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花迎春電影小說
一
是一個晴朗的星期日,氣候温和得好似許經理夫婦臉上的笑容,那笑容是人們所熟悉的。不,應該說是常到溜氷塲來溜氷的人所熟悉的。
這對老夫婦坐在塲畔看熱鬧,看這羣年輕而富朝氣的男女們在塲上溜呀溜的,好不開心。其中一個叫郭玲的女孩子,長得嬌小活潑,尤其吸引他倆的注意。大槪是郭玲的技術特別純熟,姿式又特別美妙,所以使他倆特別感覺興趣而已。
郭玲亦儼然是塲中的主角,只見她處處領先,成羣的人跟着她像一條龍船蜿蜒而進,一陣又分開兩邊,讓她單獨表演。她擺一個蜻蜓㸃水的姿式,兩臂張開,一腿向後直伸,單用一足來溜,忽而前進,忽而倒退,又一個鷂子翻身,又不停的旋轉,表演出各種花樣,好似跳舞一般,令人讚歎不已。
一個賣糖菓的小孩子四處兜搭生意,許經理見了把他叫住,一下子買了十塊錢糖,並送給小孩一包,顯然他對孩子有特殊的好感。
這情形給塲中的敎練員看到,不禁對他助手說:「這對老夫妻每禮拜天就上這兒來看溜氷,有半天好看。」
那助手朝許經理這邊溜了一眼,揣測道:
「也許他們以前是溜氷好手。」
「也許是一對沒有兒女的老夫妻。」敎練却有不同的看法。
也許他們祗猜對了一半,不過,無論怎樣這對老夫妻是消遣時光,當看了差不多的時候,許經理便提議囘去了,許太太沒有反對,於是二老手挽手地離開。
當他們經過正在休息的郭玲的身邊時,還向她㸃㸃頭。郭玲不慣和陌生人打交道,但對這老夫婦持之有恆的習慣與祥和的外貌頗具好感,不禁報以微笑。
她目送二人離開,偶一囘頭,忽發現他們坐位下有一銀包,忙檢起想交還給他們,等她脫下溜氷鞋追出時,許經理夫婦已坐上汽車,開走了。
郭玲一急,也騎上自己的脚踏車,追過去,她一直追至他們的住宅門前,才將許經理夫婦叫住。
「什麽事?」許經理詫異地望着這個可愛的女郞。
郭玲先將脚踏車擺好,喘定一口氣,然後問:「先生,你的皮包是什麽顏色的?」
許經理一怔,本能地摸摸口袋,銀包不見了,恍悟她來此之目的,忙不迭說:「是不是你檢到了?謝謝你,謝謝你!」
「先別謝,吿訴我什麽顏色?」郭玲顯得過份小心。
「綠的。」
「裡邊有些什麽東西?」
「很多,也很要緊的東西,謝謝你。」
許太太聽有很要緊的東西,便搶着埋怨道:「你這麽糊塗?」
「我知道了,是買糖的時候丟的!」
「旣然有要緊的東西,你帶出去幹嗎?」許太太嘮叨着。
「我怎麽知道會丢,早知道要死,不早爬進棺材才怪!」許經理以輕鬆的口吻挖苦他太太。
許太太露出不滿的神色,聲音也大起來:「你怎麽這樣對我說話!」
郭玲見自己的話未說完,二老倒先爭論起來,頗感不耐煩,連忙打斷他們的話頭:「喂,喂,我追了你們一大段路,你們不先囘答我的話,倒是自己先吵咀,讓我再等…我走了!」
「不,不!別走,謝謝你,小姐,你眞好。」許經理大急,一再謝過。
郭玲本想就還他,又恐交錯了人,堅要他說出裡面有些甚麽東西,證明是他遺落的,許經理想了想,像背書似的唸道:
「我叫許德英,裡面有一叠我的卡片,大華銀行經理,有一張十二萬元錢的劃線支票。」
「你瘋了,這放在皮包裡幹嗎?」許太太又大驚小怪地嚷起來。
「今天禮拜天,早晨馬先生碰見我,叫我明天一早還給總公司,我就放在皮包裡了。」
「丢了怎麽辦?」許太太吹毛求疵。
郭玲怕二人又爭起來,立刻接問:「還有什麽?」
「還有三百多一㸃現欵。」許太太搶着代丈夫囘答。
「三百多少?」郭玲追問。
「那兒有三百多?」許經理奇怪地看太太。
許太太有㸃洋洋得意,說是她親手擱進去的,怎會不知道。可是,許經理又糾正她,說中午在沙田吃午飯,是他付的帳,顯然沒有那末許多了。
郭玲瞧這對老夫妻認眞有趣,不禁失笑起來。她交還皮包後,即想囘去,却被許太太拉住,問長問短,一定要請她進屋喝杯茶,表示一㸃謝意。
二
這杯茶一喝,郭玲竟有了意外的收穫,她快樂得像只小鳥飛奔囘家。這時候她父親郭維德正獨自在房內玩弄熱帶魚,顯得萬分無聊。當郭玲吿訴他許德英肯幫助他們時,郭維德就神經過敏的爲女兒爲他欲犧牲一已的幸福,當時一口拒絕。
郭玲知道他誤會了,耐心地跟他解釋,將怎樣結識他們的經過,怎樣給他們請去喝茶,怎樣交談起來,許德英又怎樣表示可以助一臂之力,詳詳細細說給父親聽。最後又補充一句:「那許先生說,他要去請示一下他的董事長,同時他明天早晨要跟你先見一次面。」
郭維德聽了興奮起來,問女兒要許德英的卡片來看,一邊自語:「大華銀行……明天一早上這兒來!」
「不,」郭玲忽然想起遺漏了幾句話,忙更正道:「他問我們歌舞團的情形,我當然說得好好的,我說我們大家團結得像一家人,個個都有超特的技能,每天一早在黃金戲院排演,所以…所以他明天一早八㸃半到黃金戲院後台找你。」
郭維德一聽這話,臉上的笑容馬上收歛,萬分懊喪地嘰咕道:「你這不是存心要爸爸好看嗎?大家團結得像一家人,我快有半個月沒有跟他們這些人見面了。不發薪水,他們還會來找我?黃金戲院,我還欠他們二千塊錢,我也快有半個月沒去了…好了好了,算了,你打電話給那個人,就說你爸爸病了,死了,什麽都行!」
郭玲了解他父親的心情,不和他爭論,靜靜地說:「不,爸爸!你知道他可以借給你多少錢?」
「算了!」
「他可以借給你十萬塊錢!」
十萬?那眞是一筆可觀的數字,郭維德的興趣立刻又給引動起來,他不再感到沮喪,爲了爭取這筆錢,他必得設法彌補與掩飾那些漏洞。於是,他立刻打電話把他的助手們全找來開會商議。
不久,人全來了,大家都爲這消息而感振奮,於是分頭進行,一個去接洽戲院,一個去搭佈景,一個去租樂器,一個去召集團員,最後才想到非找到男主角陳君邁不可,因他是全團的靈魂。
三
小王打電話到陳君邁的住所,許久沒人接聽,驚動了房東太太。她見陳君邁的房門緊閉,裡面沒有聲息,據實吿訴對方,說有三天沒見小陳了。
其實這時候陳君邁正和同居之劉三及華乙之,三人在燭光下吸烟玩紙牌。爲了欠房租,他們不敢出廳聽電話,聽到叩門聲,又趕緊吹滅洋燭,屛息以待。直等房東太太聽完電話,關房門安睡去了,才敢抖口大氣。
陳君邁因劉三欲搭腔而掩住他的嘴,此時房東太太一走,便放下手向劉三埋怨:「你怎麽啦?」
「也許是瑪莉打來的電話。」劉三哭喪着臉說。
「窮得這個步,還要瑪莉,瑪莉!」陳君邁不客氣地敎訓着。
華乙之也補上一句:「沒有房錢,你見得了這老太婆?」
劉三被二人一言一語責備得好沒趣,快快㸃亮洋燭,吹走桌上的烟灰。怎不知烟灰揚在掛椅上的西裝上,又被陳君邁打了一下頭。他說:「你這小子,三個人就剩了這麽一件上裝,還不小心一㸃,明天你老爺還要穿着去上工呢!」
華乙之爲緩和這個局面,又拿出紙牌來要二人繼續玩。陳君邁想着明天要去見工,一口推辭,上床去睡。
劉三頗不滿他這種態度,但他們實在一籌莫展,惟有將希望全寄託在陳君邁的身上。
故此二人對陳君邁非常殷勤,明天一早,一個忙着替他擦皮鞋,一個替他熨襯衫,侍候得他像個皇上似的,將他打扮得整整齊齊,覷房東太太不在,悄悄閃出門,又像個小偸兒似的。
四
陳君邁知道此去祗許成功,不許失敗,因此心情頗爲緊張。他乘巴士來到梅公舘,下車時,故示輕鬆,整整衣服,裝出一派紳士模樣,然後去叩門,請見梅小姐。
門房却帶他去女管家孫太太。孫太太擺出一付倨傲的態度,先將他從頭到脚地打量一番。陳君邁原來是坐着的,後來發現孫太太露出不滿的神氣,正奇怪自己有什麽地方令她討厭,之後得女傭暗示,始知他不能在孫太太面前坐下,忙不迭站立起來,這樣孫太太面色才和緩下來,開始向他問話。
「你叫陳君邁?」
「是的。」
「你的執照帶來沒有?」
「帶來了。」陳君邁雙手呈上執照。
孫太看看了執照,仍然冷峻地道:「八㸃三刻,小姐下來,你就開車在大門上等,你送她上辦公地方去,這件差使給不給你,就看你這段路開得怎麽樣,會有人吿訴你的。如果給了你,你要記住幾件事。」
「是。」陳君邁必恭必敬地答,欲博取好感。
「第一,以後上工從後門走,大門不是你走的地方。第二,以後所有這屋子裡的椅子沙發,沒有你坐的地方。你的休息室在厨房後面,那兒也有張沙發專給你坐。第三,以後有制服給你,不許穿你自己的衣服。」
陳君邁祗對這一條感到欣賞,不禁脫口說:「好極了!」孫太太從鏡片裡射出凌厲的眼光,問他說什麽,陳君邁祗得趕快答聲是。
孫太太說完約法三章,即看錶,簡單而有力地道:「現在離八㸃三刻還有三十分鐘,你可以去試試那輛車,鎖匙在車房,問管車房的人拿。」言畢,即揮手叫女傭陪他下樓。
眞是一㸃也不含糊,完全像個機械人似的。這是陳君邁對孫太太的第一印象。另外更覺得這家人的規矩甚嚴,對前途頗不樂觀。
他如逢大赦,誠惶誠恐地退了下來。走去車房,將名貴的「勞斯勞埃斯」車駛出。他開近大門時按喇叭,門房出來給他一個不敬的囘答:「你自己下車來開,學學!」
陳君邁知道在這裡他必須要提高警覺,時時記得自己是司機的身份。可是,他一開出梅公舘,立刻又忘了他的責任,不止是忘了下車關大門,在路上風馳電掣時,忽發現有輛「的士」一直跟踪他,更撩起他的好勝心,故意跟那輛「的士」競賽,使那「的士」永遠追不上他,或想越過他的頭。
這樣穿過好幾條馬路,那「的士」仍窮追不捨,更有三個人伸出頭來大喊:「小陳!小陳!」顯然他們認識他,最後小陳終於也發覺了,便停下車來質問他們。
來的是小王、劉三和華乙之。他們叫陳君邁立刻上黃金戲院排戲,並且吿訴他有兩個月薪水可拿。小陳原不想去,但一想到兩個月薪水有三千元,拿到這筆錢還要幹這勞什子的司機嗎?於是毫不考慮地邀了三人上車,急馳而去。
五
他們來遲了一步,正趕上許德英不滿意地吿退而出,因爲這班歌舞團缺少團的靈魂,致排演不成,弄得一團糟,使許德英失望,認爲愛莫能助。
郭維德受刺激之餘,一見小陳三人就大罵,罵得他們莫名其妙。這時,許德英忽然又折囘來了,一臉神秘,拉着郭維德到一邊密談。
陳君邁不知他們搗什麽鬼,招呼華劉兩個死黨離開,而郭維德已叫小王來請他們三人囘去。
郭維德前後不到五分鐘,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對小陳忽然恭敬起來,熱烈地招呼他坐下,又旁敲側擊地問他,坐來的那輛車是否梅小姐的。陳君邁當然說是的,郭維德又把他大捧了一番,並許以雙倍薪水,請小陳幫忙他們下次演出。
陳君邁不知他葫蘆裡賣什麽藥,一口答應。二人一言爲定,郭維德出去囘報許經理。這時小陳才想起時間不早,趕緊馳車去上班。
原來許經理一出戲院門口,發現小陳駕他銀行董事長的座車來,而小陳又長得風度翩翩,誤以爲小陳是梅倩如的秘密情人,故此又折囘來拉攏郭維德。郭維德更加不知內情,猶以爲小陳眞有這樣的好艷福,方重金禮聘他助陣,沒想到他們這一誤會,却惹出許多事來!
許德英說梅小姐是最注重時間的人,這話一㸃也不錯,她準八㸃四十七分從樓上下來,往大門走去。孫太太手裡拿着一本備忘錄,跟在她後面,一面向她報吿:「上午九時十分經理會議,十時三刻廣吿公司特別會議。十一時半,南華日報記者訪問,一時正銀行公會聚餐,下午三時……」
孫太太說到這裡,梅倩如發現車不在,囘頭問她:「車呢?」
孫太太微吃一驚,看了看外邊立刻想起了,忙向梅小姐解釋:「今天是一個新的司機,我叫他試車去了。」
「你有沒有叫他八㸃四十七分在門口等?」梅倩如冷冷問,那神情與她那艷麗的外貌絕不相稱。
「我說了,」孫太太反倒變得一付惶恐。
「另外請人!馬上把我的小車開出來!」梅倩如說得斬釘截鐵,接着言歸正傳地問:「三㸃,三㸃什麽事?」
孫太太也機械地囘答:「三㸃,淸華中學校舍奠基,三㸃半地產部常務會議,四㸃半美國領事館鷄尾酒會。」
梅倩如冷靜地邊走邊聽着,走到大門口恰好管車房的司機將小車開至,時間一分不差。梅倩如上車,連眼尾也不望那司機一下,即問:「新司機是不是你介紹的?」
「是朋友介紹給我的。」那司機自然覺得害怕起來。
「另外找人!」
梅倩如發出簡單的命令,也不多言,逕自駕車上班。
陳君邁的差事就這樣丢了,時間不過相差五分鐘。
六
別看梅倩如年紀輕輕,却獨攪大權,處理很多事務。單看那一串節目表,就知道她一天有多忙,事情多末繁重,因此也把她養成了當機立斷與冷漠的性格。
她的時間太寶貴了,不能浪費一分一秒。她一抵達公司,即乘她專用的小電梯上樓,囘她那寬敞華麗的辦公室。這時候早有三個秘書守在電梯旁等候,迎她入辦公室坐定,即呈上備忘錄及需要她簽署之文件。
她靜靜地翻閱一下,又看看錶,對其中一位徐小姐說:「下午五㸃,我要單獨找時裝公司蕭經理說話,我打美國領事館囘來,他一定要在這兒等。」
徐小姐領命退出。夏小姐又上前向她報吿說南華日報想爲她拍張照。梅倩如微微動下眉毛,以冷峻的態度望着夏小姐:「你知道,我從來不喜歡在報上發表照片的。」
「我知道,所以我說不許拍照。」
梅倩如輕聲說很好,臉上也沒有什麽表情,即往會議室走去。
諸位經理原聚在一起談話,一見梅倩如來到,即各就各位,靜肅地等待她先發言。
梅倩如的眼光向衆人一掃,簡單而有力地吿訴大家,說十㸃三刻還有一個特別會議,請他們扼要報吿。於是投資公司經理先起立報吿,接着出版公司經理報吿。
梅倩如靜靜聆聽,一邊在紙上劃時裝式樣,完全沒有揷嘴,直等到許經理立起來說:「我想請求董事長投資一件新的事業。」才吸引她的注意力,不由停筆向他注視。
「也許董事長知道,這裡有一個彩虹歌舞團。」許經理特別提出這個名稱,似想暗示㸃什麽。
梅倩如却顯得茫然不解。「歌舞團?」
許經理古怪的笑着,接道:「他們最近有一個很偉大的演出,負責人郭維德是一個很能幹的人,男小生陳君邁英俊瀟洒,少年有爲………」
他又特別强調陳君邁這個人,想試探梅倩如的反應,怎不知梅倩如覺這事與己風馬牛不相及,立刻打斷他的話頭,實事求是地糾正他道:「許經理,我沒有時間聽這些,你要調査的是那個歌舞團的信譽,而不是小生的英俊瀟洒,投資不投資是你的職權,有沒有把握是你的眼光,這麽小的事情,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說着,又對大家問:「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們應該散會了,囘見!」
梅倩如就是這末一個人,堅强、冷靜,好似沒有什麽感情,事業第一的女性。她支配了工作,工作也支配了她,變得毫無自我生活,冷得像塊冰。
七
陳君邁遇到這樣一個絲毫不苟的人也算是運氣不佳,他失望地囘到居所,迎面碰見房東太太,欲避之而不及。房東太太追他討房錢,他祗得硬着頭皮說明天給她。
劉三與華乙之早在房內等他,一見他那付頹喪樣兒反相視而笑。
陳君邁見了有氣,瞪着二人道:「還笑什麽,有什麽好笑的!我都快死下來了!」他往床上一倒,覺得兩條腿疼得快要斷了。
這時候兩個老友圍上來,吿訴他早上發生的趣聞,說許經理怎樣誤會他是梅倩如的秘密情人,郭維德又怎樣想籠絡他。
陳君邁恍悟郭維德爲何前倨而後恭的道理,不禁縱聲大笑起來。
就因爲你是秘密情人,那位許經理就答應借錢給老郭,我們明天起要排戲,大後天就可以發薪水。」劉三喜孜孜地說。
「怪不得老郭還加了我的薪水。」陳君邁有些得意,感到失之東隅,收之桑楡。
「你是他的恩人,當然!」華乙之也感到與有榮焉。
「這事情要拆穿了怎麽辦?」君邁忽又覺心怯起來。
劉三祗顧現實,不計將來,聽說連忙慫恿道:「很簡單,別讓它拆穿!反正是秘密情人!你做幾天戲吧!等發了薪水再說,我窮死了!」
「誰不是,剛才我連車錢也沒有,走囘來的!」陳君邁伸伸腿,覺得辛苦還沒有白費,這完全是意外的收穫,意外得叫人感到滑稽可笑。
三人正在幻想着有錢的時候,郭維德忽然登門造訪。當然他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一進房就開門見山地說:「小陳,這件事祗有你可以幫忙,剛才許先生打電話給我,說梅小姐對於投資我們上演的事,讓他做主。」
「對呀!他是銀行經理是不是?」小陳裝模作樣地。
「可是他又不敢作主。」
「那當什麽經理?」小陳露出蔑視的神氣。
「是呀!」郭維德順口說,但立刻發覺不對,又改口:「不,不,人家倒是存心幫我們忙的,他的意思是他可以借錢給我,但是萬一有什麽事,一到非常緊急的關頭,要你答應向梅小姐說句話。」
這就是他來的目的,小陳覺得關係重大,連忙扯謊道:「不,今天早晨我跟她吵架了,大家不理了!那姓許的肯借就借,不借也算了!」
「不,不要吵架!你委屈㸃,爲了我,爲了我們歌舞團,爲了我們這許多人,你要委屈一㸃!」郭維德苦苦向他勸求。
陳君邁心內好笑,嘴吧却非常强硬。「我陳君邁從來不向人低頭!」
「對!對!這個我知道。可是小陳,她是一個有幾億家產的小姐,你只是一個跳舞的小生!」郭維德提醒他。
「戀愛不論貧富,人窮志不窮!幾億元家產有什麽稀奇!」
劉三見小陳說得煞有介事,幾乎要失聲笑起來,故意挑剔道:「不!幾億家產,小陳!」
「呀?幾億家產?」小陳想起那串天文數字,不禁有些嚮往,但轉念一想,這是在做戲,又露出蔑視的態度。「不…有什麽稀奇!她不來跟我賠罪,我决不再理理她!」說罷,翻個身面向着牆,表示不欲再談。
這時候,劉三又幫腔了,用惋惜的口吻對郭維徳說:「他這兩天火氣大極了,沒有錢,郭先生,不好怪他!」
郭維徳會意,忙從袋裡摸出二張紅底,邊說:「對!這二百塊錢你先留着用,薪水裡邊扣!」
陳君邁聽說有錢即轉身過來,但錢已給劉、華二人搶去。他又故意留難地道:「郭先生,你不能買我!」
「不,不是買你!」郭維德趕快否認,他想了想,突然計上心來。於是問小陳:「你是决定不向她賠罪?」
陳君邁搖搖頭。
「要是她對你賠罪呢?」
「她?…」小陳心想那是絕不可能的事情,因此呑呑吐吐地:「也不會……」
「難說?…小陳,戀愛的事難說,我走了!」
郭維德滿有信心地走了。
八
爲了想促成歌舞團的演出,郭維德自作聰明地去到花店,買了一打玫瑰花,並冒用陳君邁的名義,寫上「親愛的,我錯了。」一張卡片,叫花店小厮送到梅倩如的辦公室去。
梅倩如自然不認識陳君邁是誰,而稱呼又那末肉麻,令她甚是氣憤,立叫人把花扔掉,卡片也撕成片片。
這時候,許經理恰巧進來請示關於投資彩虹歌舞團的事情。梅倩如無心理會,叫他調査淸楚再說。許經理退出時,梅倩如請他把撕碎的卡片帶走,許經理因此發現君邁的名字,更加誤會二人有私情。
郭維德不止送花給梅倩如,同時又以梅倩如的名義,送了一大盒東西給小陳,也寫上「親愛的,原諒我」幾個字。其實小陳心內明白這是他玩的花樣,爲了想獲得欠薪,一就將錯就錯不把這事拆穿。
許德英是個怕事的人,就爲了梅倩如說的那句要先調査淸楚,爲此特去找郭維德商量。
郭維德一聽說他要調査信譽,心想若給他調査到豈不全盤失敗,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忙撇開主題不談,拉他到一旁,對他這樣說!「許先生,我打聽過了,你的梅小姐跟我的小陳前兩天吵過嘴,可是,昨天開始,兩個人都後悔了,一個送花,一個送衣服,兩個人講和了。在戀愛過程裡,這是最甜蜜的一段,你我都是過來人,應該明白。看上去兩個人就會訂婚,那時候小陳在他太太的面前,說幾句你的壞話你怎麽辦?」
許德英被他這末一說,倒感到惴惴不安起來,爲的是過去確曾有過這末囘事,梅倩如交了一位空中先生,事爲一個經理知道又說了出去,梅倩如一怒,將那位經理撤職,然後和那空中先生絕交,因此他深具戒心。
「送花我看見,送衣服我沒看見。」許德英疑信參半地說。
郭維德想堅定他的心,忙喚小陳出來。果見小陳穿了件袋口綉着一朶梅花的外衣。這梅花是梅倩如的標誌,許德英一眼就認出,不由心寬下來,熱烈地和小陳握手,捧了他一番。然後對郭維德說:「郭先生,一切你放胆去做。」
郭維德彷彿吃了定心丸,一開口就向他借了三萬元。
有了錢什麽事都好辦了,關於佈景啦,服装啦,樂隊啦,甚至宣傳啦,一切都開始進行,彩虹歌舞團頓時復活,積極籌備演出。
九
謠言像野火似的隨風傳播,迅速蔓延開來,祗是梅倩如仍坐在鼓裡,直到一天她姑母來到質問她,才使她大吃一驚。
這天,她正在主考推銷肥皂粉的推銷員時,忽得夏小姐報吿,說她姑母突然踵門候見。這是不尋常的現象,她交下工作便囘到董事長室。
姑母端坐在沙發上,神情嚴肅,顯示有什麽重大的事情發生。
「姑媽!」梅倩如强笑着,一面入座。
「唔,夏小姐,請你出去。」姑母先遣走夏秘書,然後從手袋裡取出一份報紙來。「大小姐,昨天三姑奶奶,七老爺九老爺夫婦全到我家裡來,要我今天來看你。」
「什麽事?姑媽。」梅倩如暗吃一驚:「是不是股息有不對的地方?」
「不是,是爲了陳君邁的事!」姑母直率地說。
梅倩如一怔。她彷彿聽見過這個名字,但一時却想不起自己與這名字有什麽關連。
「大小姐,這件事外邊人都知道了,報上也有影射的文章,你也不用瞞我,這個人每天送一個花籃給你,這公司裡邊上上下下有四五百個人還有誰不知道?」姑母如數家珍似的說着。
梅倩如面色微變,事實擺在眼前,她確實不知道。她把夏小姐叫進來問這件無中生有的事情,可是夏小姐的囘答更叫她吃驚,原來確有其事,只是瞞着她而已。
「姑媽的話還沒有講完,請再繼續下去。」梅倩如等夏小姐出去,即追問姑母,想査出謠言的來源。
「大小姐,還聽說就爲了那個跳舞的,你還投資了一筆錢,給他們演出,今天報上寫得很淸楚。」
梅倩如聽出端倪來了,仍不動聲色。
「大小姐,」姑母繼續發表意見:「我們很淸楚現在時勢不同,什麽封建思想呀階級觀念呀都應該在打倒之列,可是跳舞的男人吃的是江湖飯,好人有限,我們做長輩的,要你馬上懸崖勒馬,免得將來受苦,這不是爲了別人,是爲了你自己!你是四海公司的董事長!」
姑母擺出一付老氣橫秋的態度敎訓她,令梅倩如頗爲難堪。她根本不認識陳君邁,更談不上和他戀愛,因此產生了反感,不禁發起牢騷來!「我根本不想幹什麽董事長,這是爸的遺囑害了我,我恨不得辭職讓我自由一㸃。」
「姑媽完全是爲了你好,你別對我發牢騷!」姑母不悅地說。
「那末謝謝姑媽,我長得那末大了,我知道怎麽去看人,可是這件事根本無中生有空穴來風!讓我調査調査,這謠言是那兒來的!有誰在後面捉弄我!」
話說到此,已無再談的必要,姑母吿辭走了。可是梅倩如却感到煩亂起來,生活的枯燥,工作的繁重,已使她夠累的了,更加上行動毫無自由,雖然這件事不是眞的,仍令她感到不自在與煩擾。
她沉思片刻,覺得不能置之不理,於是取消一切約會,親自出馬去調査眞相。
十
梅倩如去到黃金戲院時,正趕上彩虹歌舞團招待記者綵排。開幕時間尙未到,她乘紛亂之際溜進後台欲找陳君邁算帳。
她進入陳君邁的化裝室,尙未開口,陳君邁却誤會她是記者,客氣地招呼她坐下,然後問:「小姐是那家報舘的?」
梅倩如暫不發作,也不否認,祗尖刻地囘道:「我不能吿訴你,反正我是個記者,難道對報舘你們也要分彼此嗎?」
「不,不,我祗隨便問問,小姐有什麽問題請提出吧!還是讓我先來做一個自我介紹免得你累。」
陳君邁自我陶醉地說,吿訴她今年廿七歲,從事舞蹈已經七年,四年前參加彩虹歌舞團,一直担任男主角。這次演出是兩齣歌舞劇,第一是「時裝店的幻想曲」,第二是「賣花的少女」。
梅倩如聽他滔滔不絕地有㸃不耐煩,把握機會單刀直入地問:「這個我都知道了,現在希望知道一㸃陳先生個人的事,關於陳先生跟四海企業公司梅小姐的事。」
陳君邁一怔,不知怎樣作答。
「聽說梅小姐因爲陳先生的關係,所以投資了這一次的演出?」梅倩如追問。
陳君邁遲疑一陣,反問她:「這………你是那兒來的消息?」
「外邊談的人很多,如果陳先生認爲是謠言,我可以替你闢謠。」梅倩如試探着。
「不,不,不,不能闢謠!」
「那末陳先生是承認了?」
「不,不,也不能承認。」
「你旣不承認又不否認,爲什麽?」
「不爲什麽。」陳君邁露出尬尷的表情。
梅倩如看出他有難言之隱,不禁說破他的心事。「你是怕承認了影响梅小姐的名譽,否認了影响梅小姐的投資?」
這話一針見血,使陳君邁驚訝這位小姐的過人聰明,不禁坦白出來。他說:「小姐,我吿訴你一個秘密,可是你的起誓,不許登出來。」
「不需要起誓,不登就不登。」倩如爽快地答應他。
陳君邁不知眼前就是他的對頭人,還神秘地關上門,然後向她吐露眞相,惹得梅倩如哈哈大笑,對他產生好感而同情起來,她自認姓馬,使小陳更加不會想到她頭上。
這次談話平地將二人的感情拉攏來,梅倩如爲他瀟洒的風度與風趣的談吐而感到新奇刺激。陳君邁却爲她那淸麗絕俗的外貌所吸引,因此特別請小王找一個好的位置給她坐。
梅倩如很少有時間娛樂,有的皆是些官式應酬,令她感到拘朿而乏味。可是現在沒人注意她,她可以靜靜地欣賞陳君邁的表演。
那是用舞蹈的方式表現出時裝店的幻想曲。幕一拉開,舞台上即現出服裝店的內貌。時已深夜了,一個服裝設計師猶孜孜不倦地在工作,驀地他眼內所看見的模特兒全活過來,一個一個與他跳舞,穿着的皆是他設計的新裝。他感到陶醉,不停地舞着舞着,直到天明了,模特兒又一一囘到各自的崗位,他却在興奮與疲倦中倒在一大堆他設計的服裝中睡去了。
陳君邁就担任這個設計師。他的舞姿很純熟與動人,加上音樂燈光配合得很好,使全劇充滿浪漫的情調,看得梅倩如忘形地鼓起掌來,假如不是郭維德宣佈下一齣「賣花的少女」,因女主角突然生病而不能演出,她眞捨不得離開。不過,她也有收穫,陳君邁叫人送張字條來,約她當晚八㸃半鐘,在紅虹夜總會見面。
十一
梅倩如無意赴約,但一聽說五姑媽、七老爺、七太太連袂而來,一想不妙,凖是來敎訓她,忙從後門溜出去。
她漫無目的地駕了車在街上轉了幾圈,最後還是去赴約了,不過沒有開車,却是乘「的士」去的,免得引起小陳的思疑。
其實小陳完全沒有懷疑她的身份,她應約而至已使他感到意外的喜悅與興奮,而等他發現梅倩如原來也是跳舞能手,更加驚奇,忽興起一個新的念頭。
他拉梅倩如囘到坐位,然後問:「你做記者每個月有多少收入?」
「我…很少!四五百塊錢!」梅倩如支支吾吾說。
「如果現在有一件事情,每個月有一千元以上的收入,你幹不幹?」
「是什麽事情?」梅倩如好奇地問。
「這是一種崇高的職業,比你走來走去寫長寫短要自由,忙的時候忙幾個鐘頭,空的時候就在家裡休息。」陳君邁似想竭力引起她的興趣。
梅倩如忍住笑,又問:「什麽事情?」
「跳舞!」
「我…我跳舞?」梅倩如感到啼笑皆非。
「唔,你跳得很好,你對韻律的感覺也好,身體,容貌那更不成問題,一千五一個月,你等一等!」
陳君邁自說自話,也不等她同意,就走去打電給郭維德,介紹她去代替那個實際上是鬧別扭的女主角,並担保她演出成功。
這樣他還怕郭維德不放心,立刻拉梅倩如到他住所,敎她舞步,並爲她排演「賣花的少女」那齣戲。
梅倩如從來未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她感到異常刺激,整個人彷彿解放了似的,竟忘了自己的身份與這環境多末不調和,忘了自己的尊嚴,與這職業多末不相稱,她像孩子發現一樣新奇的東西似的而津津玩着,舞着,不知不覺舞了一個通宵,疲倦地倒在沙發上睡着了。
這一覺睡得很甜美,直到一個推銷員上門來推銷肥皂粉,才把梅倩如吵醒。這時候她也才警覺做了一件糊塗透頂的事情。
她匆匆抄下小陳的電話號碼,飛也似的跑了。
十二
四海公司的董事長失踪了,那眞是天大的新聞,公司裡變得羣龍無首,亂糟一片;家裡也報了警,警方說車子找到了,人却沒有消息。
她究竟上那兒去呢?大家紛紛揣測。許經理思疑她跟陳君邁在一起鬼混,夏小姐却制止他胡言亂語。
正當大家無所適從時,董事長的專用電梯忽然動了,向上升,那不啻吿訴大家她安然歸來。於是人人急急各囘各位,好似平時一樣。
「早!」夏小姐竭力裝成沒事一樣,迎前和她的上司招呼。
「早,上午的一切約會都取消,就是把許經理找來!」梅倩如表情嚴肅,走到那寬大的寫字桌前坐下,彷彿要决定一件重大的事情。
她又向夏小姐要了杯㗎啡,藉以鎭定緊張的情緖。
俄頃,許德英帶着詭秘的笑容進來,她祗當作不見,一本正經地對他說:「許經理,請你馬上把彩虹歌舞團的郭先生跟陳君邁找來,來了,請他們在會客室等。」
許德英心想她一定是攤牌了,不禁朝她發出會心的微笑,笑得梅倩如頗不自在,囘報一個假笑。而一等他走後,梅倩如立刻叫夏小姐請會計科的楊小姐來。
董事長室的房門是緊閉着的,沒人知道她在裡面玩什麽花樣,大家都以驚奇的眼光嚴密地注視它的變化,等待着好戲上演。
不久,郭維德偕同陳君邁來到。郭維德以爲鴻鵠將至,心中甚是高興,但陳君邁却慌透了。他實吿郭維德說不認識梅倩如,郭維德不大相信;他想溜走,又給許德英拉住,眞是進退維谷,不禁生出悔不當初之感。
三人正在拉扯間,董事長室的房門開了,夏小姐先傳請許德英進去。一會兒他出來,裡面的話筒即叫郭、陳二人進去。
陳君邁給郭維德緊執着,惟有硬着頭皮步入,二人抬頭一看,寫字枱前坐着一個肥胖得像頭猪似的小姐,顯然她就是這裡的董事長。郭、陳二人心裡這樣想。
假如他們這樣想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她不過是會計科的楊小姐,是梅倩如有意請她來假扮,以懲戒陳君邁的作弄。
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讓他自作自受而已。
可是陳君邁那裡知道呢,他如坐針氈,時刻想借機會逃走。但那假扮的董事長却不讓他過門,立刻問郭維德:「郭先生,你們幾時上演?」
「這個禮拜六。」郭維德謙恭地答。
「那末我决定禮拜五晚上跟小陳結婚!」
「什麽?」陳君邁嚇了一大跳,要他和這個蠢猪樣的女人結婚,一生幸福豈不完蛋,他大聲喊起來:「不!」說着,向門那邊衝去欲逃之大吉。
「小陳!你識不識抬舉!」郭維德一把拉住他。
「不識抬舉,郭先生,我根本不認識她!」陳君邁心慌意亂,完全不顧後果就直說出來:「我出生到現在還是第一次看見她!」
「小陳,你…你太沒有良心了!」楊小姐指斥他。
「我做了什麽沒有良心的事?」
「問你自己!」楊小姐裝出惱恨的神氣。
陳君邁氣得胸膛要爆炸開來,强自忍着走上前,瞪住她說:「梅小姐,你睜開眼眼看看我是誰?」
「我不用睜開眼睛,你就是燒了灰我也認得出來,你現在嫌我胖了,你這沒有良心沒有好死的小拆白黨!」楊小姐肆意謾罵。
「你罵人,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陳君邁簡直氣昏了。
郭維德深恐他得罪了這個女財神,毁了歌舞團的事業,不禁摑了小陳一記耳光,邊說:「我是叫你來罵人的嗎?」
小陳呆了一呆,忍着氣向他解釋:「郭先生,你別相信她,我知道她的用意,因爲她長得醜,雖然有錢,可沒人要,她就借着這個機會,硬嫁給我,以爲我看在她錢的份上一定會低下頭來,可是,」他以蔑視的態度轉臉向梅說:「哼,你錯了,我陳君邁人窮志不窮,你有錢你去買一個男人當丈夫,可不是陳君邁,再見!」
說完,他又想逃。於是,郭維德、楊小姐及夏小姐分頭堵截他,楊小姐手裡還拿把裁紙刀,口口聲聲說要與他同歸於盡。
裡面鬧得一團糟,梅倩如躱在隔壁房,聽得哈哈大笑,所受的寃氣全報了。祗是在會客室裡等着的許德英,却急得團團轉,又不敢進去勸架。
郭維德見這位女財神很認眞的樣子,怕鬧出人命案來,竭力勸陳君邁以大局爲重,答應這頭婚事。陳君邁被逼,終於鼓起勇氣坦白道:「郭先生,梅小姐,請你們原諒我,要是這事情發生在前天,我也許會答應你。可是今天,不行。因爲昨天晚上我已經………。」
「已經什麽?」楊小姐、維德及夏小姐三人同時問。
「愛上了另一位小姐!所以對不起……」
陳君邁吐出心事,乘楊小姐倒在椅上氣喘如牛時,奪門而出。
「小陳,那我們完了!」郭維德哭喪着臉隨着跟出。
這一着可把許德英害慘了,他一見郭維德也不客氣地道:「那小子不但害了你,連我的飯碗也砸了!我不能再担保你,我不能再担保你!」
二人同時有毁滅之感,唯獨梅倩如像獲得什麼似的,喜上眉梢,不禁跳上會議桌,大跳特跳起來。
十三
梅倩如之得意與郭維德之失意,恰成强烈之對照。他猶如鬥敗的公鷄,頹喪得關起房門來痛哭。他個人失敗還在其次,困難的是他有一班人跟着他吃飯,沒錢怎樣收拾這個殘局?
終於,解鈴還是繫鈴人。梅倩如想想不該令他們損失,另一方面她也發覺眞的愛上陳君邁了,於情於理,她都該挺身出來爲他們解决難題。
於是她又去找郭維德。郭維德不認識她,猶以爲她就是陳君邁愛上的那位小姐,不分靑紅皂白,出言不遜地道:「好了,別多說話了,你請吧,我們的戲不上演了,你也不用排練了,你們去談愛情吧!你害得我夠苦了!」
梅倩如知道解釋也是多餘的,忙從皮包裡取出一張支票來給他。粗心的郭維德,看也不看,就氣呼呼地說:「算了,算了,謝謝你,你留着自己用吧!走!滾!」邊說邊把支票撕掉。
梅倩如碰了一鼻灰,正不知怎樣是好時,陳君邁趕了來,他同樣不知這位是如假包換的董事長,猶當她是馬小姐,是他傾心相愛的人。他也不由分說拉了梅倩如出後台,吿訴她發生了變化,並進行另外一個工作。梅倩如欲向他解釋,陳君邁却一直不給她機會,幾次話到咀邊,又給陳君邁岔開了。
事情至此,忽又峯廻路轉,二人親熱地在一起談話,這情形恰給許德英撞來看見,急走吿郭維德。郭維德初疑他來跟自己尋開心,可是當他姑且將撕爛的支票拚凑起來,一看上面寫着二十萬,簽名是梅倩如,才証實無訛,不禁大喜過望,急叫小陳,而陳君邁已偕梅倩如離去。
十四
陳君邁像對她甚爲抱歉,一直不停地在向她說着新的計劃。他挽着她走出戲院時又這樣說:「我是什麽事情都想到了,現在我們馬上去看他,他是一定非常歡迎的。」
小陳口中的他,是小陳的一個老朋友,最近要組織一個團體上日本去。梅倩如一聽,實不能再讓他誤會下去,忙打斷他的話頭道:「小陳,你聽我說一句好不好?」
「好。」
「我很對不起你。」說着,她停步,揮手叫的士。
「你不願意去?」小陳奇怪地問。
「不,我騙了你,我不姓馬,我姓…………」
這時候,一個警探發現梅倩如的行踪,急急追過來。
「對不起,梅小姐,你家裡找得你好苦,先生,一起走!」
「什麽意思?」陳君邁驚呆地瞪着她。
梅倩如祗得隨警探上警局銷案,陳君邁是証人,少不免也要去一趟。可是他心裡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感到屈辱,又感到憤怒。
他無意和梅倩如談戀愛,怎知陰差陽錯他愛的是她本人,馬小姐不過是她的化身而已。
他感到失去男性的尊嚴,因此離開警局時,一聲不响地拂袖而去。
這時候梅倩如確實愛上了他,更不想就此失去他。於是,放下那尊貴的面具,擺脫來迎接她的律師、孫太太,還有許徳英及郭維德等人,直追出去。
「小陳,你聽我說,我知道我不應該捉弄你,可是不這樣,我怎麼知道你心裡要說的話!」
陳君邁仍一言不發,邊走邊叫「的士」。梅倩如不以爲羞地窮追不捨,她之後又有一批人,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
這樣走了一段路,陳君邁不欲給人看笑話,站住,囘過頭來冷冷地對她說:「董事長請囘吧!」
「我不再是董事長了!我已經跟郭先生簽了合同了。」梅倩如叫起來,恢復她本來面目。
陳君邁驚愕得張大了眼睛,凝視她,彷彿她又變成馬小姐了。
「我辭了職,我要看看自己有沒養活自己的本事。」
陳君邁有㸃不大相信,可是他眼中所看到的明明是那個聰明可愛的「女記者」,不禁露出了笑容。
「可是你得做我敎師,老師!」梅倩如一手挿進他的臂彎,學他那俏皮的口吻說。
「的士」來了,梅倩如毫不猶豫地拉着陳君邁踏進車廂。後面跟着的人同時鬆口氣,紛紛向他倆招手,並暗地爲他倆祝福!
十五
一切煩惱都過去了,梅倩如亦褪下莊嚴的外貌,正式參加彩虹歌舞團的演出。
她担任的是「賣花的少女」的女主角。故事是從一間飯店中的狂歡開始,時間是隆冬,雪花紛飛,雪中立着一個賣花的少女。她隔着玻璃向內窺探,看着這一群快樂的人。終於,她忍受不住飢寒交迫,不支倒在雪地上,花洒落地上。她無力地一朶一朶檢起,神志漸漸迷糊起來,彷彿看到每一朶花發了一團有色的火燄,又彷彿看到許多歡樂的塲面,而她好似霍然起立參加其中,一會兒,她又好似變成了宮主,坐在雕刻的馬車上,在雪地奔馳,接受人們的歡呼,漸漸她又迷糊起來………。
原來曲終人散,飯店中人狂歡而出,而她却殭斃在雪中!
這是一個動人的故事,加上了梅倩如的落力演出,陳君邁和全團的團員都爲她的表演而興奮。使這一齣「賣花女」演得甚爲動人,而用歌舞形式表達出女主角當時的心聲,演來十分成功。
戲幕垂垂落下,台下不斷報以熱烈的掌聲,觀衆對彩虹歌舞團的演出成功讚譽不已。
翌日,各大報章對彩虹歌舞團都予以好評,而女主角梅倩如的演技也備受一致稱贊。
自此,彩虹歌舞團在各地演出,賣座鼎盛,而且在梅倩如的支持下,解决了重重困難,使這一垂死的歌舞團重獲新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