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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戲春秋
馬戲場上,正在上演着空中飛人。這是馬戲中一個最精彩的節目,何况英傑與小妞,表演得還比其他馬戲團的好。故此在英傑與小妞的合作表演下,看得觀衆們驚心動魄,歎爲觀止。
馬戲團的生意,是這麼好,場場滿座,就全憑他倆的空中飛人表演有以致之。差不多,觀衆都是爲了看他倆的表演而來,猶是小事;這年輕貌美的小妞子,來此地表演雖還僅是一個短短的時期,但她的名字,已不脛而走了。
英傑——跟小妞拍擋的「飛人」,已是個中年男子了,他一手訓練小妞成材,他是她的乾爹。英傑一向視她如親生骨肉。
但,英傑因爲對小妞期望殷切,故平日管敎,未免嚴厲一點。
小妞是個小姑娘,有點年靑人豪放浮囂的氣質,加以個性倔强,有時總免不了與乾爹起了多少磨擦。
這一場,表演完了,父女二人,在觀衆熱烈掌聲下退出馬戲場,到後台休息室去了。
馬戲團主人何團長,聽見場中觀衆們的熱烈掌聲, 當英傑小妞走進來的時候,就衝着二人,也對其他團員道:「諸位,辛苦辛苦,」又對英傑道:「三爺,您辛苦了。真托福,我們到香港來,表演已經一個多禮拜,天天都是滿座。走!今天晚上我請你跟小妞出去吃宵夜,咱們好好的慶祝一番。」
英傑聽了,笑了笑,道:「何團長,請客不必了。生意好,是大顆的力量。我看,不如改天全體開個聯歡會,大家好好的吃一頓,你覺得怎麼樣?」
何團長一想,這也是道理,便依英傑說話,向大顆兒宣佈了。登時博得了一片歡呼聲,有些還叫着「三爺萬歲」。
英傑在各人的歡呼聲中,囘過頭來,對身邊的小妞道:「小妞,你囘到帳裏去,我有話跟你說。」
說完,他先去了。小妞察言觀色,料到英傑可能又是有什麼責備的話要對自己說,不禁發呆。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女人走了過來。也是團中的一個團員,名叫朱艷,她一向也很關懷小妞的。
「小妞,怎麼還不囘去下粧?」
小妞沒有囘答。
「小妞,乾爹叫你囘去有話說呢。」
「他那有什麼話跟我說,還不是挨他的罵!」
「傻孩子,他怎會罵你呢,乖乖的囘去吧!下了粧 ,也該早點休息了。」
說完,推小妞出去。小妞這才無可奈何地,撅着小嘴,悻悻然囘到她與乾爹共用的帳幕裏。
英傑已下了粧,見小妞囘來,便起來拉下帳門,走到小妞身後:
「小妞,現在我們爺兒倆關起大門說話,沒人聽得見。小妞,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老說不好的。表演的時候你的意志總不能集中,散散漫漫的是什麼道理?」
「剛才不是表演得挺好嗎?」小妞不服氣地囘答。
「挺好?你以爲我看不見,站在架上的時候,你東張西望。接手的時候,你總是慢一步。每次都要我湊就着你!你想,這是多危險呀,如果跌了下來,萬一摔斷了腿,或者胳臂,可怎麼辦?」
「我又不是第一次上場,這一套已經玩了五年了!在上頭飛,就跟在平地上走路一樣。再說下面還張了個安全網,就是摔了下來,也不至於這麼嚴重啊!」
英傑氣得有點發抖,道:「別以爲五年就是一個很長的時間,這玩意普通得練上十年才可以上場。現在是因爲團裏沒人,才讓你上去。你怎麽就以爲了不起了呢 ?學到老,你都學不了的,學無止境呢。」
小妞一扭腰肢,道:「好了,好了,每天都是這幾句話,我都聽膩了!」
「聽腻了就得改過來!怎可以把生命作兒戲,像開玩笑似的!」
「我錯!我錯!每次都是我錯,好了吧!」
英傑知道弄成僵局,這孩子每次就都是這樣倔强,奈何她不得。歎了口氣,將几上一杯熱牛奶放在桌上, 對小妞道:「趁熱喝了它,早點睡罷。」
說完將帳幕當中一張布幔拉起,將帳幕分隔成兩邊。坐下來,點了支香烟,然後拿起床頭几上一張女人照片,看了又看,像有着無限的感慨。
最後他放下照片,躺在床上,在想得出神。
忽然間,他發覺布幔那邊沒有聲音,便叫道:「小妞。」
隔壁沒有人答應。
他便再提高嗓子叫了一聲,仍沒有人答應。
他慌忙起來拉開布幔一看,小妞已不知去向。不禁縐縐眉,歎了一口氣。
原來小妞剛才受了乾爹責備幾句,心中老大不舒服。獨自走出後台大門,遙望着香港的燈色。
女兒家也自有她的心事,她望着香港這迷人的夜景,不覺悠然神往。
這時,收票員黃偉走近來,見小妞呆着,便上前搭訕:
「劉姑娘,怎麼一個人在想心事呀?」
小妞不理會他。
「我明白了,女孩子長大了,有心事啦,哈哈⋯⋯」
「干你什麼事呀!」小妞忍不住大發嬌嗔,說完了就走開。
「好好好,不干我事,劉姑娘,我看,你們也走過不少碼頭了,香港大槪還是第一次來罷?」
「不知道!」
「好了,別生我氣了,你瞧那邊的燈光多好看。一點一點的,就跟天上的星星一樣。你瞧!那邊的一排燈,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小妞聽了,對黃偉的話漸感興趣。
「什麼地方?」
「那兒叫姻緣路!」
「姻緣路?」
「唔,那條路上,靜悄悄的,黑不溜秋的,老遠才有一盞路燈,一到了晚上,不用提有許多神秘了!」
「神秘?」
「在路邊的樹下,草堆裏,一雙雙,一對對,你摟着我,我抱着你,談情說愛,嘿!想想,都叫人羨慕死了!」
小妞大羞,嗔道:「缺徳鬼,誰跟你談這個!」
「好,不談這個,不談這個!你看,那面是最熱鬧的地方。」黄偉又指着香港夜景的另一面:「什麼夜總會呀,跳舞廳呀,電影院呀,盡是好玩的地方。像你這樣年輕漂亮的娘兒們,不知有多少!穿的是最時髦的夜禮服,吃的是最名貴的洋大菜,坐着最漂亮的汽車,嘟一聲開到夜總會門口,大搖大擺的進去⋯⋯」
黃偉說得口沫橫飛,繪影繪聲,將香港的夜生活就形容得比天堂還好。
在這個一向給乾爹管得太嚴,又不懂得人世間險惡的小姑娘心裏,給這一番話打動了。
小妞聽得津津有味,心焉响往。正在這個時候,她的乾爹忽然出現,這才把黃偉嚇得一溜烟跑了。
但,黃偉的說話已在小妞心裏種下了禍根!這是後話。
第二天早上,英傑照例又催促小妞練習——因爲他們的技術,是要靠平時練習來求進步,和保持水準。故除了上演外,每天大清早就得要練習,人人如是,並非小妞與英傑爲然。
但,今早小妞已無心練習了,且明白地拒絕跟英傑作例行練習。結果,父女二人,吵了一場,又嘔了氣。還是朱艶在旁見了,做好做歹的拉開了小妞,事情才不致惡化下去。
小妞負氣地走出蓬帳,在曠地上踱了一會。小丑「 哈哈笑」却迎面走來,一把將她拉住,帶她到後台休息室去。
原來,何團長正向衆人宣佈一件喜事,說明天就是英傑的生辰,正好趁此機會,給他祝壽。大家快快樂樂地吃一頓,也算是開了個同人聯歡大會,一舉兩得。
小妞這才知道哈哈笑拉自己到來的原因,她在衆人的一片歡叫聲中,默然擺脫了哈哈笑,走囘出去。
第二天,他們在替英傑祝壽了,何團長向衆說了幾句勉勵的話後,便擧杯替英傑祝壽,并盛讚他和小妞演技的出色,還說馬戲班有今天的好生意,全仗他和小妞的力量。
小妞一直默默地悶坐在一旁,朱艶便慫恿她也去敬英傑一杯。小妞半願半不願的拿起了酒杯,勉强地走過去。
不料却聽到英傑正跟何團長在低聲說話,便停住脚。
却聽見英傑對何團長道:「何團長,剛才你把小妞捧得太過份了。你們都這麼捧她,小妞以後還會聽我話嗎?」
何團長囘答道:「這有什麼關係呢?小孩子,有時候是要捧捧她才高興的。」
「團長,你想錯了!這孩子的思想,意志,都還未成熟。你們一捧她,她便以爲自己怎麼樣了不起了。自然會養成驕傲自滿的心理。昨天她還跟我說着來,她已經有了五年經驗,在架子上飛,就跟在平地走路一樣。你說,這種想法多可怕!這孩子如果這樣下去,前途眞是可悲極了!你說對嗎?」
英傑說到這裏,何團長才發現小妞在旁,連忙推了英傑一下。
但,小妞已聽得淸清楚楚,一轉身,索性酒也不敬,跑回自己座位,對朱艶說了原委。之後,便負氣地跑到靜悄悄的馬戲場中,站着發呆,連團中矮小丑走過來𢭃她開心,也吃了她一腿。
朱艷趕出來,向她開解。說英傑對她如此嚴厲,是有他的苦心的。勸她不要恩將仇報,忠言逆耳。
最後,朱艷還叫她坐下來,吿訴她一件她所不知道的往事:
原來,在二十年前,英傑還年靑,跟小妞的媽是飛人架上的一對好搭擋,常年他們表演,還用不着在下邊張上安全網。當年英傑與小妞的媽正熱戀着,但因爲那時馬戲團生意幷不比現在好,團員過着淸苦的生活。而朱艷本人,也正在單戀着英傑,但英傑只愛小妞媽,故對朱艷的愛,不能接受。
有一天,小妞媽受不了外界的引誘,偸偸地離開馬戯團,跟一個有錢的闊少私奔了。
當時英傑非常痛苦。差不多過了一年,小妞媽忽然又囘來了。囘來時手抱着小妞,原來那個男人,跟她養了個孩子後,便抛棄她們母女。
英傑見小妞媽囘來,幷沒有怨恨她,與她重新合作起來。
但小妞媽心中負疚,有一天在架上表演的時候,故意失手,從架上摔下來。
她臨終時,向英傑懺悔,幷將小妞交托給英傑,要英傑將小妞撫養成人,不要讓小妞走她的老路。故此, 英傑才將小妞管敎得如此嚴厲。今天在下邊張起安全網,也就是為了當日小妞媽是跌死的,懷了戒心而已。
朱艶說完了,小妞深為感動,哭不成聲,朱艶便叫她去向乾爹認錯。小妞躊躇了一會,終於去向英傑認錯。
父女二人,於是言歸於好,英傑心懷彌慰。
這天,時候還早,馬戲還未開場。天氣很好,小妞無聊地在場地上走,往來踱着步,偶當一轉身,冷不防跟一個人撞個滿懐。
這個人,是個穿着畢挺西裝的少年。
「哦,對不起,撞痛了沒有?」這少年連忙道歉,說話時眼睛盯着她,像發現了什麼似的。這少年被小妞的艷色呆住了。
「不要緊的。」小妞囘答了一句,也就轉身走了。
這少年,姓潘名似安,在香港,他父親開設了不少金號,他以金號小開的身份,恃着父親有的是錢,終日遊手好閒,不治生產,以玩女人為能事。
今番見到小妞,驚為天人。正呆呆地望着小妞的背影的時候,那收票員黃偉,上前拍拍他的肩膊。
原來,黃偉是本地人,與潘似安是相識的,也知他是個濶少。今番黃偉凑巧見了這情景,素知潘似安的為人,心裏明白,便上前來跟他打招呼。
潘似安連忙向他打探,小妞是誰家姐兒。黄偉吿訴了他,潘一安才恍然,道:「原來她就是那空中美人,下了裝我真看不出來。」
最後,潘似安央黃偉介紹他認識小妞,黄偉是個慣拍馬屁的人,一口應允了。
這時小妞剛在一個汽水攤子前喝汽水。黃偉便帶了潘一安走到小妞身後,叫了小妞一聲。
小妞囘過頭來,看了他們一眼。
「沒有出去啊?」黄偉問。
「沒有。」小妞囘答。
黃偉便乘這機會介紹,指潘是她的忠實觀衆。從第一天第一場看起,每場必到,風雨無阻。是馬戲班的好主顧,對她的藝術佩服得五體投地。
潘似安便上前一步,作自我介紹道:「敝姓潘。」
小妞向他點點頭:「潘先生。」
「潘先生是金號小開,您不大出去,不知道潘先生的市面。您要出去走走,就看見五步一個潘生生,十步一個潘生生。光是九龍,就有十幾間店子。還有香港⋯⋯」黃偉口沫橫飛,如數家珍地替潘似安大吹法螺。
「劉小姐,」潘似安也搶着說:「您要是有空,我想做個東道,請您吃頓飯。到靑山酒店、淺水灣,到處遊覽遊覽。」
「謝謝你,今晚我有戲,走不開。」小妞到底有點顧忌,向他婉拒。
「劉小姐,沒關係,以後日子長着呢。只要你高興,那一天有工夫,通知老黃好了,我一定爲您服務。」潘似安以退爲進地說着。
「謝謝你。」小妞囘答了一句,便走了。
潘似安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出神。
又一天晚上,馬戲剛散場。小妞披着披肩,由場內走了出來,正想囘到自己帳中。經過外邊場地,忽然披肩脚給人踏緊。囘頭一望,原來是潘似安。
「對不起,劉小姐。潘一安彬彬有禮地向她道歉。
小妞只看了他一眼,也就走了。不料潘似安却寃魂不息地追上來,攔住她的去路,道:「劉小姐,我對你的藝術眞是欽佩極了。」
「那兒的話,您說得好。」小妞只得虛與委蛇。
「劉小姐,我有句話,說出來,您可別生氣。我覺得很奇怪,像你這樣又漂亮,又健美的小姐,那樣不好幹,爲什變偏偏要耽在馬戲班裏。比如說當電影明星吧 ,就比在這兒賣命强得多。」
潘似安跟着還鼓其如簧之舌,說自己認識不少大明星,大導演。還有些片家都是他老朋友,假如她願意的話,自己可以介紹她去做大明星。
說到最後,還是要請她出去玩玩。小妞雖給他一番話打動,但還提不起勇氣,第二次婉拒了潘似安的邀請。
第二天,不知怎地,潘似安竟指使了馬戲班裏的那頭猩猩作紅娘,遞了一束玫瑰花給她。潘似安諸般殷勤,開始使她高興了。
小妞開始在晚上失眠了,也會在白日做夢,心神不屬,潘似安的影子不斷在她腦海浮現。
一天,英傑吿訴小妞,他想出一個空中飛人的新節目;,是在表演時,將全場電燈熄了,只在他和她的頭上,縛着小電燈,就這樣地在黑暗中飛行。
小妞聽了,不置可否。英傑還說,只要跟何團長說一聲,便開始練習了。
這天,英傑乘白天之暇,約了何團長,到外邊商量去了。頻行囑咐小妞,好好耽在家裏,別出去。
那收票員黃偉,久已乎要替潘似安找機會約小妞出去,今番見英傑已跟何團長出去了,這正是千載一時的機會。
因爲他知道,小妞每次拒絕潘似安之邀請,無非爲了怕英傑反對,現在英傑不在,小妞會摒除戒心的。
他找到小妞,慫恿她到外邊溜溜。在半央半强下,小妞終於給他拉上了一輛的士,風馳電掣而去。
但,這情形,却給啞小丑哈哈笑看見了。
咖啡館中,潘似安,黃偉,小妞三人,已在喝着咖啡。
小妞對外邊的一切,都感到新奇,甚至連咖啡館裏的電唱機,也感到非常有趣。潘似安看在眼裏,便問小妞是否喜歡這種電唱機,明天可以送一具給她。哄得小妞歡喜非常,有生以來,未有見過如此有趣的玩意,也未遇到一個如此慷慨的人。
由咖啡館出來,潘似安提議乘車兜風。黃偉却托故走了,好使潘似安有親近小妞的機會。小妞不知道自己已逐步走近陷阱,還樂不可支。
潘似安的跑車載了小妞,到處遊玩。小妞給眼前光景迷住了,已忘了晚上還有戲要上演。
玩到晚上,又給潘似安拉到夜總會去。燈紅酒綠之下,潘似安在敎着小妞跳舞。跳完了,又囘到座位處喝酒,潘似安騙小妞,說酒係葡萄汁。
小妞當初還覺得「葡萄汁」進口是辣的,不肯喝,但强不過潘似安三番四次叫她賞個臉喝一杯。結果,小妞有點醉了。
「哎呀,現在是什發時候了?我得趕囘去上戲。」
小妞到底酒醉還有三分醒,忽然記起了時間來。說完,便站起來要走。
潘似安却一把將她拉住。
「忙什麼,你們幾點上戲啊?」
「七點半。」
「哦!」潘似安看看腕錶:「早着呢。」
其實他的腕錶時針,正指着七點卅分。
這邊,馬戲班已在上演。不久便要輪到英傑與小妞的空中飛人表演,這時小妞還芳踪杳然,可急壞了英傑和其他團裏的人。又不知道小妞到了那裏去,無法去找。
哈哈笑走出來,想向英傑說,他今天看見小妞是跟了黄偉出去的,但哈哈笑是個啞吧說不出,只用手勢示意。
英傑正在心煩時候,沒有理會他。根本也看不懂他的手勢。
哈哈笑乾急不出汗,只有自己去找黃偉。
他用手勢表示出知道小妞是他帶出去的。要黃偉帶他去找小妞囘來。
黄偉無奈,只有答應。便帶他到夜總會去。
但,趕到夜總會。已不見小妞和潘似安二人,黄偉知道無法向哈哈笑交代,覷了個空,撇下哈哈笑,鑽到人叢中溜了。哈哈笑沒奈何,只得抓抓頭皮,垂頭喪氣而歸。
原來,潘似安這沒人性的傢伙,乘小妞喝得半醉,帶了她離開夜總會,將她儎到一家公寓,開了個房間。可憐的小妞,便將寶貴的貞操喪在這條色狼手上。
更可憐的是,英傑這天晚上爲了小妞沒囘來,空中飛人的表演雖不致花門,但臨時由別個團員拍檔,表演已大大遜色。
戲散了,他獨自一人坐在黑暗中喝悶酒,担心着小妞的安全。朱艷來安慰他,但也不能使他安下心來。自然,這一夜,他沒有睡過。
話分兩頭,笫二天早上,公寓裏的小妞,給陽光刺開了眼睛。睜眼一望,身上的衣服沒有了,自己睡在一張陌生的床上,潘似安睡在自己身邊。記起昨夜的經過,她知道是什麼一囘事。連忙由床上爬起來,披上了衣服。潘似安醒來了,見她要走,一把將她抓住,小妞怒從心上起,伸手就是給了他一巴掌。擺脫了他的手,如飛跑了出去。
小妞這時,心裏充滿了恐懼與憤怒。但她一向是個具有一股蠻勁的倔强少女,她有勇氣面對現實。雖曾被損害與侮辱,但她不想去追究潘似安,她出到公寓門口,咬咬牙齦,跑囘到馬戲場去。
馬戲場內,靜悄悄地沒有一個人,到了裏邊,只見英傑獨自,坐在觀衆席上發呆。小妞芳心撲跳,正躊躇間,英傑已看見她了。
「小妞,進來,我有話跟你說!」
小妞只有戰戰兢兢地跟了她到後台。
「昨兒晚上,到那兒去了?」
「⋯⋯」
「說啊!」
「⋯⋯」
「你不說我也知道,哈哈笑吿訴我的。說!那男人是誰?在那兒認識的!」
小妞這才內疚地,鼓起勇氣道:「黃先生介紹的。他們硬拉我出去,我不好意思推却。」
「怎麼?你不好意思!你簡直不要臉,我們跑江湖賣藝的,雖然窮,可是窮得淸白,窮得有骨氣。靠自己本事換飯吃,從來沒有讓別人瞧不起過。沒想到今天讓你丟盡了我的臉,丟盡了我們馬戲班的臉!你怎麼對得起我,對得起大伙!」
小妞畢竟是個頑强的女孩子,出了事情,還不知錯,竟沒好氣囘答道:「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們管不着!」
英傑氣得睜大了眼睛,渾身氣得發抖,道:「什麼?你說什麼?」
「我說,不關你的事。」
「好!好!沒想到你會說出這種話。你媽臨死的時候,千囑咐,萬囑咐,要我把你養育成人,千萬不能讓你走上她的路子!所以,我一直小心管敎着你。沒想到,你現在長大了,羽毛豐滿了,你會飛了,居然說出這種話來,不關我的事!我吿訴你,我活着一天,就得管你一天!有我在這兒,你休想胡爲!」
「這是什麼話?你還把我當作小孩子!這些年來,你利用得我還不够,替你賣命,替你賺錢。你把我當作你的搖錢樹,咀裏滿口慈悲,其實滿肚陰謀!我又不是你的親生女兒,憑什麼要受你利用!吿訴你,現在我已經長大了,我有我的自由,不會再上你的當,受你的騙,你另外再找一個乾女兒罷!」
小妞這番話,傷透了英傑的心,他越聽越氣,便擧手給了他兩記耳光。
小妞被摑,悲忿交集,一轉身,飛奔而去。
事情已驚動了團裏的人,都跑進來,有的勸英傑, 有的呆呆地望着小妞。
朱艷也進來了,她趕忙追着小妞。
原來小妞這時已決心出走,她囘到帳幕,迅速執拾行裝,推開正要勸她的朱艶,飛奔而去。
小妞要去找潘似安,來到剛才離開的公寓。天真無知的小妞,還以爲潘似安是住在這裏的,及到她跑進去一問,才知道這傢伙已退房走了。小妞這才知道上了潘似安的當,他已飽食遠颺了。
馬戲團中,小妞一走,事情當然鬧大了。黃偉是始作俑者,自知馬戲團的人不會放過他,一慌之下,也跑了出來。
他在一家彈子店找到潘似安,潘似安這時,正跟一個叫做莉莉的女友在打彈子。當然,這個莉莉,也是潘似安嘴裏的魚。
黃偉找到了他,便向他訴苦,說小妞走了,馬戲團的人正找自己算帳。
潘似安應付這種事倒有經驗,給了黃偉一點錢,叫他躱起來,暫時避避風頭。黃偉拿了錢,才滿意地走了。
小妞自離開馬戲團又找不到潘似安,只有暫時寄居在一家小旅店內。
不料旅店的茶房,却欺她年紀輕,又是單身女客,竟想誘她出賣肉體,從中漁利。小妞還幸不上當,知道此地不可留,提了皮箱,離開旅館。
正當她感到人海茫茫,不知何去何從的時候,轉了個彎,忽然看見潘似安的跑車停在路旁。正在奇怪,却見潘似安正摟着莉莉,由彈子房裏走出來。
小妞一驚,忙迎上前去,叫了一聲潘先生。
潘似安突然見小妞出現,也吃了一驚。
「潘先生,我到處找你呢!」
「你⋯⋯你找我?奇怪,我又不認識你,小姐,你大槪認錯人了。」
說完,潘似安將小妞一推,便挈莉莉上了車。小妞料不到他真的如此無情,正發呆間,突然見冷哈笑從一條小巷走出來,小妞吃驚非少。
大槪哈哈笑剛才跟踪黃偉到彈子房來,想藉黃偉找到小妞或使小妞迷住了的男人。不料却剛巧遇見小妞,便要上前追住她。
小妞一見哈哈笑追來,魂飛魄散,連忙逃走。
結果哈哈笑因追小妞,撞翻了人家一籮鷄蛋,給賣鷄蛋的捉住他要賠,而給小妞走脫了。
小妞逃到什麽地方去?這裏暫且按下不提。且說馬戲團裏邊,自從小妞一走。空中飛人的表演失了色,致使生意受到影響,一落千丈。
何團長、英傑,都担心非常。担心團中的經濟會惡化,何團長便叫英傑想想辦法。
英傑想了想,咬咬牙齦道:「你馬上發動宣傳。後天起,我演空中飛人的節目,決定撤安全網!」
何團長歡喜得跳起來道:「撤安全網?」
無疑地,表演空中飛人而撤去安全網,這對觀衆來說,該是一個新刺激。觀衆的確就是喜歡花錢看人賣命的。這花樣可以改善賣座情形,自無疑義。這天晚上,小妞正在路上流浪着,買了張報紙,看見馬戲團刊出英傑撤去安全網表演空中飛人的廣吿,不禁潛然涙下。
正在這個時候,馬路上忽然鷄飛狗走,原來警察在大捕阻街女郞,
小妞還未換淸楚頭緒之際,已給警察們誤會她也是阻街女郞,不由分說,將她抓到警局。
警局內,小妞的包袱給一個警長解開,搜出了她的一張照片。
警長登時明白了,是警局抓錯了人。馬上打電話到馬戯團的辦事處去,叫人來保小妞出去。
小妞根本就怕囘到馬戲團,但又不能阻止警方的措施,只有很不安地站着。
正在這個時候,警察捉住了一個男子進來,後邊還跟有一個怒氣冲冲的女人。
小妞定睛一看,這男子幷非別人,正是那色狼潘似安,後邊跟着的那女人,就是日前在彈子房門口看見過的潘似安的女友。
小妞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麼一囘事,但也知道,潘似安一定係玩女人「觸雷」了,這叫做罪有應得,他的報應來了。
這時朱艶已聞訊到來保小妞出去。
小妞見了朱艶,感到沒有顏面再見故人,待朱艶爲她辦妥了保釋手績後,出到警局門口,竟想擺脫朱艶逃走。
朱艶連忙捉住她,曉以大義,說只要她能改過,重新做個好人,大伙兒都會原諒她的。
英傑也不會例外,看見她囘去,一定也歡喜。
還有——朱艶吿訴她:她乾爹今晚真的在賣命了,爲了要挽救馬戲團,他今晚特地撤去安全網,這把戲,他不玩已有二十年了,自從小妞的媽死了之後,今番一旦撤去安全網,必不習慣,可能會有危險的。還不趁此時機回去安慰乾爹,更待何時!
一番話,打動了小妞的心,卒低頭隨朱艷囘去。
趕到馬戲場,場外果然高掛滿座牌。到得場內,英傑正在如雷般掌聲中,沿着竹桿爬上,開始表演撤去了安全網的空中飛人節目了。
小妞又心慌又緊張,呆呆地站着替乾爹担心。
這時候,上邊的英傑正表演了幾個花式,忽然往下望,望到小妞在下邊,估不到小妞這時囘來了,心中一喜,這一喜却使他精神不集中在做鞦韆架上。脚一滑,竟由髙空跌了下來!
一時秩序大亂,小妞尖聲驚叫了起來,團裏的人連忙抬了英傑到後台裏急救。
一會,醫生也來了,替英傑注視了一口針,囘身搖搖頭,歎了一口氣,走了。
小妞涙流滿面,跪在英傑身邊。英傑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叫了一聲「小妞」。
「乾爹!」
「小妞,你囘來了!」
「乾爹。都是我不好。我不聽你的話,惹你生氣,現在我明白了,你的每一句話都是要我好。乾爹,我太辜負你了,你饒了我吧。」
說到這裏,小妞已哭不成聲。
「好孩子,乾爹不會怪你的。」
「乾爹,以後我一定要好好的聽你話。跟你學本事,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英傑歎了一口氣,苦笑道:「遲了,你囘來得太遲了,我們馬上就要分手的。」
「不會的,不會的,乾爹是世上最好的人,上天一定會保佑你的。」
「不要安慰我,我知道自己傷得多重。小妞,離開了你那麼多天,我⋯⋯我有很多話要跟你說,可是時間這麼短,我不知說什麼好。」
「你慢慢說好了,你不會離開我的!」
「小妞,以後乾爹不在你身邊,你要聽朱姨的話,朱姨自小看着你長大,就跟你媽一樣。知道嗎?」
小妞哭不成聲了: 「知道!」
「要不停的鍛鍊自己,馬戲團的命運,寄托在你的身裏呢。」 。
「唔。」
「朱艶。」英傑要對朱艶說話了:「小妞年靑不懂事,我把她付托給你了。」
朱艶流着涙:「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她的。」
英傑珠涙開始簌簌下:「那⋯⋯那我就放心了。」
「乾爹。」小妞仍不相信她乾爹會死,道:「不要說這種話,你會好的。等你傷好了,我們再到別的地方去表演,你敎我新的玩意兒,我一定好好的練。 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期望的!」
「好,好!現在我心裏覺得舒服多了,我⋯⋯我死也⋯⋯死得安⋯⋯心了⋯⋯」
英傑最後呑了一口氣,含笑地離開心愛的小妞,離開了大伙兒。
在一陣搶天呼地的聲音中,小妞像行屍般走到馬戲場。拍頭望望,鞦韆還在微微搖幌着。
看「賣命」的觀衆都走了。場中就像墳墓般靜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