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佬嫁女
(一)
小村鎭的上午,除了遙遠傳來三兩聲犬吠鷄鳴之外,周圍的一切,好像還在酣睡,沒有半點城市的擾嚷。可是,在恬靜的氣氛下,隱約透露出村民心間有些低沉的氣息,因爲他們終日胼手胝足,依然是得不到温飽。
村角一間已顯露出剝落痕跡的盛家小屋,前面有一塊曠地,一個穿了簡樸村裝依然掩不住眉宇間娥媚的少女,正在將洗滌乾淨的衣服,穿上竹竿曝乾。在工作中,她尙忘不了自娛,妙曼的櫻唇,正唱出悠揚小調。
那少女名叫彩兒,家裡還有一個身體痴肥,頭腦簡單,却是純樸誠摯的父親,叫做盛伯。她那天早上一心在晒衣裳,冷不防背後忽然有男子的脚步聲,原來是一個英俊青年叫六哥的,正來找她。
彩兒和六哥,自小便青梅竹馬,彼此的心裡,已孕育着純眞的愛情,六哥這天特意來找彩兒,原來他的叔父叫他到外埠去幫助料理店務,行色匆匆,先來向愛人道別。彩兒心裡雖然捨不得愛人遠離,但是暗裡却偷歡喜,因爲六哥能夠自立,兩人便可以建立一個家庭了。在無可奈何之下,她唯有千叮萬囑,叫六哥珍惜他的身體,時常寫信報吿平安。
六哥走後不久,一個手裡拿着許多食物的中年婦人,叫一聲彩兒,又搭訕起來。
這個婦人,本來和盛伯彩兒等人,在郷裡非常稔熟,她自從出了城市,藉着女兒阿銀的幾分姿色,去結交一個畏妻如虎的風流老頭子陳老爺,便過着豪華糜爛的生活。
這次,她偶然返鄉,遇見彩兒,無意中發現彩兒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艷麗無倫。利慾之念,迷了心竅,便假意殷勤,上前大吹法螺,說得城市的生活,恍如人間仙境,到處黄金,俯拾卽是,還送了些禮物給彩兒父女,作爲香餌,伺機把魚竿一牽,魚兒上釣。
盛伯爲人雖然胸無城府,但對於利慾,則未能忘懷,可惜生性魯鈍,空有求財之念,却苦無弋利法門。呆頭呆腦,連飼養母鷄,也想強迫它多吃些榖,多下幾顆鷄疍。銀媽走進盛家,看見情形,乘機利用盛伯的弱點,更鼓其如簧之舌,說城市怎樣科學發達,冬暖夏凉,連手也不要動,便要甚麽有甚麽,盛伯身體肥胖,最怕炎熱,又懶得搖扇,正中下懐。她又說這次返鄕,是贖囘以前押給別人的屋宇,表示自己已經腰纏萬貫,引起盛伯垂涎。盛伯不知就裡,暗中羨慕不置,再追問原委,她便說出因爲替女兒找得一個有錢的丈夫,連帶丈母娘也負責贍養,才有今日。
盛伯財迷心竅,也想效法錢媽一下,驀地裡黃金滾進,藉女兒姿色,享一輩子的晚福,但苦於赤手空拳,旣無分文,又無門路。
銀媽眉頭一縐,計上心來,唆使盛伯將祖屋押給別人,拿那筆錢作爲本錢,替女兒加意修飾,在城市裡找一個富翁做丈夫,便可以從此安享清福,不必終日捱苦。彩兒年紀雖小,聽了銀媽一番說話更目睹父親似有意動,大不以爲然,深恐上了別人的當,又想到世事斷沒有這樣容易,正想勸阻父親。不料盛伯早已嚮往於一朝發達的美夢,决意完全信任銀媽的計劃,還要薄責女兒兩句,說自己做了幾十年人,甚麽沒有見過,難道眼看一個偌大發財機會,平白地放過嗎?反而叫女兒不要饒舌,沒有犧牲,沒有冒險,怎能成就大事。
服從慣了的彩兒,聽見父親一番似是而非的教訓,心裡雖還念着愛人六哥,不願到城市去嫁人,但情勢所迫,反對也反不來,便祗有帶着滿腔抑鬱,收拾起簡單行李,跟隨着銀媽踏進十里洋塲的都市。
盛伯還念念不忘他的母鷄,提着一框鷄,彩兒却拿着笨重的行李,一同乘火車抵達銀媽的家。
僕人聞鈴聲出來開門之後,盛伯彩兒兩人,緊隨着銀媽走進客廳,堂皇瑰麗,已不禁目瞪口呆,盛伯鄕氣未除,鬧了不少笑話。他將骯髒的一籃子母鷄,竟放在纖塵不染的沙發椅上,經女傭阿三喝止,才連忙搬進厨房裡去安放。
怎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盛伯抽烟念頭一發,便不管一切,從懷裡掏出煙斗來,却沒有火,焦急起來,忽瞥見明亮的電燈,以爲可以燃着煙斗,便拿起來凑近燈泡,不住地啜吸,恰巧電話鈴响,把他嚇了一跳,恐怕又閙出亂子,弄壞了電燈,縮手不迭。女傭在旁,忍着滿肚子好笑,却又不敢則聲,祗得將打火機遞過去,更弄得盛伯摸不着頭腦,忽然鈴聲又响,他以爲又是電話來了,賣弄一下聰明,不料弄巧反拙,這一囘却是原鐘响,待傭人把鐘弄好,鈴聲又响,他又去拿鐘,却閙來是門鈴,正是阿銀從外面返來。
阿銀和彩兒年紀差不了許多,兩人感情還好,看見彩兒遠道來訪,歡喜不迭,忙招呼到閨房去叙談。銀媽從內廂出来,不見彩兒,問過盛伯,知道她已到女兒房裡去,心裡暗忖,恐怕女兒破壞自己的計劃,拔足正擬上樓,却給盛伯拖住不放,原來他看見阿銀裝飾得明艷照人,按捺不住,要銀媽替他的女兒,依樣葫蘆化粧一下,銀媽覷個正眞,乘機伸手要錢,盛伯祗要能夠尋得有錢的佳婿,便解開腰包,將押了屋的現欵,拿了大半給她,還要千百個請託呢!
(二)
全盤經過完全說出,還說銀媽連彩兒也害透了,自己已對彩兒揭穿了內幕,氣得銀媽七竅生烟,喝令女兒離開這裡,以後不准返來。
阿銀甘願捱苦,也不願過着麋爛的生活,决意以後自食其力,憤然離家而去。
最爲難的却是盛伯父女倆,因爲陳老爺决意將屋收囘,銀媽自顧不暇,祇好叫他們另找地方居住,盛伯還想向銀媽討囘以前交給她的錢,銀媽一頓搶白,說房租伙食一槪要他門照納,還要取囘借給他的金錶。彩兒眼見大勢已去,祇得勸止了父親,一同離開這塊藏垢納汚的地方。
(五)
老爺的太太,在外面輸了麻雀囘家,滿肚子悶氣,無處發洩,叫僕人拿了一副麻雀出來,亂扔亂踢,以洩心中積憤。倒霉的却是陳老爺,剛在太太發脾氣時撞了進來,額上還纏了繃帶,衣領又有一根女子的曲髮,那還了得,一聲喝令,陳老爺以後便不准離家半步。
(六)
盛伯有一位表嫂住在城裡,在走頭無路的境况下,惟有厚着臉皮,登門投靠。幾經訪查,才找到地址,原來那位表嫂,却是在登門替人梳頭的,住在狹隘的一層樓的一個床位,欲想招呼他父女居住,也有心無力。及至聆悉他們出城來的原因,才知道被騙,更替他父女不値,可是盛伯已是無家可歸,硬着頭皮,懇求表嫂收留。包租的二房東,却又不賣賬,說連睡在走廊,也要照例納租。彩兒忍受不住連串的打擊,想起身受的委曲,不禁悲從中來,嗚嗚啜泣。
同居的一個靠賣唱度日的少婦卿卿,看不過眼,寧願招呼彩兒進房裡暫時居住,擾嚷了多時的問題,終算吿一段落。
走廊狹隘陽得連兩個人併肩同過,也不可能。盛伯身軀肥胖,已阻塞了整條通道,二房東双手捧了一盤水,趕着走過,盛伯避無可避,祗有鑽進牀底。
七
閫令森嚴之下,陳老爺被禁在家裡,寸步不得離開,苦悶得很,惟有和女傭打情罵俏,以消永日。
盛伯的表嫂,原是和陳太太梳頭髮的,那天正替陳太梳理頭髮時,陳太忽聞廳外唧唧噥噥,慌忙奔出一看究竟,迨而看見丈夫和婢僕玩笑,便平白遷怒到下人身上,各傭僕心有不甘,紛紛辭職不幹,連在襁褓中的嬰孩,也交還陳太,弄得她不知如何是好,盛伯的表嫂忽然想起盛伯來,乘機介紹他到陳家當男僕,陳太正苦無人呼喚,答允帶來看過後,再作决定。
彩兒知道卿卿是靠賣唱度日的,自己毫無入息,將來生活大成問題,便趁空暇時間,跟卿卿學習歌唱,她是聰慧過人的,經卿卿稍爲指點一下訣竅,便瑯瑯上台,唱曲時已中規蹈矩,連卿卿也盛讚她的聰穎過人,决意日間出外賣唱時,帶同她偕行,拼拚機會。
表嫂從陳家返到家裡,立刻把熟睡如豕的盛伯推醒,吿訴他有工做,要先去見主人一次,便可作實。盛伯正在納悶,陡聞有掙錢機會,喜出望外,更獲悉女兒彩兒日間又隨着卿卿到酒樓賣唱,自是雀躍不已,於是迅速整理一下衣服,跟着表嫂首途到陳家去。
(八)
陳老爺硬手硬脚,料理嬰孩一無是處,手足無措,孩子還在狂哭。盛伯和表嫂及時來到,陳太正感到乏人照料家務,不再苛求,一說便合,更妙的是盛伯對住嬰孩扮一會鬼臉,孩子竟轉哭爲喜,露出笑臉。陳太看見情形,立刻僱用盛伯,但聲明要他每日做許多工作,除打掃地方拭抹枱椅之外,還要燒飯買菜和料理嬰孩。盛伯窮途落魄,已沒有選擇的餘力,一一都應允了。
(九)
六哥接到嬸母的來信,知道愛人彩兒,已離開鄉間,去了城市,感到非常詫異,閒談中和叔父說起這事, 他的叔父也欲玉成姪兒的好事,便借故說要他帶些傢具返鄉,叫他順道經城市一趟,找尋彩兒的下落。六哥雖覺得茫茫人海,何處追尋,一點把握也沒有,却是不願放過這唯一的機會。於是决定日間,整理妥賬目之後,卽行動程。
(十)
盛伯自從到陳家當僕人,鬧出的笑話,眞不可勝數,燒飯時,十頓却有九頓是燒焦了的,菜餚却又無奇不有,白兔和鷓鴣,都是整隻放進窩裡去燒,連皮毛也沒有除掉,冲洗更沒有了,氣得陳太,不知該笑還是哭,看也沒法看下去,氣冲冲地走出廳去。
陳老爺方才接了一個朋友的請柬,心裡想出去高興一會散散心悶,却又恐怕太太未必答應。陳太被盛伯激怒了,氣尙未平伏,他也祗得硬着頭皮,哀求妻子准他去赴讌,更提出請柬作爲證據。料不到陳太竟網開一面,僅是循例叮囑兩句,便點首應諾。大出意料之外,陳老爺欣悅地匆匆更衣,奔出門去。
(十一)
陳老爺趕到友人老林宴客的酒樓,寒喧過後,老林還說佩服他夠胆量,在惡婦淫威之下,尙敢出來飲讌,陳老爺爲求掩飾自己的弱點起見,便誇言正想納妾,享其齊人之福呢!
卿卿偕同彩兒,來到同一酒樓賣唱,陳老爺因爲尙未入席,有點無聊,遂喚卿卿歌唱一曲,及至一眼瞥見彩兒,一派幽嫻風韻,不禁神爲之奪,目標馬上轉換,改叫彩兒主唱。及至一曲旣終,他便偷偷拉了卿卿到一旁,查問彩兒身世。
「我自從死了妻子之後,至今未遇到一個合意的對象,做我的繼室。你這個同伴,我很合意,你替我問她一聲,如果她答允做我的繼室,我重重酧謝你!」陳老爺又想藉着金錢勢力,作不軌之圖了。
「我要問一聲她父親,才可以决定,但你給她多少錢?」卿卿一針見血,便提出最主要的關鍵來。
「二萬元夠嗎?還送給她一大幢洋房呢!」陳老爺提出的酧勞,數量可算不小了。
「那末,我可以担保你成功!」
「成功之日,我另送你五両的金釧子一隻!」
「那末,要我甚麽時候答覆你呢?」
「愈快愈妙!」
「那末,明晚在天堂酒家會面,我帶同她父親和你見面,當面决定吧!」
老林在旁邊聽見一切,連忙調侃陳老爺,說他又想開闢第二戰線了。
(十二)
卿卿趕着返家,拉了表嫂走到一旁,低聲將陳老爺看上了彩兒,願出重聘納爲小星的事,原原本本吿訴表嫂,並且附加自己的意見,認爲彩兒好像不大願嫁人,因此特意瞞着她,直接和盛伯商量,叫表嫂從旁協助,希望大家都贃得多少金錢。表嫂答允代往陳家去邀請盛伯到天堂酒家會面。
那邊廂,彩兒早已擁衾高臥。模模糊糊間,她彷彿走進一所像是神仙境界的花園,心裡半是驚時半是喜,一面懷念着心坎裡的六哥,一面却唱歌自娛。
驀地裡,六哥突然出現。倒使她吃驚起來,但是少女的矜持,不讓她太過放縱,便背過面來,懟怨六哥冷淡了她許久,連信息也沒有給她,六哥爲求表示一片眞誠起見,决意掬出良心來,讓她看個眞切,正在作勢要剖胸取心時,彩兒反而驚呼起來,大禁大叫。汗涔涔下,忽然一驚,神志清醒了,睜開眼睛,却原是南柯一夢 。
(十三)
表嫂獲知彩兒交了好運,立刻趕到陳家去吿訴盛伯,抵達目的地時,看見盛伯正忙得不可開交,一面抱着嬰孩,同時却在打掃地方,手忙脚亂,尶𡯓得很。
「你的好女兒交了好運,卿卿替她做媒,一切都談好,祗要你去見一次未來佳婿,便大量金錢到手,一輩子吃喝不盡了。」
「到甚麽地方去會面呢?」憧憬着錦綉前途,盛伯不覺稍有焦急。
「你和太太吿一晚假,我和你去便是。」
喜上眉梢的盛伯,三步拼作兩步,舞起掃帚,洋洋得意地去見陳太請假。陳太問起他的原因,口直心快,全部說出來,還要邀請陳太代為過目,商量條件,恐防一時大意,會上別人的當。陳太終日無所事事,也樂得趁一下高興,爽快地便答允偕行。
她囘首一看,見盛伯依然土頭土惱,身御一套左一塊右一塊油漬的舊衣服,怎好去酒家見人,一不做二不休,還是送佛送到西,便拿出一襲潔淨的衣服來,給他換上,然後起程。
(十四)
夜幕低垂,燈光閃爍,在表嫂的家裡,各懷着一種異樣的心情,暗中在焦灼。表嫂和卿卿兩人,正在替彩兒化粧。
「表嫂,你們究竟有甚麽事情,一定要我裝成漂亮呢?」
「不久你便知道,總之對你有偌大利益便是。」
「甚麽事?爲甚麽你們不說清楚?」
「一會兒你爸爸會吿訴你了!」答話的是卿卿。
「你們爲甚麽好像很神秘般的?」
「你這大年紀了,還怕我們騙了你嗎?」
「如果不是去見爸爸,我便不去的!」
在陳家的客廳,盛伯穿起陳太借給她的長袍,施施然頗爲自得,但是衣服太狹小了一點,盛伯的肥肉,從四面八方高漲起來,煞是好看。
盛伯還怕陳太未必去參加他們的會見女婿約會,臨出門時,更千叮萬囑,不要失約。因爲他有自知之明,深恐到時胡亂說話,鬧出笑話,更希望依賴陳太的眼光,不致上當。
陳太除了趁高興外,也想看看盛伯的女兒,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好奇心驅使,樂得去開開眼界。
(十五)
陳老爺絶早便趕到天堂酒家,一心以爲鴻鵠將至,從此享盡左擁右抱的艶福。
等候得有點焦急時,盛伯突然闖了進去,陳老爺還未知道這個終日替他做工的僕人,竟是未來的泰山。喝問他爲甚麽不在家裡燒飯,到來幹何事。盛伯也料不到主人便是追求自己女兒的男人,祗有囘說一聲來此目的,是和女婿見面,兩人在誤會之下,還未揭穿內幕,卿卿便帶了彩兒踏進廳裡來了。
卿卿還要替盛伯和陳老爺介紹相識,怎料到兩人早已是賓主關係,日夕相見的呢!
正在三方面瞠目結舌,心裡暗自納罕的當兒,陳太太及時趕到了。
「你來這裡幹嗎?」看看事有蹊蹺,陳太太便質問丈夫。
「也是來趁熱鬧吧了!」陳老爺畏葸地答。
及至在四方面吐露一點實情的時候,大家都恍然大悟,陳老爺當堂出醜,旣驚且懼。陳太太聽卿卿見說,他諉稱喪妻納寵,更是憤火中燒,連忙開口大罵,同時遷怒盛伯,說他爲甚麽任何人都不要,徧偏要她的丈夫做女婿,連盛伯也辭退,並且立刻取囘他身穿的長袍。
(十六)
阿彩自從離家之後,在一家旅店找到一份拭抹枱椅,打掃地方的工作。
六哥返鄕取道城市,恰巧投進阿銀服役的旅店,兩人遇見,依稀有些面善,交談起來,六哥問及彩兒消息,阿銀便將自己媽媽,如何計賺盛伯父女出城掘金,又如何弄巧反拙的原原本本,盡量吿訴六哥。六哥恍然大悟,但茫茫人海,何處去追尋彩兒的踪跡呢?又令六哥惘然。唯有暫時在旅館安頓下來,慢慢再設法尋覓。
(十七)
卿卿照常更衣出門,準備去賣唱,表嫂問起爲甚麼彩兒尙未化粧,卿卿說是她厭倦賣唱生涯,而且叠次遭逢挫拆,萬念俱灰,决意不再以色相示人,贏取金錢了。表嫂是一個唯利是視的婦人,大不以爲然,還要教訓彩兒一頓,可是她主意已定,再不聽旁人唆使了。
表嫂祗好嘆息一聲,表示無可奈何。
六哥住在旅館裡,長日無俚,想起叔父囑他代買木箱一個,帶返鄕間,便喚侍役來查問何處可以買到衣箱,及至獲知地點,便出門而去。
在走廊裡又遇見阿銀,兩人又閒談句,然後吿別。
(十八)
盛伯離開了陳家,又告賦閒,替女兒物色佳婿,安享幸福的美夢,又幻滅了,祗得和表嫂兩人,在街頭設檔,替人理髮,表嫂却替人梳裝。那天,盛伯接了一單生意,是替客人修刮鬍子,不料那客人倦極入睡,盛伯一時大意,忘了客人吩咐,祗是修齊整鬍子,不是叫他全部刮掉,竟將客人鬍子,完全剃光,那人醒來,不肯干休,執着盛伯便要喊打,兩人糾纏了一會,還是盛伯不敵,連忙落荒而逃,客人却在後面窮追不捨。
兜了幾個圈子,歷盡幾許驚險,幸而還沒有追及,可憐盛伯已是氣喘如牛了。表嫂恐怕鬧出事情,連忙趕返家裡,通知彩兒,彩兒也不禁驚惶起來,忙跟着表嫂趕出街頭,看個究竟。
六哥按址找得那家出售木製衣箱的店子,討價還價之餘,結果總算成交了,便雇了一名苦力,替他槓囘旅店。那木箱面積頗大,放在衣箱店門前,正待苦力來拿取。
盛伯被人追到無路可逃,遙見有一口木箱,放在路旁,人急智生,連忙揭開箱蓋,躱了進去,暫避那窮追的客人。
彩兒和表嫂趕到,找不到盛伯的影踪,却遇見了日夕期望,日夕思念,夢魂爲勞的愛人六哥,這一喜可非同小可,這情形太出兩人意料之外了,兩人一時都說不出話來,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兩顆心却是跳躍得異常急促,笑容浮上了她和他的咀角了。
彩兒還是念着父親的安全,但站立街頭,又怎能對六哥傾訴別後的苦境呢?於是决意先叫苦力將衣箱槓返旅店,兩人叙談一刻,暫時由表嫂去找盛伯,一有端倪,她便趕來。
(十九)
返抵旅店,兩人談起別後情况,不禁欷歔。彩兒獲知六哥已能自立,而且甚爲其叔重用,又禁不住喜上眉梢,暗念個郎今日基礎已具,將來的日子,終會幸福的,以前種種痛苦,也還不算白捱。
談到盛伯的一時胡塗,將女兒作貨物看待,馴至弄到今日田地時,彩兒又念起父親的下落,非常担心。
不料盛伯已躱在箱內,盡聆一切,立刻揭蓋而起,叫他們都不必担心。但是他却要追問兩人的關係。及至六哥說出眞情,才恍然大悟。
「原來你是追求我女兒的!」
彩兒俯首靦覥,紅霞飛上秀臉,不予否認,六哥却在舍笑點首。
「你旣承認一切,還不快來拜見岳父嗎?」
「就此叩見岳父大人,我想返鄕才舉行婚禮!」
「好極,我决意答應你,這一次,我却是眞的找得佳婿了。」盛伯不禁呵呵大笑。
看見父親這般爽快,忍俊不禁,彩兒也展露笑容,再也不矜持了。
笑聲中,喜氣洋溢中,六哥和彩兒倚傍在一起,幕卽緩緩下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