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光戀
停泊在維多利亞海港裏的一艘遠洋貨輪正在起落貨物。臉色黝黑、飽經風霜的貨艙主任舒家勝忙碌地指揮着。這時他偶然回頭,看見一艘小電船開到貨輪邊來;一對青年男女正在那裏依依話别。
一會,那青年緣繩梯攀登貨輪甲板,和舒家勝打了個照面,兩個人都感覺得似乎有些面善。青年是新來這船上任職的三副,他提着隨手行李進房艙去了。到了晚上,這艘貨船已經在月色皎潔的大海中行駛,甲板上三數個水手在悠閒地談笑,青年三副也走上甲板來了,水手們見了他停止了說話,相顧作神祕的微笑。
「你們在笑什麽?」青年三副友善地向他們兜搭。
他們有些尷尬,終于其中一個水手笑着回答了。
「他說你很像這兒的一個人!」
「誰?」
「這兒的貨艙主任,這老頭兒很古怪……」另一個也開口了。
正說話間,却見舒家勝提了酒瓶,搖搖幌幌的走了過來,分明已帶幾分醉意。
「你在說誰古怪?……哈哈,我知道,準是說我!」他一邊笑,一邊從袋裏摸出一只杯子,斟滿了酒,遞給水手們說,「喝吧,喝了我講個故事給你聽……」
水手們久已聽慣了他的戀愛史,笑着說有事,拔脚便走,剩下三副正對他上下打量。
「啊,三副,你也在!」他辨認出來了。
「是!」三副覺得他果然和自己酷似,下意識地對他起了可親之感,只聽他在問:
「今天在香港送你上船的是你太太吧!」
「是的!」
「你真幸福……來,喝一杯!我講個故事給你聽!」
他們相對地坐了下來,三副接過酒杯喝着,月光正照在他的臉上,舒家勝恍惚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傷感地說:「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在我們故鄕,南海一個最美麗的漁村……
正是潮落的時候,一羣弄潮兒挽着籃子在泥渡上拾貝蛤,他們之間起了爭執,一個小孩子受了欺負。青年阿旺見義勇爲,把欺負弱小的一羣趕到泥渡的另一面去,並且對他們說:「不許你們跨過這條界線來!」
正在這當兒,
阿勝奔了過來,他不問情由,就上前責問阿旺。女孩子阿美在一邊氣咻咻地幫着阿旺,阿勝對她做了個不屑與計的表情,儘自打他的「抱不平」。
「怎麽?你在這兒擺威風呀?」阿勝惱怒的向阿旺論理,阿旺也不示弱,兩個人愈爭愈激動,終于扭打起來了。阿旺打不過阿勝,被扭倒在地上,阿美看了十分氣憤,一個箭步竄到阿勝背後,乘他不備,用雙脚把他絆倒。阿勝一時不知對手是誰,滾轉身也把阿美絆倒,兩個人在泥漿中扭做一團。終于阿美敵不過,被阿勝騎在身上,他這才發覺是她——一個女孩子,忙一骨碌站了起來。
「我才不跟你這黄毛丫頭鬥!」
阿美聽說氣極了,她爬起身來,把滿手的汚泥扔在阿勝臉上,氣憤憤地跟着阿旺一羣孩子逃走了。
一天,阿美與阿旺的好朋友阿巧抬了魚網在山坡上走,遠遠望見阿勝搖着一只小艇,正逍遙地沿海盪漾。阿美不甘前次跨下之辱,想乘機報復,急忙向阿旺和阿巧做了個眼色,放下魚網,拔脚奔到海邊,划了一只小艇向阿勝那邊迅速地搖去。阿勝驀地裏發現阿美的小艇箭一般地從斜刺裏衝撞過來,急忙扳櫓閃避,但刹時間已被阿美的艇撞落海裏去了。
阿勝不知就裏,浮出海面,急巴巴游到阿美的艇旁想攀登上去,那知阿美像蜻蜓點水般的縱身躍入海裏去了。她在水中向阿勝挑戰:「你敢來!」
阿勝被她激怒了,不得不下水去,可是他的泳技那裏及得上阿美,不一會,已是力竭氣喘,被阿美捧住了頭在水中喜弄一番。這可把山坡上的阿旺和阿巧樂壞了,他們看見阿勝狼狽地游回去,不禁拍手稱快。
阿勝受了這次屈辱,决心勤練游泳和潛水,經過不斷的苦練,他的水中功夫果然大大的進步了。
又是一天,浩日當空,白雲片片,阿勝一個人在山坡上晒魚網,遠處傳來了清脆的歌聲,他向山下海濱張望,只見阿美正搖着一葉扁舟,在海灣中放絲釣魚,口裏唱着情歌,神態悠然。阿勝知道阿美暗中對他愛戀,也砰然心動,偷偷的潛入水中,向阿美的小艇游去。
阿美正在想念情郎,忽然覺得魚絲漂動,有魚上鈎了,一陣興奮,急忙放絲,那知一下子魚絲放完了,連竹管也被拖入水中,阿美以爲是大魚,緊張地跳下海去追捕,好容易抓到了竹管,可是輕輕的那裏有魚,正在懊喪間,面前水裏突然竄出來阿勝,嚇了她一跳。阿美以爲又可以在水中逞強了,可是剛一對手,她已知道阿勝的泳技與前大不同了,兩個人在水裏潛來潛去,終于阿美被阿勝從跨下舉出海面,投下了水去。
阿美雖然輸了,但她反而對阿勝起了欽佩之心,不再驕蠻了,兩個人從此成了好朋友,一同出海捕魚,日夕相處,成爲漁村中一對愛侶。有一天,夕陽西下,阿美和阿勝帶着愉快心情,掮着魚網,提着魚兒,一同回家去,。
「媽,他叫阿勝!」阿美向母親介紹,羞澀地低下頭去。
阿勝走了,阿美一路揮手。周大媽在一旁觀察,覺到了女兒今天異樣的心情。
阿勝和父親舒大伯寄居本家舒二叔經營的望海樓的閣樓裏。阿勝交了魚網,買了一瓶酒和一包花生米回家,看見父親已在門首的石階上等他了。兩個人走進店堂過櫃檯,阿勝照例叫了聲「二叔!」
舒二叔不屑地望了他一眼似理不理,在他們後邊咕嚕:「……哼,命生得好,給你認了本家……呸!沒出息的!」
阿勝聽了受不住氣,可是舒大伯怕多事,惶恐地推着他上了閣樓。
到了晚上,望海樓開始熱鬧了。店堂裏開着賭局,有錢的漁行老闆劉福餘,在觀看他那一班趨勢奉財的賭棍紅九等賭牌九,看誰輸了,他就收高利放印子錢給他做賭本。堂官王小三忙碌地侍侯着。媒婆三姑滿面笑容地帶着二個姑娘過來。
「劉老闆,今晚給你找了兩個天仙樣兒的美女來了!」
嘈雜的牌聲夾着笑聲、曲調聲,亂作一團。閣樓裏舒大伯一個人喝着悶酒。
「這種人真是下流!」阿勝憤然說。
「唉!你少說幾句行不行?人窮志短,這叫做沒辦法!就說你出海去做短工,也得求教他們幾個老闆!」
「什麽叫求教,咱們憑力氣吃飯……」
「——可是他們心裏要是有一個不痛快,你就得遭殃……」
阿勝無話可說了,祇嘆了口氣,「唉!悶得難受!」
他向樓下望去,祇見劉福餘正把兩個姑娘摟在懷裏左擁右抱。
「哼,烏烟瘴氣!」
「少管人家閒事,又不是一天啦!」舒大伯一味阻止阿勝,不許他發牢騷。
阿勝苦悶地坐在床沿上,樓下傳來陣陣的嬉謔聲,好不刺耳,又聽到二叔的聲音在指桑罵槐:
「……這叫做有一分本事賺一分錢!有的人呀,專愛攀親拉眷認本家,趕也趕不跑,給你來一個厚面皮,你怎麽辦……」
阿勝聽着,忍無可忍了。
「爸爸……我不能老是這樣沒有出息的躭在這兒給人家做短工,我要出去闖一下世界,要是闖得好,也好給爸爸出一口氣……我有一個朋友答應過我,他說可以荐我到一只大洋船上去做事……」
「你想到外洋船上去?」舒大伯的手發着抖,好像有莫大的打擊,「不許去……不許再提到外洋去!」
阿勝被父親異樣的激動驚住了,不敢再說什麽。
一天,浪濤汹湧,阿勝和阿美捲起了袴脚,在海邊使勁地拖船上岸,正好一個浪潮打過來,把兩個人捲進潮水去了。他們水淋淋地登岸,跑到晒魚網的地方去,生起火來。兩個人圍着火,要烘乾那濕透了的衣衫。
遠遠的海外有一艘遠洋貨輪駛過。
「你看,一條大船!」阿美羨慕地踮着脚觀望。
阿勝又撩起了航海的心願,他以試探的口吻吿訴阿美,說他是怎樣的想到大洋船上去學航海。阿美同情地聽着,似乎很贊成他有這個不凡的志氣。
「……我有一個朋友,他可以把我荐到大洋船上去……」
「那你爲什麽不去呀?」
「我爸爸反對,他好像有什麽苦衷,堅决地反對……可是,我還是想去,我覺得躭在這兒太沒有出息了……世界這麽大,能夠去航海,到各處長長見識。待我回來把那些奇里古怪的風俗吿訴你聽好不好?」
「好呀!」阿美高興得跳起來。
「你不反對?」阿勝忽然正經地問,目光中帶着無限深情。
「我爲什麽反對?這樣你的前程不是更好?」
「那麽你……等我嗎?」阿勝興奮地抱住了阿美的腰,「阿美,你一定要等我!我要是升得快,聽說可以戴上像軍官一樣的帽子,你看見過嗎?」
阿美深情地望着他搖搖頭。
「阿美,我到了外國買好你做新娘的衣服和首飾給你!」
他們正在甜蜜蜜的耳語,猛的撐竹的蔴繩被火燒斷了,魚網倒了下來,把這一對情侶網住了。他們笑着抱在一起,柴火依然熊熊地燒着,似乎象徵着他倆的愛情,也和火一般的熱烈。
日子很快地過去,天后誕節日到了。漁民們鳴炮竹,獻祭品,舞獅慶祝,天后廟門前人山人海,香烟繚繞。舒大伯坐在望海樓門口石級上抽着竹筒烟,望着旁邊正在剪髮剃面的阿勝。
「回頭把手洗乾淨了去拜天后娘娘,要誠心誠意的!」
「噢!」阿勝應着。
「……磕完頭求娘娘給你好運!」
阿勝剪好髮容光一新,走過來深情地望着舒大伯,「爸爸,我上去換套衣服!」
「好!」
阿勝來到閣樓換了一套新衣衫,打開一本新買回來日記簿,把自己一張照片貼在首頁,把日記簿放進一個小包裹,又把一封信也放好了,走出門口,見了父親不禁留戀難捨了,「爸爸,我去啦!」
「早點回來,等你吃飯!」
「噢!」說着心中感到一陣辛酸,低着頭急急地走了幾步,還聽到父親在後邊叮囑。
「阿勝……拜天后娘娘,别忘了買香燭。」
「噢!」他一路走一路頻頻回首去看舒大伯,祇見他正在俯首點烟,無限依依。
原來阿勝不是去拜天后娘娘的,他早就决定乘這一天上大洋船出海去了。他離開了父親,避開了興奮地慶祝天后寶誕的村人,帶着興奮而又依戀的心情翻過了一個山頂,來到了紅云岩邊,遠遠就看見打扮一新的阿美已經在岩石上向他招手。
他們歡欣地擁抱了。
阿美告訴阿勝,她已經去過天后廟,捐了五斤香油,爲阿勝許了一個平安願,祝他一路平安。
「嗯……還許了什麽願?」
阿美含羞低頭不答。
「我知道了,還許了個願,一年回來,我們結婚是不是?」
阿勝喜不自禁了,他從小包裹裏取岀日記簿和信。
「阿美,這個送你做紀念,你可以把要跟我說的話寫在上面,因爲外洋船在各地方走很難收到信……還有這封信,等我走了,給我爸爸……」
遠處有人在叫「阿勝,阿美,上天后廟去吧!」
他們知道是阿旺和阿巧等人在找他們,急忙避開。
「我們躱到鴛鴦洞去吧,别讓他們看見!」
時間靜靜地溜過,只有海水冲着岩石的水聲。鴛鴦洞裏,阿美和阿勝情意綿綿地在話别,阿美取下頸間的鷄心袋給阿勝套上。
「阿勝,我沒有東西可以送給你,這是我的胎髮,裏邊還有一張靈符,給你帶在身上,就像我在你身邊一樣。」她的聲音有點哽咽了,「……我永遠是你的了……」
他們緊緊地擁抱着,祇感到心心相印。
無情的汽笛聲遠遠傳來,該是分别的時候了,倔強的阿美也禁不住哭了,哭得那麽傷心,阿勝難過地勸慰着。
「阿美,别哭,你難道不贊成我去?……」
「不……我忽然覺得怕,我的心發抖,我怕這麽長的日子裏會發生什麽變化……」
「不會的,你别亂想,我一年內一定回來,我把工錢積起來,回來結了婚,帶你出去,到大城市去住……」
阿美還是傷心,但她終于用理智克服了感情,當第二次汽笛叫時,她催阿勝走了。
「你對我笑一笑,我才去!」
阿美含着晶瑩的淚珠笑了笑,「快去吧!」
兩個人這才走出鴛鴦洞來分别了。阿美臨别還勸阿勝凡事不可憑一時意氣,要三思而行。阿勝答應着去趕船,離開了他廝守了二十年的家鄕,拋下了他的父親和心愛的阿美,去闖世界去了。
阿勝在遠洋輪上工作了一年,又回到了家鄕,他已經積下了辛勤得來的工資,準備和阿美結婚,興高采烈的去望海樓找父親。可是一年中的變故却是意想不到的,舒大伯已經不在望樓海了,堂官王小三陪着他來到一所沿海的破棚戸前,看見舒大伯正在岩石旁補魚網,一年苦難的日子使他蒼老了不少。
「你們找誰呀?」他有些眼花,簡直認不岀阿勝了。
「爸爸!」
「喲,阿勝!」舒大伯立起身來,興奮得眼睛濕潤了,他向王小三再三稱謝,「多虧小三陪你來,哈,我給你二叔趕跑了!」
雖然他說話時故作輕鬆,但終掩不住他心底的創痛。
「謝謝你!」阿勝從網籃裏拿出一只大蘋果送給王小三,王小三咬了一口,笑嘻嘻的走了。
「進裏面去吧!」舒大伯和阿勝走進棚戸,「這是我自己搭的,你看還不錯吧!」
「不錯!」阿勝高興地應着,但他環顧周圍,知道父親的境况不勝悽涼。他忙打開提箱取出一只板烟斗,裝滿了一筒烟。
「爸爸,你試試看!」一邊又用打火機給他點燃了,「爸爸,這個你留着用吧!」
舒大伯望着兒子,百感交集。
阿勝又拿出一雙長統皮靴給爸爸,安慰他說:「爸爸,我有錢,我們要把生活過得好一點,喔,阿美好嗎?」
「她……她好哇!」舒大伯含糊地應着。
阿勝從皮箱裏拿出來儘是些送阿美的禮物,洋娃娃呀,衣料呀,睡衣褲呀,他一邊拿一邊興奮地念念有詞,最後他向爸爸笑着說,「……你知道嗎?我是請了假回來和阿美結婚的。」
舒大伯的臉色變了,不知道應該怎樣說了,阿勝根本沒有注意父親的神情,一味的在理東西。
「爸爸,你看這朵花好看嗎?給阿美做新娘時戴……」
「阿勝!」舒大伯的心裏萬分難受,終于不能不吐真情了。
「噯!」阿勝笑着向父親看。
「你聽我說呀,阿美嫁了……」
「什麽?」阿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這是鐵一般的事實,阿美嫁了,嫁給劉福餘了,現在住在劉家墩。
這是個晴天霹靂,阿勝聽了肝腸寸斷,他忽然像瘋了一般,眼睛裏冒着火,一把扭住了父親的前胸,咬牙切齒的叫着:「有這麽可恨的事情!!……」
舒大伯揪住阿勝的頭髮一把推開,「你瘋啦!」
阿勝回復了理智,向父親道歉,但他立刻站起來向門外衝去,「阿美不會負我的,她一定是在等我,在等我去救她!」
「你不能去!她是劉家的人了!」舒大伯要攔住他,但阿勝變得瘋狂了,舒大伯無可奈何,只好用盡力氣一拳打去,把阿勝打暈了。他的眼裏流出了傷心的老淚。
舒大伯把阿勝安置在床上,把窗欄門戶都用木條釘好了,可是他那裏關得住阿勝行將爆炸的心!夜深時,阿勝終于乘父親熟睡的當兒,越窗走了。
月光下,只聽得海水冲打岩石的聲響,夜是那末的淒涼,阿勝爬過山崗向劉家墩去了。
阿勝找到了阿美的住所,隔窗看見她正和阿巧在談話。她雖然已改作了少婦的裝束,但仍是他心中的愛人,他忍不住叫了一聲「阿美」,推開窗戶,跳了進去。
阿美看見阿勝來了驚惶地避開他,使阿勝覺得很奇怪。突然她又撲到他的懷中,急促地對他說:「阿勝,我在等着你,你快帶我逃走吧!」
「你真的在等着我?」
「是的,而且,我們有了孩子,我沒有讓劉福餘碰過。」
阿勝看見了自己的兒子,聽了阿美的傾訴,决定和阿美一同遠走高飛,「那我們現在就走!」他說。
「不,現在不能走,明天一清早,我帶着孩子,我們在……」說到這裏,阿美壓低了聲浪,說:「我們在鴛鴦洞會面。」
阿勝高興地摟住了阿美,回憶着過去,也响往着未來,但阿美突然把他推開了,催他快些走。阿勝匆促的說了一聲「明天在鴛鴛洞」,便被阿美從後門送走了。
他高興的回到棚戶去,舒大伯已經滿懷怒火的在等着他。
「阿勝,你不聽我的話,你會闖出大禍來的!」
「爸爸,你聽我說呀!」阿勝的火氣好像全消了,「……我想得一點出沒有錯,我見到阿美了,她要我帶她逃走!」
「你要跟有夫之婦逃走?那叫私奔,是犯法的!」舒大伯大驚。
「爸爸,阿美沒有跟劉福餘同過房,她的確是在等我呢!」
「這是鬼話,沒有同過房,孩子怎麽會生出來的?」
「孩子是……我的!」
「啊……」舒大伯這才明白一切,他對兒子和阿美起了同情,「那你預備怎麽辦?」
阿勝要求爸爸幫他明天一清早搖只船到鴛鴦洞海邊去,「阿美已經約好我,她會抱了孩子來的,明天是孩子滿月,她必須要逃出劉福餘的家了……」
舒大伯的心軟了,但他不是沒有想到劉福餘的勢力,那也只好見機行事了。
第二天清晨,一只小艇盪漾在紅雲岩海邊,舒大伯和阿勝在焦急地等待阿美,可是總不見她來。
「這麽大半天啦,還等呀?」舒大伯懷疑了。
「我想她一定會來的,她不會騙我的。」阿勝滿有信心的說,「也許她一時脫身不出……」
正說話間,看見有一個小廝鬼鬼祟崇的走來。
「你是阿勝?」
「哎!」
「叫你到劉家墩去!」
「誰叫我去?」
「是……」小廝想了想說,「是阿美要我來叫的,就去呀!」
小廝說着就走了。舒大伯見小廝神態可疑,勸阿勝還是别去,怕有什麽詭計,可是阿勝不肯。
「爸爸,你放心,我去去再說!」
阿勝來到劉家墩叉路口的大樹下,遠遠看見劉福餘等和阿美在向他走來,後面跟着吹鼓手,香亭,祭品,還有三姑抱了他的兒子,周圍擁了許多看熱鬧的人,心知發生了變故,但是依舊緩緩的走去。只見阿美迎面而來,臉色蒼白,左顧右盼的惶恐不安。
「阿美!你過來,跟我去!」阿勝大聲叫她。
阿美神情萬分緊張,却沒有回答他。
「阿美,你過來,不用怕!」阿勝在鼓勵她,可是她突然堅决地說:
「我不跟你去!」
這時他看見劉福餘帶笑地向他蔑視,不禁激動了,他想到昨天晚上阿美言詞慌張,不禁起了疑心。
「啊,你昨晚怎麽說的?」
「昨晚的話都是騙你的,我不愛你!你死了這條心回去吧!」
阿勝頓時氣得額上爆起了青筋,身體搖搖欲墜,他想,怪不得昨晚她催我快走。
「那麽孩子呢?」他還有些不甘休的迫問着她。
「孩子,孩子是劉家的!」
阿勝愧恨交併,他的心碎了,再也不想多說,掉頭疾走,還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大聲罵,「不要臉的女人呀!」
阿勝傷心已極,立卽和父親離開了故鄕,從此飄泊海外,不再回去了!
「唉!這個女人騙了我!」
甲板上,舒家勝向青年三副追述往事,聲淚俱下。
「……二十多年了!在這二十多年的日子裏,一想起她,我的心就痛,我只能借這個來麻醉我的靈魂……」他把最後一滴酒喝下肚去。
三副聽至此,知道這傷心的老人正是自己多年來找尋的父親,便扶着他回到自己房裏,給他酌了杯酒,又取出了二本日記簿交在他的手中。
舒家勝拿起日記簿一看,突然色變,他的手發着抖。
「你這是從那兒來的?」
「是我母親寫的,你看吧!」
在這本日記簿裏,他看到了當年他親手貼上去的照片,也看見了阿美的字跡寫着:「阿勝,那一天,無情的渡船把你越載越遠,我真恨不得長上兩個翅膀飛到你的身旁,我拚命的叫你,你聽見嗎?……」
「那一天」便是他們鴛鴦洞口别離的日子,他繼續看下去,彷彿愛人阿美就在他的耳邊,傾訴着往事:
貨輪在海洋中消失了,阿美呼叫着阿勝,但是他那裏聽得見呢?她傷心的背轉身去,眼淚奪眶而出。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越過山崗,向望海樓走去。
她看見舒大伯在門口伸頸等候阿勝,心裏一陣難過,走到他身旁,取出阿勝的信,「大伯,你的信!」
「誰寫的?」舒大伯莫名其妙。
「阿勝!」
舒大伯緊張地拆閱,臉色大變,「他……走囉……」說着癱軟地在門檻上坐下,「唉,這孩子,不聽話!」
阿美站在一旁,不知怎樣去安慰他好。茶樓裏的人開始注意到舒大伯和阿美的談話,發現阿勝出走的事了。
「怎麽,兩個人打得火熱的,男的一會兒走啦?」一個在問。
「男女的事情嘛……哈哈,誰知道!」
劉福餘正在茶樓裏喝茶,聽說阿勝走了,好不高興,色迷迷的儘望着阿美笑。那個媒婆三姑會意,忙討好的湊過去在他耳邊說了一陣,劉福餘只是嘻笑點頭。
阿美回頭見他們對自己在指指點點,知道不懷好意,忙轉身吿辭,「大伯,我回去啦!」
「阿美……」舒大伯忽又叫住了她,「阿勝要是有信來給你,吿訴我一聲!」他的聲音是那麽的淒涼可憐!
日子在别離的苦惱中緩緩挨過,可是命運之神似乎還不放過她,給她帶來了難以担當的兀運。
是端午節的那一天,村裏人鳴鼓放炮十分熱鬧,阿美一個人孤單單地打魚歸來,走到門口,忽聽得屋子裏好像有人在說話,她站在門外窺聽,只見桌子上放了四色禮物,三姑滿臉笑容的在向周大媽誘說。
「……這是劉老闆派我送來的,今天好日子,又算是節禮,又算是聘禮!」
阿美望見母親爲難的臉色。
「……周大娘,這一下你可好福氣啦,劉老闆要跟你家攀親,娶阿美過去……」
周大媽惶恐地推托說:「……三姑,這是那兒的話,一則我們高攀不上,二來,劉老闆早已有了幾房太太了……」
「哎……幾房太太都沒有兒子呀,阿美過去,生了兒子就扶正……」
阿美聽到這裏,怒不可抑地衝了進去,一口氣把三姑推出了門外,「出去出去,鬼才會嫁給他!」
三姑不防,一不留神被推倒地上,阿美把四色禮物都抛了出去,狠狠地關上門。三姑討了個沒趣,拾起禮物,冷笑着走了。
屋子裏,母親憂急地在責怪阿美。
「孩子,你闖了禍了!劉福餘有財有勢,而且我們向他借的你爸爸的喪葬費還沒有還清呢!」
「媽,欠債還錢,怕什麽!」
可是周大媽心裏老是害怕,他怕劉福餘迫債,她拿什麽去還呢?她知道自己的病體一天天支撐不住了。阿美雖然口裏倔強,心裏也在躭憂,她拚命地工作,想多掙些錢還了債,可是她疲累得暈倒了,她更發覺自己有了身孕了,徬徨,痛苦!但還是繼續不停地工作,以安慰病在床上的母親。
忽然有一天,她拖着癱軟的身子回到家裏,却見床上的母親不在了。
「媽……媽……」她惶恐地呼喊着,四處找尋,終于鄰居吿訴她說:「阿美,你媽給押到派出所去了,三姑也來過,她說你回來可以到劉福記魚行去找她……」
「啊?」阿美吃驚地向門外跑。
阿美一邊跑,一邊想,這一定又是三姑的詭計,心中越想越氣。到了劉福記魚行門口,果然看見三姑笑嘻嘻的迎了上來,她上前一把扭住了三姑,又打又罵。可是這有什麽用呢,三姑退進門去,把她關在外面,她叫啞了嗓子也沒有人理會。她坐在一塊石頭上,傷心地哭了一陣,漸漸地理智恢復過來,她要救母親,就必須向他們屈服,于是她又來到魚行門前打門。
「三姑……三姑……我不罵你了!」
三姑在門裏望着,只裝不理,阿美急得哭了。
「三姑,是我錯,我求求你,你把我媽放岀來吧……」
三姑知道自己的計成了,不禁大喜,開門出來,把阿美一把抱住了,又是嘮嘮叨叨的說了一番好話。
擺在眼前的悽痛的事實,使倔強的阿美就範了。爲了不忍看母親受苦,她只好流着淚在賣身契上打了指印,甘願嫁給劉福餘抵債,把病入膏盲奄奄一息的母親從牢監裏扶了出來。
可是母親受不了這突然的打擊,終于在出牢後沒幾天就死了,臨死時還放不下這個孤單的女兒。
「阿美!阿勝不在這兒,你有了孩子,怎麽辦呢?……媽是不能再當心……你啦!」
阿美悲痛欲絶,她現在是舉目無親的了。
劉福餘擇定的吉日終于到了,新屋裏紅九阿梁,三姑,和許多賀客在飲酒作樂。阿美頭戴新娘的彩巾,枯坐在新房裏呆呆出神,一個喜娘伴着她,她心裏百感交集,她决定抱着一死之心來對抗劉福餘。
夜深人靜,新房裏剩下她和劉福餘兩個人了。劉福餘帶着酒意,色迷迷地上前去揭開阿美頭上的彩巾,笑臉逗引她,那知冷不防阿美突然抽出一亮閃閃的大剪刀,指向自己頸喉間。
「你害死了我母親,迫着我打手印,你是我的仇人!我不會跟你睡在一張床上的,我現在就死在你的面前……」
劉福餘被她這一嚇,酒也醒了,忙按住她的手。
「你不能亂來……我們坐下來談談!」
「沒有好談的,你要不出人命,你就離開這個房間,不許碰我!」
劉福餘見她野蠻瘋狂,一時沒了主意,祇好恨恨的開門出去。阿美閂上門,摔下頭花,伏在桌上痛哭不已。
當劉福餘發現阿美已經有了身孕的時候,更加暴跳如雷,他把三姑叫了來,大發牢騷。
「……我這口氣出不了,我真想宰了她……娶了女人不許睡覺,給人聽了真會笑掉牙了,而且肚子裏還帶了一個雜種來,叫我戴頂綠帽子,這混帳,他媽的,怎麽也算不通……」他把手裏的算盤狠狠地一拍。
但是劉福餘的滿腔怒火,却被三姑三言兩語,乖乖的說服了。
「……我說,等阿美十月懷胎,如果生出來是個兒子,那你就將計就計,認他是自己的,你弟媳婦是個寡婦沒有孩子,把他兼祧兩房,那末,兩房的家財不就全是你的了!」
劉福餘聽得心動了,把算盤撥了幾下覺得這樣的做法實在合算,「這倒是個辦法……如果生個女兒呢?」
「那還不好辦,喜歡就留,不喜歡,把母女倆一起趕了出去不就完啦!」三姑說得頭頭是道,又湊着討好他說,「說不定日久生情,她會慢慢兒依從的!」
這句話可說得劉福餘樂了,連連點頭說:「好,好,那你就去關照她,不許提起阿勝的事,再給我找個年輕的傭人看住她,只說給她做伴好了!」
「曉得曉得,你放心好了!」三姑得意非凡的走向阿美的房間。其實他們的陰謀,都已被阿美聽見了,總算使她透過一口氣,一心等阿勝回來。
事情就這麽辦妥了,三姑給阿美找來的女傭正好是阿旺的女朋友阿巧,她對阿美萬分同情,使阿美絶望苦惱的日子裏得到了一點安慰。
光陰苒荏,阿美竟然生下了一個兒子。劉福餘大喜,决定滿月那天,大大的熱鬧一場,把孩子帶進祠堂去拜祖宗,算是劉家的長子長孫,同時他對阿美不侵犯的約定也滿了,他想起雙重喜事不禁心花怒放了。
孩子滿月的上一天晩上,阿美絶望地把自己的私蓄和這本日記簿一起交給阿巧,流着淚囑托她說。
「阿巧……你什麽都知道得清楚,孩子進了祠堂以後,他一定會來威迫我,不過我已經抱定决心,死也不答應他……這個錢都給你收着,萬一我有不測,見不到阿勝的話,你一定得把這日記簿轉交給他……」
主僕兩人正講得悲痛欲絶的時候,忽聽得打門聲,不覺驚住了,深更半夜,會是誰呢!
「誰呀?」阿巧戰戰競競的出去問。
「我!」原來是劉福餘帶了他的小廝來了,他一進門,便緊張地問阿巧,「有人來過沒有?」
「沒有!」
「有人來要吿訴我,要是瞞我,當心你的骨頭。」
劉福餘又走進房去,看見阿美一個人站着,這才放了心,假裝叮囑孩子進祠堂的事,說完就和小廝走了。
阿美神情緊張,她對他反常的深夜造訪,已猜到了有什麽變故。
「阿巧,我看一定是阿勝回來了!」阿美突然靈感地說。
「大槪是吧!」
正在這時,她聽到窗口一個親熱的聲音叫她,「阿美,阿美!」
阿美回過頭來,看見阿勝的臉在窗外向她微笑!
她一時心慌意亂,急忙叫阿巧前後査看一下有沒有閒人。
這時阿勝已經跳了進來,阿美不敢走近他,等到實在看見阿巧在天井裏向她搖手,表示沒有人,她才倒在阿勝的懷裏流下了激動的熱淚!
「阿美!」
「阿勝,你來得正好,我等待的日子到了,快帶我逃……」
她吿訴他她沒有屈服,她吿訴他孩子是他的,她更約定了第二天一早帶了孩子跟他逃走。
想不到劉福餘的小廝,這時正在巷口巡視,他聽見阿美房裏有人說話,便在窗外偷聽,阿美和阿勝的對話,都被他聽見了,他不禁向窗內窺探。
正和阿勝擁抱着的阿美,突然看見窗口人影一閃,慌忙叫阿勝快快離開。
阿勝走後,阿美對阿巧說好像看見窗口有人影閃過,阿巧說她一定是高興得眼花了。阿美也就不再疑心,和阿巧商量逃走的事,阿巧很是機敏,答應去向阿旺借一套衣服一副担子,叫她扮了男裝出走,「不然,怕會給劉福餘的手下人看見的……」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阿美已經換好了男裝,戴上笠帽,把孩子放進蘿子去,上面遮了輕薄的東西,挑起担子迅速地出門去了。阿巧依依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才回門去。阿美轉出路口,正好迎面來了劉福餘、小廝和二個彪形大漢,他們匆忙間和阿美迎面走過,沒有發覺,阿美驚恐地挑了担子飛奔疾走。
劉福餘等發覺阿美已經走了,狠狠地打了阿巧二個耳光,可是阿巧死也不說,「我實在不知道,我一起來,人就不見啦!」
阿巧哭着,但堅不吐露。劉福餘一時奈何她不得,只好先去找人。可恨的是小廝沒有聽清楚,祇聽得「明天一早!」究竟她到那兒去了呢?
阿美一路驚魂不定的奔着來到渡船口,上了渡艇,總算定了定心。船剛撐動,忽然岸邊跑來了一夥人大叫:
「喂喂,慢一點!」
艇婦只得等待,一夥人擁上了艇,阿美偷眼一望,啊!正是劉福餘他們,嚇得魂不附體,只好别過頭去望海水。
船靠岸,劉福餘等匆匆跳上去了,阿美揑了把汗,慶幸自己沒有被發覺,挑着担子登岸向山坡疾走。阿美走上山坡,已漸漸感到力竭氣喘,但她惶恐地不停走着。忽然,她發覺他們也上山坡來了,一時不知所措,正想越崗而逃,蘿裏的孩子又哭了起來。孩子的哭聲被劉福餘聽見了,立刻循聲追了過來,阿美挑了担子,越過山崗飛奔,劉福餘等苦苦追趕,看看就要趕上了,她只好抱起孩子,棄了担子逃跑。可憐一個弱女子,逃不多遠,立刻被二個大漢扭住了。
劉福餘押着阿美回去,他怒不可抑地揪住了阿美的頭髮在牆上亂撞,一半是向阿美示威的。
「我不打死你已經是饒了你啦,死丫頭,你給我滾!」
這時阿美已換了女裝,坐在一旁,木然不動。劉福餘狼狠地指着她的面說:「孩子就要進祠堂去啦,我已經去叫阿勝來,我要你在街坊鄰居面前說個明白,你是我劉福餘的老婆。還有,我要你親口說出來,孩子是我的,讓二房的寡婦聽得清清楚楚……」
劉福餘在外邊跟紅九阿梁等商量對策,房裏阿美在向阿巧傷心道歉,「阿巧,我多麽對不住你……他去叫阿勝來也好,阿勝是個有血氣有氣有胆量的男子,他一定會替我們報仇的……」
「不過,你得當心劉福餘下毒手,他什麽都做得出的……」阿巧在爲阿美的計敗担心了,「這樣吧,我去吿訴阿旺他們想想辦法。」於是阿巧提了包袱走了。
門外傳來二房寡婦的哭罵聲。叫阿勝的小廝回來了,於是三姑抱着孩子,劉福餘押看阿美,「去,一同去!」
二房寡婦被一個大漢拉開了,但仍是哭罵不已,她說孩子不是劉福餘生的,並且還責罵阿美串同謀奪家產,但她的吵鬧聲被鼓樂吹打聲掩住了,一行人向祠堂進發,街上湧滿了看熱鬧的人。
阿美一路走,一路向四下裏顧看,她明白了,路的兩旁都埋伏着劉福餘的爪牙,紅九還拿着一枝手槍,正向阿勝來的方向瞄準,隨時待命而發,阿美的臉色蒼白了,希望漸漸消失了,她心裏在作最後的掙扎。
她聽見阿勝在喚她,她的心如刀割,可是她不能犧牲他……終于她硬了心向他說:「……昨晚的話都是騙你的,我不愛你,你死了這條心回去吧……孩子關你什麽……孩子是劉家的……」
她看見阿勝的臉頓時氣得死灰,憤憤地回轉身就走,她的心碎了,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
她聽見寡婦在罵「不要臉的女人呀!」她聽見鼓樂手又在吹吹打打,大家擁簇着她向前走去,她的眼睛模糊了,痛哭地倒了下來。
晚上,劉福餘大排彌月酒,三姑和紅九等一般爪牙,興高采烈地慶祝着大功吿成。紅九提議請新嫂嫂出來敬酒,劉福餘酒壯色胆,嘻皮笑臉的回房去了。
寡嫂這時還不肯甘休,又闖進來哭鬧,把劉福餘纏住了。
房裏,阿美正緊張地等待着,突然窗外傳來阿巧的聲音,原來窗戶給劉福餘釘死了,阿旺帶來一批朋友,正在想辦法。阿美聽見劉福餘已把寡嫂趕走,正在走近房門,而孩子又哭了,真是心慌意亂,不知如何是好。
劉福餘進來了,他要阿美出去飲酒,阿美不肯。正在緊張的時候,忽然碎然一聲,窗戶給撞開了,原來阿旺等抬來了一枝大櫓,撞破了窗。阿旺一躍而入,一面叫阿美快跑,一面和劉福餘扭打起來。
客廳中,紅九等正在猜拳喝酒,一點也聽不見阿美房中的聲音。
阿美抱了孩子,從窗口跳出去,阿巧等來接應。劉福餘被阿旺扭住,眼巴巴望着阿美出去,不禁冒火,掙扎開來,拿起油燈,對準阿旺摔去,阿旺避過了,但油燈燒着了幃帳,房內頓時一片火光,只見劉福餘和阿旺在火焰中廝打。
阿旺掙脫了劉福餘,跳出窗外,和阿美阿巧等一同逃去渡口。作惡多端的劉福餘,終于葬身火窟。
阿美等在渡口上了小船,遠遠望見劉家墩已是一片火光,總算舒了一口氣!
從那一天起,阿美每時每刻在盼望着阿勝歸來,可是阿勝却杳無音訊。日子一天天的過去,阿美含辛茹苦地把孩子帶大了——他就是現在的青年三副舒念萱。
舒家勝讀完日記簿,淚流滿面,痛悔不已,他吶吶自語:「……阿美,你沒有騙我……你救了我的性命……是我辜負了你對我這麽純潔的愛……」他恍惚如夢初醒的望着他的兒子,一片光明的希望重現在他的眼前。
「噢,孩子,你就是我們的孩子!你媽呢?讓我們好好的過下去吧!」
可是時光不再,阿美早已被生活折磨死了,真是海枯石爛,此恨綿綿!
貨輪在海洋上行駛,甲板上老人把頸項上的阿美的鷄心袋套在兒子頸上,岀神地對天仰望,他彷彿看見年輕的阿美,笑靨迎人的出現在海洋中的孤島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