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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鼓記」
正當旭日初昇的時候,郊外一片淸新葱翠的景色,遠處傳來悠揚的歌聲,李連福愉快的挑着搖鼓担子,循着官道邊行邊唱的走着。大街上行人來去忽忙,對這個賣搖鼓不加注意,連福挑着担子各處走,叫了大半天仍未發市,他失望得很,但仍唱着「賣搖鼓」的歌曲,轉入了橫巷。這個橫巷就是沈府後花園的後門出處,園裏百花盛開,沈玉娟帶了女僕正在花間漫歩之際,而被淸脆的歌聲吸住。女僕梅香聽出是賣搖鼓,她也和聲而唱,這時,沈玉娟亦以歌代語言令梅香開門賣搖鼓。連福聽得出歌詞的用意,便在花園後門外停下,梅香開了門仍以歌聲代叫賣搖鼓,連福見主顧到來,急忙揭開搖鼓籮,取出各式各樣的什貨,用歌聲答覆價錢。梅香見連福斯文有禮,一表人才,舉止誠實,不像市井之流,又用歌詞問其身世,他(她)倆就此均以歌詞一問一答。連福道出是李尙書的後代,這些唱詞都被在花園裏的玉娟聽見,她心中惻然,靜悄悄的潛伏在門隙偷窺,聽得連福道出他那凄凉的身世;自父母去世後,家裏連遭火災,淪爲小販,每日沿街叫賣糊口,玉娟聽了,芳心一軟,凄然淚下,連叫梅香進來。
梅香推門進來不見小姐玉娟,甚爲奇怪,突覺有人在後面拉她衣袖,嚇了她一跳,轉頭見是小姐,說了一聲嚇我一大跳。「這個賣搖鼓的身世太可憐了,我想送他一點銀子,讓他好好兒唸書。」玉娟拖着梅香至門後低聲說。梅香聽了,不由愕住,正要說話時,玉娟叫她到厨房去弄點飯菜給連福吃。不一會,梅香端了一大碗飯菜來,請連福吃了充充飢,連福推辭說不能隨便吃人的東西,但經不起梅香的勸說,侷促不安的一面吃着,一面偷偷的望着梅香,梅香借故走進花園裏去,他始狼呑虎嚥的大吃着。
玉娟拿了一包銀子出來,叫梅香送給在園外的李連福。「三十両銀子?恐怕不肯要吧!連一碗飯都要費很大的功夫他才吃下去,何况這樣多的銀子。」梅香驚訝的說。可是玉娟再三的叮囑梅香,設法令他收下。梅香抱着銀子出來,恰巧連福剛吃完飯,正要道謝時,梅香將銀子放在搖鼓籮上,說明玉娟小姐的意思,連福却推辭不受。梅香則笑他傻瓜,連錢都不要。「我雖是做小生意的,對這不明不白之財是不要的,請妳告訴妳的主人,謝謝他。」說完將銀放在地上挑着担子欲走,而被梅香一把
拉住,「我家小姐聽說你是個世家子弟,落難至做小生意,太可惜了,所以送點銀子給你去好好的唸書,將來也好求功名。」梅香拉住搖鼓担子說。連福聽見叫他唸書求上進的話,內心深受感觸,黙黙無言的呆立着。梅香見他有動心之意,便進一歩說如拒之不收,太對不起我們小姐一番好意了,並百般勸解。可是連福表示收銀子可以,要說明贈銀子的恩人姓名,並要親往道謝。梅香無可奈何,只得答應進去問明小姐再說。
梅香將連福的意思告訴了玉娟,玉娟躊躇不定,梅香見此情形,追問玉娟與連福有何關係?玉娟始說出連福就是她時常說起的李家公子。梅香聽了也覺一愕,說聲「原來他就是李家姑爺。」梅香主張旣然不是外人應該讓他進來,勉勵他幾句,好讓他好好的求上進。玉娟考慮了一會,覺得很有道理,點了點頭,梅香喜悅的跑了出去。
連福隨了梅香到花園時,看見一個美人不安的站在花前,他驚愕的欲退出去,却被玉娟一聲「李公子」而呆住。玉娟移歩走上去,向他看了一眼,低下了頭,連福戰戰競競的問着玉娟貴姓?玉娟低着頭說:「李公子,家父叫沈長卿,與令尊大人是至友,這點點銀子請你收下,不要客氣。」連福聽說「沈長卿」的名字,不覺疑想着。「今天家父不在家,不能好好招待公子,請不要見怪。」玉娟含羞的說。連福也說了一些客套的話,最後,玉娼請他將銀子拿囘去,鼓勵他努力唸書,以便將來重整門第。連福頗受感動,連連稱謝,並表示决不辜負她一番的好意。他在玉娟的催促下,走出了花園,將銀子放在搖鼓籮上,挑着担子興奮而去。
連福至家門口,適逢五嬸婆送連福的乾媽七里媽走出,他放下了担子上前招呼着,挽留乾媽吃完晚飯後撐燈送她囘去,七里媽誇獎了他們兄弟一番,尤其連福的弟弟連生,是個好孩子,很喜歡唸書,可惜沒有人培植他,讓他每天斬柴,埋沒了他的天才。正說間,李連生挑着一挑柴走來,手中拿着一本書邊行邊唸,七里媽見了,笑他是個書呆子,連生看書看得入神,不留意被地上之物幾乎摔倒,連福上前扶住他,連生放下柴担,見七里媽等却站在門口,「哦!乾媽,你幾時來的,爲什麼不到屋裏坐?」連生一面抹着汗,一面向七里媽說。七里媽却說來了很久,要不是碰到連福囘來早就走了,又說了一些鼓勵他們兄弟兩的話,並勸其好好做人,說完以後,告辭而去。
玉娟將贈銀給李家公子的事,向母親說了一次,她母親對她這種舉動甚表讚同,同時把她與李家指腹爲婚,及父親與李家退婚之事,詳細的告訴了玉娟,玉娟聽了,深覺痛心,向母親要求着,懇求父親切勿推翻李家的婚約,「媽,自古寸絲爲定,千金不移,婚姻大事豈能隨便改移呢?」玉娟這幾句話頗爲中懇,「父親是個堂堂相國,豈不明白,忠臣不侍二主, 烈女不嫁二夫的道理嗎?與李家指腹爲婚,是他主張的,豈能出爾反爾!」玉娟越說越激動。
「孩子,你不要太急了,媽會慢慢跟他商量的。」她安慰着女兒。
「謝謝媽,您一定要想法說服他,不然的話,別怪我忤逆他。」玉娟像警告似的口氣,她母親因痛愛她,只有答應她。
夜晚,李家的室內,五嬸婆在開飯,將飯菜排放在桌上,連福連生兄弟陪着五嬸婆圍坐在桌傍,雖然是粗茶淡飯,但他們很快樂的在邊吃邊談,「五嬸婆!哥哥叫我不要去斬柴,讓我專心在家裏唸書。」連生對五嬸媽說,並瞟了連福一眼。
「唸書?那兒有錢來供你唸書呀?」五嬸婆奇怪的問,向連福看着。連福就將玉娟送他三十両銀子,並請他吃了一頓飯的事,告訴了五嬸婆。可是五嬸婆却責他不該隨便拿人家的錢,雖然暫時是窮,但我們的家世很淸白。連福表示對這些很明白,可是給他銀子的不是外人,乃沈尙書的千金,沈玉娟,因爲她十分誠意,同時沈尙書又是父親知交,所以才接受。
五嬸婆聽了沈玉娟的名字以後,沉思良久,自語的說這位小姐仍未忘情,這段婚姻還有希望的。連福兄弟聽得莫明其妙,五嬸婆將沈小姐卽是連福的未婚妻,是當日兩家指腹爲婚,於八年前曾拿着訂婚信物碧玉佩去沈家論娶嫁,孰知沈長卿欺貧愛富,不承認這椿婚約。連生聽了這番話後,甚爲氣憤,要去跟沈家算賬,「哥哥,我們把銀子還給他,我們不希罕他來幫忙。」連生氣冲冲的說。五嬸婆解釋着銀子是沈小姐送的,不可錯怪好人,連生始平下了氣,反而大讚玉娟是個有情義的女子,連福見了這種情形,黙然無語,連生與五嬸婆知連福內心難過,只是暗暗嘆息。
夜深了,明月當空,花影扶疏,梅香在花園裏排好香案,玉娟跪在香案前祝告,梅香侍候於側。玉娟只是呆望着天空,合手暗暗的禱告着,梅香見天氣微寒,屢勸玉娟囘房,玉娟站了起來,垂頭慢慢走了囘去。
連生受了玉娟情義所激動,他更加日以繼夜的用功讀書。一天,他在燈下伏案苦讀時,聽見連福在夢中,呼着「小姐——小姐——」的聲音,轉頭向床上望了望,見連福沉沉而睡,連生嘆息着,繼續的唸書。連福突然從夢中跳了起來,大叫大喊,連生大吃一驚,連忙至床前,不意被連福抱住,大叫小姐你不要走。連生急搖醒他,連福睜開了睡眼,見是連生,卽扶沈小姐何往?連生一面囘說你在做夢,一面問着連福躺下,連福只是連連的嘆氣。這時,五嬸婆亦趕來,連生將哥哥在夢中見沈小姐,神經有點失常的事告訴了五嬸婆。她担心連福是相思病,因爲沈小姐長得太美麗了,如天仙下凡,說着並催連生早點睡。
從此,連福每天像沉迷似的,如痴如狂的亂叫,生意也沒有做,什貨店的老闆鳳山伯見連福幾天未來取貨,甚覺奇怪,很關心的逢人便問連福的近况,許多近鄰與友好,亦很關心的時相詢問。
連福因思念過度,病勢甚重,經大夫把脈處方服藥,始終不見好轉,輾轉床第,糊言亂語,呻吟不止,形容憔悴。五嬸婆和連生只是安慰着,勸他吃藥出點汗就會好,但連福說藥石决不能治他的病,他也不明白,爲什麽一閉上眼,就看見沈小姐。連生聽了,心中深覺不安。正在這時,連福的精神又恍惚了,狂叫着「沈小姐」,並起身作迎接狀,但體力不支,跌倒地下,而幸連生扶得快,將他抱到床上躺下,五嬸婆見此情形,內心深爲難過,不覺老淚縱橫。連生只是不停的婉言安慰,「哥哥,你安心躺一會,五嬸婆去請沈小姐來好嗎?」連福點頭,五嬸婆取了證物偕連生而去。
五嬸婆偕連生到了沈府,向沈長卿夫婦說明來意,並取出碧玉佩作證,可是沈卿狡長猾的說一塊普通的玉,隨便可以買到,能算什麼證物?連生見他滿口抵賴,「這件事是世伯當日與先父指腹爲婚,難道世伯忘記了嗎?」連生說得沈長卿無言以對,只推說叫連生的父親來和他交渉。這些話都給伏在屛風後的梅香聽到,她忙跑至玉娟房裏,將連福病重,五嬸婆來提親的事告訴了玉娟,她聽了非同小可,大驚的叫了起來,拖了梅香向客堂跑去。
玉娟和梅香在屛風後靜聽,「現在連福爲了這事病了好多天了,沈老爺您知道我們做小買賣的苦處,不做沒吃,請您可憐他,就答應這椿婚事吧!」五嬸婆懇切的要求着,幾乎要跪下來。玉娟在屛風後聽了,芳心酸痛至極。不覺滴下淚來。但沈長卿却惱羞成怒起來,大罵李連福瘦狗想吃天鵝肉,窮小子也想娶相國的千金,說着拂袖不理。連生聽了不覺大怒,但仍按着火氣,「不認就算了,不過庶民家尙無再嫁之婦,反而堂堂相國有改嫁的千金?」連生冷冷的說。沈長卿覺得這是對他莫大的侮辱,卽令家僕將連生鬨出去。連生制止着衆家奴,警告着終有碰頭之期,看你又能勢燄到幾時?說完帶了五嬸婆憤然而去。
玉娟見連生已去,她淚痕滿面憤然走了進來,「爸爸,您旣然認爲他們家窮,當年何必替女兒訂下這頭親事呢?」她不顧一切的責問着。沈長卿只囘說那是當年的事,不必再提。「爸爸,俗語說:『大丈夫一言旣出,駟馬難追。』爸爸您身爲宰相,豈能出爾反爾?」玉娟言詞鋒利得很,長卿聽了玉娟這番話以後,氣得他暴跳如雷,大罵玉娟目無尊長,並警告着從今以後,再不准提李家的事。
「爸爸不提是爸爸的事,女兒可是李家的人,難道叫女兒也不能提?」玉娟這時也顧不得尊長不尊長了。
「你……你這賤人,你敢忤逆父母!」長卿氣極了。
「俗語說『上不正,則下歪。』這是爸爸言而無信,不是女兒敢忤逆爸爸。」玉娟凛然地說。
連生和五嬸婆坐在床前,勸慰着連福把沈家的事丟開,只要有一天能岀人頭地,不怕沒有窈窕淑女相配的,連福只是不絕的嘆息,流着辛酸淚。突然外面傳來一陣拍門聲,五嬸婆開門見是一位美少年,連生驚訝的問找誰,少年問明是連生及五嬸婆以後,卽取下頭上之方巾,露出雲鬓,含羞的低下頭去作自我介紹,並說明來意,連生和五嬸婆均大喜的叫了聲沈小姐。可是玉娟急請其領她至連福處,五嬸婆那敢怠慢,領她走至床前,她見連福憔悴的樣子,泫然淚下,她叫了聲連福哥。五嬸婆說沈小姐來了以後,連福不覺精神一振,大喜的坐了起來,玉娟以無限的柔情撫着他的額角,婉言安慰着他,希望他好好兒養病,「五嬸婆,我爲了和連福哥的婚事,跟家父吵了一次,不顧一切的跑來侍候連福哥。」玉娟說着,眼淚直流。五嬸婆正大誇玉娟的爲人之際,外面突然又傳來一陣拍門聲,玉娟等愕然,她猜想可能是父親派人追來,嬸婆叫玉娟暫時藏起來。她出去開門,原來是大眶賞奉了什貨店老闆之命來問候連福因何多日未見往取貨。這時拍門聲又起,嬸婆又叫玉娟藏起來,大門已被暴力推倒,衝進來數條大漢,開口便問我們沈小姐被藏在什麼地方?隨着呼三喝四的大叫搜查,連生揮拳上前阻止,大眶賞亦上前幫着擋住沈家衆僕,正在大吵大鬧的時候,玉娟突然跑了出來,連福也跟出來。衆僕見玉娟,上前說奉老爺之命來請小姐囘去,連福斥他們無禮,而被沈僕猛力一推,跌倒地上,口吐鮮血而亡,衆僕見鬧出了人命,抱頭逃去,玉娟連生等伏在連福屍上痛哭不止,五嬸婆口口聲聲要去跟他們拚命,而被連生勸住。
連生見哥哥已死,勸玉娟囘去,玉娟立志要爲連福守寡,「二叔,我是你嫂嫂,再不能叫我爲沈小姐了,我已是李家的人,如二叔不許我在此守節,我寧願死。」玉娟已哭得死去活來,斷續的對連生說。連生深受感動,便在鳳山伯的幫助下,將喪事料理完畢後,各人散去。從此玉娟長居李家,日夜獨守在連福靈位傍,做着針線,同時指點連生讀聖書。連生在日間繼哥哥賣搖鼓,夜裏專心攻讀經文,李家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玉娟及連生的身上。
一天,連生挑着搖鼓担行至七里庵去看乾媽七里媽,剛進庵門見有人在燒香許願,他便將担子放下坐在一傍取出書來黙讀。白玉枝小姐參拜畢,囘頭見連生在讀書,頗感奇怪,連問七里媽讀書者爲何人?七里媽將李家的事,和她與連生及沈小姐深明大義,甘願在李家捱苦守節的事說了一次,玉枝頗受感動。玉枝剛一抬頭,正與連生四目相接,她見連生一表人才,不覺動了憐才之念,她慢慢的走了過去。連生見了玉枝之貌,驚慕不已,不覺飄飄然,他見玉枝走來,連忙上前施禮,玉枝問他讀的何書?他囘說是詩經。「公子,假如有機會你願去應考嗎?」玉枝試探的問。連生說這是求之不得的事。這時,七里媽呼喚連生進去,玉枝急忙寫一紙條,夾在連生的書中,適連生由裏面捧了一碗飯出來,同時請玉枝進裏面,玉枝向他瞟一眼以後,走了進去。連生正欲坐下吃飯,突然見書中有一白紙角露出,急抽出一看,只見上面寫着:「公子非池中物,目前限於環境未能發展胸中抱負,妾有不█ 之儀,助公子膏火之資。爲免無謂之閒言,希夜靜後至舍下花園外相候,希勿以瓜季之嫌見却是禱?」連生讀畢字條大喜,他將字條上的意思告訴了七里媽,並問白小姐住何處,七里媽告訴了以後,他告辭而去。
玉娟在屋內抹揩椅棹之際,連生挑着担子喜氣洋洋的走進來,玉娟慇懃的服侍他,可是他推說今天是鳳山伯的生辰,囘來換衣服好去拜壽。玉娟微微點頭一示意。
夜晚時候,連生一個人在白家後花園外焦急的徘徊着,突見園門慢慢開動,春香探頭張望,連生急上前詢問,春香以手指口,示勿高聲,連生隨春香進去至園中,便知趣的走開。玉枝起身迎接,請他坐下,問他家中有何人,可有家室?連生將家中的一切告訴了她,並說時運不濟,謀生乏術,豈敢作家室之想!玉枝把她意思說了出來,並贈白銀五十両,金針一枝,希望他努力讀書、能早日名登金榜。「小人無才無德,怎敢平白接受小姐之幫助。」連生推却着,但終被玉枝的誠意所感動而接受,並發誓永不忘小姐栽培之恩德。玉枝急以手掩他的口,連生情不自禁的握住玉枝的手,四目相觸。這時白尙書突然在他倆人的背後,見狀大怒,痛斥玉枝私通野男子。兩人見了大吃一驚,玉枝急跪下懇求父親赦罪!可是白尙書咆哮如雷,大罵不止,吩咐僕人將連生捆起來,「爸爸,您別動怒,都是女兒不是,切勿錯怪李公子。」玉枝哀求着說。 「請大人不必生氣,小人是李連生,先父是禮部尙書。」連生惶恐的說:「小姐爲要助小人求取功名,所以小人冒昧到貴園,全是小人的不是,不可遷怒於小姐……」連生繼續的哀求。白不聽尤可,一聽之下更加火上加油,大怒起來,喝令家人把兩人捆綁起來,裝入布袋裏,拋掉江裏去。可憐的玉枝和連生在衆家人的暴力下束手就綁,於夜色濛濛中被拋到江裏去。
這時,恰有一小船從遠處搖來,發現江面有龐大之物起伏於水中,船夫李淸以杆釣將布袋拖起,放在船上,解開布袋見男女兩人正昏迷,便他將兩人救醒,連生和玉枝連連叩謝李淸救命之恩,並要求將其送往七里庵,李淸答允,並授舊衣着其換穿。
七里媽爲了連生的事,頗爲焦急,再三叮囑他倆少出來露面,以免再出事情,「連生,趁這時候要用功讀書,將來求得功名,要好好的報答白小姐的大恩。」七里媽安慰着說。玉枝表示只要連生哥能有這麼一天,已經是吐眉揚氣了。
因爲連生說去鳳山伯處拜壽,一去未返,兼而玉娟與五嬸婆同得一夢,夢見連生跌落江中,隨波浪而去,所以她們都感到不安,特跑到鳳山伯的店中査問。鳳山伯也覺奇怪,囘說他的生辰是前月的事,她倆聽了更加焦急起來了,只得陪五嬸婆囘去。行至街上,適遇惡棍許明德,趕上來調戲玉娟,玉娟大罵無禮,可是許明德不但不聽,反而動手動脚。正在緊急時,適大眶賞走來擋住,並對明德說玉娟是沈相國的千金小姐,明德聽了急上前陪不是,懼怕的走開。
一天,賭棍王九,因賭塲大敗,沒精打采的一面走一面哼着賭歌向七里庵而來,拜佛求簽,意圖保佑贏錢。他跪在佛前閉目合睛,喃喃自語,叩拜後正要走出,忽聽有讀書聲,他循書聲找去,伏在窗外偷看,見禪房中一男子在讀書,傍邊坐一美麗女子做女紅,他也不加理會的走開。王九在庵外適遇許明德,急上前求借,明德却不理拂袖而去。這時王九靈機一動,急追了上去,告訴庵內有一如花似玉的美人,另外還有個男人,似像夫婦的樣子。明德表示旣是人家妻子,再漂亮也沒用。但王九爲了找賭本,故心狠計毒,附在明德耳邊如此這般說了一大套。果然說得明德眉開眼笑,隨了王九直至庵裏的禪房而來。明德伏在窗上向裏看,見玉枝果然美麗非凡,兩人離了窗口,故意高呼七里媽。七里媽出迎,見是明德,口稱許大爺,招呼入坐,明德問讀書者爲誰?七里媽囘說是乾兒,同時喚連生出來與明德相見。
經過了這一見,連生和明德談得很投機,明德開始他的毒計,以花言巧語,說得連生深信不疑。明德再三的邀請連生往他家裏暢飮舒談,連生經不起他堅請,終於與七里媽說了一聲跟他們而去。
在許家的大廳裏,燈光明亮如晝,明德與王九用盡方法勸連生飮酒,連生經不起兩個惡棍挑逗,終於飮得爛醉如泥,伏桌而睡。王九見連生醉倒,向明德使個眼色,卽將連生扶入書房內,王九叫明德去行事。明德去了不久,只聽得「噯唷!」一陣悽慘聲傳來,令人聽了毛髮悚然。王九跑了出去,將婢女屍體拖入書房,再將連生扶在屍體一起。一切已辦妥當,他倆離開書房,預備報官。
在李家急壞了玉娟和五嬸婆,連生去了數天,音信全無,又無從探聽其去向。在七里庵裏,玉枝見夜已深了,仍不見連生返來,焦急萬分,追問七里媽連生是否會出事情?她倆不安的在禪房中來囘踱着。
明德見初歩計劃已成,他連夜擊鼓報案,王知縣見人命關天,連夜捉人開審,「殺人償命,國法難容,王更生,你若不招認本縣就用刑了。」知縣恐嚇的問。這時連生已酒醒,否認是殺人兇手。經過詳細的審問,連生說是洪山橋人,姓李並非姓王。知縣聽說是洪山橋姓李的,突有所感,繼問連生家中有何人在,連生囘說只有五嬸婆和寡嫂,先父名玉廷是禮部尙書。知縣聽到此更覺有所觸,明德和王九訝然,知縣宣佈退堂明日再審。
知縣退堂以後,到後衙與師爺談論此事。知縣懷疑許明德的控告,師爺亦認爲連生是個文弱書生,决無力氣殺人,並討論明德報案說兇手姓王,可是自認姓李,裏面定有蹺蹊。「我想這案子一定是寃枉的,可是何辦法來替李連生伸寃脫罪呢?」知縣喃喃自語的說,繼而他又說:「李連生的父親在日時,曾做過此處知縣,剛巧先父犯人命案,承蒙他父親相救。始得活命。」知縣直說不瞞,師爺始悟有此一段歷史。
這幾天,玉娟仍不見連生囘來,心裏覺得心驚肉跳,五嬸婆亦覺不安,鳳山伯也每天陪着她們一老一少,正在焦急時,大眶賞氣喘吁吁的跑來,說連生哥有消息了,玉娟和五嬸婆急追問情形,他將在茶館店聽到捕頭講連生打死人,給衙門裏抓去的事說了一遍。當時玉娟和五嬸婆聽了幾乎昏了過去。良久,玉娟始正靜過來,「五嬸,我跟大眶賞到衙門去看看。」玉娟說着哭了,五嬸和鳳山伯叮囑快囘來。
許明德見計劃雖成,美人仍未到手,心中悶悶不樂,以歌吐露心事,適王九走來,定第二條毒計慫恿明德實行搶親,明德連稱好辦法,帶了幾個健漢直奔七里庵而去。
這時,玉枝與七里媽跪在佛前求禱保佑連生平安早囘的時候,只聽得外面嚷着「殺死丫頭,抓他妻子來抵數。」玉枝和七里媽不覺大吃一驚,繼而見明德和王九滿臉兇像的走了進來,「你丈夫殺死我丫頭,我要抓你去抵數。」明德不管三七廿一,扭住玉枝說,「好好請他吃酒,他假裝醉酒殺死我的丫頭,現在已把他關在官裏了。」明德拉着玉枝要走,七里媽嚇得手足無措,玉枝死力反抗,大聲喊叫,正在危急時,忽聽「誰敢亂來」。隨而進來了四個大漢、玉枝見了一驚。「誰敢搶我家小姐,她是白尙書的千金,你們知道嗎?」白僕繼續的說,明德王九嚇得抱頭鼠竄。僕人向玉枝說明來意,奉老爺之命來接小姐囘府,玉枝却冷淡的叫僕人囘說白家小姐早已死了。僕人冷笑了一聲說如小姐不囘去,老爺已通知縣官將李連生判死刑了。玉枝聽了「呀」了一聲,叫僕人等她,她直向禪房裏跑去。僕人等了好久不見小姐出來,衆僕知有變故,趕到禪房看個究竟,只見禪房空無一人,窗戶打開,知玉枝跳窗逃去,衆僕隨後追趕。
玉枝自騙了衆僕以後,出了七庵里,落荒而逃,衆僕隨後窮追。玉枝囘頭一看,見衆僕卽將追到,逃至三叉路口,玉枝躊躇片刻,卽向左道跑去,待衆僕趕到,不見玉枝,向右方追去。在郊外的路上,玉娟心急如火,和大眶賞拚命向城裏趕,恰與玉枝相遇,玉娟迎上問爲何事他們追趕?玉枝只是流淚問玉娟何往?玉娟將她往城裏的事告訴了玉枝,玉枝突然說,「呀—你—你是嫂嫂了。」玉娟聽了驚問她是誰!玉枝含羞的將與連生的關係說了出來,玉娟見玉枝是弟媳,便帶她囘家見嬸婆,命大眶賞去城裏探連生。大眶賞到了監獄裏見了連生披枷帶鎖,哭着訴說寃情,大眶賞將沈小姐遇見白小姐告訴了連生,連生這才放下了心。
知縣爲了要報恩起見,與師爺商量很久,是無計可施,正在焦急之際,適接白尙書的來信,要知縣將連生問成死罪。這一晴天霹靂,使王知縣更加爲難了,他决定犧牲自己前程放走連生,師爺却反對如此做法。在焦急中,王知縣突有所觸似的,計從心來,對師爺說有了好辦法,「我打算將我啞吧兒子替連生代刑。」王知縣忍着淚說。師爺大驚的說那是萬萬不可以?「什麽不可以!李恩公的大恩大德,我不能不報,況且這案情一定是寃枉的。」知縣慷慨的說,「這是無辦法中的辦法,不犧牲不能救李公子,况且下官夫婦還生育,李家只剩這一個公子,我豈能忍心讓李恩公絕後嗎?」
「大人有這種損己利人的精神,卑職萬分欽佩。」師爺深受感動的說。隨着知縣附在師爺耳邊說了許久,師爺不住點頭,「我一定遵照大人的意思去辦。」師爺的語氣很沉重而嗚咽。知縣再三叮嚀叫守監獄的一班人不可走漏風息。
在牢頭的休憩室裏,排着豐盛的酒菜,師爺帶着啞吧進來,啞吧儍儍地東張西望,見了酒菜大喜,師爺拉他就座,牢頭等亦敬陪在一傍,他們都盡量向啞吧敬酒:啞吧從不推却,一飮而乾,牢頭見狀,心中頗爲難過,流下同情之淚,而被啞吧看見,懷疑的指手劃脚的指着牢頭及自己的眼睛,牢頭等卽以敬酒而阻止他的疑心,直至酩酊大醉後,把他推進獄裏,而將連生換出來,推說要提審。又將啞吧上了枷鎖,始將牢門鎖上,衆牢卒見了這種情景,都搖頭嘆息,流下同情淚。
王知縣因兒子代刑,心中有些不忍,流着淚在仰天長嘆,師爺帶了連生走來。連生見了知縣卽跪下請罪,知縣拉他起來,請他坐下,連生深覺奇怪,問大人有何敎訓?知縣向他看了一眼,「李公子,本縣要替你洗脫罪名,無奈證據鑿鑿,同時白尙書壓迫本官一定要將你問成死罪。」知縣說到此,連生急辯說寃枉,「這個本官知道,可是本官决定放你逃脫,並助你路費連夜改裝上京,同時有幾封信給你帶去投奔同年故舊,請其相助,願你一舉成名。」王知縣說着,只見連生跪下連稱大人恩德,小人沒齒不忘,只怕影响知縣的前程。知縣却表示曾經受過連生父親恩德已廿餘年,連生聞言恍然而悟,知縣並叮囑了一番,卽命師爺陪連生往改換服裝,於夜深時連生愴悼的離開了縣城。
次日師爺特往監房外觀看,只見啞吧頭顱破裂,滿臉血汚倒臥在牆邊。牢頭訴說啞吧於酒醒以後,一直在大哭大鬧,也不敢進去勸阻他,誰知將頭向牆壁用力碰去,現已死掉,因未經許可故不敢亂行事。師爺聽了以後心酸淚流,吩咐不准任何人探監及收屍。師爺說完向前奔去,這時恰巧大眶賞前來探監,牢頭告以連生昨晚意圖越獄逃走,結果自己跌死,大眶賞聽了大吃一驚,幾乎昏了過去,嗚咽着問屍首在何處,牢頭囘說奉大人命令已埋掉,大眶賞破口大罵,而被推了出去。
玉娟等三人每日以淚洗臉,哭得眼睛像紅櫻桃的,愁眉苦臉的坐立不安。大眶賞邊哭邊跑的走了進來,將連生越監跌死的事告訴玉娟等人。玉枝聞言暈倒在地,嬸婆及衆人急忙救喚,玉枝雖被喚醒,但哭不成聲。後經衆人之幫助把連生的神位做好,排在廬中供桌上與連福一起,玉娟及玉枝在靈前哭得死去活來。從此,她們嬸媳相處苦度歲月,玉娟與玉枝立志要爲連福兄弟守節。
時光像流水似的過去,匆匆又是一個寒暑了,這天正是連生對年忌辰,玉枝等在祭弔,玉枝痛哭不止,正在這時,大眶賞及鳳山伯怱怱跑來,興高采烈說連生不但沒有死,而且中了狀元,衣錦榮歸了。玉娟玉枝等聽了連問眞的嗎?正懷疑之際,連生已威風凛凛的走了進來,後面跟着四個旗牌。玉娟玉枝揉了揉眼,有些莫明其妙的盯住他,良久玉枝撲了上去,玉娟叫了聲「二叔」,嬸婆驚奇的說連生眞的沒有死?連生叫了聲嬸婆、嫂嫂、玉枝妹。玉枝抱住連生痛訴別後之苦衷,連生隨將王知縣私下放逃的事說了一番。突然外面鑼聲又响,王知縣笑容滿面的走進,玉娟等囘避,連生連忙迎了上去說小姪未曾親往叩謝,反勞動大人枉駕寒舍,眞當不起,並請其上坐。「恭賀賢姪高中,又欽點七省巡按,老夫當然要來道賀呵!」王知縣歡喜的說。
「小姪蒙大人厚恩僥倖成名,曾把大人超脫寃情奏明聖上,不日當有聖旨到來。」連生一面行大禮一面說。
「舍下都說小姪死在獄中,不知這個傳說從何而來?」連生懷疑的問。王知縣聽了這一問,忍不住流下淚來,將當時白尙書壓迫,無法解救連生,於不得已將啞吧兒子代罪,不料啞吧在獄中自尋短見的事詳細告訴了他,連生聽了以後大驚的離位向王知縣下跪,「大人爲救小姪,竟犧牲親骨肉,此恩此德,使小姪粉身碎骨,亦不能圖報萬一,小姪欲拜大人爲義父,望大人受孩兒四拜。」說畢卽大禮參拜。從此,連生與王知縣之間以義父子相稱了。同時連,生說有滿門恩怨,要求王知縣將衙門借
用,並請知縣幫助伸雪。王知縣乃俠義淸官,對連生之請求當然一口允諾,連生叩頭稱謝,王知縣亦告辭,鳳山伯等大讚王知縣是個好父母官。
「連生,恭喜你中了狀元,不過對以前的事,除許明德和王九之外,其他不必再提了。」鳳山伯解勸的說。同時玉娟等也出來,嬸婆表示說做人氣量要大,能馬虎就馬虎了。連生則立意要給他們一點█ 誡,玉娟及玉枝不敢說什麼。
「鳳山伯,賞哥,你們給我的恩德太多,我不知道如何報達才好。」鳳山伯誇讚連生衣錦榮歸,已在我們面上增光不少,何敢報答,只要能提携提携阿賞就行了。這點,連生一定照辦,說着帶領所有人等向衙門而去。
在縣衙門的大堂上,連生捧出尙封寶劍,與王知縣陞堂,玉娟等人分坐兩旁,皂役旗牌分排兩行。王知縣問捕頭,有關人等可否已傳齊?捕頭囘禀通齊,知縣傳令先帶許明德和王九,命他倆抬頭向上看明,不看尤可,一看之下,他倆人三魂嚇掉,連稱小人該死。連生大罵他大胆刼色害命,傷天害理,還不招認。經過審問後,許明德良心發現,終於招認,知縣令他劃招以後,命推出殺頭示衆。隨而傳來船夫李淸,李淸驚惶的走至堂口,連生見了卽請其坐下,待李淸坐定後向上面看,大喜的問是你?連生及玉枝笑着點頭,喚侍役取白銀五百両送李淸,並說了一些道謝的話,派人送李淸回去。李淸捧着銀子,慢慢的走出衙門。
王知縣令傳沈長卿及白尙書,沈白兩人面向外盛氣的站在堂中不發一言,知縣喝令他倆跪下,沈長卿冷笑着說小小七品縣官敢敎堂堂的宰相下跪?眞是豈有此理,白尙書也罵他是糊塗知縣竟想造反。連生見了他倆作威作福的樣子,很爲可惱,卽捧起尙封寶劍說尙封寶劍在此,誰敢逆旨抗命?沈白兩人轉身一看,嚇得他倆三魂不在,只見連生和王知縣高坐於正堂,玉娟玉枝等分坐兩旁,急忙跪下哀求着,連生鐵板着面孔不去理睬。他倆各求着自己的女兒,玉娟只是掩面哭泣不理,玉枝將衣袖一甩,轉過臉去。沈白二人無法,只得再求連生及知縣開恩,連生却喝令刀斧手將兩人推出斬首囘報,沈白二人聽了以後,幾乎嚇暈,只得再向玉娟苦求,念在父女之情,向連生求情饒命。玉娟乃是孝女,被老父如此的連連哀求,芳心也就軟了下來,「二叔,求你看在愚嫂面上饒了他吧。」玉娟欠了欠身對連生說。
「沈長卿,若不是看在嫂嫂的面上,定斬無赦,現在罰你把家財一半充公,救濟地方貧民、沈聽了只是點頭口稱遵命。隨着白尙書也向玉枝哀求代說情,玉枝含着淚,「公子,父親無情,我們不能無義,求公子饒了他吧!」
她低着頭向連生求着,連生見愛妻求情,爲難不語,知縣見了,附和的說,「旣然白小姐求情,就饒了他吧。」
「好的,死罪可饒,活罪難赦,來呀!將白雲亭打四十大板,財產也充公修理七里庵。」接着衙役們舉起刑板,打得白像殺猪般的亂叫。正在這時,忽傳聖旨到,衆人均愕然急忙跪接,欽差捧着聖旨昂然而入,連生等跪下口稱萬歲萬萬歲。
欽差讀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表揚節孝,重用賢臣,乃國家之大典,李門沈氏玉娟,貞烈可風,誥封爲一品貞烈夫人。李連福沉寃九泉,特予追贈翰林學士。李陳氏五嬸,撫育遺孤,克盡劬勞,誥封一品太夫人。白玉枝賜配新科狀元,欽點七省巡按李連生,並且誥封一品夫人。閩縣知縣王炳文,勤政愛民,破格陞補禮部尙書,沈長卿,白雲亭罪孽重重,朕念其早年爲國辛苦,姑予免究,欽此。」
連生等連連稱謝我主隆恩,欽差請他們平身,連生起身,欽差將聖旨供於公案上,連生、知縣對欽差說:「大人沿途辛苦,請入衙內休息。」欽差說:「下官皇命在身,不敢久留,就此拜別」。衆人送出欽差,玉枝扶玉娟前行,連生捧聖旨,一手扶五嬸婆次之,王知縣又次之,沈長卿、白雲亭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