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小說
難得有情郎
小説改編:雷橫
美術編輯:林擒
1
華麗珠匆忙地走着,落葉飛到她的頭上髮上,衣襟上。就讓落葉停留在她的衣襟上躲半刻,她不知是同情落葉的遭遇還是懶得動手,沒有撥動它。
跟着她之後,駛來了一駕汽車,車子跳下兩個男人。
他們匆匆忙忙地走進醫院,走向一個病房,在走廊上,他倆站住了。他們看是華麗珠跟着一架帆布車子從一個病房走出來,帆布車上睡着一個人,雖然由頭到脚都給白布蒙蔽着。但他們意會到,這就是程小建。
年紀較大的男子一把將麗珠攔住:「他怎麼樣?」
「死了!」麗珠囘答,聲音很低,幾乎聽不到,好像極不願意這樣說。
那個年輕的拉着麗珠,哀求說:「人死不能復生,不要悲哀了,就跟我囘去吧,算我錯怪了你好了。」他一邊說,一邊拉麗珠。
麗珠將他的手撥開:「不必再想,我永遠不囘去的。」說着,管自走出去。那個年紀較大的將她扶着。
2
他們終於停在一個房子的門口,在門旁電鈴的旁邊,有一個小木牌,上面寫着,「達才畫苑」四個美術字。
男子按按鈴,門開了,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子站在裏頭。她一看見男子旁邊還站着麗珠,馬上憤怒地說:「爸爸,爲什麽這樣的女人你也帶囘來?」
「素秋,不要亂說!他已經死了!」那男子喝着素秋,一邊讓麗珠進去。
「嚇!」素秋歇斯底里地叫了一聲,「眞的?爸爸!」
達才想哀地點點頭說:「他給車軋死!」
素秋哭起來了。她撲過去要打麗珠,說子建是她害死的,是她使他神魂顚倒而給車車死的。
達才將素秋拉住:「素秋,你剌激太深了,你休息一下吧,慢慢你就會明白:這是和華小姐無關的。」
「還用騙我?爸爸 , 快給我將她趕出去!」
達才想?給她鬧下去一定越鬧越兇,於是連拉帶扯,將素秋拖囘房去。
房裏仍然傳出一片哭駡聲。
3
麗珠休息了一會,站起來對達才說:「我要走了!」
「這麼夜,走去那裏!」達才連忙將她按下,「就在這裏歇一晚再說。」
達才扶着她,讓她躺到長沙發上。
麗珠疲倦極了,她一合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達才取了一張毯,輕輕地替她蓋上。
他走到窗下的椅子上坐下來,取出烟斗,裝上烟。
月光從窗外射進來,洒在桌上、椅上,麗珠的臉上,毯上。……
一切都是靜寂的,除了台鐘的走動聲,沒有第二種聲音。烟斗的烟裊裊上升……
他陷入了囘憶的境界……
4
是春天的一個早晨,丁家的大廳上,大姑和二姑在燒冥鏹。
丁家是本地的大戶人家,老太爺還在世,高高在上,誰也得聽他的說話。大姑和二姑是老太爺的女兒,已經四五十歲了.還未結婚。看樣子,她們是不想結婚的了。大槪就是這個原故,她倆時常妒忌人家的幸福,尤其是男女之間的幸福。
素秋,這個十八歲的小姑娘,天眞活潑地一邊哼着歌,一邊跳蹦蹦地走下樓來。
「素秋,快來接些衣紙!」大姑媽一見到素秋就這樣說。
「大姑媽,你是知道我們的書院是信基督教的。」
「不管你書院信什麼教,你媽的東西你總該接。」大姑說,好像有點不高興。
素秋扁扁嘴,不做聲。
「素秋,聽話接一點吧,要不你媽在陰間就沒錢用的。」二姑比較溫柔 , 她柔聲哄素秋。
「哈……」素秋原先扁着嘴也笑起來了,「燒些紙在陰錢就有錢用,那末做鬼就好過做人!」
大姑和二姑給她弄得啼笑皆非。大姑說:「不接就不接,還要胡言亂說,一會我吿訴你老太爺。」
「接就接好了,」素秋伸了伸舌頭,坐下來,「我眞的不會,叫我怎接?」
「這麼容易也不會,」二姑說,就和你在學校做手工一樣。」
素秋動手接起來,一會,她接好了一只,遞給二姑看。
「唉,怎麼接成這個樣子!」二姑叫起來。
「這是你叫我像學校做手工一樣接的,」素秋說,「這樣也不對,我不會接了!」她鼓着小頰,走開去了。
大姑搖搖頭。
素秋走到梯邊,丁偉才正從樓上下來,穿得齊齊整整的。素秋問他這麼早到那裏,他說去找朋友。匆匆忙忙地,想走出去。
「二叔,我知道,一定去找女朋友!」素秋將他拉住。
「『噓』!」偉才將指加在嘴上,「不要聲張,給老太爺知道了就麻煩。」
「怕麻煩囘來就買包朱古力給我!」素秋威嚇着他。
「好了,買給你好了!」偉才應着,走出去。
5
偉才興冲冲地駕着汽車,駛到華麗珠的門口。
麗珠的屋子裏傳出一陣鋼琴聲,彈得很生疏,不是麗珠彈的。偉才知道她一定在教學生彈鋼琴。忽然,他看見窗口露出一個頭來,是麗珠的頭,只一閃,又縮了進去。
偉才走出車來,走到門口正想鼓門,門不用敲而開了。麗珠和一個女學生站在裏面。
「敎完了嗎?」偉才問。
「敎完了,」麗珠囘答。
女學生向麗珠吿了別,扮個鬼臉走了。
偉才今天一心一意來請麗珠去玩,道出來意之後,麗珠也答應了。她進了去換衣裳。
偉才在外邊,麗珠的姨母招呼他說着。麗珠沒有爹媽,姨母自動將她撫養。所以她和麗珠的關係,就和母親與女兒一樣。
姨媽頗有一點世俗頭腦,對於有錢人非常崇拜。麗珠,她也希望嫁給一個有錢人。而偉才,是富家子弟,所以她一見到他就巴結結地和他說着。
偉才好像也明白她的性情,他拿出一個小盒,裏面裝了一雙美麗名貴的玉鐲,送給姨媽。
姨媽高興得了不得。
「請問伯母,麗珠有沒有其他的男朋友,」偉才乘興而問。
「哦,在以前有過一個,不過戰時分離了,音訊全無,大槪已經死了。」姨媽清楚地囘答,「現在,除了你,她再沒有第二個男朋友了,至少,像和你這樣要好的男朋友再也找不出一個。」
偉才高興地微笑着。姨媽略歇一歇,跟着說:「你很大希望哩!」
「全憑你的幫忙!」偉才單刀直入。
「那裏,那裏,你先生人好就眞。不過,我當然盡力替你攝合的。」
這時候,麗珠也換好衣服,出來了。
於是偉才帶着麗珠,别過姨母,上了車子。
他們的車子停留在一個風景優美的地方,走出來散步。
麗珠只顧欣賞風景,對於偉才的說話很少注意。忽然,他聽到一句說話,好像非常剌耳,是偉才在說:「人家說我有錢,我自己也承認不愁食不愁穿,可是有錢又怎麽樣!總難得到一個人的心——」
「是誰?」麗珠截斷他的話。
「難道你眞不明白我的意思?」偉才說,盯住麗珠,祈求她一個美滿,答覆。
麗珠搖搖頭,沒有說話。
「我們相識的日子也不算短了吧!」偉才又繼續說,「可是爲什麽你對我總是這樣冷淡?」
「君子之交淡如水,做朋友還是相敬如賓的好。」麗珠說着,臉皮也不動一下,表情就冷得像一塊冰。
「可是我的希望並不是只做到朋友,我希望——」
「晚了,我們還是囘去吧!」麗珠第二次打斷他的話。
「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
「改天再說吧,反正來日方長。」麗珠說完,不等偉才同意,竟自走囘車去。
6
麗珠一進門,姨媽就問長問短。麗珠相當疲倦,向椅上一倒,像腿給人砍斷了似的;對於姨媽的斤斤細問,很不耐煩。
姨媽見麗珠不高興似的,於是說:「丁先生這麽喜歡你,你却這麼不高興!」
「我說他喜歡你才真!」麗珠說。
「啊!」姨媽站起來叫道,「千祈不要這樣說,我這把年紀,——?」
「要不他爲什麽送一對玉鐲給你?」麗珠有意和她開玩笑。
「不就是爲了你!」姨媽說,「麗珠,不是姨媽說你,你年紀也不輕啦。該找個好人家,讓自己安安樂樂,姨媽養到你這麽大,享囘幾年晚福……」
「姨媽,你不用担心,我用盡什麼辦法使你安安樂樂地過活的。你去睡吧,夜了!」
姨媽低着頭,進房了,她總是不明白:爲什麼麗珠對於一個偉才這樣的公子哥兒也好像不很稀罕。
7
丁家今天來了許多賓客。
大廳裏,放着一個生日蛋糕,上面插着十八枝小洋燭。素秋扮得份外標緻。她慢慢地走上前去,在來賓的歡呼聲中,她將插在蛋糕上的小洋燭逐枝吹熄。
丁偉才在大廳上忙來忙去。他是這間屋子裏實際上的主人;老太爺只會接受客人的恭賀,招呼的任務,已經完全交給偉才。
客人,很多也只見過偉才。大槪偉才善於逢迎老太爺,所以老太爺一手創下的生意,現在全由偉才經理。
「二叔,」素秋將忙來忙去的偉才拉着,「你又說今天請未來二嬸來吃飯?」
偉才看看手錶說:「是時候了,我馬上去拉她來。」他轉身就走!
素秋暗地裏駡一聲:「好大的架子,要人接!」又大聲對偉才說:「今天是我的生日哩,不要連你自己又一去不囘!」
8
麗珠正在家裏和姨媽聊天,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陣熟悉的煞車聲。她馬上站起來,對姨媽說:「一定是丁先生來要我到他家裏去,今天是他姪女的生日,他昨天就約了我的。最討厭這些無爲的應酬。」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我躱進房裏去,你說我不在家好了!」說完,三步作兩步跑進房裏。
姨媽開了門,對偉才打了一個眼色,向房間一指,口裏却高聲說:「丁先生,眞巧,她出去了,請進來坐坐,她就快要囘來的。」
偉才自然明白姨媽的暗示,他微笑點點頭,一邊應着,一邊却走進房間去。
麗珠正附着耳朵在房門上的聽外邊的動靜,聽到偉才向房間走過來,心裏一慌,馬上跳上床,蒙頭就睡。
偉才進了房,看見睡在床上的麗珠,雖然蓋着被子,却掩蓋不住內裏的緊張。
「怎麽,病了?請個大夫看看?」偉才一開口就這樣說。
麗珠嚇了一跳,她連忙撥撥手。
偉才於是重提舊約,要麗珠和他到他家裏去赴姪女的生日宴。可是麗珠說:「我可不認識她,這樣去吃一頓有什麼意思!」任憑偉才千方百計來堅請,她都不去。結果,還是偉才改變了辦法,請她去看畫展,她才勉强答應了。
偉才對於畫,正如他對於撈的手法之外的一切東西一樣,很少有硏究過。他這樣提議,並不是說他愛畫;這只是他在情慾裏產生的一種迎合麗珠的辦法而已。麗珠的個性,他似乎摸得相當深刻,他知道她愛音樂,愛音樂之類的藝術。
偉才並不是淸淸楚楚地知道畫展的畫家,甚至連名字他也未知到,他只是在模模糊糊中知道有一個畫家曾在一間大酒店裏畫展。
他將車子開到那間大酒店的門口,和麗珠下了車。麗珠發見門口掛着一塊小牌,上面寫着「丁達才畫展。」幾個大字。而丁偉才,只給上上落落的太太小姐吸引了注意力。
入了畫展室,作品不算很多,但却是可觀之作。的確贊口不絕,偉才也跟在旁邊唯唯答答,好像完全和麗珠一樣的意見。忽然,麗珠被一幅畫吸引着,欣賞得津津有味。看了好一會,她才抬起頭來說:「奇怪,爲什麽這幅畫作者却沒有署名!」
「如果你高興,我馬上替你買了囘來。」偉才以爲這是奉迎的手法。
「…………」麗珠全神被這幅畫格攝着,沒有出聲。偉才見他默不做聲,以爲他同意了,於是連忙跑過去訂畫處接洽。
偉才剛走開,一個和偉才差不多樣貌的男子走到麗珠的面前。
「小姐,恕我冒昧,你好像很欣賞這幅畫?」
「對……不知這個作者以什麽名字。」
「丁達材。」
「哦……丁達材。……」麗珠給他一提,猛然記起了剛才在門口也見過這個名字。「如果你高興,我可以將這幅畫送給你。」達材彬彬有禮地說。
「…………」
「你一定會覺得奇怪,因爲你不知道:我就是丁達材。」
「啊!」麗珠如夢初覺地輕輕叫了一聲,然後說,「名字怪熟的,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
「從未見過。」達材說,「只是和你同來的是我的弟弟,名字名和面貌都差不多。」
「哦……可是爲什麽我從未聽見令弟提過……」
達才突然感到一陣愕然,他不知該怎樣囘答。而這時,偉材在那邊正高聲和一個辦事員爭辯着,使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望了過去。
辦事員說:「先生,眞對不起,這幅畫的確一早就給人家訂下了。」
偉材說:「給你雙倍錢也不發賣,現在不要了,送給我也不要了!」偉材憤憤地走囘麗珠那邊。非常使他驚奇的,達材竟和麗珠站在一起。
他現在才明白,這個畫展的主人就是自己的哥哥。他勉强和哥哥搭訕幾句,就拉着麗珠走了。
達材送他們出去。
離開酒店,偉材和麗珠到一間餐室吃飯。
剛坐定,麗珠就追問關於達材的一切。
偉材吿訴她:他的爸只生了達材和他兩個兒子。達材的妻子生了一個女兒就死了。達材在妻子死了之後,和家中的一個婢女相戀,而且有了身孕。終於這件事給老太爺知道了,大怒,將達材趕走,婢女也自殺了。結尾的時候偉材說:「大哥這個人就是這樣卑鄙無恥,妻骨未寒就和婢女相戀。正正經經的再娶也許還會得到人的同情,但他偏偏却要和自己家中的婢女說戀愛。這種,眞是無恥到極!剛才如果不是你也在一起,我就連正眼也不望他一眼!」
「不過我却覺得令兄是一個最多情的人物。」麗珠出乎偉材意料之外地說,「妻子死了,和別人戀愛很應該;和自家的婢女相戀,更加不應該大驚小怪 , 戀愛是不應該分階級的。」
這些道理,對於偉才實在太新穎了。他愕了一會。然後自嘆自艾地說:「怪不得我追求一個女子也沒法成功!」
「真的?」麗婢像有意和他開玩笑,「這個女子叫什麼名字,我來替你做參謀。」
偉才啼笑皆非。
9
偉才在姪女的面前,時常誇說有一個很美麗很會彈鋼琴的女朋友。甚至素秋叫她做未來二嬸,他也不加反對。素秋也相當喜歡音樂。她家裏就有一座鋼琴,只可惜她沒有認眞地得到名師的指點,所以只停留在小學生的階級。她聽到二叔說未來二嬸就是一個女鋼琴家,心裏非常高興。她很想找個機會結識她,然而生日那天二叔一去不囘。之後她埋怨二叔,並且說出自己想跟她學鋼琴的意願。偉才答應了,請麗珠教她彈琴。
今天是偉才約好了麗珠的日子。
偉才帶着麗珠,走進丁家的大門……
裏面的大姑二姑等怪物,一聽到有生客到,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鬼鬼祟祟地躱在屏障後面看個够飽。而且在那裏評頭品足,弄得麗珠有點不好意思。
好在不久偉才也請得老太爺出了來,大姑二姑也參扶着老太爺,不再鬼鬼祟祟地說長說短。而最令麗珠想到輕鬆的,却是素秋這個頑皮天眞的女孩子也出來了。
她不等二叔的介紹就親熱地拉着麗珠的手打招呼。這是麗珠在這個古舊的家庭中可以隨意地演奏着的唯一因素。她只管彈着,望着旁邊的素秋微笑地彈潛,好像不知道此外還有老太爺、大姑二姑三姑等人物。
一曲奏後,大姑二姑都叫好,老太爺也微笑點頭。偉才和素秋自然最高興。雖然他們這班人都不懂得音樂,但在他們的直覺裏,他們覺得出來:彈得很好聽。
初次的造訪,麗珠不願留得太久。只說了一會,她便走了。由偉才送她囘去。
素秋最是依依不捨。就是老頭子,當大姑問他:「討個這樣的孫媳婦怎樣?」的時候,也囘答說:「倒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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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以後,麗珠時常到丁家敎素秋鋼琴,偉才和麗珠的接觸機會,因而更多。
偉才和麗珠的感情日漸增進,終於,他們結婚了。
麗珠也頗學到一手「奉侍」老太爺的手法,一早就斟一杯茶給他,他有什麼吩咐就馬上做,唯恐怠慢。因此,她相當得到老太爺的稱許。
麗珠對於家頭細務,也做了不少,大姑二姑因而淸間了許多,對於麗珠也就頗具好感。
今天偉才起床,已經是上午十時了。
「偉才,我已經替你弄好早餐,快點洗好臉就下去吃。」麗珠一邊幫着偉才的衣服一邊說。
偉才感激地望了麗珠一眼,微笑點點頭。
「偉才,今天老爺叫我上神龕燒香。看見你的哥哥的神位赫然在坐。我喫了一大驚。偉才,這究竟是怎麽一囘事?」
偉才臉色一沉,說:「因爲老太爺太恨他了。我吿訴你,這些事你千祈不要亂說。素秋是完全不知道她的爸爸還在生的。」
「………」麗珠沒有做聲,但她在心裏想:這眞是一個古舊腐朽的家庭。她想到自己也是這個家庭的一個成員,禁不住一陣陰沉沉的情緖湧上心頭。
11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偉才逐漸對華麗珠冷淡起來。每晚非到二三時不囘來,早上一起身又出去。使麗珠過着非常寂寞的生活。麗珠時常暗地裏流淚。
12
素秋近來好像生活得更有趣味,麗珠時常發現她一個人,站在一邊遐思,一邊想一邊管自笑起來。這是因爲什麼,麗珠是過來人,自然明白,她想:這妮子一定在戀愛了。
一天,她問起素秋,素秋對於二嬸一向很敬愛,於是她將心底話說了出來。
原來她近日結識了一個工程師,叫程子建,大家往來很密,而且有着相當好的感情。子建很年靑,性情很怪,他和一般的都市男子不同,他愛窮人,憎闊佬。
「你是不是很愛他?」麗珠笑着問素秋。
「…………這叫人怎麽說,……我怕羞……」素秋别個臉去,但麗珠淸楚地看到她頸子和耳朵多上了一層紅彩。
「你坦白地吿訴我,我會幫你忙。」麗珠說着,就像一個慈祥的母親的對待女兒。
「眞的,你幫我忙?」素秋瞪大眼望着麗珠。
「我騙過你不曾!」素秋的二嬸微笑說。
素秋太喜悅了,那一個自幼就失了父母之愛的少女,擁抱着麗珠,低聲激動地說:「你眞好人!」
13
在麗珠的協助下,素秋和子建的感情進展得很快。子建對麗珠,也非常敬服,他對麗珠說:「我想不到,丁家這樣古舊的家庭會有一個像你這樣達理的人!」
一天,子建到丁家拜訪老太爺,這是第一次的拜訪,偉才也給麗珠留在家裏,大家見見面。
大姑和二姑在屛幢後偷看和私語,與及一切呆板封建的氣氛,程子建想到一陣侷促。
老太爺問明子建的職業,地位,薪金之後說:「我認爲靑年人還是在事業有了成就之後才說結婚的好!」言外之意,對於子建目前任職於一個建築公司當工程師,表示鄙視。子建很不高興。
麗珠爲了幫助子建早日「事業有成就」,她向丈夫提議起一間別墅,請子建當工程師。她這樣做,目的是提高子建的地位,而間接也卽使幫助了素秋:使她早日能和子建結婚。
偉才答應了。於是子建就成爲獨當一面的工程師。
子建地位的提高,加上麗珠替子建說好話,老太爺答應了素秋和子建訂婚。
訂婚之夕,偉才故意舖張一下,所以丁宅
那晚非常熱鬧。他請來了一隊樂隊,奏樂給賓客跳舞。素秋最歡喜,她擁着子建,只顧跳舞。可是子建,却只木然地隨着素秋走,好像內心有着什麽不可吿人的隱衷。他不時望着人叢中,好像想發現什麽,但又好像總找不到。於是他的情緒就更加煩亂。
偉才忙來忙去,除了招呼客人之外,又像想找什麼。她在一個角落裏碰到二家姐。
「二家姐,阿珠去了那裏?」偉才問。
「在樓上,」偉才連忙跑上樓去。
麗珠正躺在床上。偉才問她幹嗎不下去,她說頭痛。
「那末,我馬上打電話請醫生上。」偉才明知她這只是慌,於是這樣嚇她。
她立刻從床上跳下來,拉住不讓他去。
麗珠終於下了樓。
子建正在廳中和素秋共舞,一見到麗珠出現在梯口,心裏高興,脚步亂了起來,連踏了素秋兩脚。
「爲什麽你今晚總是心不在焉?」素秋埋怨說。
子建放開了手,强笑向素秋道歉。
恰巧這個時候一個男客過來請素秋共舞。子建乘機溜開。
子建走到花園的門口,向麗珠招呼,麗珠恐怕人家看見,只得走出去。
子建在花園裏向麗珠訴說:「華小姐,我發覺我愛的是你,不是素秋。」
「但是你要明白我們沒有辦法相愛。你應該好好地愛素秋。她不能沒有你,我知道。」
子建說盡千言萬語 , 麗珠理智地向他勸解。
忽然,人影一閃,素秋進了來,麗珠連忙走開去。子建却笑迎上去:「素秋,你也進來!」
「我還以爲你去了什麼地方,」素秋說,「快出去招呼客人,要不二叔又說你了。」她不管子建同意不同意,推他出去。
素秋發現麗珠也在這裏,「二嬸,你也在這裏?」
「剛進來。」麗珠裝着笑囘答。
「是啊,她也是來叫我出去的。」子建囘頭說。
「那你還不快出去,」素秋將他一推,子建無可奈何走出去。
麗珠也想跟着走出去,却被素秋一把抓住,她嚇了一跳,心裏想:「難道給她知道了。」雖然她沒作賊,心却虛了起來。
「二嬸,不知爲什麼,子建近來對我好像沒有以前這樣關心,我懷疑他愛上了别人。二嬸,請你替我査一下,好嗎?」
麗珠才鬆了一口氣。她安慰素秋,說子建不是這樣的人,請她放心。
14
訂婚後的一天,素秋去找子建。他出了街,公司的侍役開了門請她進去坐。侍役並且吿訴她,子建去了買花。
素秋心裏奇怪,子建這個怪人是從來不插花的。爲什麽今天却買起花來。她一邊想,一邊在房裏踱說。她踱到臥房門口,她瞥見裏面的桌上放着一個相架。她呆住了。因爲相架裏的不是她自己的而是二嬸的相片。她拿起相片一看,發覺在上端還有一行小字:「恨不相逢未嫁時。」下端寫着年月日,她一算,是在自己和他訂婚前幾天寫的。她感到一陣極端的難過。她倚着桌上,籍以支持住自己將要倒下的身軀。
突然,一陣脚步聲,越來越近,她連忙躱起來。再一會,她看見子建歡天喜地地走進來,手裏拿着一把鮮花。他一進來就把它插在花瓶上,口裏吹着喜悅的調子。
接着,麗珠也來找他了。她聽到子建一開口就用熱情的語調對麗珠說:「請答應我,我是多麼需要你啊!爲了你,我願意牺牲一切。……」
素秋感到一陣暈玄,聽不下去……
素秋囘去將這件事吿訴二叔。她和偉才都恨華麗珠。素秋說她引誘自己的未婚夫;偉才說她不忠於自己。
麗珠自然不甘受辱,閙了起來,她憤然離開丁家。
麗珠出門外,偉才馬上打電話叫子建來,駡他引誘自己的妻子。
子建轉身就走。
門口起了一聲急速的煞車聲。偉才跑出去一看,見到子建躺在地下,滿身是血……
麗珠得到了素秋的諒解。她倆一同進了護士學校。當偉才來哀求麗珠囘去的時候,麗珠對他說:「我不再囘去了,我不再做寄生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