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目的愛情
電影小說
一
在一所中學校對街的一家咖啡館，每日下午三點鐘裏面便幾乎擠滿了客人，只有靠窗子那個卡座却空着，好像特別留給什麽人似的，凡是走進來的客人，都自然的走向那個空位去。但，都給侍者擋住了，而被引導到別的坐位上去。
這時，正光報的記者趙衍走進來，看到那個空的卡位，便很自然地走過去，侍者就慌忙的跑過來很有禮貌的說：
「先生，對不起，這位子有人的。」
「人在那兒？」趙衍四面看了一下。
「還沒來，不過就快來了。」侍者陪着笑臉。
「誰先來，誰先坐，甚麽了不起的客人要你們巴結？」
「先生，你包涵一點，其實那是一位女客，除了禮拜天及假日，她每天這時候都來的，就坐在這位子上。幾年來，都是如此，所以我們也將就她慣了。」
一種好奇心掩蓋住了他的不滿，於是他便聽從侍者坐到斜對面的一個卡位，侍者又低低的說：「你將就坐一會兒，那女客一來，坐不了五分鐘就走，到時候我再給你換過去好了。」
趙衍聽了侍者這幾句話，更感到懷疑，臉上也表現出一副好奇的神氣，不期然注視着那個卡位。
壁上的大鐘，快到四點了。葉翠——一個三十五六歲，風韻猶存的少婦匆匆的進來，和侍者熟悉的打個招呼，很快的走向那個空着的卡位。她一坐下就面向窗外，望着對面學校的大門。侍者奉上了咖啡，她微微點了點頭，一面從手袋中取出一枝烟，點着火柴正要抽烟。突然，她的注意力被對面吸引注了。甚至她忘了火柴還在她手指間燃燒，直到火柴燒了她的手指，她才輕微的「喲！」了一聲！扔掉火柴，還是集中注意力望着外面；一面還取出一只望遠鏡，捜尋她的目標。
原來對門學校正在放學，學生都湧了出來。最後，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學生——呂綠漪和同學笑着、談着走出來，葉翠看到她顯得旣緊張而又激動，急廹地抹了一下望遠鏡上的汚垢，還是繼續緊張地盯着她的目標。
這時，呂綠漪剛要跨上來接她的汽車。同學們又拖着她談笑了一陣，討論了一番，綠漪點頭同意，大家笑着擠上了她那漂亮的大房車，絕塵而去。到此爲止，葉翠才慢慢地放下望遠鏡，忽然，變得空虛似地傷感起來，眼睛裏也似乎飽孕着淚水。
感到好奇的趙衍，一直的便注意着葉翠的一切，他完全被她奇異的行動所吸引，心不在焉的不斷地把方糖往咖啡裏送，直到葉翠緩緩地站起來，扔下兩塊錢，失神似地慢慢向外走出；他還盯着她的背影，手指繼續向咖啡裏加糖，那杯咖啡瀉出滿桌都是，他才驚覺到衣褲上都沾上了咖啡的汚漬。
二
呂綠漪和她的女同學，看完了「兩代女性」的電影，隨着人潮一面拭着眼淚，一面默默無語的走出戲院。四個人走到車旁，還在擦着淚水。最後綠漪不好意思的對同學們笑了，說了一聲「明兒見」便各自囘家。
坐上汽車囘家時，她的父親銀行家呂大鴻已在廳中等着她吃飯。她走進了廳，眼睛裏還盈着淚水，勉强的笑着喊了一聲：「爸爸！」
「顧着看戲，連吃飯都忘了，戲好看嗎？」她的父親一臉慈祥的樣子，拉着她到餐桌坐下，這才發現她臉上尙有淚痕，便一面替她拭臉，一面笑着說：「傻孩子，看電影也會哭的？」
綠漪不好意思的望着他父親笑笑。
「影片上說些什麽，讓你感動成這樣？」她父親問她。
「是說一個母親怎樣愛她的女兒，可是她女兒一點也不知道，一點也不諒解她……」她父親聽到這裏笑容頓歛，對她說：「快吃飯吧！飯冷了！」綠漪還在沉思中，「唉！這個戲太使我感動了，爸爸！要是媽媽還活着，多好啊！」
「是啊！可是她死得太早了，別想了，快吃飯吧。」說完，父女倆才低下頭，默默地吃飯。
三
聖心女學旅行團，呂綠漪和她的同學三十人，那天在郊外風景區旅行。山頭上插了一面旅行團的小旗，山的四週可以逗留的地方都散佈着聖心女校的學生；歌聲到處洋溢着，有的笑着談天，有的圍坐着野餐，形形色色。
在另外的一角，呂綠漪同她的兩個要好同學聚在一起柏照，當綠漪聚精會神的替兩位同學拍完了一張以後，便說：
「好啦！我們三個人照一張吧！」
「找誰幫我們照？」同學說。綠漪四下一望，一個同學也沒有。另一個同學這時忽有發現：
「綠漪！找那個人幫我們拍照好不好？」綠漪望着她所指的方向，不遠處有一個大約三十歲的男子，正拿着相機，在找尋他獵取的景物。她看了那個陌生的男子一眼，有點爲難的說：
「你去請吧，我不認識他。」
「我也不認識啊！」同學說完，綠漪想了一下說：「那就算了吧！」另一個同學這時忍不住說：「請他拍一張照怕甚麽？我來叫！」
「喂！喂！」那個男子聽到喊聲，看看週圍沒有別人，才肯定她們是叫自己，便含笑地走過來。
「是叫我嗎？」
「是的。」同學說：「我們想請你幫我們拍張照片，行嗎？」
「行！不過我不叫『喂』，我叫陸華。」
那同學這時表現得很窘，綠漪以埋怨的眼光看了她一眼，便陪着笑道歉似地說：
「對不起！陸先生。」
「不要緊，我是開玩笑的。」陸華說時對綠漪十分注意，使她有點不好意思。
「拍你們三個人的？」
「呃！謝謝您啊！」綠漪接着就把她的相機遞過去。
「我不習慣用別人的相機，就用我自己的吧！」陸華說了，綠漪等便互相交換了一下詢問的眼色。
「不要緊的，冲好以後，我會送給你們的。」
綠漪等這時。便竊竊的私議起來。陸華望着她們有點好笑。
「你們開會的結果怎樣？」
「你知道送到什麽地方去嗎？」綠漪不好意思的笑着問他。
「聖心女校對不對，你們那個小旗子巳經吿訴我啦！好了！拍吧！綠漪小姐，你站在當中。」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她感到驚奇。
「剛才你的同學不是這樣叫你嗎？」
四
聖心學校對過那咖啡館的壁鐘，已經指到四點了。葉翠又坐在對面那個卡座上，望着窗外學校門口，一片寂靜，再看看腕錶，現出焦急的神色。這時，趙衍走過來，故意的坐到她對面的一張卡位。葉翠看到趙衍，有點侷促不安，趙衍立刻假裝看報，却偸偸地注意她。侍者給葉翠送咖啡過來，看見了趙衍就是一怔，心裏想着，這個傢伙怎麽又來了。
「今天街上好像沒有見到學生？」葉翠向侍者試探地問。
「恐怕是學校放假吧！」侍者恭敬地囘答她。
「不，聽說是到郊外旅行去了。」趙衍有意的搭訕着。葉翠表現出很失望的樣子，抬起頭來看見趙衍向她注意，立刻又恢復了矜持，吩咐侍者：「算賬吧。」等她走出咖啡館後，趙衍又立刻跟着追了出去。
葉翠離了咖啡館，茫茫然的在街上一路慢慢地走，趙衍也遠遠的在後面跟，一直跟到一家舞廳門口，葉翠嘆了口氣，厭倦似地走了進去。趙衍
看原來是一家舞廳，他先是猶疑了一下，接着也毅然的走進去。
那是一家不十分高尙的舞廳，樂隊簡單得使人發笑，舞客稀落，翩翩起舞的人更少。
舞女大班一看到他，就迎了上去。招待入座後，趙衍便向舞女大班，訴說着葉翠的外形，大班思索了一下，「嗯！你說的一定是『葉翠』我去叫她來。」
不大一會兒，葉翠輕盈的走過來。她的那份妖冶樣兒，和剛才的她，幾乎是變了一個人。當她走到趙衍的面前剛要含笑招呼，可是一照面，她楞住了。趙衍立刻招呼着：「葉小姐請坐吧！眞巧，我們又碰見了。」葉翠只好惴惴不安的在趙衍身旁坐下，一面以戒備的眼光看着他。
「我姓趙，叫趙衍，我們巳經見過幾趟了。」
「趙先生，我看你不是來跳舞的吧？」
「那麽你覺得我是來幹什麽的呢？」
「趙先生，從今天在咖啡館起，我覺得你一直是在跟踪着我，我不知道有什麽地方特別，會引起你對我這麽大的注意。」
「你猜得一點也不錯。葉小姐，旣然我的行踪被你猜中了，那麽讓我也來猜你一次吧。」
「我沒有什麽讓人猜的。」
「你毎天下午四點鐘，必定要到那間咖啡店坐一會兒，那爲的是什麽？」
葉翠聽到這裏，臉色也變了！「誰說我每天都去？」
趙衍笑了一笑又說：
「當然，我不會吿訴你是誰說的，但是我只是想知道你爲什麽這樣作？」
「這是我私人的事情，我不想答覆你。」
「你不用答覆，我巳經猜出來了。」
「啊！」葉翠感到相當的驚詫！
「哪！你聽我說，你有一個男朋友，後來他把你遺棄了，是不是 ?」葉翠這時神色大變，更注意他的談話。趙衍也接着講下去。
「現在你發現他在咖啡店對面那間學校敎書，你舊情難捨，所以每天坐在那裏，偸偸地看看他一眼，來取得一點安慰，對不對？」
葉翠聽得忽然掩面大笑起來，趙衍也一楞：「怎麽？沒猜對？」
葉翠竭力地忍住笑：「不，你猜得很對。」
「對於猜摸人家的心理，我自認還有一點心得。」葉翠忍俊不住 ，又笑了半晌說：
「趙先生，我想問問你，你這樣跟踪我，打聽我的事情，到底是爲了什麽？」
「這個！第一，是好奇心，第二，我生平最恨這種不負責任的男人，我覺得應該把這些卑鄙可恥的事情公諸於世，也好警惕一下一般的女性。」
「哦！原來你是一個作家。」葉舉此時對他顯然已有了好感。
「不，我是一個記者。」
「趙先生，我很感謝你的好意，不過你對我的事完全誤解了，我到咖啡店幷不是去看我的情人。」
「那麽，你去幹什麽？」
葉翠欲言又止的淡然一笑：「這只是發自己一個習慣，幷沒有什麽別的意思。」
「葉小姐，你不必對我說謊了，我看出你在口是心非，是有難言之隱吧？」趙衍說時表現出很誠懇的樣子。
「沒有，沒有，眞的沒有。」葉翠口中回答，而又似乎勉力的掩飾她内心的隱痛。趙衍還想再追問下去，舞女大班已走近來說：「對不起，葉小姐得轉個枱子。」當葉翠嫣然一笑，站起來說：「再見！」的時候，趙衍也只得跟着起身，怏然而去。
五
呂綠漪則從敎室走到操塲，夾着書本和同學嘻嘻哈哈笑得正高興的當兒，傳達迎上來說：
「呂小姐，有人在會客室等你。」
「誰啊？」
「一個男人。」
「男人？」綠漪感覺到非常驚異。
「啊！你有了男朋友，也不吿訴我們一聲。」同學調皮說。
「去你的。」綠漪笑着回了她一句，便滿腹狐疑的往會客室，同學二人竊竊私議了一番，也跟在後面看熱鬧。綠漪走進會客室一看，原來是陸華。
「上次替你們拍的照片，巳經冲洗好了。」說着就取出一叠照片交給綠漪。這時，窗外的兩個同學也偸偸地跑來張望。剛剛找到一個空隙，又只能看到陸華與綠漪的背影。兩個人又失望的另找地方。找到會客室的走廊，那邊的窗子又太高，兩個小搗亂只好往上跳着偸看；偏巧，學校裏的訓導主任正好走過來嚴厲地注意着她們，兩個人相顧的吐了一下舌頭，只好乖乖地回去。
綠漪看完了照片說：「好極了，我從來沒拍過這麽滿意的照片，陸先生一定是一個攝影名家吧？」
「名家是不敢當，不過對於拍人像有點經驗吧了。其實，也不是我拍得好，是你長得太美啦！」陸華有意地恭維她。
綠漪忸怩地說：「陸先生眞會說笑。」
「不是笑話。」陸華一本正經地審視了一下四週，「你的輪廊不論從那一個角度來看，都是十全十美，如果找個好天氣來拍，一定會有更好的成績。」
「眞的，那我先謝謝你了。」
「這裏幾張照片，請你把喜歡的選出來，我替你把它放大了，再送給你。」
「那怎麽好意思呢？」
「不用客氣，你選吧？」
綠漪集中注意力選照片，選了半响說：「就這幾張吧，讓你破費眞不好意思，請到我家裏吃頓便飯，好不好？」
「吃飯不必了，請我喝喝茶，我就心滿意足了。」
「好！」綠漪看看錶又說：「我還有一會兒才放學吶！」
「我可以在學校門口等你。」
「你一個人不覺得無聊嗎？」
「不，我有人陪。」陸華說着，俏皮的把綠漪的相片一揚，「她會陪我。」
綠漪含羞一笑：「好吧！待會兒見。」說着兩人走出會客室，走廊上兩個寶貝同學還在攀著窗沿正探頭入內偸看。綠漪恰好送走陸華，一冋頭發現了他們。又好氣，又好笑地故意地一聲「嘩」，兩個寶貝嚇得差點摔了一交。
「偸看人家羞不羞啊？」綠漪同時用指刮着臉。
「還說吶，有了男朋友也不說，害得人家差點給罵了一頓。」
「見鬼了，甚麽男朋友啊？」
「不是男朋友，是誰啊？」
「是……」綠漪想了一下，含羞地笑了，「我不說，讓你們去猜吧！」說完就笑着飛奔而去。
五
陸華從學校走出來，望望手上綠漪的照片，嘴角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他站在學校門口，正在思索如何進一步的接近綠漪，偶然中向街對面一瞥，忽然又有發現，眼睛裏也突然呈現出另一驚喜的神情，於是便急忙地跑了過去。口裏叫着：「素芳！」
原來那被叫着素芳的女子，就是葉翠。她匆匆地往前走，正要到咖啡館去，忽然被這叫聲怔住了。停了一下，半响沒有回過來，她臉上的表情變幻得很快，先是驚駭，繼而是怨憤，就在陸華笑嘻嘻的趕到她面前時，她巳經冷靜下來，驀然地轉過身來，陰沉沉地說了一聲 :「原來是你！」
「素芳！想不到在這兒遇見你，我還以爲你在星加坡呢！」陸華說時堆滿一臉的笑容。
「我也沒想到會這樣倒霉，還會遇着你！」
「唷！以前那點兒小脾氣還在哪！」陸華還是嘻皮笑臉的神氣。
「不要再提『以前』這兩個字行不行？」
「好！不提，不提！那麽讓我釋解一下誤會可不可以？」陸華嘻皮笑瞼地。
「我們之間沒有誤會！」
「不要這樣固執，我們進去坐着談談吧！」陸華說着便動手拉她，葉翠却在堅決的擺脫，這一幕糾纏的情形，又正好讓坐在咖啡館一角的趙衍看得很清楚。
兩個人還要糾纏下去，對門學校已經放學了，陸華似乎無法兼顧，急廹地說：「我什麽地方可以再見到你？」
「不必了，我根本不想見你！」她說完轉身就走，陸華想了一下，終於又往學校那邊跑去。
葉翠匆匆地走進咖啡館，一坐上她的老位子，便向對面注視。這時綠漪已夾在同學羣中，正出校門。陸華迎上去，兩個人打了個照面，便談了起來。坐在咖啡館裏的葉翠見到這種情景，臉色立刻變了，急忙取出望遠鏡，看出陸華與綠漪一同坐上汽車離去。才緩緩地放下望遠鏡，面色慘白，顯得搖搖欲墜的樣子。坐在一邊的趙衍看看情形不對，立刻過來，一雙手掌輕輕按在她的肩上，安慰似地拍拍她，葉翠茫然似地抬起頭來，無神地望着趙衍那副滿臉同情的樣子。
「別難過了，我全看見啦！」趙衍說着就在葉翠的對面坐下來。「我雖然不知道你們的關係到底怎樣？但是看得出你這個男朋友是一個絕對的壊蛋！他剛剛好像是跟你道歉，可是一轉眼，又纏上了一個女學生跑了，這種男人眞……」
葉翠在趙衍說話時，視而不見的呆呆的望着他，最後她突然伏在桌上大哭起來。
哭聲引起在坐客人們的注意，趙衍也感到有點狼狽呆了半响說：「葉小姐！我送你回去好吧。」她點點頭，於是在衆目睽睽之下，趙衍扶着她走出了咖啡室。
六
陸華和綠漪離開學校，兩個人似乎很痛快地玩了一晚。直到很晚才興盡而返，當陸華坐着她的大房車送她到家時，陸華還要送她進去，她說：
「不用了，改天見。」
「不必改天，我明天就放大照片送到你學校。」
綠漪表示感激的樣子說：「謝謝你啊！拜拜！」陸華這才得意地一笑轉身離去。綠漪等女佣一開了門就問：「老爺呢？」
「在他房裏。」說看便想叫老爺，綠漪一聲「噓」阻止了女佣，便頑皮地輕手輕脚的往她父親的房中走去。她的父親呂大鴻這時正老淚縱横的對着一張照片發呆，當綠漪躡着脚走進房門，一看到她父親的樣子，就呆住了。
「爸爸！」
「嗯！哦！」他急急地收起照片，擦擦涙水。
「爸爸，你又難過了？」
「沒有，誰說我難過了？說時還勉强作岀泰然自若的樣子，順手把照片放進抽屜，鎖起來。」
「你一定是在看媽媽的照片。」
「誰！誰說？你媽媽根本沒有照片留下來。他那種掩飾的情形，表現得很不自然。綠漪似乎也看了出來，便頑皮地坐到他的身邊來安慰他，還用手摸着他的臉說：
「唔！可憐的爸爸！」
大鴻幾乎被她逗得要笑了，「你啊！就像一輩子長不大似的，要是你媽還在的話，又該說我了，唉——」
「爸爸！媽死了十六年，幹嗎你不再結婚呢？」大鴻默默地遙望着出窗外，長嘆不語。綠漪用力地搖着他：「爸爸你說呀！」
「唉！」大鴻又嘆了一 口氣說：「要是當初我娶了個後娘來，恐怕你就不會像這樣高興了。」
「原來都是爲了我啊？」
大鴻點了點頭，綠漪非常感動地緊緊地抱着她父親，喊着：
「爸爸！」
七
葉翠自從那天由趙衍扶着送回她住的那家公寓後，就一直病了十多天。人也十分的憔悴，躺在那張床上，眼睛裏流着淚水，一陣敲門傳來，她有氣無力的應着：「進來。」門推開，進來的是趙衍。
「好些了沒有？」
她苦笑着，搖搖頭，「你今天來得這樣早，是禮拜天嗎？」
「不！」看看牆上的日曆，走上前替她撕去了十幾張。「你十幾天沒有動它了。」
「人一病，那還想得到那個。」
「唉！爲了 一個忘恩負義的男人，痴心成這樣，我覺得你眞是太愚蠢了。」
葉翠又苦笑了笑：「趙先生，我知道你是一個眞正的好人，可是你太不了解我。」
「我不了解！吿訴你吧，我了解的事比你還多吶！你最愛的那個男人叫陸華，對不對？」
葉翠驚訝得震了一下：「陸華，你怎麽知道的。」
「我當然有辦法打聽得到。你病了十幾天，我可做了不少採訪工作，我不但知道陸華這個人，而且還知道他追求的對象是誰？」
「你是說追求！」
他現在跟一呂綠漪的女學生打得火熱，聽說這個女學生的父親就是銀行家呂大鴻，很明顯地，他追的是呂家的錢……葉翠聽到這裏，神色大變，氣喘不巳。
「你怎麽啦？」
葉翠神情很緊張地問：「現在幾點鐘？」趙衍看了看錶說：「差十分鐘是四點。」她驀然坐起，急促地下床，但身體不支，搖搖欲墜，趙衍立刻把她扶住。
「你到底要想幹什麽，你說好了。」
「我要到咖啡店去。」趙衍把她扶上床，正色地說：「你要是再這麽胡來，我可眞不理你了。」
「趙先生，我求求你，我在家動不了，請你替我去一趟吧？」
「你這不叫痴情，簡直是愚蠢，去看看他有什麽意思啊？」
葉翠哀求着：「就算我是愚蠢吧！總之，我求你去看看。尤其是看看那女孩子。」
「噯！你們女人啊！我眞是越來越不懂了。趙衍慨嘆着走出門，一直跑到咖啡館附近。眼看着綠漪一出校門，早在一旁守候的陸華馬上便迎上去，兩人熱烈的手拉着手，相偕離去，從外表看來，他們顯然是十分親密了，趙衍只好長嘆一聲，廢然而返。
當他回到公寓，剛走到隣近葉翠的走廊，就被眼前紛亂的情形怔住了。因爲，葉翠房裏不斷地扔出衣物，同時還發出一陣一陣地狂笑聲，公寓裏的住客都從房中探出身來驚奇地看看熱鬧，茶房站在葉翠的門口，似乎想入內勸解，但又不敢跑進去，只好呆呆地望看看趙衍弄清了情况，便急急地跑進葉翠的房間。看她是一臉的醉容，手裏還拿着一瓶酒，在哈哈大笑。趙衍跑過去就奪去她的酒瓶。
「葉小姐，你醉啦，幹嗎要喝這麽多啊？」
葉翠大笑了一陣以後，仔細地看了趙衍半响，忽然急急地拉住他追問：「你看見他們了，趙先生！那女孩子怎樣？」趙衍扶着她坐下後慢慢地說：
「冷靜一點吧，我想還是照直吿訴你好，你沒有希望了，看樣子你那位情人，跟那女孩子已經是人力不能分開的了。」
「不能，絕對不能！」葉翠好像瘋狂似地。趙衍又拉她坐下，她突然抱頭大哭起來。
「我那可憐的孩子啊！」
「你的孩子，誰是你的孩子？」趙衍顯出大惑不解的樣子。半响葉翠抬起頭來，忽然說：「請你再給我一杯酒。」趙衍拒絕了她的要求，她停了一下又說：「你不明白我，我心裏太苦了，給我一杯酒吧！只要一杯，喝了我會吿訴你很多事情，你不是很想知道嗎？」趙衍猶豫了一會，倒了一杯酒給他。她接了過來，一飮而盡，神經以乎也安定了些。
「跟你說說也好，十多年了，我把這痛苦一直隱藏在自己心裏，現在我怎麽也瞞不住了。」
「你儘管說好了，我答應你絕對保守祕密。」
「你知道那個叫呂綠漪的女學生是誰？」
「不知道」
「她是我的親生女兒啊！」
趙衍怔住了！「你的親生女兒？」
葉翠孕着滿眼的淚水，點點頭。
「你每天下午四點到個咖啡店去，只是爲了見她一面？」
葉翠慘然的又點點頭說：「幾年來就憑着每天見她一次，使我還有勇氣在人世間，這麽活下去。」
「你女兒知道你嗎？」
「我怎麽能讓她知道，她母親是這麽下流的女人。」她搖搖頭。趙衍表現着無限同情地說：「你也用心太苦了，那陸華又是你的什麽人啊？」
「唉！請你把抽屜裏那本照相册給我，趙衍取出一本照相冊遞給葉翠，她翻開第一張指給趙衍看。那是少女時代的她，梳着兩條辮子，穿的是學生裝，跟一個年靑人手拉着手。「那時候我才十七歲，剛剛在中學畢業。」
「這年青小伙子是誰？」
「他就是陸華，當時我們是同學，又是最要好的朋友，我們相愛極了，就在中學畢業後不久，他要到星加坡去找工作，在臨別的那天晚上我們發生了不尋常的關係。」
「這麽說，呂綠漪是他親生的女兒？」
「不是的，他走以後，一直就沒有信來，這時候，家裏經濟上起了很大的變化；我母親又在窮病中去世，爲了挽救家庭，父親就把我許配給呂家。
翻開相簿第二張，是葉翠與呂大鴻的結婚照片。她繼續說，「因此，我就變成了呂大鴻的太太。幸好大鴻是個老實人，對我非常體貼，在物質上盡量的滿足我，可是在精神上，我仍舊忘不了陸華。不久，我們就有了孩子。」葉翠指着第三張照片，上面是她同呂大鴻及一個四歲的女孩子。「呂大鴻對我更是百依百順，可是就在這時候，在我的生活上起了變化。」
八
葉翠繼續對趙衍敍述着往事，她說：「有一天我正逗着孩子，大鴻一進門，孩子便撲上去喊：『爸爸？』大鴻笑着把孩子抱起來，一面吻着，一面笑着說：『爸爸給你賣了東西囘來。』接着遞了 一個小盒子給我。
『素芳！這是給你的。』我拆開一看，是一根項鍊，便驚異地着：『項鍊！』
『呃！喜歡嗎？』
『很貴吧！』
『還好！』大鴻笑着拆開另外兩個紙盒。就在這當兒，電話鈴响了，女傭接過電話：『喂！是的，少奶奶！你的電話。』
我詫異萬分的接過電話：『喂！我是素芳，你是誰？啊！你是……好的，我馬上來。』放下電話，我半晌沒有出聲，因爲那時我是旣興奮而又猶豫。大鴻關切地跑過來問我：『誰的電話？』
『是，是我以前一個女同學，幾年不見了，想不到他又囘到了香港。』我當時只好扯了一句謊。
『那就去看看她吧！孩子我會帶的。』大鴻走開後，雖然我有點猶豫，但終於決定跑到陸華住的那家酒店。
當我看到陸華的時候，顯然地那時是緊張極了，因爲過於緊張的關係，便不由自主的哭泣起來。他熱情地拉着我坐下，一面就說：
『你哭什麽？我囘來了，你該高興才對啊！』
『太遲了，難道你不知道我巳經是呂大鴻的太太了嗎？』
陸華不以爲然的搖搖頭：『我沒想到你的腦筋會這麽陳舊，婚姻是沒法阻止愛情的，除非是——素芳！你不愛我了？』
『我……我說不上來。』
『唉！當初我離開你，只是想好好建立自己的事業，爲我們將來打好基礎，誰知道才不過三年你就完全變了。』
『你不能怪我，本來我是等你的，可是，三年來，你連一封信也沒有。』
陸華取出了幾封郵局退囘的信說：『那你太寃枉我了。你瞧這些信，都是我從星加坡寄給你，而寄不到退囘來的。』
『我嫁給呂大鴻也不是我自己的意思。』
『這麽說，你對呂大鴻一點感情也沒有了？』
『我不能說我是愛他，不過，他對我太好了。』
『只是感激他，對不對？』他說着便熱情地摟着我的肩膀。『素芳，我們不要再欺騙自己了，我看得出你仍舊是愛我的，你跟我走吧！走得越遠越好。我們重新建立一個眞正幸福的家庭。就像從前我們想像的那樣。』
那時，我先是浸沉在他的感情裏，但後來理智讓我拒絕，『不， 我不能就這麽……』這時，他裝着很傷感的樣子站起來說：「素芳！我早就準備了！』說着就把他那只戒指的頂部打開說：『這裏頭是毒葯！三年來，我被感情折磨夠了，如果你拒絕了我，我就——』幷且做出要吞葯的樣子，當我上前阻當他的時候……就這樣我們便互相擁抱起來。
經過熱烈的纏綿、擁吻…直到萬家燈火、滿天星斗的時候，我不得不囘家了。他說：『明天我就跟你辦手續買飛機票，我們儘快的到星加坡去。』我只有完全軟化了而點點頭。
『孩子千萬不能帶啊！』他看到我面有難色，又接着說：『剛才我不是跟你說好了嗎？過一陣再跟他要囘來，你又不肯了。』
『好吧！我都依你。』
『還有，千萬記得呂大鴻的保險箱。』
『這——這個……』
『怎麽，不願意了，我不是跟你說過了，爲了我們長久的共同生活，我們必須有筆錢做資木，到星加坡去，我相信可以發大財。』
『知道了！』我又故意的開他玩笑：『沒想到你把錢看得這麽重要。』
『不是我看錢重要，我是怕你吃苦。』
沒想到我就這麽輕易的掉在這個壞蛋的手裏了。我什麽都相信了他，我拿了呂大鴻家裏全部的存欵和首飾，甚至於我心愛的孩子也狠心的拋棄了！
我一錯再錯，終于跟他到了星加坡。從這些照片上你可以看到我們到處遊覽，最初是多麽高興，我以爲到底得到了眞正的愛情。誰知道？當我們的錢用得差不多了，他每天就囘來得晚了，有時候甚至一夜不囘來。一天晚上，已經是半夜了，我等得不耐煩，就打電話到俱樂部找他，他不在。我就拿起皮包，準備自己出外去找他。一走出公寓，便很淸楚地看到停在一旁的那輛華麗的汽車。他同一個打扮得珠光寶氣的寡婦在車上擁吻。我就閃在暗中注意他倆的行動。原來這個壞蛋，又用他的老套，同樣地打開那只戒指，裝腔作勢地做出要服毒的樣子。我氣極了，便走上前，把他拉開，摑了他一個巴掌。
從此，我奔向了茫茫的人海，沒面目再見大鴻，更沒有面目去見我的女兒。
十六年來，我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受了多少委曲，可是我誰也不怨，我知道，我自己的錯，應該讓我受到懲罰。只是我的孩子，我不能再看着他走我以前的老路啊！」
趙衍聽到這裏，憤憤地說：「原來陸華這個壞蛋，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壞！葉小姐，你不用哭了，我一定盡全力幫助你！」
九
這天是呂綠漪十八歲的生日，在呂家的客廳中，她的同學們團團的圍着她，合唱「快樂的生辰」（Ｈａｐｐｙ Ｂｉｒｔｈ Ｄａｙ）祝壽歌。歌聲甫完，就是一陣熱烈的掌聲，綠漪笑嘻地在陸華的協助下，一口氣把那揷在大蛋糕上的十八枝臘燭吹息。又是一陣掌聲後，綠漪切開蛋糕，首先送了一塊給她的爸爸，大鴻笑着接了過來。這時，門鈴响了，女傭打開門，趙衍帶着一個紙盒，在門口出現。
「呂先生在家嗎？」
「請進來。」
趙衍走到客廳，揚目四顧，對綠漪與陸華的態度更特別注意。等到大鴻迎上來，他便自我介紹說：
「是呂先生吧？敝姓趙，是正光報的記者。」
「哦！請坐，有什麽見敎？」
「聽說呂先生準備搞一個工廠，不知道你的計劃可以發表嗎？」
「當然可以，不過，」他看看家中熱鬧的塲面，「今天舍下有事 ，我們改天好嗎？」
「好！我本來不應該在你休息的時候打擾你。不過，報館方面覺得呂先生的計劃很重要，而且他們以爲先父趙萬里，你或許會認識，所以……」
「令尊就是趙萬里啊！」表現出驚喜旳神情。
「是的。」
「他跟我是老朋友了！」他客氣的招呼着：「別忙着走，旣然來了，就玩一會兒吧！」正說着，綠漪笑嘻嘻地又送了一塊蛋糕來。
「爸爸！你再吃一塊吧！」她一見有陌生人在旁邊，向趙衍掃射了一眼。
「綠漪，這是趙先生，他父親跟我是老朋友！」接着對趙衍說：「這是小女綠漪，今天剛滿十八歲。」
「趙先生請吃塊蛋糕！」綠漪笑着說。
「噯呀！早知道是呂小姐的生日，我就該帶點禮物來的。」
「你也不是外人，不用客氣啦」大鴻說。
「這樣吧！」他拿起帶來的紙盒，「剛好有個朋友送我一樣東西，我就借花敬佛，轉送給你吧！」
「趙先生，這多不好意思。」綠漪客氣地說。
「你先看看，是什麽？」趙說。
綠漪打開紙盒，一看，原來是一個精緻的洋娃娃。欣喜地叫着：
「洋娃娃！」
「你你揑揑他，還會叫吶！」趙衍指着洋娃娃說。
綠漪用手一揑，洋娃娃居然像一個牙牙學語的孩子似地叫着：「 媽媽！」綠漪高興極了，「他還會叫媽媽啦！」這時大鴻的面色陡然變了，「好了，收起來吧！你同學都在等着你哪！」綠漪還是愛不釋手地玩弄着。趙衍看了看大鴻的臉色，故意的問他：
「趙太太呢？」
「她，她已經過世了！」
「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綠漪接着囘答：「我媽死了十六年啦！可惜他死得太早，要是她還在，今天晚上一定高興極了。」
大鴻顯然不願再提了，「好啦，你帶趙先生過去玩吧，你們年青人應該多玩玩。」
「爸爸！你呢？」
「我累了，想休息一會兒。」轉過來對趙衍說：「對不起失陪啦 !」滿腹愁腸似地進入他的房間。趙衍故意問綠漪：「你爸爸好像有心事似的？」
「一提起媽媽他就是這樣的。」
趙衍還想再問下去，陸華走了過來說：「你同學找你過去。」綠漪看到陸華，便替他們介紹：「這位是趙衍，趙先生，這位是陸華先生。」
「陸先生！久仰久仰！聽說你是攝影名家。」
陸華忸怩似地說，「那兒的話，不過是業餘玩玩罷了。」
綠漪因爲同學在叫她，便說：「你們談談吧，我去去就來。」她一走，趙衍存心開陸華的玩笑：
「陸先生在星加坡住得很久吧？」
「噯！呃」陸華先是一楞，便急忙地問他：
「你也去過星加坡？」
「沒有，不過，我聽一個星加坡囘來的朋友提起過你！」
「啊！是誰？」陸華表現得很不自在。
趙衍笑了一笑：「一個不相干的人，陸先生你覺得，香港好，還是星加坡好？」
「各處都是一樣，不過，一個地方玩膩了，換個新的環境比較合適些。」
趙衍乘機又譏刺了他一下：「其實人也是一樣，新的總比較舊的好！」陸華感到他的話中有剌，就換了一個話題：
「趙先生在什麽地方作事？」
趙衍想了一下，順便撒了一個謊：「在一間舞廳工作，噯！沒辦法，這年月，還是靠女人吃飯，比較容易點，陸先生，你說是不是？」
陸華已感到非常的不安，祗是搓着手隨便地應着：「嗯！呃！綠漪怎麽還不過來。」趙衍又故意地盯着他的戒指：「陸先生，你的戒指倒是挺別緻的啊！好像還能打開的，借給我看看好嗎？」這一下像刺着了他的心，很不高興地說：「對不起，我去有點事，失陪了。」
當陸華走到綠漪面前，又換了一副温柔的笑臉，和綠漪聊天的同學看到陸華走來，伸伸舌頭走開了，陸華見到綠漪，討好似地問她：「綠漪！高興嗎！」她嫵媚似地點點頭。
「嗯！你怎麽不陪那位趙先生了？」
「這！」他皺皺眉頭，「大家不熟，談不攏，他是你們家的什麽人啊？」
「我也是第一次見面，爸爸說，他跟我們是世交。」
「他沒跟你說過什麽嗎？」
「沒有啊？你問這幹嗎？」
「沒什麽，我只是覺得這個人有點奇怪！」
「是嗎？」說着，便要去找，但是趙衍已不知何時離去。綠漪四面看了一下說：
「他走了？」
「別管他！我看這人神經可能有點毛病！」
「是嗎？我對他印像倒還不錯！」
「綠漪，待會大家了，我們出去走走好嗎？」
「那麽夜，還出去？」
「呃！我有重要的話跟你談。」
「好吧！」
十
趙衍愉快地離開了呂家以後，就一直的跑去吿訴葉翠；走進了她的房間，一坐下來，便一五一十地講給她聽。最後說到高興起來，在自己的大腿上狼狽地拍了一下。就興奮的站起來！
「高興，眞叫人高興，我就這麽幾句話，把那個壞蛋弄得簡直哭笑不得。」一面說着，一面還學着陸華那種不安，搓手的様子，「呃！呃！」就是這副慘樣兒！半靠在床上的葉翠，竟然被他那種孩子似的喜悅神色，逗得發笑了。
「你啊！這麽大了，還跟孩子一樣！」
「怎麽？我作得不對啊？」
「對！對極了！」她感慨地嘆了口氣，「唉！像你這樣心地好，又這麽熱心的人，眞太少了！」
「別捧我了！你的忙，我還沒幫完啦，現在才是第一步啊！」
「那麽第二步又怎樣？」
趙衍似乎成竹在胸的一笑，「嘿嘿！天機不可洩漏，你等看瞧吧！」說完，轉身就往外走。
「喂你回去了？」
「呃！我該想第二步哪！」同時他手指着腦袋，轉了兩轉，表示在動腦筋！最後一笑而去。
十一
綠漪把客人送走以後，便和陸華離開了家，在姻緣道上散步。陸華走了一會後，就想出了一套使她上鈎的談話題材。
「綠漪！今兒晚上我有很大的感觸。
沉在温馨氣氛裏的綠漪，漫不經意的問了一句：
「什麽感觸？」
他嘆了一口氣，「唉！說出來，你別笑我，我開始有了很嚴重地自卑感！」
「啊！」她天眞的眨着兩隻大眼睛茫然地望着他。
「雖然我們認識不久，但是我相信我們被此都有了很深刻的了解，不瞞你說，我從來沒有愛過一個女孩子像愛你這樣深？」說到這裏他偸偸地看了一下她的反應，而綠漪已經羞赧地低下了頭。
「我知道，如果我不能跟你結婚，簡直會瘋狂的。可是，我是一個窮光蛋，你父親是一個銀行家，我跟你相差得太遠了。」
綠漪還是低着頭：「我並沒有說過嫌你窮啊！」
「那麽你是答應我的求婚了！」他高興得什麽似地。綠漪點點頭，頭低得更低了。陸華就乘勢把她的身子搬過來面向着自己說：「綠漪！我太感激你了！靑天在上，我們發誓永遠——」
「不，我還得問爸爸才行！」
「哦！」陸華洩氣了，「也好，萬一你爸爸不同意呢？」
「這個！只要我一心一意的要這樣，他大概不會反對的。」
「綠漪！我的生死全在你手上哪！」
她很感動地痴痴的望着他，陸華越靠越近，正想擁吻她，突然一輛汽車駛來。強烈的燈光照着他們，兩人只好趕快分開。
綠漪醒悟過來，看看手錶，「哎呀十二點了，我該回去了。」
「好吧！我送你回去！」兩個人更親密地依偎着往家走去。
第二天綠漪把問題同他父親提出後，大鴻驚異得驀然地站起來！
「什麽？你要跟他結婚？」
「嗯！他愛我，我也愛他！」大鴻踱了兩步，竭力壓制他的情緖 。「你攷慮過沒有？你才十八歲，他三十歲了。」
「爸爸，我想過了。」說着小咀還翹着咀。
「就算你不在乎這個，第二，你的學業，我本來還想送你到外國去留學。結果……你怎麽會想出來的？」
「又不是我想出來的，他只是讓我先問間你。」綠漪還是天眞未脫，仍然翹着咀巴。
「荒唐！荒唐！不用問，也知道我不會答應的。」說完便尋他的公事皮包，「我的公事包呢？」綠漪在身後取出，大鴻伸手來取，她却突然縮回來，不滿地說：
「爸爸！你就算不答應，也不應對我這樣兇啊！」他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走過來俯身在她額上吻了一下。綠漪滿意地笑了，才把公事包給他，匆匆地離去。他一走，綠漪止住笑，可是心事又起來了。
「老爺的手巾都沒帶就走了。」女傭拿了手巾出來，正說着，門鈴响了，綠漪又起了童心，搶過女傭手上的手巾說：
「一定是爸爸回來拿手絹！」說完俏皮地搶去開門，進來的是趙衍，她藏在門後，沒有看清楚來人，就把手絹撤在趙衍頭上，一面還「唔」地一聲吓嚇人。趙衍取下手絹，綠漪一看，感到很不好意思的說：「對……對不起！」
趙衍好笑地開了一聲：「呂先生在家嗎？」
「剛出去了，請坐！」
趙衍走進客廳，綠漪喑中對女傭伸了下舌頭。
「呂先生沒留什麽話給我？」
「沒聽他說起。」
趙衍一看手絹還在手中，便笑着遞還給她說：「這是你的手絹兒。」綠漪不好意思的接過來，爲了掩飾她的窘態，順手把洋娃娃取過來玩弄。
呂小姐喜歡這洋娃娃嗎？
「喜歡，喜歡極了！」
「你以前是不是有過一個，跟這完全一樣的洋娃娃？」趙衍試探着問她。
「不記得了，要是有，恐怕也是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有過。」
「哦！提起這個洋娃娃，倒有個使感動的故事。」
綠漪好奇地指指洋娃娃，「就是它！」
「不是它，是它的主人。」
「啊！我記起來了，你說過這本來是別人送你的。」
「一點不錯，是一個女人送我的，這個女人身世很可憐；她有一個女兒，可是就沒法見面，所以買了個洋娃娃來，自己安慰自己。」
「我懂了，她因爲聽不見自己的女兒叫他媽媽，所以只好聽聽洋娃娃叫！」說着有意的揑了一下洋娃娃，使它叫了聲「媽媽」，「就這樣求得一點安慰，對不對！」
「你很聰明，完全猜對了！」
「這女人爲什麽不能跟她女兒見面呢？」她興趣很濃的問下去。
「說來話長，你想聽她的故事？」
「嗯！」綠漪點點頭。
「這樣吧！我們到外邊喝杯咖啡，我聊給你聽！」
「好！」綠漪站起來興高采烈地隨着趙衍走出去。
十二
在一家咖啡館的卡坐上，綠漪靜靜地聽完了趙衍述敘的故事，眼睛裏已含滿了淚水，趙衍還在繼續的向下講：
「爲了她女兒，她就這麽過着不是人的生活。最近她病了，不能每天到學校去看她的女孩子，就只好抱着這個洋娃娃，當她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怎麽你哭了？」
「人家沒哭，人家是難過。」
「幸好是別人的事，要是你自己就是那個女兒，你怎麽辦？」
「這故事是眞的？」
「是那個女人親口吿訴我的，還會假！」
「眞可憐！」
「你願意認識她嗎？」
「行嗎？」
「現在我就打電話找她來好嗎？」綠漪興奮得連連說：「好！好！」趙衍立起來就去打電話：
「葉小姐嗎？喂！我是趙衍！我跟你介紹一個朋友，快來好吧？……我就在樓下那家餐室……嗯！越快越好！——」趙衍放下話筒，愉快的走回卡座。
綠漪很迫切地問他：「她來不來？」
綠漪疑惑地望了趙衍一眼，便低頭喝茶。葉翠走進來，四面打量了一下，很快的發現了趙衍。就姗姗走的過來，趙衍站起來招呼她坐下。綠漪聽到聲音就抬起頭來向她打量。葉翠忽然發現有綠漪在坐，精神驟然緊張起來。她迷惑地看看趙衍，現出手足無措的神情。趙衍泰然地爲她倆介紹：
「這位是呂綠漪小姐，這位是剛才說的葉翠葉小姐！」
「葉小姐，請坐啊！」綠漪很大方地招呼她，葉翠如夢初醒似地，「哦！哦！」侍者過來，她要了杯咖啡，極端不安地看看綠漪又看看趙衍，還是綠漪先開口：
「剛才趙先生說起你的事情，我聽了很感動。」
「是嗎？他……他說些什麽？」
「我把葉翠小姐的故事全部說給她聽了，你不見怪嗎？趙衍望着葉翠帶着暗示的意思。
「沒關係，沒關係的。」
咖啡送來後，綠漪關切似地望着她，葉翠這時旣興奮，而又緊張。爲了掩飾她那起伏的感情，端起咖啡，由於手發顫的關係，杯子震動得發出聲响來。綠漪無意中玩弄了一下洋娃娃一聲，「媽媽」又叫了出來，葉翠震得咖啡都瀉了出來，綠漪身上也濺了幾點，就連忙的站起來替她擦去汚蹟。
「不要緊的！」綠漪關切地問她：「聽說你生病，還沒好啊！」
「差不多完全好了！謝謝你啊！她由於忙着不迭的替綠漪擦汚蹟，面龐剛好接觸到她的頭髮，心情更爲激動，她緊閉雙眼，淚水下流，幾乎想靠到綠漪的頭上。趙衍看到了，馬上提醒她，「葉小姐坐下 吧？」她才覺醒，急急地拭了一下眼淚，笑笑坐下來。趙衍假裝着不知似地問她：
「葉小姐，如果你女兒沒離開的話，恐怕有呂小姐這麽大了吧？」
葉翠眼裏又孕着淚水：「她是該這麽大了，呂小姐幾歲了？」
「十八歲。」
「一點也不錯，我女兒也是十八歲。」
綠漪驚異地問她：「你多大了，會有十八歲的女兒？」
葉翠苦笑：「我三十六歲啦！」
「眞看不出，我還當你三十歲呢！你女兒現在還在香港嗎？」
「在！而且還隔我很近！」
「那你爲什麽不去認她呢？」葉翠看看她，忽然哭起來，趙衍接着替她回答：「她想認，可是就不知道她女兒會不會原諒她？」
「我相信她一定會原諒的，要是我，我就會自己去認媽媽！」葉翠聽她這樣說，欣喜激動地問她：「你眞這樣？」
「當然是眞的，自己的親生媽媽還會不同情嗎？」
葉翠的情緒又激動起來了，她看一看趙衍，他示意給他，叫她鼓起勇氣說明眞相，但是她太激動了，猶疑了半响又試探地問她：
「呂小姐，你的媽媽呢？」
「我媽死了！」
「你見過她嗎？」
「沒有，連她的照片，我都沒見過；爸爸說媽媽從來沒留下過照片。」
葉翠更失望了，又望望趙衍，「我想不會一張照片都沒有吧？是不是你爸爸心裏恨她？」
也許是吧！每次我提起媽媽，他就很不高興。
「哦！」葉翠感到絕望了。
「哎呀！我忘了一個約會了！」綠漪似乎突然想起，說着就站起來：「我先走一步了。」趙衍也跟着站起來。
「是不是陸華？」
「呃！」她害羞似地點點頭說：「再見！」
葉翠萬分的不捨，等到綠漪離去，她忽然伏在桌上大哭。趙衍安慰她說：「別難過了！旣然你們母女已經見過，她又對你很好，慢慢來，總有一天你們會復合的。」
「我不是爲這個難過，我是担心她又會掉在陸華的手裏啊！」
「我忘了吿訴你，陸華的地址，我已經打聽到了。」說着便從身上摸出了一張紙片遞給她，葉翠看了一下，在淚眼中似乎有了一個計劃。
十三
綠漪離開了咖啡館，回到家裏，便搖電話給陸華，他們約好了在酒店見面。陸華掛上了電話，回到房間，就踱來踱去的沉思着，敲門聲一响，他以爲是綠漪來了，連忙趕上去叫着：
「綠漪！」門一開，竟然是葉翠，他愕然良久，終於笑着說：
「素芳！眞沒想到是你，請進來吧！」
「當然你沒想到，你等的是另外一個人吧！」
「吃醋啊！坐着談吧！」說着就用手去扶她。
「我自己會坐。」厭惡的甩開他的手，一面嚴肅地說：「我來是有正經事跟你談。」
他輕佻地說：「咱倆不是一直就很正經嗎？」
「我是來警吿你的，從今天起，希望你不要再在我女兒身上打主意了。」
「打主意？這是甚麽話？我愛她，她愛我，這也算犯法。」
「愛？你也懂愛，你愛的是呂家的錢，你當我不知道。」她切齒痛恨地責他。陸華也惱羞成怒地說：「隨你怎麽說吧。」可是她巳經不是你的女兒了，我也是你的情夫，你有甚麽權利來說這些話？」
葉翠霍地站地，憤然地一個巴掌摑過去，但陸華眼快，一下子將她的手捉住說：「客氣點兒，要不然我就馬上把你趕出去。」
「你簡直逼人太甚了！」她憤極了，哭泣着：「陸華！我沒什麽對你不起，我一生都給你毁了，你爲什麽還要毁我的女兒！」她哭着求他，「你放了她吧！我甚麽都依你！」
「這還像句話。」他眉頭一縐，又有了打算。
「唉！素芳，天地良心，我這一輩子眞正愛過的女人，只有你一個，綠漪這種黃毛丫頭，我怎麽會喜歡她呢？你和我相處這麽久，難道還不相信嗎？」
「旣然這樣，你就千萬別糟撻她啊！」
「你放心，我決不會跟她有什麽關係。我只是想要他們呂家的錢，等到有了錢，我一定跟你好好過一輩子，不過，得要你不痛恨我才行啊！」
「我！我不恨你，我一點也不恨你，只要你不傷害我的女兒。」
「好！我發誓決不傷害她，你該滿意了。」說着便靠近她，輕輕地摟着，而她却咬牙切齒的忍受着他的調笑。就在這時，綠漪猛力推門入內，看到陸華摟着葉翠的情景，悲憤已極，轉身就往外奔。陸華馬上趕過去擋着她說：
「綠漪！你別誤會啊！你聽我說，事情是這樣的是她來找我，我……」
「她找你！」反身過來惡意地走向葉翠：「葉小姐，我被你動人的故事騙得夠了，原來你是這麽一個無恥的女人。」駡完轉身要走，忽然想起了什麽，迅速打開手袋，取出洋娃娃，扔到葉翠的臉上。「這是你的東西。」跟着往外就跑。
「綠漪！綠漪！」陸華一面叫着一面追了出去。
「綠漪！綠漪！」葉翠慘然地叫着，委曲地拾起洋娃娃，蹣跚的走到案前，身子一傾，剛好壓着洋娃娃，又是一聲「媽媽」叫出來。
「我的孩子啊！」葉翠無力地伏在案上大哭起來。
十四
綠漪怒冲冲從酒店出來，陸華已由後面趕上，無論他說什麽？綠漪只是一百個不聽。繼續往前面跑，陸華巳經無法可想，最後他硬拉住了她說：
「綠漪，你聽我解釋，只要你聽我把眞實的情形說完，那怕叫我死，我也甘心。」就這幾句，便把她說軟了。
「那你說吧。」綠漪說時，臉還是板着，等到他們一路到咖啡館坐下，陸華已經解釋完了，「這就是全部事實，你該滿意了吧？」
「旣然她是來問你借錢，幹嗎你要跟她那麽親熱。」她說話時的表情顯然是滿意了。
「唉，你也知道的，這女人身世實在可憐！她老哭，我不過是安慰、安慰她，那是親熱啊！」
「這麽說，我是駡錯她了。」她已感到慚疚。
「好了，我們不要再談她了，說說我們自己的事吧。」
「有什麽好談呢？爸爸根本不答應我們的事。」
「綠漪！說實話，你是不是眞愛我？」
「我不早跟你說過了嗎？」
「那你跟我走吧！我們走得越遠越好，爲了將來，我們應該建立 一個眞正幸福的家庭。」
「可是我不能扔掉我爸爸不管啊？」
「不是扔掉他，只要我們結了婚，等你爸爸囘心轉意了，我再和你囘來，不是一樣嗎？」
綠漪攷慮了一會，搖搖頭說：「不行，這樣我爸爸會傷心死了。」
陸華只好又用他的老套了，打開丁戒指：「這裏頭是毒葯，綠漪！我被感情磨折夠了，我不能再忍受這種痛苦，如果你拒絕了我，我就……裝出要吞下去的樣子，綠漪慌忙拉住他：
「你瘋了？」
「爲了愛情，我眞的快瘋了！」
綠漪感情激動起來，「好吧！我答應你。」
「我……綠漪！你把我從死亡路上救囘來啦，今天晚上你就到這兒來。」
「今天晚上？」
「夜長夢多，我們不能再拖了，綠漪答應我。」陸華不待綠漪囘答，又轉別問題：
「爲了不使你受苦，將來，我一定拼命工作，可是一開始，我們可能在經濟上遭遇一些困難。我想，你爸爸很有錢，他……」這時侍者經過，聽到他的最後兩句話，好奇地望望他，侍者走過去，他又緊靠着綠漪低低的說下去。
十五
陸華吹着口哨，高高興興的囘到酒店，茶房吿訴他，那個女人已經走了。並且說出她是白牡丹舞廳的舞女。他走到桌旁，發現了一張紙條，上面寫着：「最後再提醒你一聲，要是你傷害了我的女兒，我永不放過你的。知名。」他看完了厭惡地揉成一團，順手一扔。不安地冥想着那句「我永遠不放過你」那句話。最後他煩燥地站起來，陰沉地自語着：「好吧，咱們看誰不放過誰！」
然後他找出了一個小盒，打開他的戒指，倒出裏面的假毒葯，另換上了小瓶內的眞葯之後，躺在床上計算着。
就在同時，葉翠也在她房裏，把一小包毒葯粉倒在酒杯裏，滿面淚痕的望着毒酒發呆，過了一會，她開始寫她的遺書：
「趙先生：當你見到這封信，我已不在人世了，請你不要怪我懦弱。這一輩子，我受的苦難太多了，唯一還能使我活下去的，就是我還有一個希望，希望終有一天能聽到我的女兒叫我一聲『媽媽』。可是這個希望在今天是完全破滅了，我已經沒有半點勇氣再活下去。再見了，趙先生你這麽好心的人，我會永遠記着的。」
寫到這裏，有人敲門了，她猶疑了一會。才去開門，門打開，出乎意料的原來是陸華。
「找你眞不容易，拐了幾個彎才找到你。」說完大搖大擺的坐下。
葉翠悻然地望着他，順手用手絹把遺書遮住。陸華四面打量了一 下。
「喝酒？一個人喝酒啊！」說着就要端起來。
「喂！別亂動，你要喝，我另外給你倒一杯。」
「好！好！」葉翠另外拿了一隻酒杯，注滿酒給他。
「素芳！我決定聽你的勸吿，明天就離開香港，決不再同綠漪來往了。」
「眞的？」
「你走了以後我想了很久，爲了你，我願犧牲一切。旣然你不喜歡我跟你女兒來往，就算我這樣搞到了錢，你也不會高興的。我決定到星加坡去自食其力，等我弄到了錢，再來接你。」
「我已經說了，只要你不害我女兒，我甚麽都答應你。」
「不過，我路費還差一點，你能不能幫我一點小忙？」
「你眞的明天就走。」
「王八蛋騙你。」
「好吧。」葉翠轉身向衣櫃取錢，陸華乘機打開戒指，將毒葯倒進自己酒杯裏，然後迅速地跟葉翠的那酒掉換過來。
「我就這麽點錢了，你全部拿去吧？」陸華正想全部收進。忽然想起甚麽，把首飾退還她，一面說：
「首飾我不能要，你自個兒還得用呢！」
「我不會再用它了，你拿去吧。」說時面帶慘笑。
「不，不，你別讓我良心不安，來，爲了我們的將來，我們乾一杯。」
「等等，你沒拿錯吧？」
陸華心虛似地，把酒杯一縮，「沒有，絕對沒有！」說着自己一飮而盡，「你快喝了吧！」
葉翠看看酒杯，感慨萬端的傷感又起，正要舉杯，電話响了，只好放下酒杯，去接電話：「誰呀！趙先生，好，你上來吧！」陸華緊張地問她：「誰要來？」
「一個朋友，趙衍。」
陸華站起來，「趙衍？他在那兒？」
「就在樓下，怎麽，你認識他？」
「呃！我跟他有點不對，不願見他。素芳！你快飮了吧！我得走了。」
她舉起杯，又遲疑了一下，陸華急忙收起錢來，轉身出門，但又囘過頭來說：
「怎麽不飮啊？」
「你放心，我一定會飮的。」
陸華走後，她坐下來，拿起酒杯飮泣自語着：「綠漪！媽恐怕再也不能見你了！」就在要舉杯的刹那，趙衍敲門了，跟着推門進來，看見她又在飮酒，就眉頭一皺。
「怎麽又飮酒了？我在大都會酒店門口碰見你的時候，發現你神色不對，倒底甚麽事啊？」
「沒甚麽，慢慢你會知道的。」
趙衍注意了一下那堆首飾，大爲奇怪：「你把這些首飾拿出來幹嗎？」
「沒！沒幹嗎。」葉翠順手把手絹拿過來掩着手飾，轉身把它放進衣櫃。趙衍更感奇怪，眼睛一瞥，又看到那封信，是寫給自己的，正拿過來看時，葉翠已經囘身過來，立刻上前搶那封信。趙衍已明白了一切。
「你！你簡直瘋了，自殺？正當事情有了好轉的時候，你會想自殺？」
她一句話不說，只是飮泣，突然她搶過酒杯就要往嘴裏送，趙衍急忙把它奪過來，用力擲在地下，她便放聲大哭！
「沒想到你會這樣愚蠢！」趙衍說時，突然站起來拉着她往外跑。她掙扎着問他：「到哪兒去？」
「呂家！走！」兩個人就這樣拉扯着走出公寓。
十六
綠漪爲了履行她出奔的諾言，收拾了一些應用的衣服放進小箱子，然後悄悄地走出房，看看左右無人，便直趨電話旁給陸華打電話。
「喂！」等了半晌才聽到對方接話，「是陸華？我已經準備好了……馬上就來。哦…呃…」
同時陸華的葯性已經發作，他痛苦地撫着腹部，滿頭大汗的伏在床上聽電話，已經快死了，他還在電話上吿訴綠漪：「千萬記着，帶，帶錢！」說到最後一個「錢」字，人已經倒在地上死去。
綠漪很奇怪地放下話筒，就蹣手躡脚地走到他父親的房中取鑰匙，打開她父親的抽屜，慌亂地搜索着。就在這時候，門鈴响了，女傭打開門，趙衍拉着葉翠走進來。
「呂先生在家吧？」
「不在！」
「小姐呢？」
「在，在！小姐有人找你！小姐！」女傭奇怪地感到有點特別。綠漪在房裏聽到喊聲，更慌亂了，急急地取了一大叠現鈔，提起小箱打算越窗而去。剛跨到窗沿，鈔票又掉下了一叠，只好走下來俯身拾取，突然在鈔票中發現了一張照片。
那是一張呂大鴻葉翠抱着一個兩歲小孩的照片，她望了一望，立刻像雷轟似地呆住了。
在客廳中葉翠木然地流着眼淚，四下看看，想起了十六年前，她在這個家的情景。女傭因爲沒找到綠漪，走出來說：
「小姐不見，也許又出去了，你們坐會吧！」他們剛坐下，綠漪手上拿着照片，提着小箱從大鴻的房間走出，呆視着葉翠，眼睛充滿了慚愧與激動的神情。趙衍便直楞楞地走過去慷慨激昂地說：
「綠漪小姐，我沒法不照直跟你說了，事情發展到現在，要是我們大家還隱瞞下去，一定會造成悲劇的……」他剛說到這裏，相互痴看着的葉翠和綠漪已經突然的奔過去，熱烈的擁抱起來了，綠漪熱情地叫着：
「媽媽！」
葉翠也流着淚叫了聲：「孩子」！
「奇怪！我還沒說話呢！」趙衍愕然不解地，但也不求甚解地說：「也好！我省了很多事了。」當他看了看綠漪又說：「你帶箱子幹嗎？要出門啊？」
「媽！陸華約我私奔，你同意嗎？」
「這王八蛋！」趙衍氣憤得衝口而出的就罵。
「孩子你還記得媽媽的故事嗎？」
「記得。」
「那個騙我的壞男人就是陸華！」
「是他？」
「說來話長，我慢慢再跟你說吧。可是你得先答應我，千萬別再信他的話。」
「媽！我答應你！」
十七
趙衍憤憤地拿起電話，要教訓陸華一頓，可是打不通，很不高興地放下電話。
「打不通算了，這種人不會有好結果的。」葉翠勸止住他。
「媽媽！我再也不離開你了！」
「好孩子！」
門鈴响了，綠漪叫着說：「爸爸囘來了！」葉翠驚惶似地站起：「讓我走吧！我不能見他，他恨我的。」
「不，他決不恨你！」綠漪說着拿出照片，「這是我在那抽屜裏找出的，我常常看見他對着照片流眼淚。」葉翠接過照片，看了一眼，流露一種慚疚的表情。
「媽！你到房裏坐一會兒。」又調皮似地把她推到房內，再趕快跑去開門。大鴻進來，看到趙衍便客氣着拉拉手。
「你來得正好，今天我有空，可以談談工廠的事了。」
趙衍唯唯否否的應着：「哦！哦！」
「爸爸我送你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
「是你最心愛的，要不是趙先生幫忙，我還沒辦法送你呢？」
大鴻笑着問趙衍：「是嗎？」
「是的，本來是你們家的，現在只說是物歸原主。」
「倒底是什麽？」
「你猜猜看！」
「我猜不着。」綠漪就拉着他到門口，叫他閉上眼睛，大鴻笑着閉起眼走到房裏。葉翠看到他進來，羞慚不堪坐在一旁，大鴻慢慢睜開眼睛，看到她；先是驚愕，繼而是激動，終于奔過去拉住她的臂膀叫着：
「素芳！」
葉翠淚下如雨似地說：
「大鴻！我對不起你！」
「你不用說了，我全明白。」他也哽咽着。
這時趙衍在房門口撞撞綠漪叫她進去。
綠漪便跑進去喊了一聲：
「媽！」又轉過來叫！「爸爸！我說得對吧，這是你最心愛旳。」
「對！對！」說着三個人便擁在一起。
趙衍在門外也笑了，現在他滿足似地鬆了一 口氣，輕輕地帶上房門，悄悄地離去！
這個家庭又恢復了愉快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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