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花 電影小說
李飛飛坐在客廳里,一面吃棒糖,一面讀連環圖畫,津津有味地消磨着飯後光陰,她的姊姊李明明今天和同學們去近郊山頂舉行野火舞會了,父親老在房里沒出來,飛飛覺得十分無聊,就獨個兒看書,看到了一個不認識的字,她就去問父親。
「爸爸,爸爸!」
父親的房里沒有燈光,也沒有囘答。
飛飛直覺的慌張起來,開亮了燈,祗見父親和衣倚在床上,神色不佳,看見飛飛進來,有氣無力地問:
「姊姊呢?」
「還沒有囘來,爸爸,我想問問你一個字。」
「我,我不舒服。」
父親說完這幾個字,突然從床上傾跌到地,飛飛大驚,返身飛奔出去,一直奔出大門到街口,她不知如何是好,站在街頭,放聲大哭,嘴里叫着姊姊。她的哭聲喊聲驚動了四鄰,好心的陳太太連忙上前問飛飛,飛飛說:
「爸爸倒在地上?不說話了。」
陳太太一聽,知道事態嚴重,飛飛在徬徨無主中,一手拉着陳太太往家里去,鄰人們就替飛飛代請醫生,施行急救。醫生診斷的結果,認爲要立刻送醫院,但是家中祗有飛飛一個小孩子,鄰人們不敢作主張,醫生不顧一切,毅然叫護士打電話召救護車,把飛飛的父親送入醫院。
飛飛的姊姊明明在興高采烈的舞會結束後,和男同學方乃倫一同囘家,鄰居們通知她關於家中的變故時,明明嚇得失色,連忙趕到醫院,她的父親已入彌留狀態,他的心臟血管爆裂,醫生乏術挽救,當明明到達他床前時,僅僅能聽到他的遺言是——好好對待飛飛,有什麽事去找表舅媽朱太太。說完,就撒手塵寰,留下一對早年喪母,現在又失去父親的姊妹——明明和飛飛。
明明嚎啕痛哭,飛飛却反而不哭了,她拾頭看看父親,看看明明,飛飛的心里認爲父親的死,姊姊應該負起責任,她爲什麽不在家中!飛飛想到這里,她把充滿仇恨的眼光轉向方乃倫。
明明把父親的喪事辦妥後,就向學校辦妥退學手續,同學們對她的輟學,異常同情和惋惜,方乃倫表示願意盡力帮助明明,明明微微地笑。當方乃倫送她囘去的時候,明明婉委地說出飛飛的心事,乃倫說:
「這個我知道,那天在醫院她就很恨我,讓我好好地來勸她。
「慢慢地也許可以。」
明明知道飛飛的性格,同時,這一次父親的死亡,的確嗾壞了飛飛,以飛飛的年齡來說,當夜的事要她單獨來應付,確實過份了。方乃倫不得巳,就匆匆離去。
明明在八歲時失去慈母,飛飛還祗有兩歲,明明以姊姊的身份,慈母的心情來照料飛飛,所以,她對妹妹十分瞭解,也十分疼愛,雖然飛飛自從父親死後對姊姊的態度不好,明明的態度更温和。
每天早晨,明明送飛飛上舉,放學的時候接她囘家,收拾房間,料理家務外,因爲家用祗有支出,沒有收入,明明就利用空閒時間,四出找尋職業。
明明的職業很困難,因爲她必須把白天的時間留給飛飛,於是,她决心到萬花夜總會去求出納員的職務。
萬花夜總會的經理王大成是個好色之徒,他上下打量了明明一通,然後說:
「你願意做出納員的話,可以試幾天,管所有的賬單,收錢,點數,薪水一百八十元。試得好,才正式上工。」
明明一面看看環境,發覺夜總會的氣氛不能適合她,再說,薪水好像菲薄一點,但她不敢一口囘絕,她請求王大成讓她攷慮一下,王大成很爽快地答應等三天,明明就起身吿辭,走到門口,似乎還聽見那個歌舞女郞在撒嬌撒痴的聲音。
「小姐。」
「嗯?」
明明聽見有人喚她,停了脚步,一個胖胖的侍者對着她笑容可掬地問:
「你想來這兒做事?我看你不像,你不是這樣的人。」
「你的意思⋯⋯」
「沒什麽,沒什麼⋯⋯」
胖侍者轉身走開。明明踏出那夜總會,一路上就想着那侍者的話,她有些明白也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明明順路去接了飛飛囘家。飛飛高興地吿訴姊姊,學校裡將舉行懇親會,老師特地選她表演舞陷,她要姊姊敎她新舞蹈,明明想了一想,就敎她「燕子舞」,姊妹倆一個唱一個跳,十分高興時,方乃倫買了食物來討好飛飛,誰知飛飛仍不理他,祗好怏怏而去。
飛飛旣然要表演舞蹈,當然要製新舞衣,明明把抽屜里僅剩的錢數一下,不够一個月的家用,她不動聲色地對飛飛說,她有銀行存欵摺子的,遲數天就能給錢她製舞衣。
爲了不使妹妹失望,明明想起了表舅母朱太太,决定去朱太太那里想想辦法,或者可以解决她的職業問題。
明明到達朱太太家時,朱太太正在打牌,一句話也沒說,就給她轟走,明明忍着眼淚出門口,在路上 ,她下决心接受萬花夜總會的職務,雖然薪水菲薄,人貴自立,無論如何比求人總要好得多。
她在萬花夜總會工作了半個多月,方乃倫聽到消息,就到明明家去探望,他不贊成明明任職的地方,明明吿訴他說:
「我的事,我應該自己想辦法。」
方乃倫知道明明個性倔强,不再相勸,飛飛對乃倫的態度,因明明的解勸,已漸漸轉好。
萬花夜總會的歌舞女郞白嬌媚是王大成的情婦,她的歌舞受到來賓的歡迎,漸漸恃寵生驕,常常誤塲,王大成百般容忍,職員們因顧客的反應不佳,向王大成報吿,明明在賬枱上聽見後,跑去對王大成作毛遂自薦,願意代替白嬌媚出塲。王大成說:
「你根本不是幹這一行的人!」
「爲什麽?」
「就像花有好多種,有的長在樹上好看,有的應該插在花瓶里,還有的應該戴在頭上,人也是一樣,你好像一枝蘭花,可以用來紮花牌嗎?」
王大成堅决不答應,明明却要冒險一試,她偷偷地和樂隊指揮商洽,在白嬌媚缺塲時代替了她,獲得全塲掌聲不絕,一個職員慫恿王大成給明明一張合同,認爲明明的歌舞另有風格,新鮮明朗。
王大成不動聲色。明明囘到賬桌旁,多少含有一些得意的樣子,問王大成說:
「王先生,我想改行,行不行?」
「不行!」王大成斬釘截鐵地囘答。
飛飛想不到王大成會一點贊許的意思也沒有,她愕然地望着他,那個職員也感到意外。
飛飛的生日快到了。小孩子都有共同的心理,希望自己有一個熱鬧愉快的生日宴會。飛飛對明明作了要求,明明一口答應,並且讓飛飛邀請了所有的同學外,還答應送飛飛一隻大洋娃娃。
飛飛返到學校,把同學們都請下了,當夜,她發覺明明有點不高興,就關懷地問:
「姊姊,你有心事?」
明明搖頭,但沒有辦法露出笑容。飛飛懂事地說:
「是不是家裡不够錢用?姊姊,我可以取消我的生日宴會,因爲那是要化很多錢的。」
飛飛懂事了,明明安慰地展開笑容,說:
「不,不要緊,你放心,家里的事,姊姊會管的。」
明明嘴里是這樣說,心里眞不知如何是好,她的賬簿中夾着僅有的三十元,一隻大洋娃娃最低的價格是九十餘元,飛飛的生日僅有一個星期就到了。
懷着心事去上工的明明,剛踏進門,一個職員走前來對她說:
「李小姐,王經理叫你一到就上樓去一次。」
明明答應一聲,披上外套出去,在門口,那個胖侍者又對她說:
「我說過,你不該到這兒來做事的,我們王經理今天請你單獨吃飯了,你小心點就是了。」
「小心點?」明明反問:「爲什麽?」
「他很喜歡你。」
「那就好了。」明明釋然地一笑。
王大成住在一個公寓里,在夜經會的樓上,明明胆怯怯地按了按門鈴,王大成開了門請她進去,親自爲她除去外套。明明一眼就看到小餐桌上祗有二付膳具。她說:
「我吃過飯了。」
「坐下來喝杯酒。」
王大成把室中的大燈熄了,留下餐桌邊的小燈。他笑嘻嘻地斟了二杯酒,把一杯遞給明明說:
「來,喝一杯,慶祝你第一次到這兒來。」
明明到現在才明白侍者的話,她旣來之則安之,明明想了一想,她鼓起勇氣說:
「王先生,你要我陪你喝酒,吃飯,你要我怎樣,我就怎樣,不過我有一個目的,你要答應我簽一張合同,讓我在夜總會演唱,和白嬌媚一樣多的薪水。」
明明把話都說出來了,然後,像赴義勇士般一仰脖飮完那杯酒。她一反從前拘謹的態度,爽快坦白直陳目的和指出王大成的企圖,王大成從心里欽佩這位小姐的勇氣,他很淸楚明明的處境,贊許她的天才,所以,遲疑了一會,王大成鄭重地說:
「你下去吧,合同和錢我送下來。」
明明感激地向他道謝,飄然離去,王大成望着她的背影,自己也不明白爲什麽一下子做起好人來了。
可是,李明明的目的雖然達到,但,沒有一個人會相信王大成輕易地放過她,夜總會內謠傳四起,白嬌媚對明明含了醋意,祗有明明自己還蒙在鼓裡。
飛飛生日到了,明明預備了豐富的食品,買了一隻很大的洋娃娃送給飛飛作禮物,逗得飛飛雀躍歡笑,方乃倫和幾個同學也來參加,大家都帶了點小禮物來,飛飛滿面笑容,跑進跑出,等待自己的小同學。
明明在厨房忙忙碌碌,把一切都準備好了,把隔壁的陳太太也請了來,祗有飛飛的小朋友,一個都不見踪跡。一直等到五點鐘,飛飛的音樂敎師和一個最友善的同學來到,飛飛喜出望外,拉住同學的手謝道:
「別人都沒有來。」
「他們不來了。」那同學囘答:「我去約他們,他們說,他們媽媽不許他們到你家裡來,因爲你姊姊⋯⋯」
小同學說到這裡,用眼梢飄了一下明明,飛飛心急地追着問:
「怎樣?」
「他們說你姊姊不是好人。」
飛飛呆住了,在旁邊的明明也呆住了。突然,飛飛奔囘到臥室,使勁把房門砰上,明明無法阻止,衆人面面相覷,僵持了一會,絡續吿辭,明明的一個女同學梁瑛很誠懇地說:
「不要怪你妹妹生氣,外面的閒話,我也聽到了,人家都知道你在夜總會做事,跟那裡的經理王大成⋯⋯」
梁瑛吶吶地說不下去,另一個插嘴說:
「王大成是一個很出名的人,他⋯⋯」
明明頓時知道是怎麽囘事了,站在旁邊的方乃倫若有所悟地對明明看,明明直撲臥室門口,蔽着門對飛飛說:
「飛飛,飛飛,你不要生我的氣,你聽我說好不好?我沒有做不好的事,沒有!」
飛飛沒有囘答。方乃倫冷冷然說:
「這樣也好,你以後知道小心。」
明明忍受了這句話。梁瑛等都辭去,留下方乃倫一個人陪伴明明,方乃倫悶了一陣,禁不住說:
「我希望你辯白一下。」
「如果你認爲我做了什麽不對的事,隨便你怎麽想好了,誰要疑心我,不相信我,讓他去好了,我不需要辯白。」
「不是我疑心,不是我不相信你。」乃倫說:「是飛飛的同學的家長這樣看待你,你知道不知道這是多麽大的侮辱!」
明明不答他,她心里祗掛念着傷心的飛飛,但飛飛却毫無動靜,明明用輪匙開了房門,房中沒有飛飛,有一隻櫈子放在窻口,洋娃娃摔在地下。
明明鎭靜了一下,對方乃倫說:
「請你在家看着,我去找她。」
她非常有把握地逕去朱太太家裡找,果然,飛飛在那裡哭泣,朱太太再三的在盤問飛飛,一見明明,抱怨說:
「到底怎末囘事?你來了就好了,不然,我這個責任負不起,弄得不好,得去報吿警察就麻煩了。」
「太對不起表舅母了。」明明强笑道歉,俯下身向倚在沙發上哭泣的飛飛說:「飛飛,囘去吧!」
飛飛不理她,繼續的哭。朱太太說:
「她說她不要囘去,這就難了,無緣無故到我這兒來,等會兒人家以爲我惹什麼事呢!」
飛飛止住哭聲,抬頭望一下朱太太,明明柔聲說:
「飛飛,跟我囘去。」
飛飛在朱太太的語氣中聽出她不會收留自己,無可奈何隨着明明囘去,囘到家中,方乃倫已經不在家,他留下了一張字條,上面寫着:
「明明:剛才我同情你受了委屈,現在我提醒你一句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乃倫留。」
字條的旁邊,有一件外套,道件外套是那天明明遺忘在王大成臥室的那件。明明澘然淚下,她處於孤立的境界,她望着父親的遺像,伏案大哭。
「爸爸,爸爸,祗有你知道,我沒有錯!」
本來,爲了祝賀妹妹的生日,明明向王大成請了一天假,現在,她决定仍去表演,不願爲私事而就誤自己的前途,當她到達時, 恰巧有一個客人在向王大成祝賀,祝賀他獲得新情人。
「你是說李明明?她不是這種女人,請你不要開玩笑,我是約了她吃晚飯,談妥一張合同,沒有別的事。」王大成鄭重地辯白,還對身畔的白嬌媚看一眼說:「她全知道,是不是?」
白嬌媚也証實了王大成的話,那個人後悔說:
「我多管了閑事,我的孩子和她妹妹是同學,我以爲她不是正經人,把這事吿訴了太太,她也太多事,不許孩子到她家去參加生日宴會⋯⋯」
王大成對明明看,她表演完畢,匆匆換衣出去,神色悽然,心裡不覺對明明抱歉。
第二天早晨,明明等飛飛吃完點心,代她拿起書包,準備送她上學,飛飛不肯去,她哭道:
「我不能見我的同學了。」
「飛飛,現在我說你也不懂,可是,就算人家爲了我瞧你不起,你不上學也逃不了人家的嘴,你去,上你的學,人家總有一天會弄淸楚,會使你明白。就算你不聽我的話,也要聽爸的話,爸爸要你做一個不缺課的好學生,飛飛,聽我的,上學去!」
飛飛硬着頭皮去上學,一到課室, 同學們立刻包圍上來,飛飛羞慚萬分, 低下頭去,有一個同學開口了,說:
「飛飛,我們要向你道歎,我媽媽說,昨天的事是一個誤會,她弄錯了一個人,很對不住你。」
飛飛又驚又喜,放好書包,不理同學的驚訝,校役的阻攔,一口氣奔到方乃倫的學校,請傳達叫方乃倫相見。
乃倫出來見到是飛飛,奇怪萬分,飛飛喘息未定,一把拉住乃倫說:
「我有要緊的事情吿訴你!」
「什麽事?慢慢談,不要急。」
飛飛不肯,把同學對她說的話,一五一十說了出來,方乃倫又悔又喜,梁瑛聞聲出來,也聽到了飛飛的話,心里十分高與,抓住飛飛的手,忽然說:
「飛飛,你有熟度!」
乃倫一摸飛飛的額角,果然滾熱,趕快把飛飛護送入醫院,一面通知明明。
飛飛是個年幼的孩子,二天來,小心靈上的打擊不輕,她恨姊姊,她恨一切人,哭泣整夜,飮食不進,如今,由悲切轉變到狂喜,她愛姊姊,她愛同學,她要彌補她的過失,刺激重重下,飛飛的病勢不輕。
明明聽到飛飛入醫院,心里害怕她有步父親後塵的結果,急急偕方乃倫去探視,飛飛打針後已安然人睡,女護士通知他們探病時間已過,囑明明離去。
明明捨不得走開,但格于院規,祗得慢慢退出,在醫院走廊中,方乃倫對明明說:
「這一次事情是我錯。昨天晚上我不應該不等你們囘來就走了。明明,不要怪我,有一句話,我想,我應該跟你說。」
「什麽話?」
「你爲了飛飛,自己停學,到夜總會去做事,爲什麽都不吿訴我?昨天關於王大成的事,又不肯明白的解釋,你知道嗎?我很生氣!」
「生氣?」明明瞪大了眼盯住乃倫。
「你的事不給我明白,我忍住就會生氣。」
明明從對方的眼光中看出了愛,眞摯的愛,她所需要的愛,於是作試探性問:
「聽到了王大成事件,你更忍不住了。」
「是的。」乃倫直認不諱,作進一步解釋說:「也許不叫生氣,叫做妒嫉。」
明明感動地望着乃倫,默默無言,乃倫又說:
「明明,飛飛早上趕來找我,你知道她跟我怎麽說?她說,她怕我錯怪你,會不喜歡你,所以她趕緊來,要說個淸楚明白。」
「這孩子!」明明想不到飛飛已經如此懂事。
飛飛的病促進了乃倫和明明的愛情,彼此深切了解,誤會冰釋,乃倫便不反對明明的職業。
飛飛病愈後,學校開懇親會,她單獨表演一塲「燕子舞」,在舞台上翩翩起舞,姿態美妙,被邀請來觀的王大成,不禁大大的稱贊。
萬花夜總會有了新節目,李明明和李飛飛的舞蹈受到廣大觀衆的歡迎,每晚座無虛席,乃倫約了一班同學,同去看明明和飛飛的「奇形怪狀的先生」,姊妹倆穿起大禮服,以新姿態和新歌曲獻藝於賓客前,獲得掌聲不絕,不用說,飛飛的高興是意料中的事,她開始懂得姊姊的職業和處境,她說她也喜歡自己將來也有表演的機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