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惹與峇峇
電影小說
在馬來亞的華僑,與土生女結婚後,所生的兒子稱爲「峇峇」,所生的女兒稱爲「娘惹」,還有一條不成文的婚姻制度——「娘惹」的婚姻不能自主。
馬來亞位處熱帶,靑年人的情感也如天氣一般,對這古老的婚姻法的約束,不斷反抗,一百多年來,發生了不少悲劇,直到現在,無數被壓迫的「娘惹」們還不能打倒這不合理的婚姻制度。
每逢佳節,馬來的靑年男女們都喜歡聚在一起,跳一種馬來土風舞「浪吟舞」,尤其是新年之夜,大家都打扮整齊地邊唱邊跳,忘了炎熱的天氣。
惹娘陳珠娘與李旺相,是跳「浪吟舞」最出色的一對,他們不但跳得合拍,而且唱歌寄意。很多圍觀的人,喝釆助興。
「不管芭蕉有多高,火煙總還高過它,不管山峯有多高,我的希望總還要比它大!我的希望是什麽?你該知道。你是明眼人呀!何用我嘮叨。千言萬語說不盡呀,把心事付海濤!」
李旺相嘹亮的歌喉,引起聽衆一片釆聲,他唱的是急口令似的「班動」,有現成的曲調,要自己編歌詞。他一連串的問句,羣衆等待着珠娘的回答。
「火煙高過芭蕉,大風吹來飄搖,你的希望比山高,怎比得高山那樣的堅牢?你的希望是什麽?我全知道,我是明眼人呀,何用你嘮叨!甜言蜜語我不信呀,誓不種情苗!」
珠娘的舞態美妙,歌聲悅耳,再加上伶俐的答話,使旁邊的靑年人瘋狂了,一片釆聲與掌聲,驚動了倚在汽車邊的章添福。
章添福是鷄塲的主人,在這附近一帶,是有財有勢的人。胸前掛了一個相機,到處攝取新年風光。他被陳珠娘的儀態吸住,情不自禁地拍了一張照片,因爲是夜里,他用鎂光燈拍攝,燈光一閃,引起珠娘的父親亞陳的注意。
「章先生,你也來了。」
亞陳恭敬地說。章添福是他的主人,亞陳在鷄塲做管工,對這個主人是趨逢唯恐不謹的。
「亞陳,你知道那娘惹是誰?」
章添福對珠娘一揚臉。亞陳不用瞧就明白,回答說:
「她叫珠娘。」
「你認識她?」章添福奇怪地說。
「她是我的女兒。」
「啊!亞陳,有福氣,有福氣!」章添福拍拍亞陳的肩膀說:「你居然也會生出這樣漂亮的女兒來!」
亞陳有點受寵若驚的模樣,手足無措地對着章添福儍笑。章添福却再度被歌聲吸引。
李旺相不甘示弱,再接再勵唱:
「好花開了該折枝,莫等明朝花兒凋;我在愛你你該知,莫等明朝再來把我拈;須知明朝又明朝,好花易凋呀美人易老,不要辜負了靑春呀,靑春如早潮!」
旺相是個年靑結實的小伙子,他是章添福鷄塲的工人,與珠娘是靑梅竹馬的伴侶,祇因家境貧寒,又無父母,始終不敢向阿陳提起娶珠娘的話,二人平時會面都是偷偷相見。今天能在一起公開地跳舞唱歌,毋怪越唱越神釆飛揚了,在另外一角,珠娘的嫂子也拿了一隻照相機在爲旺相照相,她單戀着旺相。
「明朝花兒未必凋,珠露潤花便嬌;明朝也未必把你拈,誰說美人從來容易老?須知明朝又明朝,姑娘家長成更美妙,春景要比今天好呀,愛情比金高!」
珠娘嬌聲回唱,舞姿越來越快,兩人漸漸接近,人羣中有人大聲叫:
「不要太近!不要太近!」
樂聲憂然而止。唱歌跳舞的人全停止了。
「珠娘!」
亞陳高聲叫。
「爸爸!」
珠娘無可奈何走向亞陳,亞陳滿面笑容向她介紹章添福,章添福剛想開口,珠娘已飄然走開,她心里掛記着旺相。
旺相正在和陳嫂談話,一見珠娘便拉着她的手走向海濱,珠娘不好意思地對陳嫂說:
「嫂嫂,回頭爸爸找我,說我一忽兒就回家。」
陳嫂酸溜溜地望着他們遠去。
陳嫂是一個犧牲在古老婚姻制度下的娘惹,她剛嫁進陳家第三天,珠娘的哥哥就死了。亞陳的原意是想接她來「冲喜」的,藉喜事來挽救一個嚴重的肺病者。顯然是夢想。亞陳的兒子死了,留下年靑的,對丈夫毫無感情可言的寡婦,閑度着春花秋月,陳嫂心裏的苦悶,可想而知。因爲她對男子第一個印象是衰弱的病體,所以她特別憧憬着强壯結實的身軀,她對旺相有好感,也就是爲了旺相的强健而起,她嫉妬她的小姑接近他,自己又毫無辦法表達心意。唯有暗禱珠娘早早和別人結婚。
珠娘和旺相已經墮入愛河,他們曾經爲着自己的婚事打算,旺相知道亞陳愛錢,暫時是沒有辦法結婚的,珠娘堅持着說她可以婚姻自主,因爲她母親去世的時候,遺言亞陳,請他讓女兒婚姻自主,亞陳是當塲答應下來的。
在章添福沒有看到珠娘之前,亞陳對珠娘與旺相的戀愛,旣不阻止也不促成,不阻止是爲了愛女兒,不促成是爲了旺相太窮。如今半腰里來了個章添福,有財有勢,又沒有太太的人,自然是亞陳認爲理想中的佳婿。
章添福藉口送照片給珠娘,到珠娘家里去,亞陳歡喜地接待他,珠娘在父親的監視下,勉强地酬答幾句,章添福得寸進尺,邀珠娘一同出遊,珠娘還沒有拒絕,亞陳已滿口答應,章添福怕珠娘反對,先行吿退,亞陳恭敬地送他出去。珠娘怨恨地向嫂嫂訴苦,却不料一向對她猶如姊妹的陳嫂,這一回不着邊際的對珠娘說:
「爸爸說,他眞有錢呢!」
珠娘明白自己是陷入孤立無援中,大家都愛錢。她不知道陳嫂別有一番心事。
父親與陳嫂慫恿之下,陳珠娘與章添福一同出遊,在馬六甲各名勝處遊覽拍照,章添福百般迎逢,又加上亞陳追隨在側,珠娘不得不虛與委蛇。
這件事很快地傳到鷄塲,鷄塲的工友們都知道旺相與珠娘的相戀,就有人把章添福追求珠娘的事吿訴旺相,旺相是血氣方剛的小伙子,那里忍得住這口氣,一怒之下,跑去找珠娘論理,他把珠娘約了出來,二人背向地站在山畔,天上陰雲密佈,一如這對情侶的心境。
「起先人家吿訴我我還不相信呢!」旺相氣憤異常說:「你總是推說你父親,你父親要你嫁章添福,你還不是乖乖兒嫁了?」
「你如果喜歡這樣血口噴人,我還有什麽話好說?」珠娘熱淚盈眶地轉過身來說。
「我血口噴人?我問你,你的脚是不是生在你身上的?還是長在你父親身上。」
旺相氣炸了,什麽話都說,珠娘回頭就走。天上雷聲大作,大雨傾盆,旺相乘機急急地奔向珠娘,二人一前一後進了茅棚躱雨。熱帶的雨來得快去得快,一剎那雨過天靑,他們二人的情緖經過雨水的洗滌,漸趨平靜。旺相先開了口:
「珠娘,我不好,剛才不應該對你這樣說話!」
「我也不好,不該答應他們一起出去。」
誤會冰釋,二人熱情地擁抱,却不料陳嫂趕着來了。她在遠處,就看見二人親熱的狀態,心里禁不住冒酸泡,她故意大聲嚷:
「珠娘,爸爸要你立刻回去。」
珠娘從旺相懷里抬起頭來問:
「有什麽事嗎?」
陳嫂張了張嘴,又頓住了,慢吞呑地搖頭說:
「我不知道。」
珠娘無可奈何離去。陳嫂站着看她遠去,然後與旺相意味深長地一笑說:
「旺相哥,剛才我做了一點娘惹粿送到你家去了。」
「陳嫂,常常吃你的東西,眞不好意思。」
「你常常幫我担水做事,難道我就好意思?」
二人分開後,陳嫂追上珠娘,相偕進家門,珠娘一看到家里坐了個章添福,吃了一驚,想退出去,嫂嫂在後面催她進去。亞陳滿面笑容迎上來說:
「珠娘,章先生……」
亞陳還沒有說完,珠娘冷冷接口說:
「我不拍照。」
「不是拍照,來,我和你進房去說。」
「不,在這兒說!」
亞陳期期艾艾說出章添福的來意,指着桌子上一大堆的禮物。章添福更從衣袋里摸出一萬元來,原來是求婚來的,他誇耀自己的富有,很有把握地等侍珠娘答應。
「很好。」珠娘笑笑說。
「你答應了?」章添福與亞陳異口同聲說,簡直有點不信任自己耳朵。
「章先生樣樣都好,十全十美,爸爸你喜歡他,你嫁給他好啦,我現在不想結婚。」
這一下,把亞陳與章添福從火坑揮到冰窖,氣得兩個人發抖。章添福拿起禮物就走,亞陳直站着發楞了一會,趕到珠娘的臥室中去,大駡一頓,他吿訴珠娘說:如果她不想嫁給章添幅,她也不要想嫁給旺相,連見面都不許。駡完後又飮酒,珠娘見他氣得如此,不敢再惹他傷心,躱在房里偷偷瞧亞陳的動靜,直到亞陳酒醉睡入,珠娘才放膽去找旺相,吿訴他事情的經過。
旺相聽了珠娘的訴說,沉思一會說:
「我們應該結婚了!」
「你不是說要多積一點錢嗎?」
「不,現在不是錢的問題:章添福這人是一不做二不休的,他想要的會千方百計地去弄到手,這條路走不通,會打另一條路走的。」
旺相的話沒有錯,章添福並不因爲珠娘的拒絕而罷手,相反的,他比以前更想得到珠娘,他明白旺相是一塊絆脚石,必須先淸除的。
首先,章添福派了一個工友名林春生的去和旺相說,願意爲旺相成家,送一筆錢給旺相,祇要他能答應不娶珠娘,旺相大怒,誓言決不出賣愛情。林春生急了,冲口就說:
「你這不是不識抬舉嗎?」
「你才不識抬舉,我一向把你當做一個人,想不到你竟是個見肉骨頭搖尾巴的狗!」
林春生一巴掌打向旺相,二人糾纒着打起架來,工人們都圍着看,章添福聞聲出來,一看到林春生佔了下風,厲聲地喝住旺相:
「李旺相,你居然敢在這兒打人!從明天起,——」
「不用等明天,我現在就走!」
旺相不用章添福說,自動辭工,頭也不回地走出鶏塲,章添福乾笑一聲,使個眼色,叫林春生跟他入辦公處,他決不甘心罷休的,與旺相的爭奪戰是越發明顯而尖銳化,他必須出奇制勝。
旺相一路回去,盤算着對珠娘說明後的反應,他知道現在是人浮於事的世界,找一個職業很困難,結婚更渺茫,他們將陷入不可自拔的痛苦中。但是,一見到珠娘,他又樂觀地說:
「生了兩隻手,哪兒不能工作?」
珠娘對着他看,旺相的眼光是浮動的,他對自己的前途並沒有把握,她不覺傷心起來,懇求旺相讓她去和章添福講情,旺相拉着她的手,誠懇地說:
「我有你,你的愛情使我覺得驕傲,使我覺得沒有一點不如人家,你聽明白了,今天不是章添福開除我,是我自動辭工,希望你不要破壞我認爲痛快的事!」
珠娘恍然大悟,二人緊緊相抱,珠娘含着淚爲愛情而笑,忽然,她的笑容凝結了,遠處傳來亞陳喚她的聲音,越來越近。珠娘一動不動地站着。
「這是我最後一次警吿你,以後不許再見他的面,你等着瞧吧,像他這様性情暴燥的人,闖大禍的日子還在後頭呢!走!快走!」
亞陳走過來一把拉了珠娘就走。旺相無法說一句話,眼睜睜地看着珠娘遠去,他心如刀割,低着頭向叧一面走去,毫無目標地向前走。
行行復行行,旺相想不出一個辦法,他在徬徨無計時,忽然感覺到他後面有人跟踪,本能地向後看,又看不到有人影,心里存了戒備。後面跟着他的不是別人,是林春生,他接受章添福的重賞,打算伺機殺死旺相。
林春生發覺旺相似乎知道他的跟踪,決定先下手爲强,他舉起手中所持的利刃,撲向旺相。
旺相趨避不及,左臂被刺傷,血涔涔下,林春生乘勢把旺相掀翻在地,但是,論力氣,林春生打不過旺相,旺相奮力一擊,竟然把林春生擊昏。
旺相走近去看了看林春生,匆匆向海邊去,先洗淨了傷口,再拾了一隻罐,裝滿了淸涼的海水,返回林春生的身畔,用水激醒他。
海水淋在林春生面上,林春生一動也不動。旺相俯身下去仔細一看,不覺大驚,原來林春生已死,他想走,又怕給人發現屍體,自己難逃法網,他沉思有頃,決定毀屍滅跡,他把林的屍身拖向海邊,投入海中,倉皇返家。
林春生的跟踪旺相,是受章添福的支使,章添幅不但給林以重賞,還親自跟踪他,監督他,頸上掛着照相機,把旺相的毀屍滅跡的一舉一動,全部攝成相片,不動聲色離去。也許他太得意了,竟然沒有想到他的背後也有人跟踪。
章添福連夜把照片冲洗出來,使人把旺相喚來辦公室,把照片交給他看。旺相不虞章添福有這樣的證據,恐懼中,三把二把把照片撕碎,引得章添福哈哈大笑,他隨卽從抽屜里拿出大把照片,交給旺相,對他說:
「儍小子,底片在我那兒,如果我高興的時候,印它幾千幾萬張也容易!」
旺相惶恐地對着章添福瞧,章添順突然歛住笑容,緩緩地一字一字地說:
「可是,我要送一張到警察局去,你就完了!」
旺相衝向他,章添福以手槍對住,旺相知道這一下他眞的完了,軟弱地開口:
「你爲什麽不做?爲什麽把我找來?」
「我當然有我的理由呀,第一,我一向喜歡年靑力壯的人,第二,林春生家里沒有親人,我不說誰也不會追究,誰也不會知道他是給你打死……」
「請你把你的條件說出來吧!」
旺相明白章添福的用意,在挾持之下,他無法反抗,放棄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辦法。
章添福說出原意,要旺相李代桃僵,去和珠娘結婚,而眞正的新郞是章添福自己,他的設想非常週到,他吿訴旺相說,娘惹的結婚禮服是很古怪的,戴上黑眼鏡以後,還得在眼上蒙上一塊紅綢,這塊紅綢在結婚後回到新房中由新郞挑去。也就是章添福出塲的時候。
旺相懂得了這個計劃後,憤憤地站起來說:
「我可不能做這種昧良心的事。」
章添福冷笑一聲,作勢打電話給警察局,這才使旺相答應下來。
接連二天,旺相都去找珠娘出遊,珠娘以爲旺相剛才失去職業,所以對她冷冷淡淡,心神不屬的模樣,她安慰他,鼓勵他,在第三天,她不用旺相來找她,偷偷地打扮整齊,乘亞陳不注意時溜出去會旺相,才走到大門口,就給亞陳發覺而喝住。
珠娘不敢對亞陳看,祇是說:
「屋里悶得很,我出去散散步。」
「我知道你是去找旺相的。從現在起,我要好好兒管敎管敎你了!」
亞陳的話聲未了,門口出現了旺相,旺相招呼珠娘,轉身又招呼亞陳,亞陳臉色一沉,喝珠娘返回臥室,珠娘欲行又止,旺相請求不要讓珠娘離開,因爲他是專誠求婚來的,所以必須珠娘在塲。
「不,我不能答應你,我不能把女兒嫁給一個無業遊民!」
「你嫌我窮是眞的。」
「好,就算嫌你窮。珠娘是我的女兒,處處地方我總得爲她着想,她如果嫁了你,連生活都成問題,叫我這個做爸爸的也不放心呀!」
「你要我怎麽樣?」
「給我一個保障,先付一筆聘禮。」
「多少?」
「兩萬!」
旺相不再多說一句,立卽向後走,走向章添福的辦公室,章把兩萬元交給旺相,臉上那份得意的神情,使旺相不敢看他。旺相一拿到錢,就去給亞陳,一大堆的鈔票,把亞陳的眼也看花了。旺相等他數完鈔票,然後說:
「我打算下個禮拜六結婚,我已經把禮堂都定好了!我走了!」
珠娘聽到旺相的聲音,從房里出來,却不見旺相,看到的是亞陳的歡容與大堆的鈔票。亞陳吿訴她這是旺相送來的,她不相信,要親自去問問,她很疑心旺相從那里得來一大筆的錢。
陳嫂等珠娘離家,也從里面走出來,對亞陳說:
「爸爸,你有沒有想過?他怎麽會有這麽多錢的?」
「這些我不管,倒是章先生那兒我得去解釋解釋。」亞陳的心里祇有錢,什麽都可以不管。
等二天,亞陳到鷄塲工作時,把珠娘婚事吿訴章添福,同時爽直的對章添福說,如果章添福爲了這件事把他開除,他也沒有辦法更改的。
出乎他意外,章添福回答他說:
「珠娘嫁給旺相,也就等於嫁給我!」
亞陳大吃一驚,等章添福淸楚地向他解釋後,他眞是驚喜交集,原來他還是得了一個闊女婿!
珠娘找到了旺相,一同去進香,祈禱,虔誠地向神前叩頭求籤,籤詞預言他們的婚姻大吉大利,這眞使珠娘喜歡異常,她把籤詞給旺相看,旺相敷衍地看了一看,心里痛苦更甚。
珠娘興高熱烈地計算着結婚期,突然她注意到旺相漠然的神情,頓了一頓說:
「你到現在還沒有吿訴我你那兩萬塊錢是怎麽凑出來的?我想,你一定是去跟人東拉西扯借來的!」
「是的!」旺相順口答道。
「所以你覺得不太高興?」珠娘天眞地以爲自己猜對了,繼續說:「那末,請你答應我,讓我嫁了你以後也出來做事,省吃儉用,一定可以在很短的時期內把債都還淸了的!我簡直不敢想像那章添福知道我們將要結婚的消息以後,會怎麽樣呢!」
旺相心亂如麻,對着珠娘勉强露出笑容。
在結婚前四天,林春生的屍首被發現了。這對旺相是一大打擊,他避免在公衆塲所出現,他甚至避免與珠娘相見,但是悶在家里更不成,心里緊張得像弓上之弦,在冷僻的路上走,還東張西望地担心被捕。
「旺相哥!」
旺相低頭疾走時,聽到有人喚他,大吃一驚,回身過去一看,原來是珠娘,他垂頭喪氣地說:
「是你!」
「我有事找你。」珠娘打開手中的小包,把在城里買的枕頭花樣給旺相看。她喜喜歡歡地問:「一個龍鳳呈祥,一個鴛鴦戲水,你喜歡那一個?」
旺相無心答話,自然答非所問,珠娘已經幾天沒見他,又看到他神色冷淡,心里一氣,疑心旺相另有所歡,不免怒火滿腔,不辭而去。旺相唯有搖頭嘆息。
珠娘一路哭回家去,聲言不嫁旺相,要父親把聘禮退回給旺相。陳嫂在旁邊聽到了這句話,逕去找旺相。
旺相很奇怪陳嫂的來臨,當他聽完陳嫂的一番話後,更是覺得奇怪,陳嫂向他表達了三年來的愛慕之意,並且吿訴他在這三年中。她有從未向人訴說的苦處,最後陳嫂還坦白地說願意嫁給他。
「我有一個計劃,我可以幫助你離開這兒,到我的家去,在那兒,我們可以開始一個新的生活,把這兒的一切都忘了。」
「這,這不可以的,我跟珠娘都快結婚了,我怎麽能?」旺相給她說中了心事,但還强作鎭定說:「而且,我根本沒有愛過你!」
陳嫂大失所望,漸漸恢復理智,陰沉地說:
「我看,你跟珠娘恐怕結不成婚吧?」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珠娘剛才就親口說過,她不預備嫁你了!」
「現在珠娘在那里?」
「在家里!」
旺相急急地走出去,留下妒恨交迸的陳嫂。
旺相愛珠娘是出於眞誠的,他知道自己將留下更大的痛苦給珠娘,所以不願意在婚前給珠娘不愉快,她是被隠瞞者,她以最大的歡樂來等待結婚,而自己能給她什麽?最低限度是婚前的愛與愉快。
他向珠娘陪不是,並且指定她繡一對鴛龍戲水的枕頭,珠娘喜歡地接受他的選擇。
結婚前夕,珠娘還在燈下趕做她的枕頭,陳嫂爲她送點心來,看見她的愉快神情,心里老大不舒服。她有意無意提起了林春生的屍首在河里發現,然後又直截痛快地指出旺相與這件事有關。
珠娘被嚇得跳起來,不管夜已深,她要找他說個淸楚明白。旺相眞的吿訴她淸楚明白,並且把章添福的李代桃僵計劃都說出來。珠娘感覺到自己彷彿從高山上跌入萬丈深淵,但是她不怪旺相,旺相的殺人是爲了二人的愛情,她深愛旺相,所以阻止旺相去自首,她願意犧牲嫁給章添福。她緊緊抱住旺相說:
「如果你死了,我們的愛情也死了!」
「那末,索性讓我們一起死!」
「不,爲了我們的愛情,我們應該活下去,至少明天結婚的時候,你是我的新郞,我們應該高高興興的。」
她吻着旺相,向他道晚安,她像一個殉道者一般安詳、偉大、不但感動了旺相,也感動了在窗外偷聽他們談話的陳嫂,她深深覺得愛情不可强求。
第二天,是結婚的日子,旺相帶着沉重的心行結婚禮,禮畢,從禮堂把新娘送入洞房內,章添福早在里面等候,一見他入來,便吩咐爪牙送他囘家,旺相身不由主地被押囘家,路上備受奚落,一囘到家,他掉下紅花,伏在桌上大哭。
「旺相哥!」
旺相吃驚地抬頭,是珠娘,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直到珠娘的手撫摸到他肩頭,證實了這是眞實的,他驚喜交集地問:
「你怎麽會在這里?」
珠娘把陳嫂偷聽他們談話以及在洞房時移花接木,所以才能脫身的事,講給旺相聽了,於是二人急急收拾一切,決定趕往飛機塲,逃往星加坡。
在洞房里的章添福,挑去方巾後,發覺新娘竟是陳嫂,大怒地追問陳嫂,陳嫂輕描談寫地說:
「旺相和珠娘走了,有什麽事我負責。」
章添福一聽眞是火上加油,惡向胆邊生,想扼死陳嫂,二人扭成一團,驚動外面的亞陳,他還以爲珠娘發覺「調包」,在里面發脾氣。
他用力撞開門,沒有女兒,祇有媳婦,才覺得事態嚴重,章添福一叠連聲催人去追,亞陳一馬當先,飛車先回家找尋珠娘。
珠娘與旺相正預備出門口,一見亞陳似怒目金剛般站在門口,二人側退一步,珠娘撲地跪下,哀求老父放走他們,亞陳堅持不允。
「我不管你怎麽說,你是我女兒,女兒就得聽父親的話,我已經答應把你嫁給章添福了,你跟我走!」
「不,不去。你不是跟我說過,媽在臨死的時候曾經要你讓我婚姻自主?這些年來,你一直跟我說媽是得疫病,病了一天就死,直到昨天晚上,我才知道應是因爲跟你感情不好而自殺的,在媽跟你結婚以前,你們連面也沒有見過,婚姻不能自主的悲劇,又發生在嫂嫂身上,哥哥生了嚴重的肺病,你却迷信冲喜能使他起死回生;硬要嫂嫂跟他結婚,結果,姨嫂嫁過來三天哥哥就死了,誰害了嫂嫂?誰害了媽媽?」
珠娘不管亞陳的反對,繼續往下說:
「我跟旺相哥是從小在一起長大的,彼此知道性情脾氣,應該可以成爲一對好夫妻的,可是你偏偏爲了章添福有錢,想把我嫁給他,不惜千方百計,用卑鄙的手段來騙婚逼婚!如果不是嫂嫂來助,我還不是第三個犧牲者。好,我的話就完了,旺相哥,我們走吧!」
「珠娘!」亞陳追上去說:「你們不能就這樣走!」
他把二人拉住,又伸手在口袋里掏出一叠鈔票來,帶着父愛的口吻說:
「這是一千塊錢,你們快拿去用吧,如果以後缺少,再寫信來給我好了!」
珠娘返身抱住父親,泣不成聲,亞陳催他們快走,二人依依不捨離開亞陳。
他們才走,章添福率領警察趕來,撲了一次空,他逼着亞陳一同到飛機塲。
珠娘與旺相,急急地趕到機塲,買妥了飛機票,正擬上機,章添福已經趕到。但是跟着章添福之後到達的,是陳嫂和另一隊警察。
章添福指着旺相,叫警察抓住他,把他押上走,但是被陳嫂阻止。
「我眞不懂,你們爲什麽要抓李旺相。」
「因爲他犯了案,殺死林春生,又拋屍首下海,殺人犯不抓嗎?」
「我相信你們抓錯了人!」
「抓錯了人?」
章添福心里突地一跳,凝視陳嫂,陳嫂從容不迫地對警探說:
「打暈林春生是李旺相,殺死林春生是章添福!」
「你胡說!」
章添福大聲地說。陳嫂微微一笑,對章添福說:
「我沒有胡說,我那天在樹林里,親眼見的。」
「你有什麽證據?」
「你的領帶!」
陳嫂從口袋里拿出綉了章的名字的領帶,章添福一慌,他雖說是有財有勢的,可是從未犯過人命案,心一急,理智也失去了,他拔腳向機塲外飛跑。
警探是何等機靈的,不用說,這一切可以證明章添福的情虛與事實眞相,他連忙鳴槍示警,然而章添福誤會是警探向他開槍,連忙掏出懷中的手槍囘擊,警探的第二槍便射中了他。
一切明白,旺相和珠娘仍舊不放棄他們的遠行計劃,他們是有前途的,今後,可以過着燦爛平坦的未來時光。二人在陳嫂與老父亞陳歡送下登上飛機。(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