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起流星•蝴蝶•劍
楚原掩不住喜悅之情
•皇甫翔
在邵氏影城的餐廳裏和導演楚原談「流星、蝴蝶、劍」這部影片,他和我,同樣興奮,也談得很熱烈。或許,對於楚原來説,還會用得着亢奮這個比興奮來得更激動些的字眼。這不是沒有理由的,看過「流星、蝴蝶、劍」的人都説:
「我從未看過能夠這樣吸引我的武俠片!」
我説:「如果我是影評人,起碼給四粒星——非看不可!」
楚原聽了,故作驚奇地咋一咋舌,瞪大了眼睛:「眞的?」
其實,他內心的喜悅的心情,無論講話、動作,都顯得更俐落。自己取得的成就,任何人都一樣,總希望與更多的人一起分享那種喜悅,那種痛快。何况是楚原這位隨和不過的導演。
圍繞着「流星、蝴蝶、劍」我們談開了—「你看過試片後有什麽感覺?我的意思是第一個感覺。」
倒是他先問我了。
對楚原不必拘謹,我順口而答:「好看、新 。」
「是『好看』在先還是『新』在先?」
沉哦了一番,我肯定地囘答:「第一個感覺是『新」。」
「新在那兒?」楚原不斷地追問,簡直不饒人。
這問題倒一下子難倒了我,我資歷尙淺,不可能會談出個所以然來。説「新」,只是我的直覺,覺得這部片與別不同,無論情節、人物、橋段、故事,都有新的設計和新的結構,並且有巧妙的安排和深刻的印像。
但我説不出。
然而楚原並不放過我這笨拙的訪問者:「我要聽聽。」
我只好變被動為主動了,問楚原:「你好像特別關心這部『流星、蝴蝶、劍』,是嗎,導演?」
楚原笑了。他説:「其實我對自己的作品都一樣關心。」他這樣説,等於不否認我提的問題。
武俠片的幾個時期
「實際上我們的武俠片有好幾個階段的發展過程。早在默片時代,就有了『火燒紅蓮寺』 這樣的武俠打鬥片,雖然那時還只是萌芽期,但畢竟是開了這一類影片的先河;以後延至五十年代,還珠樓主等人的武俠小説搬上銀幕,黃飛鴻、少林寺的故事也一起出現在電影上,使武俠片走上一個新的高潮。接着便是陳寶珠、蕭芳芳走紅時期,那陣時也同樣使武俠打鬥片帶來新的景像。然而隨着時代的變遷,電影的發展,觀衆的欣賞能力也不斷提髙,瘋魔一時的粤語片終究走向式微。」楚原首先簡畧談起了武俠打鬥片的發展過程。接着他又説下去:
獨臂刀和天下第一拳
「代之而起的,就是胡金銓的『龍門客棧』和張徹的一部『獨臂刀』把武俠打鬥片帶入新的階段,羅烈主演的『天下第一拳』打進國際市塲是製片家們的一支興奮劑,這個時候,以武器打鬥轉入以拳擊為主的階段,李小龍異軍突起把打鬥片推到最高潮時期。而胡金銓的武俠片尤能在同類影片中創出新的意境。
「當然,在這整個發展過程中,也存在着低潮時期,那是由於粗製濫造的結果。所以,武俠打鬥片,是波浪式前進的。」
楚原一口氣地説,這個簡扼的槪述等於在給他自己提出了一個新的難題,那就是在他執導一部武俠打鬥片的時候能否有所突破?但在沒有實際的執導過程裏,這個答案恐怕是難以囘答的。
我向楚原説出我的想法。
楚原點點頭,他是快人快語,銳利的觀察和敏捷的反應是一流的,過早地帶着斑白色的頭髪,正是他為電影作出不少努力和貢獻的佐證。他説:「想是比做的容易,想呀,我天天都想,但要做的時候,就難得多了。有時候是條件問題,有時候是設備問題,有時候是不可能的問題。」
「不可能的問題?」我一時糊塗了。
「譬如,我要拍古代戰塲的大塲面,要十架直昇機在空中用十部攝影機拍攝,你説,可能嗎?」楚原笑着問。
不可能,百分之九十九是不可能。其實還有不可能的事幷不太少。
「所以,要想得以創新就只能在可能的情况下,去達到可能的想法,因人、因材、因事制宜。因此這部『流星、蝴蝶、劍』,我希望人們能看出你剛才所説『新』的感覺,我自己説是沒有用的。」楚原一直在興奮狀態中,説起話來就笑。
四年前就想拍這部片
「那你為什麽選擇這『流星、蝴蝶、劍』? 」我不再問所謂『新』的問題了,我知道的實在太少。
楚原一聽,立時顯得有些神秘:「我告訴你,四年前我進邵氏的時候,就想拍啦!」
「喲,四年前?」
「當時想拍的武俠片不少,像金庸幾部名著 :『射雕英雄傳』啦,『神雕俠侶』啦,等等,很可惜,都沒拍成。後來,朋友一再提議,幷極力推荐拍這部『流星、蝴蝶、劍』,古龍小説中最好的一部,我看了簡直入迷,果然好。我决定要拍它。」楚原舒了一口氣。
最吸引人的懸宕性
「那末把原者搬上銀幕最大的困難是什麽?」
最難是把小說電影化
「第一,不能失去,歪曲或減弱原著的主題和意義;第二是濃縮,人物衆多,情節極端複雜,是原著裏原有的,現在卻要把它縮為一小時三刻映完的影片,無疑在編與導方面都帶來極大的困難;第三,是原著擁有不少讀者,把小説電影化,把讀者變為觀衆,使他們接受,甚至認為比看小説更過癮,這也很難做得到的 。」
「這樣,你是花費了不少心血了,能拍得如此成功,頭髮又多白了幾根。」和楚原開了個小玩笑。
楚原一貫幽默,和誰都談得來,在影城裏衣着隨便,頭髮從來都不整齊,穿條牛仔褲還要捲起褲腿,有好事者稱他為「電工導演」,而不是「電影導演」。
他繼續説:「這個功勞我可不敢全部担當,編劇啦,攝影師啦,還有小工、木工、演員和幕後的工作人員啦,哦,對了,還有武術指導唐佳師傳,龍虎武師,沒有他們傾力的合作,我連想都不敢想啊!把古龍的小説搬上銀幕,我一個人是『搬』不動的。」
「不過,主要的還是你對古龍的小説有信心,才可能和他們一塊『搬』,要不,再多人也『搬』不來。」楚原的坦率,謙遜,正是他能把「流星、蝴蝶、劍」搬上銀幕的動力,但我想其中另一個因素是他鍾愛於古龍的著作。
果眞的,楚原坦然承認,他很喜歡古龍的小説,尤其是在情節安排,橋段的設計,故事節奏的奇峯突起,以至到人物刻劃,出現和小説裏那些驚險重重的暗道機關,都出人意表的好,幷相當巧妙。然而,這部「流星、蝴蝶、劍 」更是一部揉合了哲理、愛情、武打、鬥智和忠義觀念的教父式的小説,但這純粹是中國式的。
幽美迷人却伏殺機
有了這良好的基礎,所以這「流星、蝴蝶、劍」經楚原之手便成了別創一格的武俠奇情片。
楚原很高興地談到該片有三點重大的修改:
宗華、凌雲、陳萍三個殺手的「滲入」,使該片增强了更豐富的戲劇衝突,這是原劇本沒有的。
而凌雲、宗華先後戀上片中的幫主谷峯的女兒井莉,蝴蝶谷的幾塲戲,詩情畫意,幽美迷人卻又暗伏着殺機。
戲的結尾,宗華終成為谷峯的乘龍快婿,本來宗華是完全有機會成為幫主的繼承人的,而谷峯實際亦需要他留下,但相反,谷峯對宗華説:「説不定有一天,你又會來殺我!」結果宗華只好偕同井莉離去。
這結束,深沉而又雋永——
權力暴力不斷鬥爭
暴力與權力的鬥爭似乎是永無休止的。
這個結尾是原著和劇本都沒有的。這樣「流星、蝴蝶、劍」所含的意義就更為濃烈了。
楚原解釋:
「『流星、蝴蝶、劍』這戲名之因為用符號分開,是它各自包含了不同的譬喩。流星,代表着江湖上的殺手,在天空閃爍着光芒,但瞬間又消失了,而且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蝴蝶象徵着愛情,但它卻來去怱怱,一出現一下又消失;劍,古代人鑄劍,也用劍象徵着權勢與暴力。」而且,楚原似乎特別欣賞谷峯所説的對白:
「做事總得留個萬一。」
因為谷峯歷次遇險,都能化險為夷,引起故事千變萬化的都圍繞着這一句對白。恐怕這哲理表現得最透徹的地方,就在這一㸃上。
有新意境創出新風格
還有,就是那些出現幷不多的演員,無論是只有幾個鏡頭的如林偉圖、樊梅生、田青、江洋等以至到凌雲、羅烈、王鍾、李修賢等人,雖然佔戲不多,但卻能留下深刻的印像。
我説:「凌雲扮賣藥的那塲戲拍得好極了!為劇情推波助瀾,很扣人心弦。」
楚原聽了很得意:「怎麽樣,我行吧!」
聽得出這不是他的自誇,而是一種喜悅,這種喜悅是情不自禁的流露。
談到這部影片的明爭暗鬥,各出奇謀,不少是出人意表的。更使人感到撲朔迷離的是在戲裏臥底的奸細到底是誰?不到最後,是未知分曉的。這次楚原也直言不諱:「不要寫出來,讓觀衆看的時候去猜吧。」
「流星、蝴蝶、劍」肯定是一齣拍得很成功的武俠奇情影片,卽使不是武俠小説迷,都會對該片產生極大的興趣。筆者就是其中的一個。因為該片所創出新的風格,新的意境,就是使人耳目一新。或許,會由此又將武俠打鬥片推至一個新的階段。
末了,楚原表示:「在拍完另一部武俠片『 五毒天羅』後,今年龍年,還會開拍武俠片。 」
急急地問:「是那一部?」
楚原又笑了:「也是古龍的,『天涯明月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