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月亮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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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燭秋光帑畫屛,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鄰居的孩子們同聲曼歌這首杜牧的詩,徐堅白躺在庭院的草堆上,靜靜注視着天上閃爍的星。
星星一閃一閃地眨眼,徐堅白覺得它們像朱蘭的眼睛,光亮中有凄楚之意。朱蘭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依賴叔嬸過日子,孤寒的叔父加上潑刺的嫦娘,她捱盡凄涼辛苦,每天晩上,阿蘭做完了一天的家務,就來後面菓園中會堅白,她那對亮晶晶的眼睛中,永遠籠罩了一層悲愁的氣氛,只有和堅白談天時,那種悲愁才會暫時的消失。
徐堅白與朱蘭是幼小時的伴侶,他們不知道什麽叫做愛情,彼此間有一份濃重的情感,即使是一言不發,在互相注視中,也能夠了解對方心意和感到満足的。
現在,徐堅白要離家到城裡去讀書了,他捨不得祖母,更捨不很朱蘭。他躺在草堆上等孩子們散去,然後慢慢囘房,等父母們囑咐他一番,更等祖母來叮嚀幾句,他才越窗而出,去見在菓園中等候他的阿蘭。
阿蘭獨自一個人坐在菓園中,默默流淚,堅白知道她爲了自己要離去才傷心的,所以多方勸慰,答應在寒假歸來時,每天晩上仍在菓園見面。
日子很快的過去,阿蘭數着手指算,算到徐堅白放寒假歸來的那天,她在自己的院中洗衣,心中想着堅白該下火車了,該到家了⋯⋯
天沒有黑,她趕着做完事情,就去菓園中等候堅白,一直等到天色入暮,堅白果然來了,他們彷彿隔別了許多年一樣,不斷互訴心事,到夜深才分手。
堅白和阿蘭每天晩上都在菓園中相見,漸漸地被人發覺了,於是許多蜚言流語在村子中傳開去,事情經過好事者的口,就變成很嚴重的了。第一個爲這件事而生氣的是後村的李家。
後村李家的李志忠,是阿蘭的未婚夫,他在軍隊裡當連長,憑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和阿蘭訂了婚,送了一份豐厚的聘禮給阿蘭的叔嬸,眼看就耍成親了,忽然聽見了阿蘭的「醜聞」,志忠的父母階同志忠一起到朱家去辦交涉,並且拉了一個目擊證人王三。阿蘭在大家爭吵聲中,承認和堅白每天見面,她一反平日怯弱的態度,朗朗地說:
「我是和徐堅白天天在菓園裡見面,可是我們沒有做過什麽不對的事!」
阿蘭的態度博得李志忠的傾佩,他婉轉地勸父母囘去,慢慢兒想辦法解决,志忠父母走後,阿蘭的叔父把個徐堅白恨得牙癢癢地,立刻到徐家去辦交涉。
堅白的父親聽見堅白有此不端行爲,就一手抓着馬鞭,鐵靑了臉,喝令堅白下跪,問他有沒有約阿蘭在菓園相會,堅白侃侃地說:
「阿蘭白天忙,給家裡做飯洗衣服,打掃房間都是她,閒下來還要做針綫,她只有晩上才空,我們就在一起說說話。」
這一來,事情就成「鐵案」,堅白的父親氣得馬鞭如雨點般打下來,要不是祖母勸阻,說不定打得半死不活。
一塲風波的結果,徐堅白迫令囘到城裡去繼續讀書,他的母親吿訴堅白說,表妹秋明也考進了堅白讀書的那家學校,囑咐堅白多多接近秋明,因爲這可能是他未來的妻子。
堅白忘不掉阿蘭,所以囘到學校後,就把母親的話放置腦後,想不到他不去找秋明,秋明在無意中看到了他。
秋明在操塲上打球時巧遇堅白,就順便約他到家裡去吃飯,堅白想不去,又怕得罪了舅父舅母,於是依約而去,得到秋明一家熱烈招待,不料,因飮食不愼,當晚就在學校宿舍中發高熱,嚷肚痛,校醫診斷結果,說堅白得了傷寒病,不能留在校裡,秋明聞訊,徵得父母同意,把堅白接囘家去,親自照料,秋明的父觀是醫生,在醫藥和看護下,堅白漸漸從昏迷中甦醒,當他發現秋明一家人對他的愛護備至,心裡不由得一陣陣的痛苦起來,阿蘭的影子不斷地在他面前出現,阿蘭的名字在他夢囈中叫出,「阿蘭」這個名字宛如一桶冷水傾潑在秋明灼熱的心中。
秋明在母親的口中知道阿蘭與堅白的一段情。
堅白的病和秋明的愛自然地有人把這些當作新聞般傳到鄕間,阿蘭聽到堅白和秋明相愛,便毅然地寫封信給堅白,佯言自己有了新對象,希望堅白把她忘掉,不再見面。
堅白病後的情感脆弱,阿蘭的信擊碎了他的心。堅白眞的一下子熄了對阿蘭的愛焰,將它雙手奉獻給秋明。
夏季到臨,徐堅白等結束了畢業考試,學校裡舉行盛大的畢業典禮,歡呼聲中,堅白接到電報,知祖母垂危,他不顧一切,飛奔返家。
到家門口,已是白幡飛揚,徐堅白的心情旣痛又急,奔入內堂,伏地大哭。堅白的父母與弟弟堅中,忍住悲痛勸阻他,堅白强忍悲哀,與父母相見。
祖母下葬之日,堅白在墓前見到阿蘭,忿然不理,堅中覺得奇怪,問哥哥爲什不理阿蘭,堅白對弟弟向不隱瞞,就說:
「她不是另外定了親?」
「另外定親?上次出了事,還有誰肯娶她?」
堅白大悟。他的心中熄滅的愛火又復燃起,晚上,冒着險去見阿蘭,相約私奔,不料,他們的話給堅中全聽見了,堅中爲了顧全哥哥的前途,把偸聽來的話轉吿剛到徐家弔孝的秋明知道。秋明又怒又急,請堅中帶她去見阿蘭,她要阻止二人的私奔。
在朱家,秋明疾言厲色指責阿蘭,阿蘭聽完了秋明的話後,激動地說:
「我知道這樣做不對。秋明,我知道我處處比不上你,我知道堅白跟你會比我合適,她喜歡的也是你,可是,我心裡想,就錯這一次吧,反正是最後一次!我有肺病,醫生吿訴我,再不調養,最多只有一兩年命。秋明,你有父母,不知道無依無靠沒有一個親人是什麽滋味,堅白叫我一起走,我心裡想,走就走吧,受了這麽些年的折磨,臨死還不讓自已痛快一囘?也太對不起自己了。」
阿蘭說到這裡,泣不成聲,秋明呆了,她想不到阿蘭有她的痛苦,這些痛苦是誰也受不了的。秋明後悔來阻止他們,可是,阿蘭却因此打消了私奔的念頭。
堅白經不起愛情上的一再打擊,决定離家,離開父母,離開阿蘭,離開秋明,離開一切與他有關的事物,跨上火車,到北方去讀書。
在堅白的心目中,阿蘭宛如山谷中的幽蘭,也像天邊孤獨的寒星,在晴空的夜晚,星星的光輝敵不過月亮的明亮,秋明就像月亮,她莊嚴、純潔、明朗。可是在北上的火車中,徐堅白認識了勇敢、熱情、充滿了活力的蘇亞南,她有像太陽般燦爛的光輝。
到了北方,堅白考進了一間大學,凑巧幾個老同學也在,再加上蘇亞南,熱熱鬧鬧,使堅白對家裡的懷念減少,堅白旣然與父親失去聯絡,經濟上大受影响,他爲了不想自己屈服,就用筆桿來謀出路。一個初出茅蘆的小夥子,想以稿費來維持生活,眞是談何容易,幸虧同學們的幫忙,徐堅白得到暫時的安定求學。
蘇亞南主持校裡的學生會,徐堅白成了她的得力助手,由於彼此接觸的機會多,兩人的友誼逐漸增進。
堅白離家後,秋明因同情阿蘭,一直在鄕下陪伴着她,秋明的父親屢次寫信催歸,秋明懇請阿蘭與她一起同去,阿蘭得到叔嬸允許,就跟了秋明到城裡住。
秋明和阿蘭都是情塲上的失意者,同病相憐,兩人倍覺親密。阿蘭獲得安定的生活和良好的照顧,身體日益强健,經秋明父親的介紹,孜進了護士學校攻讀。她們雖然都得不到徐堅白,心裡還是放不下他,秋明的同學江雨與堅白同校,江雨與秋明的通信上,就時常寫一點關於堅白的事情,她說:堅白已變成學生中最活躍的一份子,可是,他却絕口不談愛情。
阿蘭和秋明兩人讀信後又驚又喜,驚的是堅白有了莫大的轉變,喜的是他還沒有新的對象。
不久,七七事變,中日戰爭爆發,堅白的音訊也就中斷。原來徐堅白和江雨等,隨看亞南投身抗戰行列,在半途中,江雨與情人楊子雲結婚,徐堅白乘機向亞南求婚,亞南孜慮半夜,毅然放棄了堅白的愛,加入游擊隊,當一名女兵去了,在愛情與愛國中,她選擇了後者。
戰爭越來越緊張,前後方都動員一致爲國家效忠,阿蘭也報名參加戰地救護隊,出發前夕,向秋明一家吿別,秋明依依不捨,叮囑阿蘭說:
「阿蘭姐,媽接到表哥家來信,說他已經到了內地,可能上前綫去,你如果在前綫遇見他,千萬不要顧慮我,我希望你們能夠見面。」
阿蘭接受了秋明贈予的十字架,翌晨隨部隊出發。
堅白眞的去入伍了,他爲了追踪亞南,千方百計要加入軍隊,凑巧投入李志忠的部隊中,李志忠認識堅白,他問堅白爲什麽要上前綫,堅白很坦直地說:
「找未婚妻蘇亞南!」
李志忠一聽,望看堅白,一字一字地說:
「要是在三年前我碰見你,一定好好的打你一頓,現在,我們一起打敵人吧!」
堅白等志忠說明白他就是當年阿蘭的未婚夫時,嚇了一大跳,却又慶幸志忠讓他入伍。
徐堅白隨着隊伍幾經調防,行盡崎嘔山路,躱避敵機襲擊,好容易在前綫熾烈的炮火下發現了蘇亞南,堅白如獲珍寶,大聲叫喚,冒着槍林彈雨奔過去,不料,一顆炸彈把堅白炸傷,又失去了亞南的踪跡。
傷兵醫院中朱蘭在傷兵名單上見到徐堅白的名字,她發狂似地在死亡中挽救堅白,李志忠自願輸血,使堅白脫離險境,阿蘭日夕守護在側,堅白昏迷中口口聲聲喚亞南,阿蘭又在他身畔發現亞南照片,芳心粉碎,不禁失聲痛哭,李志忠見狀,跑過來看見照片,對阿蘭說:
「這個女兵比我們早一天調囘來的,她只受點輕傷,又快開拔了。」
阿蘭爲了安慰堅白,連忙去找亞南,亞南不肯和堅白相見,她要隨隊出發,臨行答應戰爭結束後到亞蘭的故鄕去探望她。
堅白的傷勢日漸轉好,阿蘭却因此舊病復發,醫生們都主張把阿蘭送往後方調養,阿蘭自己也明白病情嚴重,生命危在旦夕,她恐怕堅白不放她走,於是懇求志忠替她說謊,僞稱兩人行將結婚,特向堅白吿辭,堅白自嘆緣慳,阿蘭却說:
「我告訴你一個消息,秋明已經到了長沙。」
秋明改名馬麗,隨勞軍團抵達長沙,堅白費盡辛苦找到她,秋明聽見阿蘭和李志忠結了婚,一心以爲堅白會重投自己的懷抱,兩人在餐室互談別後情况,堅白吞呑吐吐,說出自己要找尋亞南,暫時不談婚事,秋明非常失望,决定跟隨勞軍團同去。
勝利來臨,秋明到徐家去作客,知道阿蘭已囘家,連忙趕過去看她,才知阿蘭與李志忠的婚事是假。阿蘭形容憔悴,病入膏肓,秋明不禁心酸,强顏歡笑安慰阿蘭幾句,就住在朱家陪伴她,不多幾天,斷了一條腿的亞南,也依約來看阿蘭,三個人相見,彼此心中不約而同的想起堅白,可是沒有一個知道他的消息。
亞南在這小鎭上逗留了兩三天,却趕上了阿蘭的死,阿蘭臨死望着兩人,希望知道誰是堅口的未來妻子,亞南不肯以殘廢之身嫁堅白,秋明爲了不使臨終的阿蘭難過,勉强允諾。
埋葬了阿蘭,秋明不肯再就擱,决計離開家鄕,到香港去敎書。
蘇亞南本是南洋華僑,離家日久,她也想囘家一次。
堅白囘來了,他在父母的口中知道阿蘭的死,秋明和亞南的相見。他到阿蘭的墓前憑弔,又見到李志忠在墓前種植鮮花,彼此望了一眼,堅白慚愧自己不如志忠般的對愛情堅定,爲了證實愛情,他决定南下找亞南。
他追踪到香港,旅館中找到了亞南,亞南不肯和他結婚,獨自囘到南洋去,祇留下秋明的地址給堅白。堅白按址去找,却找到江雨和楊子雲,在他們口中,知道秋明進了修道院,獻身宗敎,與世俗隔絕了。
星星依然閃着光亮,但阿蘭墓木已拱,月亮還是明朗皎潔,秋明却做了修女;太陽仍舊照耀着大地,可是亞南已不能再見了。徐堅白孑然一身,徘徊海邊,往事像波濡一般,在腦際洶湧澎湃,永無寧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