尤其是兆元……他爸爸死得苦，望你特別照顧他。」

　　四　親生女兒失蹤

　　兆昌對信康說出二十年前的這一秘密之後，接着他說：

　　「他母親臨終的話，一輩子留在腦子裏，使我無法違背，所以我把兆元留在自己的身邊，當親生兒子一樣，反而把我自己親生的女兒交給奶媽在外撫養。」

　　「那末，你那位小姐呢？」信康追問。

　　「不見了！她母親死後第二年，我帶兆元逃難出去，等時局平靜囘來，奶媽一家子不見了，到現在還沒有找着。」

　　經過這一晚上的討論，最後伯昌終於給信康說服了，答應兆元娶小桂香，幷給兆元一筆訂婚費。不過，答應雖答應了，他可又附帶提出了一個條件，就是兆元和小桂香訂婚之後，小桂香就不能再登台獻藝，而兆元呢，須出國留學，學成囘來再行結婚。

　　五　傷心唱破女兒喉

　　現在要囘過頭來說一說小桂香了。

　　小桂香是養母熊大娘的搖錢樹，自幼被領了來學唱戲，現在是廣寒宮羣芳會上的紅歌女，掛的頭牌。她年方妙齡，戲唱得很好，人又長得漂亮，因此她真有點像廣寒宮裏的嫦娥仙子，風魔了許多聽客，園子裏毎晚都擠滿了捧場客，只要她一出台，一開口，就是滿堂彩。

　　由於兆元毎晚風雨無阻的去聽戲捧塲，日久小桂香就和他認識了，情有所鍾，於是常在下場後偷偷陪他到戲園外邊散步談心，一對有情人，就這樣熱戀起來。可是，小桂香雖身爲歌女，靈魂是高潔的，她不願兆元到她家去，結識那些只認得金錢而沒有靈魂的人，所以她情願偷偷地和兆元在外邊玩，不讓家裏人知道。

　　這一晚，小桂香唱的是「汾河灣」，廣寒宫裏擠滿了聽客，兆元仍和平時一樣一人坐在那裏，抽着煙，對着台上出神的微笑。坐在他隔桌的，正是那個有名的惡霸李二爺，他是個無惡不作的人，當地赫赫有名人人懼怕。手下還有一個爪牙，叫陳阿三，更是尖刁毒辣。李二爺久已想轉小桂香的念頭，在他想來憑他的惡勢力還有什末辦不到的。

　　他除下黑眼鏡，朝旁邊桌上一看就問阿三：

　　「這小子是誰？」

　　「是漢南紗廠的小老板，跟小桂香挺好的！」

　　「哦！」

　　「聽說他要娶桂香，他父親不答應，父子倆常常爲這事吵。」

　　李二爺聽阿三這樣一說，想不到跑出一個情敵來了。想了一想，計上心來，就鬼鬼崇崇的對阿三說了些什麼，阿三只是點頭，最後又特別關照一聲：

　　「你跟小桂香的娘舅說一聲，叫他到我家裏來一趟。」

　　「是！」阿三的囘答。

　　六　黒夜逃亡

　　這時台上小桂香已唱完了「張馬袋，和道鏢，與兒帶走。莫等到，紅日落，要早早囘程」的一段，就媚笑着囘身朝後台走去，園子裏跟着起了一陣鬨堂的彩聲。

　　小桂香囘到後台化裝室門口，就聽見裏面大娘的聲音在質問着桂紅。她一楞，就站住在門外偷聽

，只聽見大娘急着說：

　　「你說啊，說啊！」

　　「我不知道。」這是桂紅的聲音。

　　「不知道？日場下來，她上那兒去，你不知道。幫着她瞞我，幫着她瞞我。」說罷便打桂紅。

　　小桂香聽到這裏就硬着頭皮推門進去，叫了大娘一聲「媽」，大娘囘過臉來追問她：

　　「這兩天日場下來，你上那兒去了？」

　　「是李二爺讓我去吃點心，我只好去了。我沒來得及吿訴姊姊。」桂香故意騙她。

　　大娘恨恨的指到桂香臉上說：

　　「你的胆子越來越大，我慢慢再問你！」

　　這時琴師跑來喊桂香了，說陳先生來看她，大娘一聽是陳阿三，馬上掛下笑臉來在裏邊答應：

　　「噢，就來，就來！」說着又轉身對桂紅說。「把眼淚揩揩乾。死人！」

　　駡了一聲「死人」之後，大娘就跑出化裝室，剩下桂香和桂紅兩人。桂香跑過去半摟着桂紅，萬分抱歉的說：

　　「姊姊！對不起你！」

　　「不要緊。她大槪知道你是跟王先生出去的，所以才來問我。」顯然桂紅是愛護她妹妹的。

就在這天夜裏，桂紅由桂香的幫助，乘着大娘跟娘舅一班人在睡夢之中悄悄溜走。

　　七　昏倒台前雙涙落

　　第二天大娘發覺小桂紅逃走了，急得跳脚，娘舅忙了一整天，到處亂找，連影子都看不見。晚上娘舅跑到戲園子後台對大娘說：

　　「找來找來沒找着，我看桂香一定知道，爲什麼不問她？」

　　於是大娘跑去化裝室，聲色俱厲的追問桂香：

　　「桂香！桂紅到底到那兒去了？快說！」

　　桂香被追問得吃驚，吞呑吐吐的伸手摸摸頭說：

　　「我……我……我不知道。」

　　接着剛好要桂香上場唱，台上的鑼鼓一轉，開始唱了。可是，她只勉强唱了一句「王春娥，坐草堂。」忽然嗓子變了音，唱不下去。這樣一來，台下大喝倒彩，台面上的鑼鼓都停了。

　　這可怕的場面是從未有過的，台下聽客嘩然的直對台上亂吵亂嚷，不肯甘休。其中只急壞了一個人，見此情形，坐立不安，不知如何是好，那便是小桂香的情侶，廣寒宮裏的常客王兆元了。

　　「我嗓子不成了！」桂香背着對琴師說。

　　「我把絃落一點。」

　　這時大娘也跑來前台門口，從門簾裏伸頭張望，桂香見她那樣兒實在怕了。

　　鑼鼓重新開始後，不料她仍唱不成聲，台下亂喊倒彩，那是不用說的了。這場面太可怕了，把琴師也急呆了，可是大娘還兇狠的在門簾口眼睜睜的瞧着她。這場面眞太剌激，可憐桂香漸漸有點兒支持不住，在人聲嘈雜中，突然昏倒在台上。

　　八　願有情人成眷屬

　　兆元意興蘭姗的囘到家裏，時已夜深，見馬信康還坐在客廳裏等他，就問：

　　「馬老伯！你怎末還在？」

　　「就是爲了你的事在等你。」

　　「馬老伯！無論怎末樣，我一定要和小桂香結婚，那怕是脫離家庭也不管……她實在可憐極了！受養母的虐待，今天突然昏倒在台上。」

　　「那太痛苦了！不過，我可以吿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爸爸巳經答應你跟她結婚了！」

　　「眞的。謝謝你，馬老伯。」

　　第二天，兆元由銀行裏提了款子，買了一個預備訂婚的鑽戒，又帶了現款，興冲冲的趕往桂香家去。

　　「請問小桂香小姐在家嗎？」

　　「你貴娃呀？」

　　「我姓王。」

　　大娘不認得兆元，忙囘轉身去向問那個吊嗓子的琴師：

　　「師父你過來，這是誰呀？」

　　琴師忙過來伸頭朝下一看，却說：

　　「這是漢南紗廠的小老板王少爺呀！」

　　「是嗎？」大娘就吩咐娘姨。「李媽！請王少爺樓上來坐呀！」

　　兆元一進門就喊「桂香」，桂香轉臉望着他說：

　　「我是跟你說過，我們要在外面見面。這兒不能來，這兒的人全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你少認識他們！」

　　這句話給躱在門外的大娘聽到了，自然很是生氣她臉色很不好看。

　　兆元很親熱的拉着桂香的手說：

　　「我吿訴你一個好消息，我爸爸巳經答應我們結婚，以後你不要再吃苦了！昨天晚上你昏倒在台上，我眞是……」

　　說着他便從衣袋裏摸出鑽戒和現款，放在桌上，繼續對桂香說：

　　「這是我給你的訂婚戒指，這一萬塊錢是給你父親的。」

　　「你不能給呀，給慣了，將來不得了！」桂香充滿着感情的說。

　　就在這時，大娘老實不客氣推門進房來了，走到兆元跟前說：

　　「王少爺！你眞的幹嗎？這末客氣呢？」

　　桂香急忙囘過頭來看看放在桌上的鑽戒，而大娘呢，眼睛釘住了鈔票。於是桂香連忙把鑽戒拿了戴在手上，同時大娘像搶也似的連忙伸手拿起鈔票來數着。

　　兆元見桂香戴上了戒指，心裏一樂，面露笑容。桂香看看兆元，又看看戴在手上的訂瓶指，對兆元嫵媚一笑，含羞低首。

　　九　第五房姨太太

　　外邊又有敲門聲，原來是奉命而來的陳阿三，大搖大擺的，大娘親熱的招呼他：

　　「陳先生，請裏面兒坐呀！」

　　「不啦，不啦！我要跟娘舅說幾句話。」

　　娘舅跟阿三到了門外，就問：

　　「怎末說？三缺一要我來一脚。」

　　「不！二爺讓我來跟你說話。」

　　娘舅一聽「二爺」，就恭恭敬敬對阿三說：

　　「是，是！二爺有什末吩咐？」

　　「你們小桂香，我們二爺挺看得起她，到這兒來，捧是捧，錢是錢！」阿三一本正經的說。

　　「二爺的栽培，二爺的栽培！」

　　「可是，可是二爺知道她近來跟一個什末小白臉在一起，吿訴你呀！」阿三眼睛直望着娘舅，大聲的說：「二爺喜歡的人，誰都要讓三分！你們要是不知趣，二爺翻了臉，你們可站不住脚呀！」

　　「我們不敢，我們决不敢！」

　　「二爺要讓我叫你去一趟。」

　　「是，是。我去一趟，我去一趟。」

　　說罷，娘舅乖乖的跟他走了。

　　到了李二爺的客廳裏，娘舅必恭必敬的賠了許多的笑臉，可是，二爺還是不客氣的說：

　　「現在好了，你們找着財主了，此後可以用不着我們了！」

　　「二爺說那兒話。我們到這兒來，多承二爺照應我們，我們怎末敢忘了二爺的大恩？」

　　二爺鼻子裏「嗯」了一聲，便對阿三示意，阿三上前一把拉住娘舅走後兩步說：

　　「我們二爺挺喜歡小桂香，有意思討小桂香做五姨太。」

　　「是，是。二爺看得起她，是她的福氣。」娘舅賠着笑臉。

　　二爺聽了只是笑，囘身上樓去了。當他走到樓梯上，又囘身對樓下說：

　　「老鄕！你別忘了，明天晚上我到你們那兒吃宵夜去。」

　　「是，是，二爺！」娘舅連聲應着。

　　當天晚上，阿三又來熊家，串通娘舅，對大娘威逼利誘，軟兼硬施，說兆元娶桂香那件事要是他父親不反對，二爺也要反對的。又說要是答應招桂香給二爺做第五房姨太太，先給十萬塊養老費，將來每月開銷，都到二爺那兒去拿。當場阿三又拿出鈔票來擲在桌上。大娘還想去和桂香商量商量，却被娘舅攔住了，他說：

　　「桂香又不是你親生女兒，我看你還是多顧顧自己吧！你要答應了，姊姊！你的下半輩子，連我在內、都有了着落了！」

　　大娘常然被他說得心動，「唔」了一聲點點頭。

　　就在這天夜裏，李二爺叫手下的那批狐羣狗黨把兆元綁了，秘密藏在郊外一個野山洞裏，別說伯昌意料不到兒子會被綁票，就連小桂香也被蒙在鼓裏莫明其妙，兆元不來看她，她還以爲他是爲了出國留學的事在忙着呢。

　　一O　　逃出惡魔的掌握

　　到了第二天晚上，桂香養息在家裏，大娘對她特別殷勤，一會兒問她要不要喝茶，一會兒又問她好一點沒有，原是有用意的。最後話題撥到李二爺身上說他今天幫忙場子，明天又替她請了兩星期假，一切損失都由他負担。又說還是年紀老的人說，要嫁就嫁李二爺這樣的人，有財有勢有良心。説到這裏，大娘望着桂香說：

　　「桂香，李二爺頂喜歡你的呀！」

　　「他家裏有四個老婆還不够他喜歡的呀！」桂香一肚子的不高興。

　　可是，大娘不管這些的，說把嗓子壞了唱戲不好唱，說話總好說的；又說我跟你客氣，你可否不識抬舉，叫她快去打扮。

　　正說着忽聽敲門聲，大娘很着急的說：

　　「啊呀！李二爺來了，怎末辦呢？」

　　大娘連忙出房迎下去，桂香呆坐在那裏越想越怕，可是怕也是沒有用的，李二爺已推門進來。他一進來就色迷迷走到床前坐下，叫她換衣陪他出去宵夜，桂香囘說不想出去，他又說在你們這兒宵夜是一樣的，說着不住摸着擦着手上的鑽戒。桂香對他帶着十分鄙夷的神氣說：

　　「好的，你坐一會兒。我去叫他們預備預備。」

　　二爺朝桂香笑笑：

　　「噢！這樣子才好的。我問你，我跟你媽說的話她吿訴過你沒有？」

　　「沒。」

　　「我老實吿訴你吧，從來沒有人能够逃得過我的手掌，你那個姓王的小子恐怕再也不會來看你了！」

　　桂香覺得情勢不妙得很，要想法子逃出這惡魔的掌握，主意打定，就假意承歡的對二爺拋幾個媚笑，順手把他戴的黑眼鏡除下，二爺眼有毛病，除下黑眼鏡視線就打了折扣。於是桂香一邊說「你坐一會兒我就來的」，一邊去開廚櫃抽屜，拿起桂紅留給她的字條，又囘頭對二爺笑笑，就跑出房門，把門關上，只聽見二爺留在裏邊的笑聲。

　　一一　迷途的羔羊

　　桂香逃出之後，連夜撲到兆元家裏，她還不知道兆元已被綁架，總以爲找到兆元就有辦法了。不料僕人奉命囘說他不在家，出國去了，要見伯昌，伯昌也叫僕人囘說沒有空，拒絕見她。

　　可是，她忽然又想起桂紅來，水裏好像幻出桂紅的影子，拿了一張字紙交給她，就是她現在帶在身邊的。她再仔細一想，只有找桂紅是條生路，要奮鬥，死是不値得的，又不由自語着：

　　「對了！我上姊姊那兒去！」

　　重新振作起勇氣，她拿出那張字條去找桂紅了。可是，好容易找到那地方，不料桂紅的表哥生肺病死了，桂紅搬走不知去向，只打聽到她是在漢南紗廠做工的，總算還有一線希望。

　　一二　爲郞憔悴爲郞愁

　　第二天，桂香就找往漢南砂廠，到時天已晩了，早已放工，只得第二天再去。可憐她經過兩日夜的奔波，又急又累又餓，竟昏倒在廠門口。幸而遇見救星，被廠裏的總務主任馬又偉發覺將她救起，扶到廠內會客室沙發上讓她躺下。廠裏女工都擠在窗口瞧熱鬧，桂紅正是在這裏做工的，剛打樓上下來，跑來見這情形就問「裏頭幹嗎」？另外一個女工吿訴她說：

　　「有一個女人昏倒在咱廠門口，馬主任扶她進去，她長得挺漂亮的！」

　　「呀！找誰的？」桂紅吃驚的問站在旁邊的門房。

　　「找她的姊姊小桂紅。」

　　「呀，妹妹！」桂紅一聽就驚呼起來，不顧一切的擠進會客室。

　　桂香一楞，好像是大夢初覺，睜眼向四面打量，她在這當兒桂紅跑進來了，焦急的喊着「妹妹，」桂香叫了一聲「姊姊，」兩人便親熱的擁抱在一起，桂香很悲傷的說：

　　「姊姊！我找得你好苦！今天跑了一天，身上又沒有帶錢，又疲乏又餓，想不到就昏倒在這兒門口。」

　　「眞可憐呀！你還沒有吃東西，快點兒囘去吧！」

　　於是桂紅領着桂香同到家裏，她住的是一間聊蔽風雨的木屋，外邊是客堂連廚房，裏邊是臥室。桂紅連忙弄飯給她吃，桂香邊吃邊在向桂紅訴說着

逃出情形和找不着兆元的經過。桂紅說：

　　「他出國也應該跟你說呀！」

　　「是啊！前一天他只是說他父親要我們訂婚之後，就讓他出國，等留學囘來再結婚。」

　　「妹妹！不是我掃你的興，他們有錢的人朝秦暮楚的，說不定有什麼變故，不好意思當面對你說，就給你來個避而不見！」

　　桂香聽她如此說，眞的掃了興，可憐在餓極之後此刻反而連飯也吃不下了。她放下碗筷，走到窗前想了一想說：

　　「姊姊！不管怎末樣，我得跟他本人見一面，我要問一個清楚。」

　　桂紅依然是在勸她，說兆元也許是眞的出國了，不先吿訴她也許有不得已的苦衷。

　　「不管怎末樣，反正我要等他，總不會一輩子在外國吧！」

　　「妹妹！我總不希望你太傻了！」

　　一三　遇救星脫離匪窟

　　兆元被綁之後，幾個月了迄無音信，這天伯昌忽然接到匪徒的勒贖信了，要二十萬，他因愛子情切，就不聲不响裝了一箱子鈔票瞞着警務當局，前往匪徒指定的地點去贖票。到了那兒天已黑了，山野之區，四無人煙，他策杖走到一個山坡上停步凝目四望。正遲疑着，忽有一道强烈的電筒光遠遠射來，照在他臉上，越照越近，是匪徒來向他接洽了。匪徒中有一個正是陳阿三，不料正在打開箱子驗看鈔票的當兒，事先埋伏在一旁的警探出其不意的圍捕過來，發生槍戰，結果當場槍斃了一名匪徒，阿三和另一匪徒逃跑不及，當塲被捕，而那個寶貝娘舅也在塲，因未露面，躱在一株小樹底下未被發現，可是，他巳嚇得面無人色了。

探長對伯昌說：

　　「王先生！你這樣不和公務人員合作，是不對的！」

　　「實在對不起！我怕我孩子受到迫害。」

　　「你放心，令郞已經被救囘家了！」

　　「眞的？」

　　「不相信你可以囘去看看。」

　　「謝謝你！」伯昌真弄不明白這究竟是怎末囘事。

　　趕忙囘到家裏，果然見兆元已安然無恙囘來，正和他朋友的女兒陳玉如小姐倂坐在客廳沙發裏。伯昌驚喜交集，很興奮的抱着兆元問：

　　「啊呀！謝天謝地！不把我急死了！你總算出來了，是誰救了你出來的？」

　　「是玉如救我出來的。」

　　「是玉如小姐，她？」這眞大出伯昌意料之外。

　　於是兆元就把玉如救他出險的經過吿訴他父親，原來這天玉如正同幾個朋友在郊外野餐，她的那隻愛犬「愛樂」忽然一路嗅着闖進了山洞，那山洞正是匪徒幽禁他的地方，其時看守人不在，「愛樂」就上前咬斷他身上的繩子，可是他仍躺在地下不能動，後來「愛樂」又把玉如一羣人帶來，才救他出險。半路上又遇見看守他的匪徒，幸虧「愛樂」救助，咬傷匪徒，安然脫險歸來。

　　伯昌聽他這樣一說，就走去向玉如道謝，並讚美她那條狗，於是玉如就逗着狗玩，指揮無不如意，伯昌不由的也笑了。

　　可是兆元心心念念還是掛念着桂香，就問：

　　「爸爸！我聽門房說，桂香……」

　　「來過一次，以後就沒有來過。這種唱羣芳會的朝秦暮楚的，早就把你忘了！」

　　「我明天到她家去看看她」。兆元還不知道桂香早已從家裏逃亡了。

　　一四　生死成謎

　　綁票破獲之後，娘舅嚇得心驚胆碎，第二天驚驚惶惶的跑囘家，生恐有人追來，一衝進房就把房門關上。見大娘躺在坑床上，就一把把她拉起來，氣急敗壞的話都說不出口。大娘見狀就問：

　　「是不是桂香有消息了？」

　　「不是，闖了大禍了！」

　　「怎末啦？」

　　「我吿訴你呀！那次陳阿三不是來說李二爺讓桂香做他的五姨太太……」

　　「是呀！阿三說李二爺有辨法叫漢南紗廠的王老爺把他的兒子關起來，好讓桂香死了這條心。並且，王少爺就在這一天關了起來！」大娘在囘憶似的說。

　　「其實他是胡說！實在是他派了兩個徒弟把王家少爺給綁了起來！」

　　「綁票？」大娘大感驚詫似的。

　　「我先以爲把他綁起來關他幾天，等桂香死了這條心，以後再把他放出來，誰知道桂香當晚那末一走呀，他們眞的綁起來，要王老爺出廿萬贖他的兒子！」

　　「這批東西眞是沒有王法！」大娘似乎也是一個好人了。

　　「現在這案子給破獲了，阿三被捕了，看樣子我都被牽連在裏頭，」

　　「王家少爺要來向你要桂香，我看你拿什末給他？」

　　「啊呀！那怎末辦呢？那怎末辦呢？」大娘眞的也着急起來。

　　正說着外面有敲門聲，兩人一驚非小，呆望着外邊，娘舅關照大娘：

　　「要是警察來了，你就說我不在家。要是王家少爺來了，你就說桂香想他害心臓病死了。」

　　話猶未了，只聽見外邊喊：

　　「桂香小姐在家嗎？」

　　大娘聽出是兆元的聲音，心定了些，就趕去開門，邊走邊說「是王少爺嗎？」開開門就迎將出去。娘舅知是兆元來了，嚇得已躲到門背後，偷偷把門關上，側耳聽着外邊。

　　兆元一進門，大娘就裝作很悲傷的向他訴說：

　　「王少爺！你幾個月不來，桂香日夜的想你，她又有心臓病，想不到……」說到這裏大娘哭了起來。

　　「她難道眞的死了？」兆元呆了，又有點將信將疑。

　　一五　淒涼雨夜斷腸歌

　　晚上，下着大雨。兆元百無聊賴的一人依在陽台前面的窗上，望着雨絲風片，淒然的在沉思。玉如輕輕走來看他，明知他是爲了桂香，叫他別再胡思亂想。兆元對她說：

　　「她母親明明對我說，等二天帶我到桂香坆上去，為什麼一聲不響的就搬了。我在懷疑，可能桂香沒有死。要不然的話，出了什麽岔子。」

　　「這是可能的。像她母親那樣的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就是她出了事情，也應該給我一個信。」

　　「那也許不可能呢？」

　　「也許她是眞的死了啦！」

　　「你慢慢的打聽，總有一天會水落石出。可是，你自己千萬別難受，你的身體很要緊。」

　　而在另一方面呢，桂香也正躺在床上低唱着心頭的哀怨。木屋窗外是雨聲淒涼，屋裏四處漏水，只聽見點點滴滴的雨水漏入木桶臉盆裏的聲嚮。同是雨夜，可是情調環境絕不相同。

　　一六　情斷今宵

　　幾個月來的斷腸相思，使桂香入也消瘦，她的一腔痴情無處寄托，幾乎每天要寫上一封信給兆元，積壓至今，巳經是厚厚的一叠了，雖然這些信無法投遞，自己寫給自己看，可是桂香總覺得心裏的苦悶有了發洩。這天桂紅尙未放工囘來，她又在翻閱那些信稿，那上面似乎塗滿了她的心血和眼涙。她一邊翻看那些信稿，一邊自語着，像是夢中的囈語，又像是在晚風裏祈禱！

　　從此之後，桂香感受剌激，日夜悶悶不樂，這天已經夜深了，她還獨坐燈前沉思。桂紅見她如此，心裏不忍，就上前安慰她：

　　「妹妹！廠裏忙了一天，該休息了。」

　　「我再坐一會兒。」

　　「你再這樣悶下去，要生病的！」

　　「我但願早死早超身！」

　　「別那麽様！人家旣然無情你又何必有意？你還年靑犯不着爲他這樣傷心！」

　　「我不傷心，也不難過，我只是怨恨，怨恨！」

　　桂香憤激的高聲呼號，拍着桌子站了起來，可憐她的神經似乎有點失常了。

　　一七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再說兆元呢，正和桂香是同樣心情，眞是天涯咫尺，兩地想思苦。這天兆元正坐在陽台籐椅上寫日記，玉如來了，說是伯昌約她和兆元一同郊遊的，見兆元理頭在寫日記，就問：

　　「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我是抽空寫點兒東西。」

　　「好！那麼你寫吧。我上樓看老伯去。」

　　「你先上去，你們預備好了囘頭招呼我一聲得了。」

　　「好吧！」

　　玉如囘身走進客廳上樓去了。

　　第二天兆元玉如到了漢南紗廠，由馬主任陪着參觀工廠各部，不期遇見了桂香。桂香見他挾着女伴，更相信他是負心薄倖，又剌激又氣惱，就匆忙和桂紅不別而去，離廠囘家。等兆元在廠裏繞了一個圈子，再趕來找桂香的，人已不見了幸而馬主任是知道她們住址的，就自吿奮勇領着兆元找來。

　　可是桂香已决心不願再見他一面，當他尋來木屋，走進大門時，就趕急把房門關得緊緊的，無論兆元怎樣解說，怎樣哀求，她總是不願開門相見。她說：　　「你別假猩猩了！今天要是不碰見你，還不知道你躱在什麼地方呢！」

　　「桂香！你完全誤會我了！我不來是因爲被綁票的綁去了。後來我被救出來了，到你家裏去，可是，你媽說你已生心臓病死了！……你說你能恨我嗎？桂香！這幾個月來你不知道我過的是什麼日子！」

　　玉如一直在旁邊聽着，聽到這裏，不由嘆了口氣，低頭想了想，就隔着門說：

　　「桂香小姐！王先生的話是說他被綁票，是我救出來的，同時他爲了你一直在痛苦中，我們一直在看護他呢！」

　　玉如說了之後就和馬主任避嫌的先走了，只剩下兆元一人，他說：

　　「桂香！你現在可以開門了吧？」

　　事情總算弄明白了，桂香慢慢的把門開開，流着淚走了出來，和兆元擁抱在一起。

　　這一對情侶，刼後重逢，自然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於是兆元帶她囘家去見他父親要求馬上結婚，桂紅也跟了去。

　　一八　女兒痴情有寄托

　　一到家，兆元見他父親正和信康坐在客廳裏，便上前對他父親說：

　　「爸爸！桂香沒有死。你看她因爲找不到我，她的養母又逼她嫁給李二爺，他沒有辦法，只好逃出來，躲在咱們紗廠裏做女工，吃盡了千辛萬苦，在等着我。爸爸！現在你該相信她是眞心對我了吧！」

　　「我明白了，可惜太遲了！」伯昌說着便低下頭，有爲難的樣子。

　　兆元桂香一聽他這末說，又顯得焦急不安起來。

　　「這眞是使我難做人。兆元！」伯昌說起來把兆元拉往一邊說：

　　「我正給你定下後天跟玉如小姐訂婚，這叫我跟他父親怎麽說呢？」

　　正巧這時候玉如托馬主任帶來了一封信，原來她巳表示自願退讓，自然，僵局就此打開了。可是桂紅……………

　　「桂香小姐！你的親生父母還在嗎？」伯昌囘過頭來盤問桂香的身世。

　　「我不知道。我是從小就賣給我現在這個養母的，好像聽說母親死了，父親將我交給奶媽領養的

。」

　　「哦！」伯昌對她點點頭。

　　「後來父親逃難出去，就讓我在奶媽那兒，沒有人管我，奶媽見沒有人理會我就把我賣了。」

　　「你知道的時候幾歲了？」

　　「三歲。」

　　「我好像聽說姓王，好像姓黃，我就搞不清楚了！」

　　「哦」了一聲之後，伯昌便低頭若有所思。

　　「妹妹！你不是還有一件你媽媽的照片嗎。」桂紅插口問桂香。

　　「在家裏，我出來的時候忘了帶了。」

　　「你有你母親的照片？」伯昌問。

　　「是奶媽交給養母的，養母隨手就扔了，後來是姊姊找出來給我的。」

　　「照片上我好像還寫着妹妹母親的名字。」桂紅插口說。

　　「你還記得你母親的名字嗎？」伯昌問。

　　「我不記得了，好像叫什麼英。」

　　「對了叫蘭英。」伯昌說後頭又低下。

　　「是呀是叫蘭英。咦！你怎麽會知道的？」桂香眞有點莫明其妙了。

　　「你跟我來」伯昌招呼桂香，手拉着她往書房走去。

　　兆元，桂香，信康，馬主任大家都對他兩人呆看着，不知是爲了什麼事。

　　伯昌帶桂香走進書房便從寫字檯裏拿出一張女人照片給她看。

　　「咦！這是我媽媽的照片，你怎麽會有的？」桂香格外驚異了。

　　「孩子！你是我親生的女兒！」伯昌親熱的撫着她的肩，把祕密說穿。這眞是意想不到的，桂香張口結舌的「啊」了一聲驚異得答不出話來。

　　「從奶媽全家不見了以後，我四處的找你找不着。我以爲今生今世也不能見你，想不到就在我面前我都不認識！」伯昌看着她說不出的喜愛。

　　「爸爸！你是我爸爸，那麼兆元呢？」桂香趕忙問。

　　「他是你同母異父的哥哥。」這一來桂香眞的驚呆了。

　　客廳裏的人也在議論紛紛，兆元不耐煩的說：「這是怎麼囘事？」

　　「我想，桂香也許是同你母異父的妹妹！」

　　「啊！」兆元也呆了。

　　「你怎麼知道的？爸爸！」馬主任問他父親。

　　「內部的情形我知道一點。」

　　正說着，伯昌領着桂香從書房走出，對大家說：

　　「你們想得到嗎？桂香是我親生的女兒！兆元，她是你同母異父的妹妹，你們是無法結婚的！」

　　兆元和桂香的一段戀情，至此被宣布死刑了，兩人呆看着不發一語。

　　「我很對不起你們。我現在决定把我全部的事業都交給兆元。」伯昌面對着兆元說。後天是你跟玉如訂婚的日子，我希望你不要忘了！至於桂香……我想帶她出去走走，她受了很多委屈，此後得讓她多多受點家庭之樂。」

　　「不！這幾個月來，我在廠裏倒覺得挺溫暖的，現在哥哥旣然到工廠裏去工作，那我也去，我可以拿我實際的經驗來做改良工廠的參考！」桂香連忙提出她的意見。

　　「歡迎歡迎，拿我們過去的感情昇華到共同努力事業，那倒是一個別開生面的解决辦法。」兆元微笑着對桂香說。

　　「本來是件很難解的糾粉，現在你們倆能化私爲公，用理論和實際聯絡起來，改良工廠，作爲解

决事情的基礎，不作普遍兒女態，那眞是新辦法，新辦法！」伯昌對他兄妹二人的主張深表滿意，說了之後，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這不是悲劇，也不喜劇，它替靑年入指示出一條外路，要拋棄那些兒女痴情，爲事業，爲祖國多盡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