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女圖 (又名釣金龜)
電影小說故事
一
高景方這老頭兒的頭腦相當封建,在上海大隆銀行出納科當了二十幾年的小職員,捧牢這隻飯碗,勤勤懇懇,庸庸碌碌的過了一輩子。他的太太是個「三從四德」的賢惠女人,自然是個家庭好主婦,景方出外辦公了,全靠她料理家務,把家務弄得井井有條,整齊淸潔。而在另一方面,她又是一個好母親,三個女兒——長女紫虹,次女白英,和幼女靑萍——都由她辛苦養育成人,此刻姊妹三人都在學校讀書。高景方是薪水階級的,他家庭環境雖不怎樣寬裕,但那隻飯碗始終捧在手裏,沒有經過失業的威脅,所以生活尙可過得去,一家五口,住在上海西區一個弄堂裏,融融樂樂。
不料時代畢竟不同了,封建思想巳經不合潮流,女兒們一個一個長大成人受了敎育之後,都孕育了新的思想,明裏暗裏都在做着戀愛自由婚姻自由的打算,於是景方的這個封建家庭便開始連根動搖了。
大女兒紫虹結識了一個靑年男友吳展强,兩人戀愛成熟,打算結婚,可是展强是個窮小子,紫虹明知父親不肯會答應她嫁展强的,而她和展强的戀情又達於沸點,非結合不可,爲了避免父親的反對便和展强約好「私奔」。這一日天剛破曉,她已把各物整理好,偷偷的留下一封信給她爸爸,在她住的那間亭子間裏等待着展强。不久展强提着小箱子來了,慌慌張張的走進弄堂,走到紫虹住的那間亭子間下面牆角處,面色緊張的便對樓上亭子間吹起口哨。紫虹聽到口哨聲,知是展强來了,先到窗口對他示意馬上就來,接着便提了兩個包裹匆匆打後門走出,悄悄跟展强朝弄内走去。紫虹邊走邊問︰
「展强!車票買好了沒有?」
「買好了!」展强拉着她快走。
走到弄堂口時,不免對家有些戀戀不捨的情緒,頻频回首看,展强催着她快走,弄堂外,已遠遠聽見火車汽笛聲在尖銳的呌喊。
到了火車站,火車已升火待發,两人匆匆走入車廂,展强把東西放下之後,見紫虹看着車窗外,面有憂色,就問︰
「紫虹!你在想什末?」
紫虹眼裏充滿了淚水,沒有囘答他。
「你捨不得離開你那封建家庭嗎?不是你自己說的嗎?我們把學的東西要用在應該用的地方去,怎末現在又不開通了呢?」說着展强伸手拉她轉過臉來。
「我們倆還沒有結婚就一塊兒走,我總覺得對不起爸爸跟媽!」紫虹流着眼淚說。
「爲什麼一定要舉行儀式才呌結婚?我們眞正相愛,開始共同生活,火車上可以結婚,馬路上可以結婚,那兒都可以結婚。」
「結婚戒子也沒有一個。」紫虹撅着嘴說。
於是拉緊她的手,假裝着替她戴上戒子的模樣,邊說︰
「難道要我把你套在一個封建的小圓圏子裏嗎?」
紫虹聽得笑了︰
「可是我爸爸那有這末開通啊!」
火車這時又放汽笛聲,準備開車了,她看看手錶,黯然的說︰
「這時候爸爸起來了,巳經看到我留下的信了,他一定在駡我,媽一定在哭!」
正說着,火車已經開行了,載走了紫虹的憂愁,也載走了她的幸福。
二
高老頭兒起身之後,便發現大女兒留給他的信,看完之後氣得把信撕得粉碎,丟滿一地,信封也被撕成兩半。這時他頭髮未疏,穿着長袍,領子未扣,坐在一張舊沙發上拍案大駡︰
「家門不幸,混賬東西!臉都丟盡了!混蛋,糊塗!吳展強這個混蛋,紫虹這末樣糊塗!」
高太太晨粧未理,坐桌邊啜泣,嗚咽的對高老頭兒說︰
「只要他們日子過得好,那倒也罷了,就是紫虹的身體,我不放心。」
說到這裏,她已經泣不成聲,又聽見高老頭兒在駡紫虹一點不顧他的面子,,居然私奔,就更哭得厲害。高老頭兒見她太太如此,站起身來大聲說︰
「哭什麼?你就知道哭!女兒跟人跑了,這一下呌我怎末做人?我們又不是什麼頑固的家庭,總算民主了,還要私奔,眞混賬!」
高太太深恐他嚷給人聽見,忙止住他,囘頭望望房門︰
「人家還不知道,別先這末嚷!」
三女兒靑萍正在房門外過道中偷聽,見她父親囘頭望,便縮到一邊,輕輕跑上樓去吿訴她二姊,二姊呌她前去勸勸,她囘說︰
「又不是我叫大姊走的,爲什麼要我勸?」
「爸爸最疼你,你勸他,他一定聽你的話。白英說。
靑萍說她爸爸從來沒有生過這末大的氣,她有些駭怕,要二姊跟她一起去。白英推她先下去試試看,她洗了臉隨後就來。
靑萍來到樓下,見她父親怒氣未息,她母親催他快來吃稀飯也不理會,拍着椅子又怒駡了一聲「混賬東西」,靑萍剛走進來被嚇了一跳。她見父母都未理她,便走近他父親身邊,坐在沙發靠樓上,邊說︰ 「等大姊寄信囘來,我們知道了她的地址,我寫信代你去問她,好不好?」
高老頭兒聽她這末一說,怒氣漸消,伸手便拾住她的手臂。靑萍看看母親,父親向她示意,指指桌上的早飯,她便拉她父親過去吃飯,那個娘姨王媽在換熱粥的時候望了高老頭兒一眼,他便說︰
「紫虹做出這樣的事,老媽子都在笑我了,我怎末做……」
靑萍止住她父親說下去,說︰
「爸爸你別再說了!現在旅行結婚很時行,我有一個同學的哥哥帶了他朋友,出去跑了幾個地方,囘來就算是夫妻了。」
「人家……人家旅行結婚是名正言順的,不像吳展强這個混賬東西,報也不登,帖子也不發,婚禮也沒有,結婚戒子買不起一只,就偷偷地把紫虹拐走了!」高老頭兒又發起牢騷。
倒是高太太開通,她說︰
「看吳展强的樣子還老實,只要能待紫虹好,也就算了。」
「也就算了!都是你馬虎弄壞了!」
這時白英也下樓來早餐,習慣的在靑萍旁邊坐下,四個人坐了三面,另外一面原來應該是紫虹坐的,可是此刻她不在了。高老頭兒見此情景,便厲聲的對白英說︰
「你還坐那兒幹嗎?一面位子空着做什末?坐過來!」
高太太也對白英說︰「大姊走了,你可升一步了!」
白英就依着他們的話,移坐在到空着一面,填補了大姊的缺,還說︰
「老位子坐慣了。」
在吃稀飯的當兒,高老頭兒以爲沒有面孔見人,關照女兒上學之時,替他打個電話向銀行裡吿病假一天。正說着,王媽又端了碗粥來,聽說他病了,不知不覺的又看了他一眼,又把高老頭兒惹怒了,對她怒目而視,把王媽嚇得趕快出去。靑萍還以爲他父親眞的有病,他却說︰
「紫虹做出了這樣的醜事,銀行裏的同事誰都要笑話我,叫我……叫我怎末見人!」意思是怕去銀行丢醜。
「人家又不知道。」這是他太太的話。
「他們都知道我有三個女兒,我最疼他們,我一生不想別的,就指望着三個女兒,嫁三個好女婿,能得到美滿幸福,偏偏頭一個紫虹就跟了一個混蛋跑了!……」
說着他又心頭火起,把粥碗朝桌子狠狠一摔,两個女兒嚇了一跳,靑萍見情形不妙,搶着吃,預備吃完早飯上學去。高太太勸他銀行裏總還是要去的,他反責備他太太,說︰
「你成天待在家裏不要緊,叫我出去怎末見人!」
二女兒白英認爲爸爸從來不請假的,難得休息
一天也好,說出去就給他打電話去。靑萍理好書包
對父母說了一聲,BYE—BYE拖著二姊趕忙就走,生怕她父親再發牌氣
三
高老頭兒吿了病假,在家裏度過了長吁短嘆的一天。第二天,他必須去銀行辦公了。早上,他無可奈何到了大隆銀行,放好他的帽子,便走上櫃台付款的那只老位置,坐下在整理着文具,他的心情是沉重的。
他在大隆銀行工作了二十年,從來不曾吿過一天假,昨天他請假不來辦公,同事們都認爲是個奇蹟,所以今天高老頭兒一到,老汪便從後面走過來問他︰
「高先生,昨天爲什麼吿假?」
「噢,有點兒不舒服。」高老頭兒有點心虛的囘答。
「聽說你……」
「我……什末?」高老頭兒神情慌張起來。
「聽說你是傷風感冒,我敎給你一個好法子,洗一個熱水澡,喝一杯熱的檸檬茶就會好的。」
另外一個同事老劉坐在高老頭兒隔壁的窗口,
他一來剛在坐下,一眼看見高老頭兒在和老汪談話,就走過來邊走邊對問高老頭兒︰
「老高,你昨天吿假,是爲了家裏有喜事是不是?」
「有喜事?」老汪覺得奇怪。
「沒有,沒有!」高老頭兒連忙分辨。
「何必瞞呢?做老大人了,喜酒也不請一杯?」老劉打趣他。
「這……」
「原來令媛出閣,還要騙我傷風感冒!」老汪說。
出納主任聽說高老頭兒女兒出嫁,也跑過來和他開玩笑,說︰
「老高,我們同事二十年了,你嫁女兒也瞞我?」
「這個……這個……」高老頭兒窘急不堪,一時不知如何囘答才好。
「要他補請喜酒,大家等着。」老劉提出强迫性的要求。
高老頭兒被逼不過,只得對他們說老實話了︰
「喜事是有的,不過很倉促,大小女跟他的未婚夫主張旅行結婚順便到北方去了,所以這裡就不
舉行婚禮,也不請客,劉兄!你怎麼知道的?」
「其實我們也算得上是親戚了,你的這位新女婿吳展强是我太太的遠親,有一天他跟我太太談過這件事。」想不到老劉早就知道這件事了。
高老頭兒暗自一驚,就問邊說︰
「談過這件事?談些什末?噢……那末我們是親戚了,很好,很好。」
老汪見事情實在了,又埋怨高老頭兒怎麽大小姐出閣連朋友也不請,於是他便掩飾的說︰
「他們旣然走了,我想也不必驚動朋友了,等我的二小女出嫁再好好的請一次。」
「怎末,二小姐也有了心上人了嗎?」老劉有些驚詫的望着高老頭兒。
「沒有,現在還沒有。」
老汪又來打趣他了︰「現在的小姐她有沒有心上人,做爸爸的怎麽會知道啊?」
「這個……」
高老頭兒話還不會說下去,只見經理打外邊進來,神氣十足的走進經理室裡去了。老劉老汪急忙歸位,悶聲不响規規矩矩的辦公,高老頭兒兀自心煩的在那裏發呆,心想對了,大女兒逃走了,二女兒說不定也有了心上人,我做爸爸的怎末會知道呢
?我得小心提防啊!他這樣呆呆的想着,有些失魂落魄,連忘了付欵業務,等在櫃台窗口外邊的取欵人也幾乎被他遺忘了。
四
當晚,高老頭兒下班囘到家裏,一本正經的問他太太白英有沒有男朋友,他說紫虹跑了,對白英要加强預備,以免一誤再誤。他太太不同意他的意見,叫他別胡說。高老頭兒可急了︰
「不是胡說,今天行裡的同事老劉說,也許她早有了心上人,做爸爸的還不知道,他們這末一說,眞叫我放不了心。」
「人家知道什末,說說玩兒,你就當真。」
髙老頭兒又把吳展强跟劉太太是遠親背後常常談起紫虹的話對太太說了一遍,說人家知道的多呢?怪來怪去不怪別人,怪他太太連女兒的事管得太少,太太見說也動了氣,說「是我呌她走的?」又說一做個鐵籠子把她們關起來。」高老頭兒以爲女兒大了,雖不一定用得着鐵籠子,至少要隨時留意她的行動。高太太認爲白英年紀還小,高老頭兒說她也二十一歲了,以前的疏忽不必談他,從現在起一定要轉變方針,紫虹來不及,就得從白英做起。
問她囘來沒有,又問她的房間搬了沒有,聽說她還不曾囘來,說聲「她不在家正好」,就匆匆上了三樓,直入白英的臥室,實行「突擊檢查,一照相機薄,信夾,信,都翻遍了,不曾發現有同男朋友來往的痕跡。正待要用自己的鑰匙偷開她的書桌抽屜,三女兒靑萍來了,他少不得撒個謊,說來看看她搬去二樓亭子間之後,她二姊一個人住在這兒舒服不舒服。又問靑萍來作什麽的,靑萍囘說是找一本唱歌的書,便要她爸爸下樓去參觀她的房間。她的房間原來就是大姊紫虹住的,現在大姊走了,由她補上了缺。高老頭兒跟太太,靑萍離室下樓時,忽然看見門口一張水彩畫,畫着一個裸體女人穿着皮大衣,看得他莫明其妙。靑萍邊走邊說她爸爸剛才在私看二姊的信,囘頭要吿訴姊姊,高老頭兒生恐又誤了事連說沒有沒有。
到了亭子間裏,高老頭兒說他女兒一個人睡了一間屋子了,很關心的問她,「怕不怕。」靑萍囘說「怕什麼?」高老頭兒又說「你小時候不是頂胆小的,睡覺一定要人陪着?」
「現在不是小時候了。」靑萍亭亭玉立的站在她父親面前囘答。
高老頭兒聽她這末一說,眼前見她的難已長成了大人,引起他心頭的無窮感慨,便帶着感喟的說︰
「是的,現在不是小時候了!」
高老頭兒見她手裡唱歌本子,問她會唱嗎,靑萍就很天眞的走近他前邊說「我唱個歌給爸爸聽聽好嗎」,不料她唱的是一隻「你不要怕」的歌,歌詞尖刻,語多諷剌,高老頭兒被挖苦得又好氣又好笑。聽到臨了,還要故意稱讚她「唱得好,」眞弄得他些尶尬。
等到晚上八點鐘,還不見白英囘來吃晚飯,高老頭兒便乘機向靑萍查問她二姊有無男朋友。靑萍不假思索的說,「有的是」,不過眞正追求她的,追求得最厲害的有三個︰一個姓趙的,是在南京當過部長的兒子,上課還帶着保鑣。一個姓錢的,他爸爸洋行買辦,呌假洋鬼子。還有那個姓孫的,是棉紗大王的兒子,呌他棉紗太子,他的汽車最漂亮,喇叭是1535的。高老頭兒對這三個人追求他女兒都能聽得入耳,嘴裏不由的在說︰
「小部長,假洋鬼子,棉紗太子,晤,晤,晤,不知道她今天跟誰去吃飯去了?」
這時他太太在厨房裏與王媽預備好了飯菜,高聲問高老頭「白英還不囘來要不要開飯?」高老頭
兒正對所說的這三個人感着興趣,連說等會兒等會兒,又靠近靑萍輕聲問她︰
「那麽白英跟誰最好?」
「她好像一個也不喜歡,我知道她喜歡的是另一個人。」
「誰?」
「她喜歡的是學校裏敎圖畫裏的先生。」
「這個先生有多大年紀?」
「大槪二十餘歲?」
「這麼年靑的先生?」
「我們校長說他是一位靑年天才藝術家。」
「呌什麽名字?」
「呌李吉之。」
「敎圖畫的?」
「嗯。」
高老頭兒想起白英房門口的那張水彩畫,忽然站起來走前兩步說︰
「一定就是那光着身子穿皮大衣的女人!」
「他是男的,從來不穿皮大衣。」靑萍巳想她父親弄錯。
「一定就是他!」
「爸爸,你怎麽了?」
高老頭兒起先很感興趣,聽說白英愛的窮敎員,此刻好像被澆了一頭冷水,吃了晚飯之後,便决意等白英囘來,想當面敦訓他一頓。
已經是夜裏十一時半了,高太太已酣然入夢,高老頭兒心事重重,睜着眼睡不着,不耐煩的推醒太太,吿訴她白英還沒有囘來,太太說「也許已經囘來上樓睡了,」他說我一直聽着,沒有聽見她上樓的聲音,太太呵欠連聲的囘說「也許看電影去了,」高老頭兒又問「不知道跟誰在一塊兒,」他太太囘說「明天問問她好了」,說着又翻身睡去。高老頭兒無論怎樣還是睡不着,又對她太太說。大官的兒子一定少爺脾氣太重,洋行買辦的兒子洋氣太重,紗廠老闆的兒子也許有市儈氣,問他太太對不對,高太太只有含糊的應着。後來他又說︰
「什麽天才藝術家,女人光着身子穿皮大衣,就算是藝術嗎?一個窮敎員,那怎麽行呢?太太你說對不對?」
高老頭兒見無應聲,囘頭一看他太太又睡着了。這時聽見樓下電鈴聲,他知是白英囘來了,急忙披衣起床,跑到二樓樓梯過道向樓下看,聽到白英的脚步聲向樓上走來,他又連忙退入臥室關門,只聽見白英哼着歌走上三樓,他又預備出房追上去問個明白,結果還是脫衣睡覺。想到小部長等人,他認爲還可過得去,想到那個靑年天才藝術家,就不屑再想下去了,拉起被褥來蒙頭睡覺。
第二天早上,一家人在吃早餐的時候,高老頭兒正待問白英昨晚跟誰在一起玩,青萍見報上登載了一條男女婚姻不自由自殺的新聞,忽然呌了一聲「阿吱」,說眞可憐,她才十八歲,還是一個中學生呢。
高老頭兒看看報紙有了感動,偷看了白英一眼,再看看鐘已八點了,便悶聲不响的去銀行了。剛跨岀門,又轉身進來,走近太太,悄悄地囑她說。
「別追問白英的事,弄得不好會自殺的。」
「什麽?你說什麽?」高太太聽不懂是什麽意思。
「囘來再說。」他又半舉着手吿別走了。
高太太給他弄得莫明其妙,邊坐下吃粥邊說︰
「眞是越老越天眞了!」
五
高老頭兒到了銀行,正忙着付款工作,忽然經理命侍役來呌他去經理室談話,他不明白是什麽意思,做手勢吿訴老劉,老劉對他說︰ 「呌到了,不是挨駡,便是歇掉生意,反正兇多吉少。」
高老頭兒頓時恐慌萬狀,提心吊胆的走進經理室。經理從他在銀行裏服務幾年問起,一直問到他的家庭狀况,問到他的三個女兒,他十分拘謹的囘答,連客套話都顚三倒四的說錯了。談到後來,經理才吿訴他從下月起升他做出納主任,這句話完全出乎高老頭兒意料之外,大喜過望,說話也有點發抖,滿頭大汗。
當晚他得意洋洋的囘到家裏。他太太和兩個女兒得此喜訊之後,就請他去老正興館吃飯,替他賀喜。高老頭兒多喝了幾杯酒,重之然已有醉意,三女兒靑萍說等他爸爸升了經理要給她買鋼琴,他說︰
「等到我升了經理的時候,也許我們家只有三個人了。」
白英含羞說聲「不會的」,高老頭兒哈哈大笑,篩酒給女兒和太太,說︰
「我們兩喝一杯,爲我的未來二女婿,三女婿喝一杯。太太,你也喝一點,喝一口總不會醉的,爲了我們的女婿不能不喝?」
白英跟靑萍害羞不肯喝,高老頭兒又說︰ 「來呀!不要害怕呀,你們今天向我道賀,我也來賀賀你們。」
高太太就勸她兩個女兒︰
「好孩子,喝一杯吧,就讓爸爸高興高興吧。」
正當興高彩烈的時候,忽然白英伏在桌上要嘔吐,飯也不吃,大家都認爲她不會喝酒,一定是醉了。
不料囘家之後,白英鼓足勇氣就把她的秘密吿訴了母親,哭着求她母親饒恕她,說已經愛上了圖畫教員李吉之,已經跟他有了身孕了。高太太驚呆了說︰
「你幹出這種事來,讓你爸爸知道了,可不要氣死他?呌我怎末做人呀!」
白英趕忙跪下,拉住母親的衣裳哀求︰
「媽,我知道做錯了,不過我太愛他了,我願意爲他犠牲一切。」
「你愛他些什末?」高太太問她。
「我愛他的人,愛他的窮。」
「愛他窮?」高太太覺得太奇怪了。
「因爲他窮得很有趣!」
高太太實在聽不下去了,反正你們一個一個的來要我的命,這種事呌我怎末跟你爸爸去說?」
白英苦苦哀求着母親替她求求爸爸,成全這件事,高太太弄得沒有辦法,沉着臉走出白英臥室下樓,邊走邊說︰
「現在你們長大了,哼!一個一個的逼我死!」
囘到樓下,見三女兒正敎她爸爸學跳舞,便呌青萍早點去睡覺。高老頭兒這時跳得滿頭大汗,高興得了不得,一聽太太吿訴他說白英跟李吉之有了關係,而且有了兩個月的身孕,氣得說不出話來,他太太也忍不住的哭着說:
「讓她一放寒假就結婚吧。」
「這……這李吉之是個窮光蛋,怎麼行?」髙老頭兒怒不可遏的說。
「管不得窮的富的了!」
「這個光着身子穿皮大衣的女人,不是東西!」
「誰光了身子穿皮大衣?」高太太有點莫明其妙。
「不是誰,我說的是一張畫,一定是這小子畫的,他還是學校的敎員,我要吿他汚辱女學生!」
高太太勸他千萬不能揚揚出去,不要這麼大聲
,說姓李的跟白英年齡倒很配的。高老頭兒嘆口氣說︰
「我怎麼這樣命苦呀!我什末都不想,什麽都不要,就疼三個女兒,偏偏都那末不爭氣!」
於是他决定明天親自去找李吉之。
第二天一早,高老頭兒帶着氣憤便去蓬萊路八〇三號找到了李吉之。李吉之是個窮藝術家,雖然晨衣少了一只袖子却是熱情洒脫,和高老頭兒的拘謹持重,恰好成爲一個强烈的對照。兩人談來談去,總是話不投機,高老頭兒終於向他提出了一頁婚姻條件︰第一,要他保證能誰持一個家庭,第二要請X位有面子的人出面求婚,徵求他的同意。第三决定訂婚和結婚的程序和辦法。
不料李吉之非常幽默的反駁了他說︰
「第一,我不能保證經濟上怎樣怎樣,就好比誰也不能保証他能活到什末時候一樣。第二,我已經向白英求過婚,她已經答應了,至於老伯同意不同意,現在囘答我好了,又何必去麻煩什麼有面子的人呢?什麼有沒有面子,我實在不大懂,頂有面子的,應該就是我本人。第三,訂婚結婚都是無謂消費,與其請別人大吃大喝,不如留着自己過日子,只要白英搬過來我們就同居好了?……」
這番話把高老頭兒氣壞,說他簡直是禽獸行爲,女兒可以這樣隨便,一怒而去。囘到家裏,高聲嚷着︰
「簡直荒唐!簡直荒唐!不能讓白英嫁給他我不能再丟面子,不能再丟面子!」
當天晚上,白英在房裏預備呑服安眠藥自殺了。幸被她母親發覺,便又來勸高老頭兒,說白英已經有了身孕,不許她嫁吉之,又怎麼行呢,要是這樣固執下去,萬一孩子有什麽三長兩短,呌她做娘的怎麼能够活得下去。說着高太太哭了起來,高老頭兒呆然的望着太太,眼中也含了眼淚,最後用拳鼓着自己的頭,嗚咽着說︰
「我祖上造了什末孽啊!」
老夫婦動了感情,同聲痛哭起來•
六
經太太勸說之後,高老頭兒無可奈何的答應了白英的婚事。白英婚後生活,當然淸苦,可是她跟吉之的感情深厚,倒反覺得愉快,現在白英已快生產了。高老頭兒爲了面子問題,一直不肯去看看他們,只是高太太常去白英那邊走動。這天高太太又去白英家未囘,三女兒也不在家,據王媽說青萍放
學囘來匆忙上樓換了衣服又出去,一句話沒有說。高老頭兒很無聊的一個人吃完晚飯,等到九點十分,還不見她太太跟靑萍囘來,便又鬼鬼崇祟在靑萍家裏檢査她的信件。不久高太太從白英那裏囘來,見他又在檢査三女兒的房間,便說「你又來偷看靑萍的信了,記得不記得從前偷看白英的信也是這間屋子,現在白英都快要生孩子了」,又說「吉之跟白英的日子過得眞快活,我們的親戚朋友裏面,還找不出這麽好的小夫妻來呢」,說他就要做外公了,勸他別再鬧什末別扭。可是高老頭兒大不謂然,說靑萍一天不嫁個好女婿,他一天做不成老大人,不會開心的。高太太便問靑萍到那兒去了,他說沒有囘來吃晚飯,也不先關照一聲,今天是第二趟了,今夜非等她囘來問個淸楚不可,說︰
「只剩一個了,還能再放鬆嗎?」
太太在他後面暗自好笑。
七
夜深,高老頭兒還在樓客堂裏候看他的三女兒已快在沙發上睡着了,忽聞汽車喇叭聲,窗上也有汽車燈光射入便忙將客堂內的電燈關了,經窗口朝外偷看,只見汽車正停在窗外,靑萍跟一個男友先
後下車,依依惜別,擁抱接吻!親暱異常,高老頭兒不禁有啼笑皆非之感。開門見靑萍進來之後,就呌她在樓下坐一會,盤問那男友的身份來歷。先問汽車是不是他自己的,一聽靑萍說他還有好幾輛汽車。心知是富家子弟,「噢」了一聲,怒氣漸消。靑萍不等他問,說今天跟他玩得眞痛快,吃法國菜,喝酒,跳舞,還問她爸爸︰
「你看我臉紅不紅?」
高老頭兒反弄得呆然無語。
靑萍又吿訴他,送她囘來的人名呌朱大鈞,這孩子眞有派頭,高老頭兒便問︰
「你們是不是同學?」
「他嗎?從前是同學。」
「現在呢?」
「現在是愛人!」靑萍極盡嫵媚的說。
「什麼?」高老頭兒一驚非小。
靑萍毫不在乎的吿訴他︰「他父親要他到英國去唸書,他一定要我跟他一塊兒去,他追求我,他愛得我發狂!」
「當然囉。」
高老頭兒問到這裏,不由的自言自語,又像是對他女兒說︰ 「他有汽車,要到外國去唸書,大槪他的家境不錯,靑萍。請他來見見我好不好?我請他吃飯,明天,後天‥…準定後天晚上請他來吃便飯,先讓我看看,我看起人來很有眼光,很有把握的。……」
說到這裏忽然發覺靑萍閉着眼睛睡了,連忙呌醒她,呌快上樓去睡吧,靑萍立起身來打算上樓,高老頭兒又很不放心的 囑她︰
「後天晚上,說住沒有?請他吃晚飯,七點鐘正。」
「0ᆞKᆞ!」靑萍打着呵欠上樓去了。
八
後天高老頭兒準備在家請客了,預備好了相當豐富的酒,未到七點鐘,時間還早,他已等得不耐煩,生怕靑萍跟大鈞約錯時間。正盼望着,門鈴响了,以爲是大鈞來了,他忙整整衣裳親自去開門,不料來的並非大鈞,而是李吉之呌人來報喜信的,說姑奶奶生了一位千金,連聲恭喜着走了。高老頭兒正待把白英生了女孩子的消息吿訴他太太,忽然門鈴又响了,開門一看,果然是大鈞來了,手上還押動着鑰匙鍊。
高老頭兒殷勤的招待大鈞到了客廳,大鈞對他完全是一種高傲表情,態度昂然,說話也毫無禮貌。高老頭兒雖對他略覺不滿,但以爲他是有錢人的少爺,態度大槪總是這樣的,所以也就不多計較。吃飯之前,大鈞約靑萍飯後一同去聽音樂會,說票子已經買好了。高老頭兒恐怕吃飯遲了担誤時間,就問︰
「音樂會幾點鐘開門?」
「什末開門不開門,九點鐘開幕!」女兒聽不入耳連忙糾正他。
「開幕開幕,那要快一點了,大太你去預備吧。……」
飯後,大鈞帶靑萍去音樂會了,已經十點多鐘,太太累乏了要去睡覺,高老頭兒要等青萍囘來再問個仔細。這時他才想起吿訴他太太吉之呌人來送喜信,的事,說白英已生了一個女孩子,太太怪他怎麽不早吿訴她,只好明天去看白英了。
一直等到深夜十二點,大鈞才送靑萍囘來,高老頭兒又從窗口看見他兩人下車之後在牆角處擁吻,等靑萍走向家門時,大鈞又來一個飛吻姿勢,高老頭兒覺得很不順眼轉身不高興再看了。只聽大鈞對靑萍說︰ 「不要忘了對你那頑固爸爸說明我們的事。」
「OᆞKᆞ」
靑萍一進門便哼着舞樂,跳舞似的跳上樓去。高老頭兒走過來看她跳上樓去之後,也學着青萍的姿態追上樓去。等她追上樓去,靑萍哼着歌,邊脫上衣邊跳舞,高老頭兒見故意咳嗽一聲,青萍才發覺他父親來到,跑上前說︰
「爸爸,我吿訴你一個消息?」
「什麼消息?」
「剛才大鈞向我求婚了!」
「求婚?他怎麼說的?」
「他說他要娶我,結婚之後,帶我一塊兒到英國去!」
「你怎麼說?」
「你猜我怎麽說?」
「你當然說要回來跟我商量商量。」
「我答應他了!」
高老頭兒一驚︰「你答應了?」
「怎麼?爸爸不允許我有婚姻自主權嗎?」靑萍帶着嬌態問他父親。
高老頭兒覺得不安起來︰「不是爸爸不允許你,你要知道,你大姊跑了,二姊又嫁了個窮敎員,
所以你婚事不能不特別愼重。譬如關於大鈞的性情,以及他的家庭狀况,我不能不調査明白?」
「對了,爸爸,我一直忘了吿訴你一件事。」
「什麽事?」
「大鈞的爸爸呌朱文良,還是爸爸銀行的大老闆呢。」
「大鈞是朱文良的少爺?」
「是的。」
「那麼我是他的小伙計!」
「可不是嗎?」靑萍傲然的應着。
高老頭兒一聽大喜,便對靑萍說︰
「算命的早就說過,說你將來一定嫁給一個濶少爺,果然說着了,你去過他家裏沒有?」
「去過一次。」
「他家的廳子一定很好吧?」
「哦,大花園,大洋樓!………」
高老頭兒滿意的笑了。
九
高老頭兒有了這樣的一個金龜婿,恨不得立刻就結親,可是大鈞的母親和大鈞的伯母嬸母硏究過後,高家的家世總歸太低,經大鈞說好說歹,最後才决定把青萍的照片寄往美國給他爸爸看,得到他的允許之後,再辦婚事。
不久,朱文良的囘信來了,對大鈞的婚事事表示同意,便擇定九月一日舉行訂婚典禮,在報紙上登了訂婚啓事。訂婚禮堂裏,充滿了賀客,擺滿了一襲一襲的新衣,首飾,花籃和銀器禮物。高老頭兒做富家哥兒的老丈人之致詞之後,許多人向他鼓掌,他覺得得意非凡。
在銀行裏,情形也不同了,同事都來趨奉他。老劉說他的三小姐跟朱大老闆的少爺訂了婚,從此他的身價就不同了,不是他們這一級的人,是朱老闆那一等的人了。老汪也呌他在老闆面前說幾句好話,提拔提拔老同事。那個神氣十足的經理昂然走過,經過高老頭兒身邊立刻現了笑容,和他拉拉手,幷有禮貌的說了聲「景方兄早」。
人情是最勢利的,高老頭兒難得受了奉承,這一下眞是心滿意足了。
十
不久,朱家選定吉日結婚,因爲朱家接到文良的信,要他兒子趕快結婚,到美國去渡蜜月。
但高家,就爲了靑萍出嫁的事反帶來了憂愁。
朱家的花樣可真多,一會兒要這樣,一會兒又要那樣,高老頭兒是死要面子,什麼都答應,他太太說嫁女兒不能把棺材錢那賠走了,他偏說三個女兒只有靑萍嫁得有面子,不能不打腫臉充胖子。這天高太太又去看白英了,把情形對白英跟吉之一說,吉之說︰
「你以爲爸爸喜歡朱大鈞嗎?我看不見得,也許他心裏頭還是說我好呢。他喜歡的是朱大鈞爸爸的錢!」
「少說廢話,靑萍的日子定好了,這個月廿四我們送些什末東西呢?」白英問他。
「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我們這一張畫。」
「我連吃喜酒的衣服都沒有一件!」
「你穿什末衣服都不好看,最美是不穿衣服。」
白英說母親在這兒他也胡說八道,不料高太太幷不覺得氣惱,說爲靑萍婚事煩死了,反認爲吉之說說笑話,讓她散散心也好。
這時青萍正在家裏跟她父親高老頭兒爲計劃着婚事辦着交涉。開了長長的两張預算單。她說︰
「我的禮服要定做。」
「行!」
「伴娘的禮服,拉紗的衣服,也歸我們做。」
「做!」
「大鈞的見面禮一隻ROLEX手表。」
「成!」
「要十八開金的。」
「好!」
「這單子上一件一件的東西都歸我們買。」
「買!」
高老頭兒仔細看看單子,東西很多,花錢太大,不覺面有難色。
於是高老頭兒向銀行經理透支了四個月的薪水,說明將來在花紅裏扣除,才勉强把女兒岀嫁的粧奩辦好。可是請的客人太多,塲面太大,他的錢還是不够,結果只得跟他太太商量,把金飾賣了去辦喜酒,連他老夫婦當年的結婚戒指也都一齊賣了。他對他太太說︰
「我們用不着了,也一起賣了得了,女兒結婚比我們結婚要緊。」
高太太不大高興,說︰
「嫁女兒連紀念品都賠掉了!」
十一
高老頭兒在衣天寳珠寳店裏賣了金飾走了之後,接着大鈞帶着靑萍也跑來選購白金戒指,選好之後店員忙着打起算盤計算銀數。
這一邊,高老頭兒囘到家裏,也在打着算盤,一算大槪可以對付了,面有喜色。他太太不滿意的說︰
「這個女兒把什末都賣光了!」
「只要有面子,也對得起祖宗!跟朱文良攀了親家,我高景方該算有面子吧?」
「親家怎麼樣?朱文良是朱文良,你高景方還是高景方!」
「這倒不見得,你與我現在的地位已經不同了!」
「本錢可也化得慘了!」
「不要掃興,不要掃興!」
高老頭兒實在也是啞子吃黃蓮,肚裡有數。
十二
結婚之日,禮堂假在金門飯店。高家老夫婦打扮好了之後,吉之來送禮物,是一張漁翁得利圖,漁翁釣起一個金元寳。高老頭兒認爲還很吉利,忽然又意會到這張畫是在諷剌他,恨不得打他一頓。
婚禮進行中,主婚人與謝詞,高老頭兒起初是胆怯,說的聲音很細,司儀老劉偷偷吿訴他要神氣點兒,於是他又好像偉人演說,弄得大家啼笑皆非。
等到婚禮完成,賓客散後,大禮堂中只剩下高老頭兒跟他太太,許多工人在拆着喜幅等物,大有淳淳之感。高太太說人都散光了,我們囘去吧。高老頭兒望望他太太說︰
「我們該囘去了!」
隨卽木然的走出了金門飯店。
十三
次日,高老頭兒欠了一身債,辨公桌上堆了一大叠賬單,算來算去沒有這筆錢去應付,不得已又去找經理商量,因爲數目大,經理說不便作主,要向老闆請示,高老頭兒認爲這對他的面子太不好看了,便頹喪的退囘辦公室。可是,賬目是要付的,不付面子更不好看,便望着銀箱打定主意,决計挪用公欵,暫顧眼前,他一人最後離開銀行,私取了銀錢把賬付清了囘家。他眼中含淚痛苦的吿訴他太太,說把公款用了,高太太聽是這樣,也呆住流淚。幸而太太很賢慧,就勸他把現在住的房子出頂了
,彌補虧空,高老頭兒是感激涕零,他太太馬上便去找隔壁的張太太,呌她先生替他們介紹頂房子。
高老頭兒這次嫁女兒面子是有了,可是本身弄成了百孔千瘡。
十四
這一天是新郞新娘三朝囘門的日子,高老頭兒少不得又預備了酒席,親戚賓朋都到齊了,還不見新郞新娘來到,又是要頂進房子的蘇先生,這時已跟着人客來看房子了,高老頭兒支吾應付,又弄得狼狽不堪。
最後,朱家派汽車司機來說,少爺昨晚接老爺的電話,呌少爺搭最近的一班飛機飛美國,恰巧今天有班美國的飛機,少爺跟少奶奶兩點鐘就走,所以他們不能來了。於是高老頭兒急急出門,在附近一家小咖啡館裡借打了一個電話給朱公館,找靑萍說話,只聽見靑萍急着說「我們就要上飛機塲去,有事情給我吧,我什末都還沒有收拾好,眞急死了」,他拒絕囘家,參加宴會。
這時高老頭兒眞急了,他眼中含淚的說︰
「你走得這麼急,又走得這麽遠,也得跟我說一聲︰靑萍,你這一走,不知道要幾時才囘來,你
連家裡都不來一次。靑萍!………」說到這裡他如雨下。「靑萍……你爸爸爲了你,爲了你……靑萍,靑萍!」
朱家那邊的電話已經掛斷了。
十五
高老頭兒受了這樣的剌激,神經幾乎錯亂,就在那家小咖啡裏飮了許多酒,微醉了,才搖搖晁晃的囘家。家裏的酒席已開,他的大女兒紫虹跟展强也來了,父母重見,不勝感傷,高老頭兒說他們夫婦如再遲幾天囘來,他們就不住在這裏了。沒一會,白英吉之也來了,吉之發現青萍夫婦不在,便問︰
「怎末一對新夫婦沒有囘來?」
高太太連忙向他提手,意思是呌他別再觸傷高老頭兒的感情。
高太太走近高老頭兒身邊,看看太女兒二女兒這兩對夫婦感動得流淚。高老頭兒抬頭看看鐘,已兩點廿四分,飛機大槪已經起飛了。他很感慨的說︰
「靑萍走了,你們囘來了!」
「今天就算我們囘門得了!」二女婿吉之牛是
打趣半是認眞的對高老頭兒說。
「對了,不是一樣的嗎?」高太太說。
「是的,現在我也覺得是一樣的!」
高老頭兒現在已經想明白了,望着眼前的兩對靑年夫婦,對對成雙倍形親愛,覺得家裡的空氣又漸漸溫暖起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