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香 電影小說
在木屋區中,一所木房子裏,住着幾個王老五,一個叫「石顯同」,是個年靑小夥子,渾號「小喇叭」他是在殯儀樂隊裏吹小喇叭的。另外一個名叫「老龍」,是石顯同的仝事。另外還有一個裁縫「大剪刀」,皮匠「二儍子」,還有一個賣報紙的報童阿明。他們相處得很好,親熱得如同一家人。
在他們對門,另一所木房子裏,住着一個賣唱的小姑娘,芳名叫「夜來香」,她跟石顯同因對門關係,兩人時有過從,早有海誓山盟之約。
跟夜來香一起過活的,有她的師父「刁三少」和師母「賽飛燕」,夜來香從師已有五年。快要滿期了,可以脫離師父,恢復自由身。
在未滿期之前,她仍得藉賣唱所得,養活她的師父師母。
刁三少是個心眼刁滑的人,而且貪求無懨。他想:現在是靠着夜來香過活,萬一夜來香脫離自己,自己將無以爲活。所以,他平日除了將夜來香每天賣唱所得,加緊壓榨外,心中還打算阻延夜來香脫離自己。
這天晚上,刁三少又要將這天夜來香賣唱所得,僅有的兩塊錢,全部要到手,夜來香不服,便去找師母賽飛燕去評理。
賽飛燕,是一個心地仁慈,爽快耿直的中年婦人。她非常同情夜來香,時常都不滿丈夫所爲,故夜來香每次遇到刁三少欺壓,總會向師母訴苦。
這一次,賽飛燕喝退這不長進的丈夫,替夜來香主持了公道。夜來香向賽飛燕道謝。
賽飛燕温和地說道:「不用謝我了,錢是你自個兒賺的。以後少理他,趁自己年紀輕的時候,多賺點兒錢,別到老了跟我一樣,知道嗎?」
「知道了」。夜來香很感激地說完正想走,却又站住,道:「人家說你年輕的時候,也是幹賣唱這行的,且曾經紅過一時,是嗎?」
這一問,到提起了賽飛燕的往事,無限感槪地道:「快二十年的事囉,還提它幹嗎?」繼績說:
「唉,好多年的事囉,那時候你媽還在哩。我跟她兩個人,人家都說是一對姊妹花。不管是那兒出堂會,咱們倆總是一塊兒去,一塊兒囘來的,可是後來——」
「後來怎樣啦?」
「後來不就是這樣嗎!你媽倒舒服,什麽都不管,兩隻脚一伸,死啦。留着我,後來嗓子也壞了,生意做不成。就這未死不死,活不活地一天混一天,就等什麽時候,兩隻脚也一伸,算數!」
夜來香聽到這裏,已是淚盈於睫了。
「師母!」
「瞧你急成這樣子,你當我眞的等死啊!」
夜來香苦笑着,又再問道:「師母,我不明白,你爲什麽要嫁給師父這樣一個人呢?」
賽飛燕歎了一聲,道:「這是前世的寃孽!」
夜來香最後也囘到自己房中去。
忽然間,她聽是對門傳來喇叭聲,她知道這是石顯同叫她的暗號,便憑窗外望,石顯同叫她出去相見,她雖然知道刁三少不喜歡自己跟石顯同來往,但終敵不過愛情力量的推使,大着膽子,出去跟石相見。
兩人在一棵大樹下,互相緊抓住手。
石顯同對她道:「阿香,我還以爲你師父不讓你出來呢。」
「他沒看見我出來呀!」
「我眞恨透他了!」
「別這麽說,他總還是我的師父。再說,我跟他說過了,只供養他五年,現在已經够五年了,早晚我會跟你走,幹嗎要去得罪他呢?」
「早晚跟我走?這話我已聽了五年了,別以爲你那師父是好人,你是他的搖錢樹,你以爲他肯放過你嗎?」
「這次可是他親口答應我的。」
「你說說看,他親口答應過你幾次了?」
「這——以前的事我不管了,反正這次說什麽我也要離開他!」
「你早就該這樣做!」
二人說到這裏,一同坐在一塊石頭上,
夜來香很親熱地對石顯同道:「顯同,我們來商量商量。以後我們倆怎麽過日子,好嗎?」
「嗯,你先說,你怎麽想?」
「唔,你先說。」夜來香撒嬌地。
「好,以後我倆一塊兒謀生活,我吹你唱,賺賺錢,多下來的我們就存起來,自己造個木頭房子。你說好嗎?」
夜來香點點頭,她陶醉在未來的美好遠景中。
但,這時他們的親熱情形,和所談的說話,都給刁三少暗中跟着聽到了。
夜深沉,夜來香別了石顯同,囘到木屋去。刁三少已先她一步囘到家裏。夜來香一進門見了他,便想起一件事。
「師父!」
「幹嗎?」
「我想跟你說幾句話。」
「有話跟我說?好啊。」
「到我房裏說好嗎?」
「好!」
於是夜來香帶了他走進她睡房中去。點亮了火油燈。
夜來香便開口對他道:
「師父,我早就想跟你說了,以前你答應過我,供養你五年,我就可以是自由身了,現在已經够五年,我想——」
「你想離開我是不是?行呀,我刁三少說話算話,我還能攔着你不讓你走嗎?」
夜來香聽了,歡喜道:「眞的?」
我幾時說過假話,你旣然要走,就是十個刁三少也攔不住你呀,好了,幾時走吿訴我好了。」
夜來香歡喜得跳起來,天眞地道:「師父,你眞是個好人!」
又怎料得到,刁三少今天已約好了一個人,準備施行陰謀,留住夜來香,這時那個人正來到門口呢。
他叫刀疤老六,是個黑社會人物。帶了兩個爪牙,已走到夜來香房門口了。
「刁三少」,刀疤老六高聲在叫。
刁三少聽到了,連忙走到門口,伸頭出去,跟刀疤老六交換了一個眼色,刀疤老六卽將刁三少一推,自己也跟了進來,一眼看見夜來香,便先先地問道:「你就叫夜來香嗎?」
夜來香一時未知這人是何方神聖?也不知來勢如何?只覺得這人勢子很兇,當非善類,來意也非善,不禁有點惶惑。
刁三少已開口了,陪笑道:「她叫夜來香,你找她有什麽貴幹?我是她的師父。」
刀疤老六瞪了刁三少一眼道:「好,看你倒是個懂規矩的人,夜來香在咱們地頭上,平平安安唱了這麽幾年,難就這樣算了嗎?」
「你是說——」刁三少裝成半懂半不懂。
「別裝糊塗了,沒我們幫忙,你們會這麽太平?我刀疤老六白幫你們幾年沒關係,咱們弟兄可不能不吃飯呀!」
夜來香聽到這裏,仍不明白刀疤老六的意思。茫然地望着他們。終於忍不住問刁三少道:「師父,他們要什麽?」
刁三少連忙附耳向她說了些話,夜來香吃驗道:
「啊,要這麽多錢?」
不料刀疤老六聽了,勃然大怒道:「甚麽叫要?我是討債,知道嗎?」
刁三少忙假裝惶恐萬狀的道:「六爺,別生氣,有話好說。」
正說着,賽飛燕在隣房聽到了聲音,披衣走過來,問什麽事?
刁三少正想囘答,刀疤老六已問刁三少道:「喂,這娘兒幹什麽的?」
賽飛燕不服氣道:「老娘叫賽飛燕,是這兒的主人,你要是瞧着不順眼,就給我出去吧!」
這一頂撞,正是在太歲頭上動土,刀疤老六登時睜眼怒道:「喲,你這麽不講理?」
刁三少在旁忙打圓場道:「六爺,別理她,你——」
「理?」賽飛燕仍然對刀疤老六道:「你也懂理呀。三更半夜,跑到人家來吵架,你這算是什麽道理啊?」
「好啊!」刀疤老六一派流氓氣,發靑着臉道:「膽子倒不小,跟我鬥上了!」
說完,便向左右示意,兩個爪牙,便擄袖上前,要揍賽飛燕,刁三少連忙居中一攔,向刀疤老六求情道:「六爺,我老婆不懂事,你包涵點兒。」
「不行,我刀疤老六不吃這一套,打!」
刀疤老六高聲一喝,兩打手便上前抽住賽飛燕,掌如雨下。
這邊廂,可把夜來香嚇得呆了,連忙向刀疤老六求情,幷說自願答應「還錢」。
刀疤老六這才得意地對兩打手道:「好吧,放她!」
不料當他們吵鬧的時候,却早已驚動了對門的石顯同和二儍子等,這時他們已推門衝了進來。刁三少一見,怕事情鬧大了,同時見二儍子手中,還拿了鐵錘,爲免吃眼前虧,連忙將他們攔住,幷做好做歹的推了他們出去,將門關上,才囘頭走進房中。
刀疤老六便問刁三少道:「他們是誰?」
刁三少道:「那年靑小夥子,不就是我跟你說的那一個傢伙」
刀疤老六這才知到來過的就是石顯同,便冷笑道:「早晚我會收拾他!」
說完,他見此來目的已達,也不想再久留了。便對刁三少道:
「明天早上,你們倆到悅來茶室來,給我還錢的辦法。」
說着,便偕兩爪牙,揚長而去。刁三少裝成誠惶誠恐地親送了他們出去,囘頭對夜來香道:
「你也是,答應得這麽快,拿什麽錢還人家?」
這囘倒由他說風凉話了。
夜來香當然不知就裏,答道:「有什麽辦法呢?我總不能眼看着師母給人家打呀。」
刁三少還裝成沒奈何的樣子道:「你好心,可是我却吃苦了。」
第二天,刁三少便帶了夜來香,到悅來茶室會刀疤老六,商量還錢辦法,其實是進行第二步計劃。
當刁三少見到刀疤老六時,便對刀疤老六說,錢是要還的,可是數目太大,一時沒辦法揍得來。請刀疤老六替他想想別的辦法。
刀疤老六便打蛇隨棍上道:「辦法到不是沒有。憑香姑娘這副漂亮的長相,和好嗓子,還會沒有辦法嗎?」
又道:「只要我一句話,她就是要上夜總會也行呀。」
最後這一句說話,說得夜來香也注意起來。但她懷疑刀疤老六是在信口開河。
但,刁三少已對她道:「你還不快快謝六爺?」
夜來香有點猶疑,刀疤老六已不樂意地道:
「香姑娘不肯做這名利雙收的事就算了,只要你們還債,你們高興怎麽樣就怎麽樣!」
夜來香這才知道刀疤老六幷非說着玩,心有點動了,便問他道:「請問,上夜總會唱,一個月能賺多少錢?」
「那得看人做了,少說也有五六百。多起來,洋房,汽車,你愛什麽有什麽。」
夜來香聽了,心中却另有盤算,她囘頭來問刁三少道:
「師父,蓋一個木頭房子要多少錢?」
刁三少一楞,道:「木頭房子?噯,你這孩子眞沒出息,要也要汽車洋房,蓋木頭房子幹嗎?」
夜來香却道:「你不用管,只吿訴我要多少錢?」
刁三少與刀疤老六莫明其妙地互相望了一眼,刁三少這才答道:「我想總得三五百塊錢吧。」
夜來香臉上登時露出了愉快的顏色,道:「好,我答應去夜總會了。」
刁三少與刀疤老六都暗暗歡喜,刀疤老六便提出條件,自己是介紹人,不能白幫助,將來夜來香進賬,他要先扣一半抵債,夜來香也答應了。
後來,刀疤老六還說上夜總會要得有件好衣裳,自願先墊錢,替夜來香置新裝,於是一行三人,走出悅來茶室,買衣料去。
一邊走,夜來香却在搬着手指在算什麽,刁三少低聲問她道:
「你在算什麽?」
「哦!」夜來香高興地答道:「只要有三個月工夫,我便可以蓋一所木頭房子了。」
氣得刁三少頓足道:「你這人眞沒出息!」
在店子裏買衣料,却凑巧給賣報紙的阿明看見了。阿明看見了,當然會囘去報吿給石顯同知道。
到了晚上,夜來香在家裏等石顯同下班囘來,便拿了衣料興冲冲的跑到對門給顯同看。
石顯同自得到阿明的情報後,早就怒火中燒,以爲夜來香貪慕虛榮,變了,現在夜來香還拿衣料過來給自己看,正是發作的機會,他搶過夜來香手中衣料,往窗外一扔,冷笑道:
「你還有臉給我看?」
夜來香知道他誤會自己,有苦沒處說,小姑娘那受得起愛人傷了她的自尊心,也氣得掩面跑了囘去。
第二天早上,刀疤老六來,說要帶夜來香去見一個姓秦的要人。據刀疤老六說,只要這姓秦的喜歡,夜來香休說要到夜總會登台,就是要做電影明星,也可以如願。
這姓秦的,刀疤老六稱呼他做「五爺」,從他住的房子和房子裏的佈置,已可知道他是個「濶氣人物」。
當夜來香在客廳中謁見到秦五爺的時候,秦五爺瞇着眼睛向她上下打量了一會,便叫夜來香試唱一曲,刁三少早已準備好了一個弍胡來伴奏。
夜來香高歌一曲,把秦五爺迷住了。固然,夜來香的歌喉迷住了他,夜來香的容貌和身段,更將他迷住了。
最後,秦五爺吿訴夜來香,後天是他的生日,到時會請了夜總會的老板來,給夜來香介紹,那就行了。叫夜來香到時也要到,還叫僕人拿了一百塊錢,賞給夜來香,夜來香只得靦覥接過,稱稱謝,也就隨刀疤老六吿退。
出到秦公館門口,刀疤老六就要夜來香將這一百塊錢分給他一半。
刀疤老六得了五十塊錢後,先走了,這囘輪到刁三少了,刁三小打着呵欠,涕淚漣漣,又要夜來香將這剩下的一半再分一半給他,夜來香無奈,給了他二十塊,她自己剩下來的,就只有三十塊錢了。
夜來香拿着這三十塊錢,就想去找石顯同,除了想向他解釋自己的苦衷外,還想將這三十塊錢交他存記來,等日後再找到錢,揍足够蓋木房子的數,好使早日能結婚。
她到音樂社去找他,但他不在,只找到老龍。老龍說因爲今天沒有生意上門,隊員都白等了半天,沒有生意便沒有工錢支領,故石顯同去找大剪刀借錢吃飯。
夜來香聽了,只有離開音樂社。到大剪刀的裁縫店去找石顯同。
石顯同果然在店中,正與大剪刀在談話,夜來香只聽見大剪刀在對顯同說:
「還向我借錢?咱們房錢已過了十天哪,還得想辦法呢。」
夜來香便上前叫了石顯同一聲,想跟他說話。不料石顯同見了她,重重地唾了一口吐沫,一個轉身,便走了。
夜來香知到他仍然誤會自己,傷心非常。大剪刀倒明白,他安慰夜來香,叫她不要在心,慢慢石顯同總會明白的。
夜來香這才抹抹眼淚,要將三十塊錢給大剪刀去付房錢。但,大剪刀却是個人窮志不窮的人,怎樣也不肯接受。夜來香也只有帶着惆悵的心情囘家去。
這天晚上,夜來香滿懷心事,睡不着,手中把弄着那三十塊錢,倚着窗口,幽怨地唱起歌來。
漸漸,對門竟有喇叭聲傳過來,夜來香怔住了。心想;莫非石顯同已廻心轉意,這喇叭聲就是他的暗示嗎?
一喜之下,連忙打開門,跑了過去。
不料,吹喇叭的不是石顯同,却是大剪刀拿着石顯同的喇叭長吹。
正楞住間,石顯同也看見她了,竟掉轉頭去,不理。夜來香只有硬着頭皮,委屈地對他道:「顯同,我沒想到你會這麽不明白我。」
顯同仍沒有理她,她以爲他已心動了,便將那三十塊錢塞到他手裏道:
「喏,你先把錢拿着,我早就知道你說付房租了。」
不料石顯同憤然地將這三十塊錢作勢要擲到窗口外去道:「誰要你這髒錢,快給我滾!」
不料正在這個時候,房東太太忽然出現,一手將顯同手中的錢搶了去,半說笑半認眞地一邊點數着鈔票,一邊道:
「我是說你們不會差我的房錢嘛,瞧,我人還沒進來,就把錢都拿到了。」
說完,對夜來香打招呼道:「香姑娘,你師母好嗎?」她說着,拿了錢走了。
各人楞了片响,石顯同更呆了一陣,夜來香則跑到窗口,在飮泣。
到底石顯同的心眼兒想通了,覺得自己剛才太使夜來香難堪。同時眼見夜來香這楚楚可憐的悲痛。心一軟,終於走上去伸手輕撫着夜來香的秀髮。
這一下子,使夜來香又驚又喜,衝動地廻過身來,抱住石顯同,大聲痛哭起來。
正當二人獲得諒解的這一刹那,刁三少突然出現了。指着二人大駡,駡夜來香不要臉,瞞着他偸漢子,又駡石顯同勾引良家婦女。
旁邊的二儍子大剪刀,見刁三少無理干涉,登時光火,衝上來執住刁三少要揍他。刁三少見勢色不對,敵衆我寡,好漢不吃眼前虧,抱頭鼠竄。給報販阿明在他面前伸出來一張椅子,𨄮了一交。
經過這一夜,石顯同是對夜來香有點諒解了。但,爲了夜來香已被壞人包圍中,而夜來香又接受這些壞人的包圍,雖云夜來香不會因此接受虛榮的誘惑,但這次的事,她是爲了想找多點錢,俾便能早點蓋所木房子結婚。
但,誰敢担保,一個人會不接受魔鬼的誘惑。始終不變?所以石顯同的心裏,總不免仍有芥蒂。
這天早上,石顯同如常上班,夜來香跑出來,向他打招呼。不料顯同一見她那喚然一新的打扮,心中就老不高興了。心裏一陣矛盾,毅然不理她,大踏步走了。
顯同囘到音樂社,在等候工作。忽然門外走進來一個人,這人不是別人,是他們音樂社中從前的領班小葉,小葉後來脫離了音樂社,自己在外找生活。
他們見了小葉,都親熱地招呼,幷問他有什麽貴幹,囘到老巢來?
小葉言道:「我找顯同。」
顯同這時因爲心亂如蔴,小葉進來他幷沒有起來歡迎,一個人躱在一角,悶悶不樂。
現在顯同見小葉叫自己,才起來問道:「什麽事?」
「顯同,我在外邊自行組織的那隊樂隊,因今晚有個生日宴會,約好了到人家家裏伴奏,沒想到我們的小喇叭手,忽然病了想請你去幫幫忙,行不行?」
顯同聽了苦笑道:「別亂扯了,人家是喜事,要我這送喪的去幹嗎?」
「跟人家說好了七個人去,少一個是不行的,你去頂替頂替,誰聽得出你吹得好不好?」
顯同只是搖頭,老龍在旁却看不過眼,對顯同道:
「去呀,有機會多賺點錢還不去?眞是儍瓜!」
「就憑我這個樣兒,能上入家公館去?」顯同答。
小葉忙道:「衣服我倒有辦法。」
他說着向顯同上下一打量,發現顯同脚上穿着的破鞋子,便道:
「鞋你自個兒想想辦法吧!」
顯同終於意動了,他就去向大剪刀借了一雙鞋子。
到了晚上,就跟小葉大夥兒到主人家裏去。
這正是無巧不成書,這裏原來就是秦五爺的家。
顯同跟着小葉,在樂隊中吹奏,但他總是不坐着吹要沿着往來走着,小葉奇怪問道:
「眞的你不坐下來吹?」
顯同道:「我送喪送慣了,坐下來吹不像樣。」
小葉爲之啼笑皆非。
還好這時一曲已終,司儀的走上來,向衆宣佈說:「諸位,我現在來報告一個好消息,我們請夜來香小姐給我們唱一首歌!」
顯同驀然地聽了「夜來香」三字,倒楞住了。
正錯愕間,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夜來香,已走到音樂台上了,顯同怕給她看見了連忙將頭俯低。
夜來香向台下各人說了兩句謙遜的話,也就開始唱起一歌來,顯同只有勉强伴奏。
一曲旣終,夜來香在熱烈叫好和掌聲中,走下台去。顯同也乘此亂紛紛之際,向門口走去。
他忍受不了,他要走。
不料走到門口,迎面却給刀疤老六攔住,刀疤老六這時也未有看淸楚顯同是誰,只以爲是樂隊中的人,想乘機偸懶。便對他截住道:
「喂,你怎麽走啦?沒有完吶。」
石顯同正好有氣沒處洩,便對他道:「誰願意給這種賤貨伴奏?」
刀疤老六這才看出他就是顯同,不禁冷笑一聲,也不攔住他,只向旁邊一個爪牙打了個眼色。這爪牙便跟了顯同出去。
結果,顯同沒頭沒腦在街上給人痛毆一頓。
裏邊,夜來香始終不知到顯同有來過,這時秦五爺正將她介紹給一家夜總會的王經理認識,要王經理幫夜來香的忙。
王經理早就有了默契,自然答應,還叫她一會席散了一同到夜總會去,先客串試唱一曲。
可憐的夜來香,這時還不知到心上人已給人毒毆受傷呢。
第二天,夜來香還跟了刀疤老六,到夜總會去和王經理簽了聘約,得了第一期的酬勞金三百元。
由夜總會出來,刀疤老六又要她分一半給他。夜來香爲了心急要蓋木頭房子,便央求刀疤老六,這次不要分她的,待下次才一起給他。
刀疤老六起初還不肯,後來夜來香假稱要拿錢去多置點兒行頭,備作到夜總會出唱,刀疤老六這才答應,道:
「好吧,量你也不敢賴!」
夜來香擺脫了刀疤老六,興冲冲地便到音樂社找顯同,打算將這三百塊錢交給他,去蓋木頭房子。
到了音樂社,才知到顯同被毆傷的事,今天顯同不能上班。
夜來香大驚,便想到家裏去看他,但老龍却阻止道:「你別去,你聽我說,他這會兒正在生氣,不知怎麽的,他簡直恨透了你,你這一去,豈不是火上加油?」
夜來香一想,這也是道理,只有數了三十塊錢交給老龍,叫老龍代請醫生看顯同。老龍躊躇接過,夜來香還對他道:
「別說我拿錢請醫生就是了。」
老龍感動地說道:「香姑娘,你心眼眞好,可是你自己得當心點兒。外頭的人心,實在太懷了。」
夜來香含淚囘答道:「知道了。」
說完,也就默然離開音樂社。
這天晚上,夜來香正式到夜總會中去登台。一曲旣終,僕歐遞來一張字條,是秦五爺叫她到經理室中見面。
夜來香縐了縐眉頭,終於到經理室中去。
經理室中,秦五爺外,還有刀疤老六,刀疤老六一見夜來香進來,便借故走了出去。
夜來香只有上前,問五爺有什麽事?
秦五爺笑瞇瞇地對她道:「沒什麽,隨便跟你談談罷了——在這兒做歌手覺得還好嗎?」
「好。」
「怎麽?連個謝字兒都沒有啊?」
「謝謝五爺提拔!」
「其實用不着謝我。該謝你自己才對,你懂嗎?」
說着,竟走過來輕輕地撫着她的臉兒。夜來香暗吃一驚,忙委婉地將他的手推開,道:
「我不懂,五爺。」
「喏,我吿訴你,因爲你長得漂亮,五爺喜歡你。以後只要你聽話,用不着來這兒歌唱,你也一樣可以拿錢。你懂嗎?」
五爺愈說愈將面龐接近她,她連忙避讓過了。
五爺却將手搭到她肩膀上來了。
「不用怕,五爺喜歡你,我給你買汽車。好不好?」
夜來香更驚,連忙掙扎道:「我不要!」
「我給你買洋房。」
說時這老色狼還將她緊緊抱住。
「我不要!」她拼命掙開。
最後她給了他一巴掌,掙脫了,奪門而出。
夜來香倉惶而又悲痛地一路跑囘家去,一開門正與刁三少撞個滿懷。她不理刁三少撲到自己房中,伏在床上痛哭。
刁三少還不知趣,跟進來問道:「喂,哭什麽?你今天在夜總會拿了三百塊錢薪水,怎麽說都不說一聲,快把錢拿出來!」
夜來香不理他,哭得更傷心。
「——怎麽啦?我叫你把錢拿出來呀!」
話還未了,外邊轟隆一聲,有人用脚踢開了屋門,隨卽有三個人衝了進來。
爲首的是刀疤老六,後邊跟了兩個爪牙。
三人一直撲進夜來香房中來。衝頭就一句道:「好呀,連五爺都敢打了!」
刁三少聽了,嚇了一跳,道:「啊,把五爺打了?她X的這丫頭,財神爺怎能打的?」
刀疤老六沒有理他,指住夜來香問道:「夜來香,別在那兒裝蒜了。我吿訴你,你忘了夜總會合同是誰簽的?哼!錢一到手就忘本啦?別忘了,能叫你上台,就能叫你上不了台!」
夜來香猝然支起身子,嬌叱道:「你不用吓唬我,夜總會的事兒我不幹了!」
說完,取出那叠鈔票 捲起扔向刀疤老六。
這一下子倒楞住了他 道:「這——這是什麽意思?」
說着俯身將鈔票拾起一數,短了三十塊,登時得意地道:
「不幹?不行呀,有志氣別動人家的錢!」
「短三十,我用了,我還給他!」夜來香不屈服地說。
「還我好吧,你拿出來!」
刁三少在旁,見事情愈弄愈僵,生怕斷了這條財路,連忙替夜來香陪罪,求刀疤老六給個人情,答應三十塊錢他負責還,打五爺的事他過兩天帶夜來香去賠罪。
這樣,到底將刀疤老六應付過去了。
刀疤老六走了,刁三少便叱問夜來香爲什麽如此大膽,連五爺也敢打,要她以後不准再如此使性子,乖乖的聽話。
但,夜來香表示,死也不再到夜總會去。氣得刁三少舉手要打她。
就在這時候賽飛燕由隣房趕過來了,喝住刁三少,問明原委,她對夜來香的遭遇非常同情,也認爲夜來香這種反抗暴力的行動幹得對。將刁三少喝退。
刁三少攝於太太之威,不敢不從,只得倖倖然對夜來香道:「你不去夜總會,以後我又不再給你拉琴了。」
夜來香道:「我可以另外找人拉!」
果然,第二天夜來香便找到老龍,情商他合夥,由老龍拉琴,夜來香再過着街頭賣唱生活。老龍因爲音樂社裏沒生意,見又同情夜來香,故樂意答應。
賽飛燕怕夜來香會給人欺侮,也親自出馬,替夜來香把場。
這一夜,三人賣完了唱,老龍叫他倆先囘去,自己想去喝杯茶才囘家,不料就此出了亂子。給刀疤老六叫人將他毆到遍體鱗傷。
老龍負傷囘到家裏,大剪刀,二儍子,小明和養傷在床上的顯同,見了都大驚,問明原委。知道一定又係刀疤老六所爲。
於是,他們在商議辦法對付。
老龍還遷怒於石顯同,責他不該對夜來香如此殘酷,駡得顯同發了呆。
石顯同這時,也有點良心發現了,他除了知道醫自己跌打傷的錢係夜來香的錢外,還知到夜來香已不再到夜總會賣唱了。這兩件事,證明了夜來香的確沒有變。
第二天,他本人的傷已好了,便到音樂社去上班,不料音樂社的領班,却對他說,刀疤老六來過,不准他們再僱用他。
石顯同聽了,也不求情,憤然走出音樂社。
他沒有囘家,整天在外邊流連,到了晚上,還跑到一家小酒樓買醉。
正是寃家路窄,夜來香和老龍,剛巧這夜也來到這家小酒樓賣唱——老龍身體頑健,昨夜給打了,只是受了皮外傷,故仍能如常討生活。
在酒樓中,雙方打了個照面。顯同喝了幾杯酒。亂了性,對夜來香仍未諒解。竟使性子要蹊落夜來香,擺了兩塊錢在桌面,要夜來香唱一首歌給他聽。
夜來香返身想走,老龍却拉住她,道:「就將心事唱給他聽罷。」
夜來香便帶淚唱了一曲。
人非鐵石,顯同終於給歌詞感動了,在感動中還有點慚愧。
一曲唱完了,老龍憤然將桌上兩塊錢抓走,還悻悻地駡道:「你是他X的王八……最沒有良心的人!」
說完,才拉着夜來香走了出去。
夜深沉,石顯同帶着沉痛愧作心情,囘到家中,倚身窻前,拿起小喇叭在吹,他要向夜來香召喚。
這邊夜來香聽了他的喇叭聲,知到他眞的囘心轉意了,雖然恨顯同當衆蹊落自己,但終於忍不住,跑過去,撲倒在顯同懷中二人都抱頭痛哭。
不料刁三少又寃魂不息地跑進來,指責石顯同搶了他的人。橫加干涉,到底又是驚動了大剪刀等,出來將他嚇退了。但刁三少聲言要再來興師問罪。
第二天,夜來香决計脫離刁三少,跟顯同成親。窮人成親,也用不着有什麽準備,要幹就幹,這天,大剪刀用紙剪了一個大喜字,買了一對喜燭,便要爲他倆辦婚事。賽飛燕也來幫忙。
正當喜氣洋洋之際,刁三少却帶了刀疤老六和兩個打手到來追討那三十塊錢欠債,還說要定洋賠雙硬要三百三十元才肯收。
大剪刀氣憤塡胸,將私蓄三十元擲還了給刀疤老六,還拿出鐵錘,要跟刀疤老六拼個死活。
老龍知敵不過這班惡人,早就偸偸地竄出去,到音樂社班了那班樂隊,殺奔囘來,結果將刀疤老六打到抱頭鼠竄。
惡人打跑了,再辦喜事。大夥兒,又重新進入愉快氣氛中。
喜燭點上了,夜來香與石顯同手挽手,互相痴望着。送喪的樂隊臨時客串,奏起結婚進行曲來。有情人終成眷屬。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