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結
.電影小說.
一
阿娟,是一個可愛機靈的女孩子,她沒有爹和媽,也沒有弟弟和妹妹,她也沒有像其他女孩子一樣,得到良好的敎育。她只是在舅舅和舅媽開設的大牌檔當女工——給客人送粉送麵,洗碗洗筷都是她的工作。
地方上的黑社會人物七哥,垂涎阿娟的美麗,經常來她們的檔口收規.也經常口花花地調戲阿娟,使他們敢怒不敢言。然而,阿娟却情有獨鍾,她暗暗喜歡對面鐘錶店裡的修錶工人阿淸哥——由於他爲人老實,對人和靄。
鐘錶店的工人們常常光顧阿娟的檔口。這天下午,他們照例光顧她們——阿娟把一碗碗牛腩麵送到他們那裡。當她把一碗端給阿淸哥時,另外多給他一小碟酸菜。好開玩笑的小王見了,說:
「阿娟,你眞偏心,阿淸哥有酸菜,我們却沒有。」
阿娟笑着瞟了阿淸一眼:「阿淸哥上次說過喜歡吃的。」
「你就記得阿淸哥。」小王打趣她,伙伴們也同聲大笑,使阿淸臉紅尷尬。
阿淸剛吃過麵,他媽媽神色匆匆地來找他。她一見了兒子便說:
「你請一會兒假,出去一趟。」
在鐘錶店門口,阿淸的老同居陸師奶也在等他,她笑眯眯地說:「我請你們娘兒倆去喝茶。」
她們不由阿淸分說,便把他拉到茶樓去。到了茶樓,他媽媽才吿訴他:
「陸師奶給你做媒,約定今天在這兒見面。」
阿淸渾身不舒服,他起來待要走開的時候,陸師奶約定的李師奶、李姑娘也來了。介紹之後,那李師奶問阿淸幹什麽的?月薪多少?阿淸狼狽萬分,坦然地吿訴她。
傍晚,陸師奶往李師奶那裡探了口信回家,遲遲疑疑地對他們說:「她們說阿淸賺得太少,還說人也太老了一㸃兒。」
阿淸媽很生氣,她悻悻地說:「我兒子老啦,哼,她那姑娘長得才難看,給我也不要。」
「我不想結婚,你們別……」阿淸不好意思地說。
小王把鎖匙送來給阿淸,當他聽了她們要再替阿淸作媒時,高聲說:
「阿清心裡早就有人啦!」
阿淸媽和陸師奶急急追問,小王說:「我們舖對面的大牌檔有個姑娘叫阿娟,對阿淸很有意思。」
阿淸媽責怪兒子不吿訴自己,繼而追問小王這女孩子怎麽樣,小王說:「又年輕,又漂亮!」
阿淸媽心花怒放,拉着陸師奶猴急地到鐘錶店對開的大牌檔去看看未來媳婦。
她們果然在大牌檔裡見到阿娟,她的樸素與勤快,使阿淸媽心滿意足。她劈頭問她的父親和母親,阿娟詫異地回答了。
「你認識我們阿淸嗎?」她又沒頭沒腦地問。
阿娟楞楞地打量她,還是陸師奶向她解釋是對面鐘錶店的那個阿淸。
「認識的」阿娟始恍然說。
「你覺得我們阿淸怎麽樣?」阿淸媽又問。阿娟臉孔一紅,不好意思回答。
她們離開大牌檔時,阿淸媽滿意地說:「不錯呀,人長得端正,又和氣,看樣子,也挺能吃苦的。」
二
自從阿淸媽去過大牌檔之後,阿淸與阿娟開始來往得比較密。有空,他們常常到郊外玩,也彼此互吐心曲。他們談到結婚的問題。
「阿娟,我現在就賺這麽幾個錢,結了婚後,會不會夠用的?」他說。
「錢少㸃怕什麽,我還可以找㸃活來幹,只要我們好好的計算,將來總會好起來。」她說。
這雙男女有進一步的了解。不久,他們結婚了!他們的婚禮很簡單,請了一些同居,阿淸的伙伴,和阿娟的舅舅、舅媽等回來高高興興喝杯喜酒。
阿淸樂不可支,阿娟也感到非常幸福。
光陰容易過,一年之後,阿娟生了一個小孩,這使做婆婆的大爲安慰,初爲人父的阿淸哥,滿心快樂——這個小生命給家庭帶來了歡樂!
孩子滿月,婆婆用自己長期的積蓄去買鷄疍和鷄,替孫兒做滿月。
然而不幸的打擊迎着阿淸而來。鐘錶店的老板因爲生意一天比一天難做,便向伙計宣佈:
「近來生意難做,店裡情形不好,下個月起,大家的工錢打個八折。」
小王提出反對,老板扳着臉說:「誰要是不願意,我也不勉强!」
小王憋了一肚子氣,他覺得老板贃了錢不加薪,生意不好便實行向伙計開刀,他决計不幹,自己在街邊開個小檔。他慫恿阿淸跟他合作,可他爲了顧全家庭,沒有答應小王,寧可辛苦些。
晚上,他在席上和親友們喝孩子的滿月酒,望見媽媽和妻子愉快的臉色,想起自己的减薪,便也吃不下咽。他甚而喝醉了!
次日晨起,阿娟吿訴他——昨夜他喝醉了。他有些担心地問:「我說了些什麽話?」
「沒頭沒腦的,誰知道你說些什麽?」阿娟說。
小王來找阿淸。從小王的談話裡,阿娟才曉得丈夫由昨天起,給老板减了工錢,收入大打折扣。
「怪不得你昨天喝那麽多酒!」阿娟恍然地望着阿淸說。後來,她又曉得小王决心不幹,打算在街邊開個小檔。她問他一天能賺多少錢?
「好天的時候三塊五塊,要是颳風下雨,就只有喝西北風!」
阿娟認爲這樣不化算。小王却認爲這樣自由自在,少受老板閒氣。而阿淸說:
「我也想過,像我這樣有家庭負担的人,除非在樓梯口開一個小店。可是那兒來的本錢?」
阿娟聽在心眼裡,說:「開個小店要多少錢?」
「最少也要五六百塊錢。」
阿娟陷入沉思中,半晌,她吿訴阿淸,她可以多接些衣服回來洗,每月賸卅塊錢,苦它兩年,便可以開檔了。阿淸媽也揷進來說:
「那好呀,我也找㸃工夫做,大家一道賺錢。」
阿淸開心地說:「好,我也去找老板說說,讓我多帶些錶回來修修」
於是這個家庭充滿了希望。爲了達到未來的目的,他們開始苦幹起來——阿娟終日在水盆邊洗濯着領回來的衣服;阿淸媽則領回來許多紙袋糊貼;阿淸也徵得老板的同意,領了許多壞錶回家來,深宵不眠地修着、修着。
幹下去!幹下去!他們省吃儉用,在短期內已經積了一百多塊錢,阿娟滿心愉快地說:「明年春天,我們的店可以開起來了!」
使她隱隱憂慮的,是阿淸日夜地埋頭工作,精力耗損,患了眼病,視覺模糊。媽媽和阿娟常常勸他早些休息,以健康爲重,可他仍繼續幹下去。
三
這一天,鐘錶店來了一個客人,他把錶退回給老板,罵他把他的錶越修越壞。老板一査之下,曉得又是阿淸負責修理的,便臉色陰沉,罵他一連修錯了幾次錶。
「我看你的眼睛有毛病,這碗飯你不能吃了,回家去歇歇吧!」
阿淸再四懇求老板繼續用他,可是老板堅持請他另謀高就。他悲憤萬分,頹然地離開店子,找小王商量去。小王的小檔開在路邊,一輪「走鬼」,別人把他的檔也碰跌了,踏得稀爛。阿淸見到他時,他仍在收拾散跌在地上的東西。
十五分鐘後,小王跟他回到自己的鴿子籠。他把被炒魷魚的消息吿訴小王。小王唏噓嘆息,十分關懷他的眼睛,他勸他該去看看醫生,還掏出十幾塊錢來送給阿淸做醫藥費。阿淸感激地拒絕:
「不,我這還有錢。」
回到家裡,阿淸把給解僱的消息吿訴阿娟和媽媽,使他們愕然,媽媽憤怒地說:
「就一㸃人情也不講嗎?」
阿娟倒較爲樂觀,她安慰丈夫:「怕什麽,東家不請找西家,可你的眼睛比事情要緊,一定要醫好它!」
「可是錢呢?」
「我們先把積下來的錢拿去看病。」阿娟說。她决心陪丈夫找醫生把他的病治好!
第二天,阿娟陪阿淸到公立醫院去看病。那裡排了一條長長的病人龍,阿娟計算一下,如要輪到他們,必須在下午。那黑社會人物七哥,也在這裡活動。他看見阿娟和阿淸,答應替他們想辦法,讓阿淸先看醫生。
醫院裡,醫生草草地替他檢査過後,吿訴他應該休息多㸃,營養多㸃。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阿淸的眼睛仍是老樣子。他心痛用去這許多錢,更担憂家庭生計,便偸偸地領了一些錶回來修理………阿娟看見丈夫又在工作,心急萬分地阻止!
「哎呀,你怎麽又修錶了,不要修,不要修。」
阿淸硬要幹,阿娟說:「醫生要你多休息呀!」
「我這種人配休息嗎?還有要營養,我們拿什麽來營養?」他氣憤憤地說。
阿娟勸他別性急,在錢的方面,她可以向舅舅、舅媽那裡想想辦法。末了,她說:
「阿淸哥,我看我還是出去找㸃事做吧。」
「我都找不着事,你能找到事?」
阿娟一直認爲,如要解决目前家庭的困境,最好還是找一份工作。於是,稍得空閒她便到舅舅的檔口,找他們倆商量。
舅媽的鄰居三嬸介紹阿娟到隔壁的荐人舘去,找份住家工做做。荐人舘的徐老大介紹她到一家佈置華麗的公舘去見工。公舘裡,一個穿得入時,已是徐娘半老的濶太太接見她。她問了一些阿娟的情况,便滿意地命她帶身份証來上工。月薪是一百塊。
四
徵得丈夫與婆婆的同意,阿娟到那間濶公舘去上工了。
這是一家奇怪的濶公舘,濶太太養了一羣年靑的女兒,打扮得花枝招展,每天都有一些男人上門來跟她們打情罵俏,搓麻雀、喝酒等盡情玩樂,玩膩了,又一雙雙擁抱出外。阿娟初出來打工,對這個家庭的奇形怪狀甚感詫異,她問和她一塊做工的阿巧姐,可她說:
「我們只管打工,少管閒事。」
另一面,阿淸不能安安靜靜地躺在家裡養病,他急於找到工作。他到建築工地去請一位朋友介紹他幹挑坭的工夫,可他指着一羣等候工作的失業工人說:
「你看,這麽多人等着,過兩天吧。」
一個阿淸從來不認識的中年小管却願意介紹他去見一個招請工人到外洋做工的老魏。在一間窄窄的辦公室裡,老魏打量着阿淸,他打算錄取他到外洋去,他吿訴阿淸,簽了合同後,每月工錢三百,也可以先拿三百塊錢安家費。
阿淸是急於找到安身立命的工作,可他不希望離開家庭。當他看見一個婦人抱着孩子哭哭啼啼地來到辦公室査問丈夫的訊息時,他不加考慮地拒絕這工作。
他碰見小王——小王已經改行作修車工作。他曉得老朋友仍在職業門前徬徨,他吿訴他有一家雜貨店要請一個騎單車送貨的伙計。
「只要有工做,我什麽都願幹。」阿淸說。
小王答應跟他去問問那家雜貨店。
五
阿娟蹲在地上擦地板,太太則悠然地欣賞着她的動作——她對阿娟早有打算。
「阿娟,你家裡還有些什麽人?」太太問。阿娟坦率的相吿。
當太太從阿娟口中曉得她的家庭情况,便裝出一副假慈悲的神情,預先支半個月工錢給她,還說:
「只要你聽我的話,我可以加你的工錢,多找㸃外快給你。」
阿娟喜滋滋地買了幾罐奶粉,帶了工錢趕回家裡,交給婆婆,向她說:
「阿淸回來叫他放心,別忘了催他看眼睛。」說罷,她又趕回公舘做工。
不夠五分鐘,阿淸回來,媽媽吿訴他主人家預支了半月薪水給阿娟。阿淸暗自納罕,心想打住家工那有預支薪金?便問媽媽阿娟打工的地址。
「唔,住在斯徒林道七號二樓。」
阿淸記在心裡,滿腹懷疑地按址去找阿娟,企圖看看她做工的地方是一個甚麽人家?
公舘裡,太太嚷着要請客,找了一件新衣,迫着阿娟穿上。太太走進另一個房間,與那黑社會人物七哥咬了一會耳朶,七哥遙見阿娟,暗暗高興,說:
「好,把她交給我好了。」
阿淸來到公舘門口,剛好碰見七哥從裡邊出來,不禁愕然。他找到阿娟時,瞧見她穿得那麽漂亮,老大不舒服。她跟他談不上幾句話,却給太太叫進去。阿淸從門縫往裡邊窺望,却見幾雙男女在肉麻地打情罵俏,淫聲浪語。他更加疑竇大啓啦!
小王來叫他到雜貨店去上班,他還告訴阿淸——他要回國服務了。
阿淸開始忙碌起來,他每天騎着單車。把貨物送到附近的用戶去。這天,他送貨回來,聽得斯徒林道七號二樓要送貨,再聽得伙計們說這家濶公舘,却原來是一家私寨。他急如熱鍋上的螞蟻,搶着把貨送去那家公舘。
公舘裡,太太吩咐阿娟把一些東西送到靑山別墅給大小姐。
「怎麽去呀?」阿娟問。
「底下有車子等你。」太太說,這把一件皮大褸披在她身上,說:「晚上天氣會冷,給她帶這個去吧!」
阿娟下樓,發覺駕車的是七哥,頗爲驚訝,七哥却一臉奸笑:
「大小姐讓我來接你,上車吧。」
阿娟不虞有詐,居然登上汽車。
阿淸騎着單車趕來,他看見阿娟進入七哥的汽車。他曉得七哥不懷好意,高聲喊叫:「阿娟!阿娟!」
阿娟聽不見。汽車向前疾駛,阿淸不肯放過,他把單車踏得飛快——追,追,追……可是汽車拐彎,越去越遠了。一輛汽車直朝阿淸開來,把阿淸的單車撞倒,罐頭物品散滿一地——他流血受傷啦……
七哥駕着汽車,直把阿娟帶進一個前面是一個高坡的樹林裡去。車停後,他伸手摟阿娟,一面嘻皮笑臉去吻她:
「阿娟,我想了你好久了,今天是個好機會………」
阿娟推開他,跑出汽車,直向高坡那邊跑。七哥在後面追趕她。
「你再過來,我跳下去!」阿娟驚急萬分,他跑近高坡。
七哥涎臉地向她撲過去,她不顧一切地往坡下滾,滾。豈料七哥也滾下來。阿娟一驚,慌忙爬起,拚命向前急奔……
她好容易帶着受傷的軀體回到家裡。阿淸頭紮綳帶,雙眼露出憤怒的光芒,罵她不規矩,使阿娟悲憤萬分。
「你出去了一天就賺了幾十塊回來,換了花衣服,穿了皮大衣,和那流氓坐汽車,誰相信你?」阿淸罵她。
她忍着傷痛,哭泣着說:「那家人家規不規矩,我管不着,我只知道打工賺錢回來帮補這個家,那五十元是先支的工錢,花衣服是太太給的,皮大衣是太太叫我送給大小姐的,那個流氓是今天上汽車見到的,他把車子開到荒山,想侮辱我………我拚了性命滾下山坡才逃回來的。」
媽媽發現她背部受傷,血流如注,驚叫:「哎喲,血!」阿娟應聲倒地。
六
阿娟進了醫院。醫生叫阿淸簽字,向他說:「胎兒死在肚子裡,需要馬上動手術。」
阿淸在醫院辦手續,職員要他先交三百塊保証金。阿淸那來這許多錢?他請他稍等,便拔足往外面跑。他去找小王,小王不在,再去找陸師奶,她也不在家。
阿淸一籌莫展,心急如焚,他不能讓阿娟白白丢掉生命。爲救阿娟,他終於來到老魏的辦公室,答應到外洋去,向他預借三百元,簽了個合同。
阿娟痊癒回到家裡,比前更愛丈夫了。然而阿淸的內心覆蓋着一個陰影,因爲出發到外洋去的時間一天近似一天!他放不下這個家庭,但他又沒法籌回三百塊錢給老魏,他徬徨,他痛苦,不敢把這事吿訴阿娟與媽媽。
明天便是出發的日期,晚上,他從老魏的辦公室回家,他的胸口像塞了一塊大石。他見了媽媽,以試探的口吻問她好不好到外洋去?
陸師奶聽見他的話,警吿他:「你可當心給人家賣豬仔,我有個親戚去了五六年,音信沒有,不知死活。」
媽媽也說:「千萬去不得。」
於是他再不說什麽。他惟一可行的辦法,是在天剛放亮時分偸偸離家,寫下留書。
次日天還未亮,阿淸起來,執了一些行李,寫了留書,帶着淚眼,企圖離開妻子、孩子和媽媽。他不愼把一個漱口盅跌到地上,發出乓乒聲响。阿娟猛地驚醒,發覺丈夫帶了行李,慌忙搶過去把他拉住,問他去哪裡?
「我出洋去!」
「不行,不行,阿淸哥,你不能走!」她哭嚷着。阿淸把簽了合同,拿錢醫她的事吐露,使她非常悲慟。
媽媽聞聲進來,她也拉看兒子,不讓他去。他嚷:「你不能去!阿淸,你不能去!」
同居們給他們吸引進來,大家一致認爲阿淸千萬不能去。
不去怎可以呢?他拿了人家的錢,並且簽了合約。
老魏怒冲冲趕來迫他下船。媽媽和阿娟死拉着阿淸,不讓他去。
小王也來啦,他怒喝老魏住手。老魏說:「如果不去,雙倍還錢,有規矩的。」
大家爲了不讓阿淸跌進「賣豬仔」的陷阱,都願意拿出錢來凑足這個數目給老魏。小王把大家的錢集合一數,皺着眉頭說:「還差二百塊!」
年老的二叔婆也願意拿出自己二百元棺材本借給阿淸,把這咄咄迫人的老魏打發開去。阿淸的心頭充滿了激動與溫暖,他感謝大家對他的帮助,阿娟說:
「我們一定要早㸃兒淸還大家這一筆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