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求不應電影小説
★★★★
(一)
在中國南端的一個小島——澳門,有一位開智小學的敎員吳國才,每天忙着上課,改卷子,到深夜還不能睡覺。
這天的夜晚,他照例地要批改學生的作文和算術,可是窗外傳來的金鼓鐃鉢之聲,吵得他不能下筆。
他開了窗子一看,巷內斜對門的一家人家,正在延請了僧道「過仙橋」焚化着紙人紙馬,火光冲霄。他不禁搖搖頭,關上窗,輕輕地叫出一聲「討厭!」
他剛要坐下提筆的時候,他的太太陳玉華拿着熱水瓶進來了,照例地爲他抹去了桌櫃上的灰塵,檢去了菓皮什物,她正待出房,國華叫住了她,要她和他談談。
玉華說:「我,我還有事呢!」她似乎不大願意多停留,她急着要離開這裏。
「有事兒讓三嬸去做好了,難得我今天沒多少卷子,我們談談吧!」
「老夫老妻有甚麽可談呢?」
「我們可以談談家務呀!」
玉華不得不留下來,可是國才又無話可說:「你這個人眞是的,你剛才不是說談談家務嗎?」
「對!對!我們談家務。今天那個菜心炒牛肉眞好吃,是你炒的嗎?」
「是的!還有甚麼可談的?」玉華笑着說。
國才想不出甚麽能引起玉華興趣的話,他們僵在這個小屋裏。偏偏國才的前妻梁若英的遺像又射入了玉華的眼簾,玉華由不得的打了一個寒噤,連忙擺脫了國才說:「我還有事兒,待會兒再談吧!」她急急忙忙的囘到她自已的房裏去了。
國才追出了他的書房,直到玉華的臥房:「玉華,你有甚麽不高興嗎?」
玉華祗是低着頭,沒有囘答,國才撫慰着她:「我眞對不起你,我一天到晚不是到學校去上課,就是到學生家裏補習,我一早就出去,晚上才囘家,囘到家裏改卷子,對你一點兒安慰都沒有。」
「不,國才,你別這樣說。」
「那你近來爲甚麽老是要避開我呢?」
「我…………」玉華想說又說不出口。
「你怎麽啦?」國才搖了搖玉華的肩膀。
「我怕!」
「怕甚麼?」
「三嬸兒對我講,她做過幾次夢,夢見你死去的太太,她對三嬸說,不許我跟你太親近…………」
還未等玉華說完,國才就攔住了,笑着安慰她:「若英已經死了,她還會吃醋?」
「不止三嬸一個人說,同住的二叔,王師母都這樣說的,說死去的太太對塡房太太是很憎恨的。」
國才大笑起來:「那簡直是胡說八道。」
「國才!你不要不相信,你從前的丈母娘也說你是三妻命,說你要娶三個太太才能到老。」
「你別聽她們胡扯。」
「我看我們暫時還是不要太接近的好。」
「我們還能算是接近嗎?」
「不接近,那怎麼會……」玉華忽然羞得低下頭來。
「會甚麼?」國才追問着。
玉華漸漸地的拾起了頭,看着牆壁上挂着的一幅子孫滿堂的畫片,國才順着玉華的視綫,他瞭解
「怎麼會」的涵義,這一下使得國才開心得跳了起來:「眞的—幾個月了?」
「快三個月了!」玉華滿臉的嬌羞。
「那我們應該高興呀!」
可是玉華一想到三嬸和她說的話,就甚麼興緻也沒有了:「國才,時候不早了,你還有好些卷子沒改完呢!」
「我不改了!」國才很想「賴」在玉華的房裏。他躺在床上說:「我想睡了!」
玉華似乎突然被一種恐懼襲上身來:「不,不,國才,就是不改卷子,你還是囘到你房子裏去吧,這幾天我心情不大好,我想淸靜淸靜!」
國才看玉華的情緖這般冷淡,也只有無可奈何的囘到自己房裹去。
他躺在床上,想着四年前若英臨產時的危急,他堅决要請醫生來診治,而若英的母親和三嬸却堅决的不允許,她們祗是燒香求菩薩,結果若英是死了。若英的死並沒有使他的岳母和三嬸改變觀念。相反地,說是因爲國才是「三妻命」,而把老婆尅死了。
若英的妹妹若雄,和國才本來也很投機,若英死後,他們常常的在一起,感情日增,逐漸走上相愛的途程,當國才把這意思命吿知岳母,而要向若雄求婚時,他岳母一口拒絕了,她說:「你中注定尅死兩個老婆,到第三個才能白頭到老。當初若英錯嫁了你,現在若雄不能再來送死。就這樣,若雄嫁與了羅文翰。國才便認識了陳玉華,他們性情很相近,不久他們也結婚了。
他思前想後,直到夜深,才朦朧的睡去。
(二)
第二天的淸早,玉華就起身了,她爲國才準備好了早餐,客堂已經有三位念早經的善男信女在揑着念珠朗誦佛經。這是三嬸,二叔和王師母,三嬸抱怨玉華,忘了王瞎子替她算的命,三嬸說:「國才今年走的是金運,你走的木運,金尅木,說你今年不能見喜所以我叫你今年不要跟國才太接近,你偏不聽。」
玉華連忙分辯說:「我沒有呀!」
「沒有!昨天晚上他到你房裏去幹甚麼?」
王師母也關心的說:「是呀吳太太,三嬸兒話是對的,她也是爲你好,疎遠不過一年,很快就過去了,而且她怕吳先生以前的那位太太不高興,對你不利。」
劉二叔也走過來對玉華說:「吳先生從前那位太太,聽說是生孩子死的,所以她格外的妬忌你,尤其是你要當心,千萬別……別……」
玉華在這三面圍剿的形勢下,她由不得地恐慌起來。王師母更近一步的說:「要是你有了喜,那就糟了!」這尤其使玉華慌張了。
三嬸說:「明天是若英的忌辰,你應該給她多叩幾個頭,多燒點元寶紙錢給她,你現在趕快去跟她燒香呀!」
玉華連忙的燒香,並對國才說:「明天是若英姐的忌辰,待會兒你在上學的時候,順便到羅家去一次,吿訴若雄跟文翰,請他們明天早點兒來。」
三嬸也對國才說:「明天是若英三十歲生日,我想請幾個道士來念念經,拜拜壽。」
國才顯然的不耐煩:「人都死了,還拜甚麼壽,再說我的經濟並不豐裕,如果這所房子不是我戰前租下來,再不是我兼了幾份家庭敎師,恐怕憑我這份小學敎員的薪水,連我自己都養不活。」他放下了碗箸:「我想紀念一下就算了,用不着請甚麽道士。」
三嬸很不高興地說:「我這是爲了替玉華消消災,誰叫你生來一條三妻命?要不然,也用不着我來替她担這番心。」
「是呀!吳先生,三嬸兒也是爲你們好,你還是聽老人家的話吧!」王師母在勸慰着。
「哼!三妻命!誰說我是三妻命?」國才眼睛向王師母一瞪,王師母只好不說了。
劉二叔走過來:「我說吳先生,這是天生而成,命裏註定,不信你拿你的八字去算一算。」
國才把筷子猛力的向棹上一拍;「我不相信那些頑意兒!」
玉華急忙攔阻他:「國才,你怎麼啦!」
三嬸到這時候也忍不住了,照樣的拍着棹子:「你現在大啦,我辛辛苦苦把你從小撫養大,你甚麼都忘了連話也不聽了。」
玉華見國才放下飯碗出走了,就過來和三嬸說:「您別生氣,您要請道士,我拿錢出來請好了,別理他,他就知道敎書,改卷子,別的甚麼都不管。關於拜神的事兒,我們還是照以前那樣,瞞着他好了。」她又想了想說:「三嬸兒,這也是天意。國才娶我的時候,我父親拿他的八字算過的呀!可是那個時候沒有算出他是三妻命,要是算出來,我父親不肯讓我嫁給他的。」
「你老太爺會算命?」二叔驚奇的問。
「嗯,看相算命都會的,他前淸時候,是個秀才呢!」
「噢!怪不得!」二叔這才釋然的走開。
國才離開家,逕至羅宅。羅家的阿福開了門迎進來,叫阿香報吿給老爺知道。
羅文翰與梁若雄正在樓上換衣服準備到廟裏燒香求子。文翰穿了一套長袍馬褂,文翰看了自己的這副打扮說:「這套衣服好久不穿,穿起來眞不像樣!」
若雄在梳妝台前對着鏡內的文翰說:「不像樣也得穿呀?到廟裏去燒香,難道穿西裝啊,再說今天是白衣觀音的生日,不隆重一點兒,就顯不出我們的誠心。」
「是呀!再說我們還是去求子的。」
「別說了,快點兒吧,姐夫還在樓下等着呢。」
在樓下等着的國才,因好久還未見文翰等下樓,便隨步到了小客廳,看到呂祖壇前放着一個沙盤,一支木製的乩筆,國才好奇問阿福:「這是什麽頑意兒?」
「吳先生您說話可要小心點兒,別得罪了呂祖,這是祖師的乩壇。」
國才拿起乩筆說:「這是什麽東西?」
「喂!請您不要亂動,」阿福連忙攔着:「這是祖師降臨的時候,您要問什麽,祖師就用這個乩筆在乱盤上寫字囘答您。」
「怎麼會動的?」
「這就是神靈呀!」阿福得意地說:「靈符一焼,祖師就到,一隻手托一邊,這乱筆就會自動的在乱盤上寫字,我們老爺稱它叫做「嘔吐密的」,乩動就表示神到。」
「噢!讓我來試試看。」國才拿起乩筆來,就托着讓「自動」的寫。
阿福說:「您不成,我們也不成,祗有陳老師一個人成,他是祖師的徒弟我們老爺每個月給他幾百塊錢,養着他,就專門幹這個的。
他們正在說着話,一陣淸脆的歌聲從樓上傳下來,那是若雄唱的「胖娃娃」歌:「……吃喝穿住都有啦,就是少個胖娃娃。」若雄下了樓,文翰也跟了下來,「今天是什麽風把你吹來的?那邊兒坐!」文翰把國才讓到沙發上。若雄說:「姐夫,我們今天到觀音廟燒香,你去嗎?」
「你們是去求子的,那我去幹嗎!」
「這麽說,你已經求到了?你是來跟我們報喜的!」文翰燃上一支烟。
「不是來報喜,我是來吿訴你們,明天是若英的忌辰,你們有空嗎?」
「是嗎?」若雄已經把她姐姐的生日忘記了。
「我們是應該去拜拜的,不過我們先要去問過祖師,要是祖師答應了,那我們明天準來。」文翰鄭重地說。
「也好,時候不早啦我要趕到學校去上課。」國才起身吿辭。
「姐夫,你忙什麽呀,囘頭我們去拜神,請你來吃燒猪肉。」若雄對文翰說:「我們今天不是要吃素的嗎?這怎麽辦呢?」
「哎,我們今天是要吃素的!噢,不過也不要緊,我們先借一天素,今天先吃燒猪肉,明天再補吃一天素好了。」文翰釋然的對國才:「你看我們的燒猪肉多好,囘頭你下了課就來。」
「不,謝謝你們,因爲今天是禮拜五,我的功課特別多。」
「什麼?今天是禮拜五?」文翰驚異地問。他連忙看了看日曆:「啊呀!今天眞是禮拜五,碰巧還是個十三號,這是最不吉利的日子,怎麼辦呢?」
「糟透了,怎麼我看黃曆沒看出來呢?」若雄抱怨着說。
「我看今天我們無論如何不能出去了還是改期吧!」文翰說。
國才實在忍不住:「我要走了。」
「好!你有事我不留你。」文翰起身送國才。
「姐夫:沒有事來頑兒啊!不送了!」若雄向國才擺擺手。
文翰看了看自己的這身打扮:「好了,若雄,我們換了吧。」
「換啦!」若雄招呼阿福把燒猪拿到厨房去。叫阿香去請張太太,王太太,過來打牌,他們燒香求子,也就改期再說了。
(三)
國才到了學校,在點名的時候,學生王小明又未上課,國才問另一個學生馮小山:「怎麽,小明這幾天沒有來上課,也沒有來請假呢?」
「小明病了,病得很厲害,他家裡人沒有空來替他請假。」小山說。
「你怎麼知道的?」
一個名叫翁仲伍的學生說:「他是小明的鄰居,我也是的。」
「你們知道他生的什麽病?看過醫生沒有?」
「不知道他生的什麼病,他家不看醫生的,祗是吃神茶。」小山說。
國才下了課就到小明家去探視,他對小明母親說:「老太太,小明是病了嗎?」
「是呀!」小明母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拿着神符,她對小明說:「小明,吳老師來看你啦!」
小明躺在一張破板床上,微微的睜開了沒有神的眼:「吳……老……師……」
國才撫着小明的頭:「小明,你甚麼地方不舒服?」
「我……我……我……」小明也說不出甚麽地方不舒服來。
「老太太,小明的熱度很高,你趕快把他送到醫院去吧!」國才誠懇的對小明母親說。
「醫院?」小明母親懷疑地:「醫院是不容易進去的!」
「那也應該請個醫生囘來給他看看啊!」
「老師,我們這種人家怎樣請得起醫生呢!」小明媽無限感慨地。
小明在床上呻吟着,叫喚着媽,小明媽走到床前安慰着他:「孩子,別難過,媽燒靈符給你吃,吃了靈符,病就會好的。」
「老太太,這種東西治不了病的呀!」國才看到小明媽這樣的迷信神符,不由得進前警吿着她。
小明媽固執地說:「不,這是天師廟那個大居道士給我的,我聽隔壁陳二嫂說,那個法師甚麼病都會醫的,而且我還去求過菩薩呢!」
「菩薩怎麼會替人治病呢!」
「不求菩薩,你敎我去求誰呢?而且法師說,小明本來沒有病,不過是中了邪,只要把鬼趕走了,病就會好的!」
「老太太,世界上沒有鬼,也沒有菩薩,你不要迷信,誤了小明,有病就應該請醫生看,祗有醫生才是眞能替人治病的!」
可是又有甚麼用!小明媽仍舊地焚了靈符,冲了水,讓小明喝下去,她認爲這樣是可以挽救小明的。
國才無可奈何的離開小明家,他囘到自己的家裏,一看滿廳房的香燭,紙,錠,三嬸 玉華,王師母,劉二叔,,都在廳中摺叠着元寶,國才一肚皮的不開心,逕自走囘房裏去。
玉華追到房裏說:「國才,爲甚麼不高興呀?」
「明天才是若英的忌辰,今天你們就弄得滿屋子裏亂七八糟,你們整天爲死人做事,活人的事兒一點也不管,我常常在勸你,不要相信神呀鬼的那些東西,你老不聽!」
「三嬸喜歡這樣,你何必管她呢!」
「我不是要管她,不過……因爲……唉!算啦!反正講不通的,隨她去吧!」
「那麼我把飯開到這兒來好不好?」
「不,我想到陳家去敎書,待會兒再吃。」
「好!你休息一會兒吧!」玉華忽看到國才的衣鈕,「咦!怎麼你的扣子又掉了?」
國才一揚手:「我也不知道丟到甚麼地方去了。」
「脫下來,我再給你釘上一個。」玉華一面在釘鈕子,一面問國才:「若雄那兒你去過沒有?」
「去過了!」
「他們明兒來不來?」
「沒一定,他們要問過甚麽祖師呢,眞是莫明其妙!」
「他們供的那位祖師很靈的,文翰很相信它,甚麼事情都要問過它,這件生意能不能做,那張合同能不能簽,都要問過祖師才敢做的。」
「文翰會做甚麽生意呢?就靠他父親遺留下來的一點兒房產過日子,每天跳跳舞,打打牌,看看相,算算命,甚麽事情都不會做。」
「你爲甚麽那麼不喜歡文翰?噢!是不是因爲他搶了你的若雄啊?」玉華打趣的說。
「得了吧,太太!」國才也爲之展顏一笑:「要不是若雄的母親不贊成,還輪得到他嗎?」
「那也輪不到我了?」玉華笑着說:「不過話又說囘來,你當初爲甚麼不跟他母親力爭呢?」
「有甚麽好爭的?她是說不通的。」
「若雄倒眞像她姊姊。」玉華把眼睛向若英的遺像上一瞟,這一瞟,忽然使她想到了三嬸兒的夢,她立卽收歛了笑容,把衣服遞給了國才,轉身就要出房。
國才感覺到玉華的恐懼,他要把若英的相片取下來,玉華說:「不要拿下來,這是我要掛上去的,拿下來了她要更恨我,你看,她老是用這樣的眼睛對着我!」
(四)
若英遺像上的一對直瞪瞪朝前望的眼睛,看上去似乎在生誰的氣。這幅遺像的面前,放着一盆盆的香花菓供大居道士張法師,率領着兩個徒弟在念經,法鼓金鐘,敲得叮嚐響亮。
羅文翰與梁若雄手挽手兒走進來了。
玉華迎上去:「你們怎麽來得這麼晚?」
文翰抱歉的說:「昨兒晚上我們請了一夜的祖師,他老人家沒來,今天我們剛剛請到,他答應我們來,我們就來了!」
「國才呢?」若雄沒有看到國才在家,她問玉華,玉華說:「還沒有放學呢。要等吃晚飯的時候才能囘來。」
「今天是禮拜六呀,爲什麽還會有課呢?」文翰說。
「她連禮拜天都難得在家,你們請到那邊坐吧。」玉華把文翰夫婦讓到椅上坐下來。
那位張法師的經也念完了,先打發了兩個小道士囘家,他問吳家人:「你們這位先人是得什麽病死的?」
「她是生孩子死的。」三嬸說。
「怪不得。念了這麼多經,還是陰魂不散,要不是我有道行,眞的要給寃魂犯了!」
「先人有沒有跟你說過什麽話?」玉華問。
「沒說什麼。我也沒跟她說什麼,不過,看她的臉色,像是很不高興的樣子,你們有沒有請她上來談過?」張法師神乎其神地說。
玉華搖搖頭:「沒有呀!」
「你們也太疏忽了!」法師埋怨地說:「你們是人,她是鬼,總該請她上來問問她,在陰間過得慣嗎?要點什麽嗎?要跟她聯絡聯絡感情才好。不然,彼此就疎遠了,一疏遠了,就容易發生誤會,一有了誤會,這對你們是不利的呀!」
三嬸好奇的問:「你會請先人嗎?」
「這個我最拿手,不過這幾年來,這事情我不常幹啦,因爲到陰間走一趟,我自己要折壽一年哪!
若雄好心的對玉華說:「我看這個錢是省不下來的,還是請法師替你把我姐姐的鬼魂請上來,看我姐姐對你怎麽樣?」
「是呀,我也想跟你姐姐談一談,不過…………」玉華很爲難的說不出口。
「要是錢的問題,你不要担心,要多少歸我好了,大家自己人,帮得了你,對於我也有好處的。」若雄慷慨的對玉華說。
「那麽要多少錢呢?」三嬸問法師。
「最少要五十塊錢,你們不要以爲五十塊錢多啦,我是拿一年的陽壽換來的!」法師對大家解釋着。
「三嬸兒,就五十吧,不要說了,法師,請你就請他上來吧。」若雄說。
法師很高興的說:「好!好!我要問淸楚,不然請錯了人,那就牛頭不對馬嘴了。」法師轉過臉來問三嬸:「她是你的什麼人?」
「她是我的姪媳婦,叫梁若英。」三嬸指着若雄說:「是她的姐姐,長得跟她一模一樣,就是若英的眉毛上多了一顆痣,她是生孩子死的,死了一年多,以後就娶了玉華,做塡房。」
「太快了!太快了!怪不得她不高興,死了太太起碼要三年以後才好再娶。」法師感慨地說:「好吧!你們把錢交給我,等我請她上來,和你們談談。」
若雄對文翰施了一個眼色:「給錢哪!」文翰連忙取出錢來,點了數,交給了法師。
「你們請坐!請坐!」法師作起法來,撒了幾把米,閉目念詞:「焚香拜請,拜請五方五土龍神,前後土地公公,帶貧道進枉死城。」稍停一下,又接着念:「奉請梁若英女士家住澳門平安街四號,月難身亡,陰魂不散……」
全廳屋的人都緊張的看着法師,法師呢喃地說:「你們不要吵呀……我已經到了枉死城了……」
好像法師在和人說話:「謝謝你。土地公公,我自己進去好了……十塊錢哪!十塊錢差不多了!」他在和鬼講價錢:「行了!好!好!再給十塊!」他從這個衣袋取錢,裝進那個衣袋,「啊,有一位大姐站在城門邊兒哭,這位大姐,矮矮胖胖的,梳着幾條瓣子,是不是?」
三嬸擺着手:「不是的。若英是高高瘦瘦的。」
「那就不是啦!啊!有一位大姐高高瘦瘦的來了,眉毛上還生着一顆痣,這個是不是呀!」
「是的!是的!」若雄緊張的說:「快請她上來吧。」「別忙,等我問淸楚了,別帶錯了人。」法師故意的,慢呑吞的說:「這位太太貴姓呀?……姓吳……你的娘家姓什麼?………姓梁!你叫什麼名字呀?……噢!梁若英,對不對?」
「對!對!就是她!」文翰說。
「你爲什麽要哭呢?」法師在搗鬼:「她哭得很傷心。噢!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夫家替你誦經燒香……甚麼?把門的牛頭馬面不讓你出城?……這太可憐了!太可憐啦!」
「法師,謝謝你快帶她上來吧!」若雄焦灼地。
「你不要哭啦!跟着我上來吧!你怎麽混身是血?」
「她是生孩子死的!眞可憐!」三嬸眼淚汪汪地。
「來吧!你跟着我來吧!甚麽?你走不動?難道陽間沒有燒轎子給你嗎?」
「我不是燒過一輛汽車給她嗎?」若雄說。
「甚麽?噢!你說你有一部汽車,給閻王老爺徵用啦!……是嗎?……不過,這兒的轎子是很貴的呀!要十塊錢呢!」
文翰勇敢地從懷中取出一張鈔票,遞給了法師:「我這兒有,我請她坐轎子!」
「好啦!陽間有位先生請你坐轎子啦!」法師笑迷迷的接過了十塊錢。
「我叫羅文翰,是她的妹夫。」
「她說謝謝羅先生。」
「不敢當,大姐,你多關照,多關照!」文翰鞠躬如也的說。
法師再撒了兩把米,他蹲在椅子上,打呵欠。聳鼻子,擠眉弄眼,老半天,算是把鬼請來了,他用唱小曲的調子唱出來:「我來到陽間見三嬸兒?」
劉二叔碰碰三嬸兒的肩:「她一來就看見你!」
「囘頭看見妹妹的身!」
「姐姐!」若雄忍不住流下淚來。
「虧你不做國才人,否則一定命歸陰。國才生來三妻命,第一個是我的不幸。」法師又指着玉華說:「第二個就輪到你的身!」
玉華聽得直叫:「姐姐,你救救我,救救我!」
「我是因爲生子喪了命,你也要爲生子命歸陰。」
玉華眼淚奪眶而出:「我有了三個月了,怎麼辦呢?姐姐!」
「你一生都不能有孕,有孕產時命歸陰。」
「可是我已經有了,那怎麽辦呢?」
「張法師能救你的命,多做功德多拜神?我在陽間不能多留我去也?」張法師又打了兩個呵欠,似乎鬼已經退走了。
大家好像還有未盡的話要問,一齊說:「你不能走?你不要去?」然而張法師已經甦醒過來。玉華哀懇地:「大法師,你說我應該做點兒甚麽事?請你幫幫忙,救救我吧!」
「呃!剛才她對你們說了些甚麼?我不大淸楚。」法師裝腔做勢地:「唔!辦法是有的。你明天到廟裏來,我們商量一下。不過,先人的意思,你不能有孩子,有了孩子可就麻煩。這個你要格外當心呀……」
玉華自問自地:「不能有孩子……」
忽然若雄捧着腹叫起來,大家都吃了一驚。玉華忙着扶持她:「怎麽啦?若雄!」
三嬸驚恐地說:「大槪是鬼魂上了你的身吧?」
「不是的!」若雄捧着肚子:「我胃疼,老毛病,一個月總要疼上一兩次的,不要緊,不理它自然會好的。」
文翰安慰着說:「大槪是昨天晚上打牌打晚了吧?」
若雄自瞪他一眼:「關打牌甚麼事!」
法師從香爐內撮了一包香灰,遞給若雄說:「不要緊!不要緊!給你一包仙藥,吃了就會好的!」
(五)
玉華在打掃着房間,她端了一張櫈子站立着,揩抹照片上玻璃的灰塵,國才放學囘來了,看到玉華懸空站着,連忙過來扶着她:「啊呀?你當心摔下來。」
玉華笑着下了:「瞧你急成這個樣子?」
「你以後不要這樣大意了,噢?」
「別那麽大驚小怪的。」玉華又把抹地的水桶提起來。
國才又阻止她:「我剛剛跟你說,要小心,你又拿那麽重的東西,眞是!」他替她把水桶提出去。
玉華拉着國才的手:「幹麽你那麽緊張?」
「書上說,第三個月是最容易引起流產,要特別當心的。」
玉華看國才對她這樣的愛護,心裏也很高興。國才拿着一包東西在玉華的臉上一揚:「你猜,我買的是甚麽東西?」
「是不是衣料?是我的嗎?」玉華問。
國才搖搖頭。「那是你的?」玉華說。
「也不是!」
「那就是三嬸兒的嘍!」
「都不是!」國才故意賣關子。
「那我就猜不着?打開來看看吧!」
國才解開了紙包,原來是一束毛綫,他高興的對玉華:「這是我們小寶寶的。玉華,將來我們有了孩子,那多熱鬧,你喜歡男的還是女的?」
玉華內心矛盾地,不知怎樣囘答好。法師的話猶在耳中,「不能有孩子,有個孩子就麻煩了。」
國才進前一步說:「如果是女的,我想一定很像你,那麼取一個什麽名字呢?叫小王好不好?叫小華也不錯呀!」
玉華心中一陣難受,撲到國才的身上哭泣起來。
「怎麽啦?玉華!」國才不知道她的意思。
「你是不是很想有個孩子?」玉華抬起頭來。
「是呀!難道你不想?」
「我也想的,可是我們現在不能有!」
「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若英姐姐的意思。」
「若英?」國才糊塗起來。
「是的!她今天來過,她對我說的!」玉華低下了頭。
「什麼?她來過?她不是已經死了嗎?你簡直把我弄糊塗了。」
「今天大居道士把若英姐姐的鬼魂請來了,她對我說,我不能有孩子,要是有了,就會跟她一樣難產死的。」
「噢!原來你是爲這個!」國才這才明白:「不要相信那些話,世界上沒有鬼,那個大居道士在胡說八道,想騙你的錢。」
「不!國才,你得相信。」
「你不要胡思亂想,好好的保養身體,空下來就把小毛衣打起來,將來我們養一個又白又胖的孩子,那時候你就知道做母親的驕傲了。」
玉華雖然也想有個孩子,可是一想到生產,她又凉了:「國才,我總覺得這個孩子我們不能要。」
「什麽?你的意思是……」國才詫異地說:
「這千萬不能幹的,連想都不要想。」
玉華氣憤地:「那你就不顧我的死活了?」
「我怎麼不顧你的死活呢?」
「你祗希望有孩子,就不想想我的危險!」
「你有什麽危險?」
「不危險,若英姐姐怎麼會死的?」
「她是迷信把她害死的,她母親不相信醫生,把她躭誤了!」國才又撫着她:「玉華,你不要迷信,不要相信鬼呀菩薩呀那些頑意兒,你應該想想,你母親是怎樣養你的,你就應該怎樣去養你的下一代。」
國才見玉華的神情很沮喪,他拍着她的肩膀:「今兒累了一天了,早點兒去休息吧!」
國才去後,三嬸兒趕緊對玉華說:「你別聽他的話,他不懂。」.
「可是他那種固執,叫我怎辦呢?」玉華眞有點左右爲難。
「男人都是自私的你別理他,你自己的命要緊,你還年輕,等到將來若英的鬼魂答應的時候,你還怕沒有得養嗎?」
「那末……」玉華侷促不安的,兩眼望着三嬸兒。
「明天我帶你到天師廟去找張法師,請他替你想個辦法。」三嬸兒肯定的,她們收拾收拾,預備一同去天師廟。
(六)
天師廟的香火鼎盛,善男信女們成羣逐隊的趕到這裏來燒香。這天周老九又到廟裏來收取他的「規矩錢」。廟祝慌忙放下了手中的香燭,迎接着說:「九爺,你來啦!」
老九放眼看了看廟中的情景,然後燃上了一支烟:「唔!怎麼樣?今天總可以給了吧?」
廟祝賠着小心:「九爺,眞對不起,我們老板這兩天沒來。請你幫幫忙,過兩天我一定給你送去。」
「你們老板怎麽老不在?」
「老板三五天才來一次,我們做伙計的怎麽敢做主呢!」
「我又不是頭一次,你們老板給過我的,怎麼着?你們不願意給是嗎?」
廟祝一看話鋒不對,就連忙賠笑:「那兒的話!我們怎麼敢不願意呢?再說,附近一帶誰不孝敬你周九爺,我們要你幫忙的地方多着呢!不是你老人家幫忙,我們怎麼能在這兒平平安安的做生意呢!」
「你知道就得了!」老九狠狠的抛了烟蒂。
「不過話又說囘來,我們老板化了三萬五千塊錢,投了這個廟出來,又要請我們這班伙計,還要繳捐,納稅,一個月的開銷,總要花個五六千塊錢,看看生意還不錯,其實也賺不了幾個錢,您……」
老九把桌子一拍:「我沒有那麼大功夫聽你那些鬼話。吿訴你!明兒再不給,那別怪你九爺不講交情!」一扭身,老九就走了。
「是!是!」廟祝一百八十度的彎下腰:「你老慢走!慢走!」
廟祝目送周九爺走後,再招呼着香客購買香紙敬神。在這天師廟的左廂廟堂裡,張法師擺着一張診案,是專門替人治病的。來看病的男男女女多不勝多,張法師是內科外科婦科小兒科,無所不會,這時他正在替一個婦人的小孩子治病。張法師說:「你的孩子是殺陰命,晚上不能出門的,我巳經替你査過了,那天晚上你的孩子碰着一個餓鬼;」張法師的眼睛瞄着這婦人祭神的一塊肉和一瓶酒:「現在你把這酒肉留給我,囘頭我替你祭祭那個餓鬼。」這婦人當然雙手把酒肉奉献了法師。
法師又取出一道硃砂神符遞給婦人:「你把它燒了和陰陽水吃了,一吃就好。」
婦人接過了符,千恩萬謝的去了。
「喂!喂!這靈符要錢的,要兩塊錢哪!」法師又把婦人喊囘來,收了錢,這才另和別人治病。這時小明媽抱着小明又到張法師這裡來了,張法師對於小明這樣人家的病,本來興趣就不高,因爲他們出不起多錢,但也捨不得放棄這筆生意,法師漫不經心的問:「怎麼?還沒好嗎?」
「是呀!」小明媽滿面愁容的說:「他老是覺得喉嚨不舒服,請法師再想想辨法吧!」
「叫你再拜七天華陀聖醫,你不肯嘛!」法師很不高興的說。
「不是我不肯,法師,我的錢都用光了呀!」
「你沒有錢,敎我有什麼辦法?」
「法師,我家裡沒有錢,請你做做好事,救救我孩子吧!」
「做好事?就算我肯做好事,菩薩也不肯呀,錢不是我要的,是菩薩要的!」
小明媽苦苦的哀求,總算法師大發慈悲:「這樣吧!你囘去凑錢,他的病不很厲害,拜五天就好了,三塊錢一天,五天也不過十五塊錢,你去看醫生,一次就要二二十塊呀!」法師一揚手:「去去去!爲了救你的孩子,不管怎麽樣困難,東借西借,也得去凑呀!」
小明媽無可奈何的說:「再拜五天菩薩,我的孩子一定能好嗎?法師!」
「我敢担保,包好,不好你來找我好了!」
「好!我去想法子!」小明媽抱着小明去了。這時玉華和三嬸也到了天師廟,她看張法師看病是編成號,她等了半天說:「法師,我是幾號呀?」
「啊!吳太太!」法師說:「你不用輪號。你請坐!」法師轉臉向看病的衆人說:「你們看剛才那個老太婆瘋不瘋?誰不知道我能醫百病,有許多人看醫生不好,一到我這兒就起死囘生,所以,有病不必看醫生,白花錢,到我這兒包你們好……」忽然法師的老婆急匆匆的過來附着他的耳邊說了幾句話,法師對大家說:「你們坐坐,我到裡面辨點事。」
法師隨着老婆囘到屋裡,他的住宅是連在廟裡的,進了月門,就是她的房子,他見自己的女兒病在床上,忙問老婆:「小英怎麼啦?」
「她在抽筋,怎麽辦呢!」老娑急得直搓手。
「急,急什麼呢?還不趕快抱她去看醫生」。
「是中醫還是西醫呀?」
「當然是西醫!打針打針!快去快去!」
老婆連忙抱起孩子就要出門,法師一把拉囘來。「喂!前面那麼多人找我看病,你想把我的飯碗敲了怎麼着?」他指後門:「從這兒走,囘頭我到醫生那兒去接你。」
法師料理完了自己的事,再出來對玉華說:「吳太太,你看什麽病?」
「我不是看病,昨天你在我家請先人,先人不是吩咐過我了嗎?」
「呃!我知道了,你是給先人附荐來的嗎?」
「是的!並且……我想……」玉華低下頭。
「你想什麽?」法師還不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三嬸過來說:「她現在有了喜了,怕將來生孩子的時候有危險,而且常常吐,吃不下飯,所以要請法師給她想想辦法。」
「這可不得了呀!吳先生頭一個太太是生孩子生死的,你可不能生哪!」法師故作驚人之事,使玉華更爲慌張:「所以請你快給我想想法子吧。」
「法子是有的,不過……」
「法師,你要多少錢哪?」
法師摸了摸下巴,「唔!這樣吧,我先給你兩包仙藥,一道靈符,把靈符貼在床上,再把仙藥吃了,嘔吐馬上就會止的,兩包仙藥。一包五十塊錢,兩包收你八十塊吧,靈符奉送,不要錢。」
「要這麽貴呀?」玉華爲難起來:「請你幫幫忙,二十塊錢行不行?」
「那怎麼成!」
「那麼就三十塊吧?」
「好吧!就算四十塊吧,可是你不能跟別人說呀!」
「我知道,我們吳先生是敎書的,實在拿不出太多的錢來。」
「是呀,法師!」三嬸也幫着說:「請您幫幫忙吧!」
「我就幫你們這一次忙吧!」法師去取仙藥,從佛案上香爐內撮了兩包香灰,在香火頭上繞了兩圈,口中念念有詞,而後和畫好了的靈符遞給玉華,玉華付了錢,正待出門,文翰和若雄來了,玉華迎上去說:「你們也來啦?」
「是呀!我們趁今天好日子。到廟裏來拜拜神,許個願,順便看看法師,謝謝他昨天給我的那包仙藥!」若雄笑着說。
「你胃還疼嗎?」玉華關心地問。
「不!」若雄低聲地附着玉華的耳朶說:「我是來求子的!」
「好!那麼你們坐會兒,我們先走啦!」
「好!再見!」若雄和文翰一齊說。
法師看到文翰夫妻,這樣大主顧來了,立卽迎下位來,「你們二位來啦!請坐請坐!」把二人讓至大檯面上,將坐着候診的那些出不起錢的善男信女們趕開,小心地賠着他們說話。若雄帶着幾分羞色說:「不瞞你說,我們結婚三年了,還沒有個孩子,我想請您替我們想想辨法!」
「辦法是有的,不過……」法師似乎很爲難的。
文翰明白法師的意思:「錢!我們倒不在乎!」
法師立卽興奮地說:「那就好辦了!這樣,我給你們兩包仙藥,一個床頭婆婆,你把這個床頭婆婆供在床底下,每晚睡覺前燒一炷香,胎神就會來了,然後把這包仙藥一吃,肚子自然而然地就會大起來的!」法師照例的從香爐內撮了兩包香灰,和神案前的一個泥菩薩遞給若雄:「這個婆婆要兩百塊錢,仙藥每包一百塊。」
「一共四百塊,是嗎?」若雄向文翰施個眼色,文翰連忙取出錢來,如數付予法師。吿辭而去。法師也忙着到醫院接太太去了。
(七)
玉華,若雄二人,一個怕有孩子,一個想有孩子,她們一次一次的找張法師,張法師就一次一次的給她們香灰吃。玉華連日來的情緒惡劣,睡夢中叫醒了過來,國才,三嬸,依偎在她身旁說:「你發燒啦,好好的睡一覺,明天請個醫生來看看。」
「我不要看醫生,我沒有病,你去睡覺吧。」
三嬸也對國才說:「你明天一早還要去上課,早點去睡吧。這兒我來照應,你放心好啦!」
國才囘房後,玉華就對三嬸說:「三嬸兒,我就是想吐,心裏着急,害怕,其實沒有甚麼病呀!」
「明天再去找那個法師,請他想想辦法。」
「每次找他,他總是說忘記拜一位神,祗要把這位神拜了就好了,昨天我去找他,他還是這麽說,可是我自己的錢都用完了,三嬸兒,明天你到若雄那兒去借一百塊錢。」
三嬸次日到了若雄的家裏,若雄正在扶乱,阿福念着乱語:「小病無大碍,安心便解除,花開難結子,喜訊尙未來,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强求,吾去也。」
阿福念完了乩語,看到若雄的面色很不高興,就連忙的走開。三嬸兒問:「有消息了沒有?」
「唉!」若雄嘆了一口氣:「沒有,玉華呢?」
「沒有啊!你們兩個眞是一對寃家,你想要嘛,偏偏沒有,她不想要嘛,偏偏去不掉。」
「這可眞麻煩啦!」
「是呀,她現在急得不得了,法師說還差一位神沒拜,所以還不行,她現在錢已經用完了,叫我來跟你商量一下。」
「那客氣甚麼呢,我不是早跟她說過了嗎?這些錢是省不得的,你跟我上樓去拿好了。」
她們正待上樓,文翰囘來了,一見三嬸就問:「您來了,玉華的病怎麽樣?」
「還是不舒服。」
「不要緊,我們祖師會有辦法:我來跟你問問祖師好不好?」
「好啊!」三嬸也希望能從祖師這裏得到一些啓示。
文翰請來了乩手陳老師,他們焚香拜祝,三嬸跪下禱吿着:「女弟子陳玉華,嫁夫吳國才,國才是個三妻命,而且今年流年不好,不能有孩子,求祖師做主。」她磕了頭,忙問阿福:祖師怎麽說呀?」
「祖師說了,她不會有孩子的,叫你放心好了。」
「哎呀不對了祖師,玉華巳經有了三個月了,你怎麼還說她沒有孩子呢?」三嬸焦灼地說。
阿福紀錄着乩語:「吾去也!」阿福對三嬸說:「祖師被你氣走啦!」
乩手陳老師也不高興的走開,文翰理怨三嬸說:「你瞧你,怎麼可以跟祖師抬槓呢!?」
「眞的!」三嬸辯白着:「玉華是有了三個多月了呀!」
若雄從樓上取了錢下來,付與三嬸,三嬸囘家後,看若雄吐得不成樣子,說:「你是一天比一天厲害啦!」
玉華憔悴的對三嬸說:「你說這怎麼辦呢?仙藥巳經吃了很多,靈符也貼的貼,燒的燒,還是一點兒功效都沒有。」
王師母同情的說:「眞可憐,吐成這個樣子。」
「王師母,你給我想個主意吧,我怎麽辦呢?」玉華流着眼淚說。
「我看還是去找個醫生想想辦法吧!」王師母不得已的。
「找醫生?」玉華驚異地。
「是呀!甚麽神也拜過,鬼也請過,靈符仙丹都吃過,都沒有辦法,只好去找醫生了!」
三嬸也同意王師母的意見不妨找個醫生去試試,於是她們就到西醫的診所去檢査。醫生對玉華說:「一切都很正常,你的骨盤夠大,將來生產是很便當的,你放心好了。」
「醫生,我想…………」玉華很爲難的說:「我想請你幫幫忙。」
「沒有問題,你每個月來檢查一次好了。」
「不,醫生,我想不要。」
「不要?」醫生說:「爲甚麽?」
「不爲甚麽,我不能要,請你給我弄掉。」
醫生勸慰着說:「不行,我們做醫生的絕不能幹這種事,吳太太,我吿訴你,打胎是犯法的,是不人道的,而且打胎有很大的危險,吳太太,你不要胡思亂想,囘家好好兒的休息吧。」
玉華與三嬸只得囘來,三嬸在若英的遺像燒了一炷香,禱吿着:「若英呀!玉華是個好人,你千萬不要難爲她呀!」
王師母知道醫生不肯給打胎,也替玉華焦慮,劉二叔說:「我看還不如去找那個大居道士,錢花了那麽多,一點兒加效都沒有。」
三嬸說:「對,我們再去找他去,這次無論如何要他想個辦法。」
「如果他還是那樣敷衍我,我就要他把錢還給我。」玉華說完了話,就與三嬸一同去往天師廟。
(八)
國才的學校散學,學生馮小山,翁仲伍在等候着同學一起去看小明的病,國才也幾天沒有見到小明了,也和小山等一同到了小明家裏。小明媽爲了孩子的病。幾天幾夜睡不着覺,她跪在神前磕響頭:「菩薩,求你可憐可憐我的孩子吧!他沒有養下來父親就死啦,靠着我的一雙手把他扶養大,菩薩,我是一個好人哪!我從來沒有做過壞事,菩薩,求你保佑保佑我的小明吧!」
國才看到小明媽這樣的愚昧,連忙去小明的床前摸了摸小明的頭,看看小明的神情不大對,就和小明母親說:「我看無論如何要想個辦法去請醫生來看看他到底是甚麽病?」
「吳老師,你看我爲了拜這五天菩薩,甚麽東西都賣光了,當光了,那兒還有錢請醫生呢!只有求菩薩保佑了!」小明媽的涙水都流乾了。
小山對仲伍等說:「你們看見嗎?小明的樣子很難過!」
「他的眼睛看着我們,好像要我們救他。」仲伍說。
一個女同學急得哭起來,小山說:「你哭甚麽?哭有甚麽用?我們要想辨法!」
「他沒有錢請醫生,我們把零用錢拿出來好不好?」仲伍提議,大家一致贊成,轉眼就凑了一二十塊錢,小山把國才拉過一邊說:「吳先生,小明沒有錢看醫生,我們凑了一點錢,請你先拿去,不曉得夠不夠?」小山把錢交給國才。
國才接過了錢:「不夠我這兒還有。」國才也凑上了幾塊錢
小明媽這時一味的哭着求菩薩:「菩薩,小明沒有罪,你爲甚麽要敎他受這麽大的苦?,菩薩,我求求你,讓我來替他病。菩薩,讓我來替他死吧!」
國才近前對小明媽說:「老太太,現在有錢了,我馬上去替小明請醫生。」
「吳先生,你做做好事吧!」小明媽感激涕零不知怎樣對國才說。可是國才剛轉身,小明的情形已不對了,他停止了呼吸,兩眼閉得緊緊地。小明媽吓得魂飛天外,急忙地搖着小明的屍體說:「小明呀!你等一等,吳先生替你請醫生去了,小明呀!你不能死!不能死!小明呀!你囘來呀!你囘來呀!讓媽替你死吧!小明呀!你死了媽也活不了,媽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你丢開我,不管我,自己就走了啦!」小明媽哭得死去活來,國才剛走到門外,就聽到小明媽的哭聲,他悲愴站立着,也止不住心頭的酸楚,他想囘來勸慰勸慰小明媽,但是想不出一句適當的話來對她說,只聽得小明媽在哭訴着:「小明呀!醫生就來了,你爲甚麽不等等醫生呀!小明呀!你死了媽也不能活,不,小明不會死,不會死,法師說,拜了五天菩薩,小明就不會死,我去找他去!我去找他去!」小明媽如同瘋了似的跑出門,一直飛奔天師廟,國才在後面連聲的呼喊着:「老太太!老太太!」可是怎樣也攔不住小明媽,她要找那個法師去算賬。
(九)
張法師的兒子還沒有退熱,醫生到了替他打針,孩子大呌着:「我不要打針!我不要打針!」
醫生安慰着:「不疼的,不要怕!」醫生打完針,法師問:「醫生,這孩子不碍事吧?」
「他是肺炎,打過這一針,再吃三天藥,三天之後,如果還不退燒,你再找我。」醫生把針管放針在盒裏。「孩子不舒服,你絕不能給他香灰吃呀!」
「不會的!不會的!我的香灰是賣給別人吃的,我怎麼會給我自己的寶貝孩于吃呢!」法師扳着臉:「再說我怎麽會看病!他有一點不舒服,我就去找你!」
法師付了醫生的診藥費,他關照醫生從後門走。
却不料他的前門有兩個人,完全獲知這門裏面的秘密,這兩個人是玉華和三嬸。她們本來要找法師追究這去不掉的胎兒,到底是那一位菩薩不答應,誰知法師自己的兒子請醫生,而香灰則賣給別人吃。玉華這才明白了,原來是上了「菩薩」的當。
法師也絕沒有想到這個秘密會拆穿,當他開門到見玉華和三嬌時,吓得他幾乎說不上話,玉華指着法師的臉:「哼!好法師你眞是一位法術高强的法師,你旣能醫百病,爲甚麼醫不好你的兒子,勸人家有病不要去看醫生,爲甚麽你自己的孩子病了,倒要請醫生看,」玉華一步一步的逼近他:「爲甚麼?爲甚麽?」
「這個……這個……」法師無言可對,支吾着,毛延壽都畫不出他的那副嘴臉來。
三嬸抓了兩把香灰,劈面洒過去:「你不要臉,我就不給你臉!」
正在這時候,小明媽奔進來,她一面跑着一面喊:「我的小明呀!我的小明呀!」她一把抓住了法師的衣領:「你這個害人精,你害死了我的小明,我要跟你算賬!」
法師吓得直向神案下藏,但是小明媽那裏肯放手:「我問你,你有沒有孩子?你的孩子病了,你是不是也給他香灰吃?我的錢給你騙光了,我的孩子也給你害死了,你要我東借西借,拜五天菩薩,你說你担保,現在我已經拜了五天了,我的孩子也死了,快還我的孩子!快還我的孩子!」小明媽簡直發瘋了,她和法師拚老命。
三嬸來勸慰她,國才這時也趕到了,玉華悔恨地拉着國才的手:「我全知道了,國才,我錯了!」
他們正待與法師算賬時,若雄家的阿福跑進來,高喊着:「大法師!大法師!」
國才看他這樣的緊張,就連問:「什麽事?阿福!」
「我家太太得了急病,很危險,老爺叫我來請大法師囘去捉鬼!」
玉華問阿福:「她生什麽病?」
「肚子疼,熱度很高!」
「進醫院沒有?」國才關心地。
「沒有,在家裡頭,你們二位趕快去吧,我還要找大法師呢!」
「還請什麽法師,快請醫生吧!」
「老爺急得沒有法子,醫生也請了!」
「那你快跟我們一塊兒囘去吧!」
「不行啊!老爺叫我請大法師!」
「法師不用請了,你看,」國才指着神案下,蜷縮得像一團刺嵋似的大法師:「他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啦!」
(十)
羅文翰家中高朋滿座,整個的大廳裡一片金鼓鐃鉢與佛號經聲,旗旛飄繞,烟霧迷濛,和尙,道士,尼姑,分別高據着法壇,熱哄哄的使這羅家佈滿了鬼號神哭的氣氛。
國才一看這種烏烟瘴氣的情形,說不出的氣惱,他和玉華一同上了樓,醫生正在檢査着若雄的病症,若雄祗剩下了呻吟的聲音,病象已經到了最危險的程度,文翰急切的問醫生:「怎麽樣?她到底是什麼病?」
醫生問:「她過去是不是常常胃疼?」
「是的!一個月總要疼一兩次,可沒有現在這麽嚴重。」
醫生診斷的結果,認爲是胃潰瘍:由於平時吃的東西不小心,飮食又不正常,才得了這樣的病,現在她的內部大出血,已經演變成腹膜炎了。醫生說:「形勢相當嚴重,不能動,要馬上打電話叫救護車來送她到醫院開刀。」
若雄的母親和文翰聽到要開刀,頗爲驚訝。醫生說:「一定要開刀,馬上送醫院還來得及,再晚恐怕就遲了。」
文瀚對他岳母說:「媽!這怎麽辦呢?」
「不,不,我的女兒不能開刀,不能受這個委曲!」老太太固執地說。
「開刀有什麽委曲呢?」醫生覺得老太太的意見不正確。國才也走過來說:「媽,不能再躭誤時間了!」
「不行!」老太太仍然不答應:「送醫院不就把命送了嗎?」
玉華俯伏在若雄的床前,輕輕的問她:「若雄!送你進醫院好不好?」
若雄含着兩眼的淚水,微弱地看看玉華:「我,我,我怕開刀!」
老太太更爲强倔地:「對了!不能開刀的!」
國才焦急地懇求着若雄的母親:「媽,這種病不能不開刀的呀!你想想,你從前反對若英開刀,所以若英就……」
話還未說完,老太太巳經捺不住火:「胡說!若英要是開了刀,就死得更快,那是你那條三妻命害死她的,文翰不是三妻命,若雄絕不會死的,她是我的女兒,我不許開刀!」
「你們旣然不肯送醫院開刀,我就來給她打一針,暫時止止疼。」醫生無可奈何的,只有盡他的責任。
這時阿香進來,說是和尙,道士要到房裡作法了,若雄母親連忙敎他們快進來。和尙,道士領着兩班人,持着桃木劍,混元旛,敲着法器,一窩蜂地擁進了病房,跳着,蹦着,指東劃西,圍繞在若雄的床前,團團亂轉。醫生幾次的被和尙道士阻攔着,到不了若雄的床前打針,若雄母親就乾脆的對醫生說:「我看也不必打針了!」
醫生看這情形,氣沮地收了針,玉華憂煩地對醫生說:「我看還是請你替她打一針吧。j
「這麼多的人,叫我怎麽打呢?她的母親又不讓打。」醫生收拾了葯箱,「我走了,不過病人是絕對不能動!」
「是是是!」文翰情緖紛亂地,也不知怎樣才好。
若雄母摸撫着若雄的頭:「孩子,我們全靠神佛保佑,祗要有誠心,就能消災解難的,你放心吧!」 若雄微微地睜開了兩眼,痛苦地看着她的母親。這時一位火居道士吳法師披髮仗劍,大踏步地闖進房來,對着和尙道士喝聲:「你們都出去!」
這兩班僧道,正在作法,忽然被吳法師喝斷,一個領班的和尙問他說:「爲什麽叫我們出去,你幹你的,我幹我的……」
領班道士恐怕和尙得罪這法師,就忙着攔阻他,低聲的問吳法師說:「朋友,大家都是混飯吃的,請你不要欺負人!」
「鬼在病人的身上,我要來捉它,捉住了病人就好了,你們在這兒防碍我們的作法術呀!你們會捉鬼嗎?」吳法師大言不慟地。
「對對!你們都出去!」老太太揮出了僧道。這吳法師就在房裏作起法來,他指天劃地,用劍指在若雄的臉上,東搖西擺,張着嘴,瞪着眼,怪狀百出,他的這個作法,把若雄嚇得狂呼大叫。此際僧道又聯袂地進了房,一致的對若雄母親說:「老太太,三敎歸宗是呂祖仙師,我們已經跟呂祖商量好,只要病人下樓去拜一拜,病就立刻好了。」
老太太已拿不定主張,東說東好,她就吩咐阿香們趕快扶病人下樓去。可是吳法師覺得這樣未免掃了面子,上前阻止說:「哎哎哎,呂祖是我的師父,我帶你們下樓去拜好了。」
「好!好!那末快點兒吧!」老太太又相信了吳法師的話,她到床前扶起若雄:「孩子,來,媽扶你下去。」
「媽!醫生說若雄不能動的呀!」國才不准許把若扶雄下樓。
「什麽不能動,你懂什麽?」老太太推開國才,「走!走!」
道士和尙取了法衣僧帽,敎若雄穿戴起來,若雄旣經不能支持,可是老太太聽信僧道的話,敎文翰和阿香來,强將若雄從床上拉起,穿衣戴帽,使得若雄痛澈心骨,不住的呼號,玉華看得眼中流淚,國才實不能忍耐,向前阻止:「媽!若雄是不能動的呀!」
「滾開!」老太太一掌推開了國才,和文翰架起了若雄,扶下樓去。行到樓梯中間,若雄暈倒,老太太急忙喚着:「孩子!你醒醒呀!孩子你怎麽啦?」
文翰也呼喚着「若雄,若雄。」若雄慢慢地甦醒過來,額角上蒸出了荳粒大的汗珠,她幾乎已不再感到她的存在了。老太太指着大廳的法壇,安慰着說:「孩子你看,快點兒下去拜拜菩薩就好了。」
若雄看到樓梯角上的紙紮煞祖,張牙舞爪,她心中害怕起來。文翰對岳母說:「媽,她很怕。」
老太太一面扶架着女兒,一面安慰着說:「孩子,神佛就在你身上,快下去吧。」
若雄兩腿軟得提不起來,連一步也不能移動了,老太太憂急地說:「不下去怎麽成呢?」
吳法師與羣僧道么喝着,揮着,大廳中幾乎天翻地覆,吳法師的法劍不住地在若雄臉上搖晃着:
「快!快!老太太,快扶她下來。」
老太太嚴厲地對文翰說:「你怎麽啦?快!扶着她下去呀!」
文翰惶懼地對岳母說:「媽!我的手有點兒發抖!」
老太太憤怒地申斥他:「沒出息!快走開!」她轉臉對阿香:「你來扶太太!」
阿香,阿梅過來架扶着,若雄不願文翰走開,他低微的叫着:「文翰……文翰…………」
文翰滿身流汗,無所適從,國才憤慨地對文翰說:「她已這樣痛苦了,你們還要把她拖下來!」
文翰勉强地辯護着:「拜拜菩薩、病就會好的!」
「這怎麽好得了!」國才肯定的說。
若雄由阿梅,阿香擁架到大廳的法壇前,吳法師祈禱着:」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若雄像僵屍一樣被擺佈着,這座法壇拜完了,又到那座法壇去拜。國才眼看着若雄遭受這樣的摧殘,又向老太太說:「媽!她是不能動的,一動就有危險!」
「你不懂!你不要管!」老太太頑固地不理睬。國才又對文翰說:「你看若雄已經支持不住,把病人這樣的拖來拖去是很危險的!」
文翰默然不語,他雖然也不忍於若雄受這樣的磨折,但他總認爲拜拜菩薩,也許病會好的。這時若雄已連拜了三座法壇,拖起來,捺下去,她氣息已經奄奄。神情完全變異,可是老太太還在聽任僧道們的指使,拖着若雄到處叩拜,國才衝到了他岳母的面前說:「媽!你是不是要把她弄死了?」
「你走開!你懂甚麽呀!」老太太對俯伏在地上的若雄說:「孩子!你再給菩薩磕一次頭,菩薩會保佑你消災解難,你的病就完全好啦!」
可是俯伏在地上的若雄連一絲兒氣息都沒有了,脈搏停止,一動也不動了。老太太驚異起來,搖幌着若雄的肩背,高呼:「孩子!孩子!」然而孩子已經一去不返,瞑目長逝了。老太太號啕大哭,搶地呼天。
所有聚集在大廳裏看熱鬧的人,都凉了半截。兇熖高呼的吳法師以及僧道尼姑,都狼狽地卸下了法衣,停止了鼓樂,這大廳裏祗剩老太太的呼號,文翰的啜泣,玉華的悲憤,和一羣迷信親友的徬徨。
國才滿腔的忿火,實在忍耐不下,這血淋淋的事實,敎訓了玉華,敎訓了文翰,也教訓了若雄的母親。
國才憤激地對大衆說:「她活活地給你們害死,你們不相信醫生,祗相信神鬼,我問你們,你們的神在那兒?你們的鬼又在那兒?」全廳只有國才一個人的聲音,一個雄壯的響亮的聲音,所有的人,個個啞口無言,國才囘轉頭對他的岳母說:「你說我是三妻命,現在若雄死了,那文翰又是甚麼命呢?」
老太太又悔又恨又慟愧,她含着兩眶的淚水,撫摸着若雄的屍體,悲愴地對國才說:「不用再提了!」
這若雄的收塲,更堅强了玉華,不信神鬼的决心,她已不再存在着若英鬼魂不准許她生孩子的陰影,她快樂地保健她的身體,到臨產的時候,住入了院,很順利的產下了一個男孩。國才快慰慰地把玉華和孩子從醫院接囘家中,玉華唱着歌,歌聲在搖籃的四周圍繞着:「雨過天晴迷夢醒,迷信害人眞不輕,祗怪娘的頭腦昏,險些兒枉送你小性命。
陽光照耀暖風輕,寶寶睜眼笑盈盈,要把迷信破除掉,才能有幸福的家庭。泥菩薩,沒有靈,寶寶抓來尋開心,一下摔破在地上,菩薩根本沒有靈。」孩子抓着那往日焚香叩拜的泥菩薩,摔在地上,跌得粉碎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