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老大」談起 •鮑方•
我沒有到過湘西,也沒有在內河沿岸的小碼頭上長駐過,因此,對「翠翠」一劇的背景,人物,僅是憑藉片段的零碎記憶,聯想,和揣測去接近的。這中間自然就有了頗大的距離。
「翠翠」裏沒有一個壞人,就像長順這個宗法社會的代表人物,也從沈從文的筆下美化起來了。人們之間,沒有爭吵,大家感情地和平共處,爺爺和翠翠甘於貧困安之若素,而且都是達觀知命的人。長順一家是父慈子孝,兄弟相親相愛,他們沒有一個不是誠樸的好人。但儘管作者用了一種抽象的一般的人類感情來儘量美化這個作品,儘管這是一首哀怨淒婉的抒情長詩,儘管它引人遐思;引人憧憬於那個和平寧靜的邊城,但我不能不對它的真實性發生懷凝。「翠翠」是幻夢的境界;是人為美化了的境界。
我愛爺爺,爺爺的勤勞和誠懇樸實。我愛老大,老大的善良,悲劇式的自我犧牲的品格——尊敬父親;體貼弟弟;跑碼頭的小商人,不是坐享其成的大少爺;他的不會唱歌,拙於辭令的向內性格,較之他那綽號「岳雲」的弟弟是大為遜色的。老大的樸實生活,壓抑了他那多年埋藏的感情,可是遇見翠翠的剎那間,却幾乎像火山爆發,一發不可收拾,在接近成功時,却發現弟弟早已捷足先登,而且弟弟的外放的感情,表現得更不能自持,他估量自己的條件,成全了弟弟,毅然作自我犧牲的撤退,背負着失戀的痛苦,竟在代替弟弟遠行經商的旅途中覆舟身亡。這個善良的好心人發生的悲劇,他的內心所負荷的那種深沉的痛苦,曾經不斷地激動我,令我爲他深深嘆惜!
雖然老大的戲並不多,我還是頗想在僅有的一些戲裏,刻劃出一個單純樸實,敦厚謙和的性格來的。雖然老大是如此激動我,雖然導演嚴俊兄和兩位副座在拍攝過程中,不斷給我有力的啓示,但由於我先天的能力旣有限,後天的努力更不足,無可諱言,我有辱了他們的期望,同時也註定了我在「翠翠」中的失職和失敗。
固然,每一個演員,在表演上,無不希望塑造內外一致的藝術形象,達到盡善盡美的典型創造。然而真正的生活於角色,賦予角色內在性格豐冨的生命力,並用藝術的形式,完美地表演出來,該是多麽繁重而又難於把握的過程!一個演員的藝術生命裏,曾經有幾次在表演上創造角色到達完美無疵的界境?實在大有所疑。當然,由於條件,環境的約束,限制一個演員的發展,這是有的。但却不能把一切責任全部諉之於條件,環境。沒有對角色的具體體驗,沒有深入的揣摩與把握,浮光掠影,走馬看花式地應酬一番,就自以爲盡了自己的努力,藝術的創造任務也已經完成了。用這種不負責任,不嚴肅的工作態度來對待電影藝術,這是今天大部份的演員,特别是我自己應該引為自咎和深切反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