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世界
•電影小說•
海水平靜得像一幅藍色緞子,榆樹在風裏搔首弄姿,不知名的小花在石罅裏探出了頭,沈玉明,二十左右的少女,對這些熟悉的海,樹,花發怔,她默默在想:「那個熟悉的人怎還不來?」
譚維自遠處來了,她還沒來得及說話,那沉重有力的聲音,已起自她耳邊﹕
「玉明,對不起,我來遲了。」
「譚維,你這還是第一次晩到啦!」
譚維習慣的坐到石階上,與她並依着道:
「玉明,我們訂婚快六年了,一直沒有力量結婚,這次,我想一定可以達到我們結婚的願望。」
「是嗎?」玉明興奮而且驚奇的神氣,譚維看她一眼道:
「是的,舅舅最近要到新嘉坡去創辦公司,要帶我去做事,我有了職業,不是可以結婚了嗎?」
他頓了一頓,又笑了一笑道:「我們在這兒結婚以後,一塊兒到新嘉坡去。」
玉明羞恥地被擁入他的懷中,天幕漸下,一對戀人才相扶歸去,到一所並不很新的房子前,譚維看玉明走進門口,又返過身來,就湊近她道:「我不進去了,你見着伯父母們,把我的事情告訴他們老人家好了。」
玉明微笑着進門,妹妹和弟弟,奔着跳着進來,一見玉明,就嚷了起來,爭着要糖吃,玉明撫撫他們的軟髮,用大姊的口吻道:「功課做好了嗎?」
兩個都點點頭,她愉快地拿出糖來,又愉快地走進去,心裏說不出的喜歡,譚維有了職業,可以結婚了,祖母,父親,母親一定會喜歡得無法形容的。
沈家老奶奶傴僂着站在屋內,玉明趕前兩步道:「奶奶,你身子不舒服,為什麽不睡?」
「今天我精神不錯,所以起來坐坐!」
玉明向坐着的母親父親招呼了,她思慮片刻,終於把譚維的事情說了出來,三對眼睛因此都充滿了興奮的光輝:
「真的?」
「唔‥‥」
老祖母顫巍魏的到櫥裏拿出一叠鈔票來道:我把我存的一點錢給玉明買點結婚用的東西。」玉明感激地怔着,她父親呆了一陣道:「媽,你留着吧!我會給他籌錢,你就别煩心了。」
老奶奶搖搖頭,微笑,眼眶裏有興奮的淚痕,把錢塞到玉明手中,玉明推着推着還是受下了。
玉明有着美麗的憧憬,奇怪的是,她父親眼中多添了一份憂鬱。
但從玉明有一天到公司去找父親而公司裏吿訴她,她父親已停職六個月時,父親眼睛裏的憂鬱色也染到了她眼睛裹,她悄悄地安慰父親,老人悲愴地請求女兒不要把這事吿訴家裏的另外任何人,免得他們焦急,玉明點點頭,她的結婚的美夢碎了,新嘉坡的計劃失敗了,但當一想起譚維,思想上起了很大的衝突,踉譚維結婚南行?找個職業來代替父親?她决定再約會譚維。
海水有了波,風使力的搖撼榆樹,石罅中的小花萎縮地依在石上,石階是冰涼的,正與玉明的心相同,她的心也是冷颼颼的。
她吿訴譚維,她不能到新嘉坡的原因,譚維詫異而失望的沉住半天道:
「那麽,你是想謀一個職業?」她點點頭,他又賡續問道:「女人在這社會裏,找職業,也不很容易呢?你真的下了决心。」
榆樹,小花,她,一起點點頭,海水冲着岸,嘩喇喇的。
他半响不言,忽然他拍拍她胳膊道:
「玉明你等我一等,我找舅舅去!」
玉明呆呆地看他走去,又迴頭望望海水,海狂嘯,在那海波一挺一縮間,玉明胡裏胡塗的走到了一家寫字樓大廈中。
她等待着命運之神安排自己。
那是一家進出口公司,經理黄大邦,專靠投機走私,他有一個得力的幫手,一個著名的交際花,號稱總司令的何芳,招考女職員也重色不重才,大邦正想看看女職員們,總司令打電話來了:
「喂,我是黃大邦,噢!總司令嗎?」
「你别老是總司令,總司令的,這樣叫我多難聽?我又沒有帶過軍隊?」電話那邊在發嬌嗔了
大邦笑道:
「可是你手裹有數不清的乾女兒,我叫一聲交際總司令這不是名正言順嗎?」
「别開玩笑了,說正經的,明晚上的事,我都給你辦好了。」
「你請到的都是那幾位呀?」
「當然都是有財有勢的,你用得着的呀?」
黄大邦心花怒放,乘時拍拍何芳馬屁,「哎呀」一聲之後,又恭維她說:
「所以我知道,什麽事情一到了你手裏,都有辦法,你真不愧是交際總司令!」
「算了,别灌迷湯了,現在你就到我這兒來,咱們把這筆買賣的條件談上一談。」
黄大邦答應着把電話擱斷,職員老梁進來,大邦担心着昨天那批貨物走私情形。
「昨天運出的貨還順當嗎?」
「很順當。」
「下一批幾時去?」大邦敲敲桌子。
「等我接洽好了再來向你報吿!」很恭敬地。
「你辦得很好,現在,我要出去一次。」他吩咐主任:
「這招考女職員的事,你跟李景路兩個人辦,不過,人不漂亮的不要,你明白嗎?」
主任當然明白,黄大邦出去了。
留下的是女職員男主任,李景路等他走後,就向女職員調笑,要她陪同跳舞,她不肯,他于是表演似道:
「你要是再不答應今兒晩上陪我跳舞,我就把這瓶墨水喝了。」
她不答。
「我真的喝下去了。一,二,三!」
「我說不答應!」
主任剛出來,見李景路拿墨水瓶像喝的樣子,笑了起來:「你要自殺,喝這個怎麽能死得了?」
「我不過是嚇唬她的。」
主任十分得意,一拍他肩膀道:「黄經理已經走了,他把應徵的女職員的事交給我們兩個辦。」
老梁來報吿應徵的女職員都已到全了。
好容易挨到沈玉明,李景路的眼前立刻一亮。
可是玉明却心裏正不安得很。
她在那些應徵招考女打字員的行列中,進了主任室,李景路見了她,嚥了一口唾沫,這動作使她厭惡,可是,一想起父親與家,她忍下了,她終于獲得了職業,當她走出主任室時,她心都快跳出胸膛外來,回去吿訴了家裏,也吿訴了父親,她有了三百塊錢一個月的薪水,那是一家進出口公司,她當的是打字員,譚維正好來辭行,她驚于他啓行日子祗有三天,悲喜交併,一時說不出話來。
譚維却賀她有了職業,他與她都默然了半天,「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黄大邦的兩個太太的名宇,是大邦給「封」的,大的叫一三五,小的叫二四六,他是每逢一三五到大太太家裏,二四六到小太太家裏,把日期當作封號,由于黄大邦儀表風流,人品英爽,一三五與二四六管得他非常嚴密,就怕他會走私,愈是這樣,大邦愈是愛在女人堆裏鬼混,「總司令」時常給他介紹「小姐」做「朋友」。
大邦也不常到公司裏去,那一天偶然去了,正巧沈玉明因爲拒絶了主任李景路的邀約,被派遣了繁重的工作,以致下了班還是繼續的在工作,大邦見了玉明,又施展他一貫的作風,利用了經理的頭銜,又加上了假斯文與同情,請玉明到一家俱樂部去吃飯,玉明先是不肯,因這三百元一月的薪水,終于答應他同去,大邦笑着道:
「這個公司是我獨資創辦的,他們這些傢伙,不過擺擺樣子而已,祗要聽我的話就行。」
玉明不得已跟他上了車,黄大邦的笑聲老是沒完,他心中得意,有這末漂亮的小姐同去,還怕老梁的那筆交易不成功,不上釣?
在俱樂部裏,大邦替玉明介紹了何芳,那個號稱總司令的中年妖嬈婦人,何芳向她打量半天道:
「人品真不錯!」
沈玉明很窘,大邦又替她介紹了妖媚氣十足的幾個女人:
「艶玉霜,范玉香,李珍珍!」
總司令介紹道:
「這幾位都是我的乾女兒,一個是紅舞女,一個是紅歌星,尤其玉霜,她唱的一口好京戲,她是北方來的,她就住在我這裏,以後常來玩玩,她還可以教你唱京戲。她們都是很會收拾男人的啦!」
艶玉霜很媚的飄上大邦一眼,又冶蕩的笑得格格響:
「乾媽?你别客氣啦,我們都是你的部下啦,你是我們的總司令哩!」
司令正式發令了,包括着玉明在內,她指指大邦:
「快到客廳裏去陪陪那兩個肥豬罷,今天應該爲黄經理賣賣力氣,灌灌迷湯,要把這筆生意拉成功。」
又拉着玉明到她的房間裏,拿出了一件衣服出來道:
「這件衣服很合適,你換一換罷。」
玉明詫異道:「爲什麽要換衣服?」
「哎,女孩子有應酬,應該打扮得漂亮點兒才好。」
玉明聽她擺佈,司令拉着她的手到客廳裏,客廳裏有許多人男的女的,司令向他們介紹玉明道:「來,我替你們介紹這位沈小姐,是剛從菲列濱來的,她是菲列濱皇后!」
玉明自己也莫名其妙,一個月入三百元的菲列濱皇后?
王行長那肥豬連眼睛都笑沒了,祗剩下了一條縫:
「來,來,沈小姐喝一杯!」
沈玉明這才慌了起來,從來沒喝過酒,急忙推辭道:
「我不會喝酒!」
「堂堂菲列濱皇后不會喝酒,那.…」
又一個肥豬陳老頭乘機進攻道:「你一定是不賞臉罷!」
強烈的香檳酒,燒紅了男人女人的臉,沈玉明被何芳黄大邦這些人,你一聲我一嘴的,終于也飲了幾杯,同席的還有一個姓王,一個姓蔣的,都是黄大邦利用交易詐騙的對象,長得一般的肥,在半席,蔣肥豬要求艶玉霜唱一段「京戲」,玉霜擺起柳腰豐臀,與老王合作了一段女起解。玉明對一切都不很習慣,可是酒燒昏了頭,也就不覺得這些都屬醜惡的現象。
帶醉,黄大邦一定要送玉明回家,玉明心裏也正在惦念着一件事,那就是譚維說他今天要走,晩上在家等她,怕過了時間,一路上,玉明的心很不安。
車子抵家中時,她父親還沒睡,玉明替他介紹了黄經理,又趕緊着問譚維的事,沈老先生等了半天,斜視黄大邦一眼道:
「譚維來過了,等你半天不回來,船要開了,所以不能再等你。」
「不行,我得去,我答應他送他的,我得去!」
「我送你去!」黄大邦獻足了殷勤,把汽車送玉明到江邊,輪船嗚的一聲,離岸已很遠了,玉明悵惻半天。
黄大邦在第二天起,把玉明的打字機與寫字檯都搬進了經理室,李主任及一般職員,于是議論紛紜,有撚酸的,也有妒忌的,黄大邦聽丟明說李景路誹笑她,要把李除職,玉明不喜歡他這末做,他就依了,他吿訴玉明,說她幫了他的忙,在昨晩席上,代他拉成了生意,還說:
「事成之後,少不得還要派一筆大花紅給你!」
但是玉明却拒絶了,大邦很詫異道:
「你不是需要錢嗎?你父親‥‥ ‥‥」他的利誘計劃,無往不利,可是這一次却失敗了,正失望間,何芳來電話報喜,他所要的那筆款子,肥豬王行長已經答應了。
大邦急急的出去,臨行又吩咐玉明,他寫字枱上的任何文件,不要讓人家翻閱。
經理一出去,這公司是主任的天下,他帶點醋意,又帶點妒意道:
「總經理已經有了兩個太太,一個叫一三五,一個叫二四六,一星期中,已經去了六天,剩下來祗有一天,看來你是星期小姐了。哈哈!」
這種譏諷,在沈玉明是無可忍受然而忍受了,爲了三百塊,父親。於是她向同事們道:
「李先生,梁先生,請你們說話要慎重點兒,我是爲家負重,要養家活口,才來這兒做事的,你們不能這樣當面侮辱一個職業女性。」
一片笑聲,主任輕蔑的口吻道:
「誰侮辱你喲!我們是好意!」
「是怕你上人家的當!」李景路說完,電話響了,他去接聽:「喂,我們是奧華公司,找誰?」
黃大邦在電話的那方喝問道:
「你們到我的辦公室裏幹什麽?」
他急忙把電話遞給玉明道:
「沈小姐,你的電話!」
玉明接過來聽:「喂!你找誰,啊,你是黄經理?我是沈玉明!」
「他們進我辦公室幹嗎?翻過我的東西沒有?」
「沒有,我已經放在抽屜裏邊了,沒有人來找你。」
「如果有人來找我,你打電話五〇八四二,曖,那兩個混蛋怎麽跑進我寫字間裏幹什麽,豈有此理!」
艶玉霜對黄大邦確有好感,大邦出去是應她的約,在那個紅歌女的豪華的會客廳裏,氣氛是誘人的,大邦却惦念着公司中的文件,又打了個電話給玉明,玉明吿訴他沒有人翻讀過他的文件,他這才放下了心,但是,艶玉霜却妒忌起玉明來了。當黄大邦想走的時候,她鬧性子了:
「不,不嗎,我不放你回去,我要你一直陪到我晩上!」含飴的眼波,邪蕩的笑,使大邦不由自主的横倒床上。
這天是星期四,正凑着二四六的班期,可是老等黄大邦不來,二太太到大太太家找也沒有,那兒找都找不到,兩位太太都凝心是沈玉明勾引了黄大邦。李景路曾在這兩位太太面前告過狀,因此,簡直是確定他在沈玉明懷抱之中,商議的結果,是:
「明天上寫字間看看情形!」
沈玉明完全不知自己是人家理想中的敵人了。第二天,一三五與二四六同到寫字間去,推開經理室,闑無一人,詫異地問李景路道:「怎麽一個人都沒有哇?」
李景路加油加醬的說了一大堆,沈玉明來了,兩位太太繃緊着臉,黄經理也來了,二四六發問,黄大邦其實昨晩上是回去的,倒是二四六住在一三五家裏沒回去,一場誤會,李景路,一三五,二四六都悄悄走了,但沈玉明却哭泣着,大邦以爲是受了兩位似狼如虎的太太的氣,一問之下,沈玉明的祖母病了,大邦利用這個機會,給錢給玉明,玉明不受,大邦笑道:
「儘管拿,改天在花紅裏扣除,不是一樣嗎?」
玉明把錢受下了,心却是不安,正在矛盾與不安之中,忽然,電話鈴聲又響,說是艶玉霜與王行長來了,大邦以那天晩上的沈玉明曾經是「菲列濱皇后」,趕快叫她躲起來,玉明祗得躱了起來,王行長蔣董事長艶玉霜三個人一起走進辦公室,黄大邦是倒屣相迎的樣子,打起哈哈:
「三位難得光臨,真是失迎得很。」
「我今天特地陪王行長藩先生來拜候你!」艶玉霜飛他一眼,盡在不言中。
「那不敢當,請坐請坐!」
肥豬王行長一屁股坐去了整個梳化椅,艶玉霜靠近王行長坐,向大邦道:
「王行長和蔣董事長,對於你們需用款子的事已經答應了。」
一言提醒,王行長拿出支票簿來交給大邦:
「這是本行的支票簿,裏面有十萬塊現錢可以透支,嘻嘻!」大邦頗感失望:「這個…」把眼睛斜向艶玉霜。
「你不是答應我們黄經理可以在你行裏隨意透支嗎?怎末現在又祇肯十萬,你這樣叫我面子怎末過得去?」
王行長乾咳起來:「咳,咳!」
「這個公司我也有股份的,進貨需要有一筆大數目的錢,才能調度。」艶玉霜把纖纖玉手玩弄王行長的腦袋,恰如玩弄皮球一樣,也許正因此而使他昏了頭,一開口再加二十萬!
大邦立刻一鞠躬:「謝謝!」
「黄經理,你那天跟我介紹的菲列濱皇后怎末這幾天沒看見了?」蔣董事長念念不忘沈玉明,他心裏的菲列濱皇后!」
「這兩天她有點不舒服,過兩天我帶她來拜望你!」
「祗要你替我辦好了,要錢做生意不成問題。」蔣董事長八鬍子翹上兩翹,饞涎欲滴的樣子。
艶玉霜一手拉了他道:「走罷,陪我買東西去。」
「好,我的小鳥兒!」
走出門口,艶玉霜忽然叫道:
「曖,我的手絹忘了在室裏!」她是故意的,大邦還沒約地方呢,肥豬們那裏知道,王行長道:「你進去拿罷。」出來時,一切都談妥了,艶玉霜歡歡喜喜的挽着他出去。
這一晩大邦成了玉霜俘擄,又沒回去,是一三五的班期,她打電話給二四六,說大邦準給那女祕書小狐狸迷住了,立刻在二四六家裏開了個二人小組會議,商討决策,要趕走玉明,二四六說:「得設法早點把她趕走,否則大邦對于一三五二四六的分配制度會廢除了。」
兩位太太商議的結果,于是去寫字間會會那沈小姐,凑巧又是遲到,李主任借題發揮,一三五二四六的眼睛睜得銅鈴那麽大。
沈玉明回來時,眼睛也哭紅了,主任詰問她:「在那裏來?」她的回答使兩位太太一位主任大吃一驚:「殯儀館!」
一三五急忙道「他死了?」
沈玉明點點頭:「昨天死的!」
主任汗也流出來了:「什麽汽車闖禍嗎?」
「舊病。」玉明流淚。
二四六與一三五牙都咬碎了:「你說的是誰?」
「七十幾歲的祖母!」
三個人長吁一口氣,又逼着她問大邦的下落,玉明答稱不知道。一三五柳眉倒豎:「你不知道誰知道?」
「他今天該到我那兒去的,你非去請他回來不可!」
沈玉明逼得沒法,打電話給何芳,求查大邦的下落,總司令請她去,她祗得去一次,她吿訴她,他在玉霜家,玉明就趕到艶玉霜家裏,却受了玉霜一鼻子灰,含着滿肚委屈,好不容易大邦回來,她把經過告訴了他,他向兩個太太發了脾氣,于是更加強了一三五與二四六的疑心,看準四五天,打探出玉明住處,聯合趕去,也不分青紅皀白,打得玉明家桌椅向天!
發了一陣雌威,一三五與二四六都走了,玉明的父親正在嗟歎,玉明下班回來了,一見這個情形詫異道:
「這是怎麽的?」
父親吿訴她一切經過,玉明氣得發抖道:「我找黄經理去!」還沒去,黄經理來了,玉明氣得說不出話道:
「你們兩位太太,不分青紅皀白,把我家裏打成這樣子!」
「那還了得?我回去一定同這兩個女人分開!」大邦一邊道歉,一邊又說:「打壞的東西歸我負責賠償!」
但玉明的父親却不甘休。
「這莫名其妙的侮辱是無法賠償的!」他的聲音是暴怒而發抖的。
「沈老先生不要生氣,請你原諒,沈小姐幫我做事,非常順當,我們合作得很好,我們快要成一家人了!」
「一家人?」沈老先生驚疑地。
「我要娶玉明小姐!」
玉明幾乎暈倒,驚叫道:「你,你說什麽?」
黄大邦間直是脅迫的口氣,玉明想到譚維,又想到此時此地的自己所受的侮辱,發怒狂吼:
「我是爲了養家活口,才到你公司裏來找工作,我不是爲了嫁人才出來找工作,請你不要把所有的女人看成一樣,你怎麽可以自作主張要我跟人解約,跟你結婚?况且我也不能再在你公司裏工作下去。」
金錢地位,有時也買不着女人的心,黄大邦這才恍然另有一個女人世界,那是不同于艶玉霜她們的。
當局對金鈔與投機買賣,擾亂金融市場,漸加注意,進而大舉擬予撲滅,這風聲漸漸傳播到專做投機詐騙的黄大邦耳中,他真慌了,把所有賬冊,都歸入一個皮箱,帶到何芳家裏,要她代爲保管,可是隔不多久,又來取回皮包把文件寄在玉明家。這事情被公司的投資人艶玉霜李珍珍知道了,辛苦以色相換來的錢,如此丟掉,心有不甘,决定尋黄算賬,但黄却躱在一個極祕密的地方,這地方除了他的心腹小梁之外,沒有一個人知道。
他旣惦念皮包,更惦念玉明,他叫小梁去吿訴玉明,並請把那皮包拿回來。
玉明跟着小梁到黄大邦家,大邦興奮異常,他對玉明說:「他要跟她一起到國外去!」
黄大邦指指自己那個大公事包,向玉明看一眼,玉明沒有表示,「這是我最後一道防線,也就是我早預備好了的退步地方,最低限度,警探不會找到這兒來。」
沈玉明惘然,她不懂他說的是什麽,他却眉飛色舞的依舊講述他的主意:「現在我們可以一塊兒走!」
「一塊兒走?我跟你走?」沈玉明有點氣惱。
「我有的是黄金。」他指向皮包;「美鈔,」又指向皮包,我要你跟我一塊兒走,我帶你到另外一個地方去,大邦說完,又迴過頭去向小梁:
「趕快去接洽小船,今天我們半夜動身!」
大邦滿以爲女人個個愛財勢,沈玉明却等了半天,忽然開了口:
「我,我不能跟你去!」
這話使大邦一怔,他冷玲陰譎地笑了笑,這笑使玉明打寒顫,他關上了門。
那一方面,交際花總司令何芳,艶玉霜,珍珍,范里香,都在探聽關於黄大邦的消息,艶玉霜是跟踪過大邦的,沈玉明又有電話求援,她有點愛那小鬍子紳士,但,被發現他是存心攜了他的女祕書沈玉明走時,她由妒而生恨,把事情說了出來,總司令他們都像受晴天霹靂,最高智府是司令,她沉思了半天道:
「我們也不能直接出面和他交涉呀!我看還是先利用他的兩位太太把他攔住,不要讓他跑了。」
一犬吠影,百犬吠聲,一時七手人足的,搶着打電話給一三五,二四六,兩位太太還在等着黄大邦,電話裏總司令氣急敗咻的:
「你是頂頂大名的二四六嗎?你還待在家裏,蒙在鼓裏,你那位實貝的丈夫拐了人家的金條,帶着他的寶貝的女祕書去度蜜月了。」
「什麽?」二四六咬咬牙,但是還有點不信的口氣。
「你要是不相信,趕快到青山華青别墅去看看就知道了。」隨手司令把電話掛上,二四六忍不住氣,立刻又打電話到一三五家,决定到華青别墅去拿黄大邦。
那方面,「司令部」也全部動員,大隊開到青山,而這時的華青别墅裏,沈玉明正如虎口邊的羔羊,門是鎖上了,千方百計,無法脫身,她不吃,不飲不睡,黄大邦那會知道這兩隊娘子軍會趕來,還是忽軟忽硬的在哄玉明,他表示愛她,他需要她,他决心丟棄一三五,二四六,艶玉霜那些人而甘願離開此地,與她到遙遠的地方去度幸福生活。
話說了許多,但是玉明却不加理睬,大邦裝着憐香惜玉的樣子,看着玉明不吃,就軟聲好氣的道:「不餓嗎?我看你還是吃點東西罷!」
玉明却乘他不備想跑,但是,大邦非常機警,一把拽住道:「你想跑了?」
玉明焦急不安,但沒辦法坐了下來,大邦依舊是甜言蜜語,空氣很緊張,在冷寂的祗有時鐘聲,窗外落葉聲,玉明開始害怕了,大邦的眼睛是貪婪的,她心裏志忑不定,突然門打開了,進來的是司令何芳,及艶玉霜,珍珍,范里香。
黄大邦幾乎暈厥,司令鼻子裏哼了一聲,嘴一撅道:
「你好,你想一個人獨吞金條,還要帶着那個女祕書一起逃走,拿來!」
「什麽?」
「金條啊,拿來大家分分!」
大邦擁着那個公事包,在她們包圍之下,想逃走,但是司令等幾個人扭纏着不讓他脫身,大邦急得真連汗都流出來了,又是搥門聲,門一開大邦見來的是一三五與二四六,更着急了,兩位太太見司令等扭住大邦,詫異得很,二四六先使出太太的威力,盲目的吃醋,一聲「嘿!」繼之又喝問道:「你們全幹什麽?」
一三五也不能不像一個太太,向司令看了一眼道:
「你們圍着我的丈夫幹嗎?」這句話表示了自己的身份,司令白她一眼道:
「什麽丈夫不丈夫,他吞沒了我的錢,又要帶着那女祕書一起逃走。」一屋子盡是女人,大邦狼狽不堪,沈玉明更駭得面無人色,第三次門啓,進來的是艶玉霜電召的警探,探員走近大邦,又看看這幾個女人:「你們都幹什麽?」
一個個噤若寒蟬,探員對大邦仔細端倪一下。
「你這個走私犯!我們已經注意你很久了。」說完探員迴頭對警士道:「把所有的人帶到局子裏去!」
一三五頭一昏幾乎跌倒,總司令屈強地:「他犯的罪與我有什麽相干?」
「你到局子裏再說!」
沈玉明躱在壁角,探員走過去,她顫抖着:「我沒有犯法!」
「也到局子裏去。」
警士們把她們拉上囚車,玉明想哭,忽然發覺自己又到了另一世界,有一條強壯的胳膊,正在搖撼着自己,譚維!她興奮的叫出來,這世界還是這世界,海水,樹,花,譚維,石階。
譚維一臉的高興神氣,玉明微笑着。
「怎麽我去了一會,你就睡着了?」
「唔‥‥」她想了那個夢:「我還做了一個夢呢?」
「一個夢?」
她微笑點頭,對於夢中的一切,邪惡與汚濁的世界,她覺得想到還有餘悸,她自己的世界是那麽潔淨與美?
譚維吿訴她一個好消息:
「舅父已經答應我了,請你父親一塊兒到新嘉坡去做事。」
幸福的鐘聲打起,玉明的笑像五月花,她又感激,又羞澀,向譚維看看,譚維也在笑。
「譚維,你待我真是太好了!」
頭並着他的肩,他們緩緩的踱回去,遠得祗剰兩個黑點,漸失於山道轉側。
海在笑,風搖着榆樹,麗日射到淺沙上,沙成了金沙,那在石罅中的小花朵,點頭幌腦,石階上留下夢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