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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都艷跡
一個非常窈窕的背影,掩在靑蔥的樹林間,那種風雅,有如一幅畫。
田中就站在這畫的後面,細心欣賞着。
最富魅力的,並不僅是那個窈窕淑女的背影,而是她的全部動作。
她緩緩地揮動着手臂,一筆筆塗在畫架上,又不時抬頭看看她所要繪取的景氣。
是那樣生動,是那樣迷人。田中雖爲俗物,但看了這樣一種情景,一種畫中有詩的情景,不禁喜從中來。
他迷戀這位寫生的女子,已經很久很久了,他不需要看她的正面,甚至也不需要看她全部的背影,祗要聽到她一聲輕微的咳嗽,或是看到她手掌的揮動他便曉得這是靜子小姐,這是他日夜思慕的靜子小姐。
田中站了好一會,覺得不走近她去談談,實在是一種莫大的損失。當他舉步朝靜子走來的時候,由於他的脚步太速太重,把地上、樹上的鳥兒給驚動了,鳥兒便拍擊着翅膀,飛到另一處去了。
靜子並沒有爲群鳥的驚飛所驚動,依舊靜靜地畫着畫。
田中不知在哪兒學來的那套活潑動兒,冀圖親來表演一番,他鬼鬼崇祟地走近靜子,正打算用雙手去掩她的眼睛的一刹那,靜子的感應比他的戲謔的動作還要快一步,倏地起立,喝道:「誰?」
他嚇了一跳,連忙縮回變手,退後一步,窘然說:「噢!靜子,是⋯⋯我。」
「是你!」靜子的文靜,被田中的到來破壞了,她十分厭惡地罵道:「鬼鬼崇祟的,幹什麼?」
他勉强地笑笑:「剛才,我上你家去過了,老太太說,你一早就出去了。我猜想,你一定又畫畫兒來了,所以我到這兒來了。」田中的語調由尷尬、訥訥而變爲兒童的語音。
靜子的憤怒就爲了這種近於哀求的聲音所平息,她又緩緩坐下,對着畫架,好像和畫架說話似的:「你這樣跑來跑去,不怕累嗎?」
「爲了要找你,我天涯海角都會去,那兒會怕累呢?」田中也善觀神察色,他知道靜子沉靜下來了,勇氣馬上又恢復:「靜子,我想跟你談一談,關於我們倆的事⋯⋯」
「⋯⋯」她彷彿沒有聽見一樣。
「靜子,你老太太已經答應了,就只等你一句話,你⋯⋯的意思,到底怎麼樣?」
田中說的謊話,却不能使靜子相信,於是他又改口說:「她老人家不答應不要緊,只要你答應就是了。」
靜子不耐煩聽他這一套,哼了一聲,又繼績作畫。
「我想就在這幾天,把聘禮先送來,靜子,好嗎?」
「聘禮?」靜子幾乎跳了起來:「你的意思是說你們府上有的是錢,對不對?」
「不不不!」田中連忙否認:「你不要誤會!我不過是心裏着急,要是行了聘,那麼就是暫時不結婚,我也放心了。」
「好了好了,不談這一個,我要畫畫,請你不要再打攪我。」
「好,我遵命,不過我也要請求你,不要讓我失望,靜子,我想就是後天吧,後天我派人把聘禮送過來。」
靜子等他走了,越想越氣,就在那畫幅上狠狠地亂塗幾筆。然後收拾畫具,氣鼓鼓的回到家裏。
靜子的母親看見她那種樣子,知道又是田中的關係:「我看田中,人倒是不壞,不過——」
「媽,」靜子忙阻止道:「別提了好不好,我不喜歡哩!」
靜母嘆息着,忽然她想起昨晚的夢境:「噢,我忘了吿訴你了,我昨晚做了一個夢,看見三郞他——」
「三郞?」
「唔,你還記得嗎?三郞就是你姨媽的孩子,你的表弟,他跟你是同年同月同一天生的,不過你比他早幾個鐘頭。可惜,他小時候,就跟父親回中國去了!而且聽說給老虎吃掉了。」
靜子留神傾聽演。
「三郞這個孩子,小時候很聰明,很可愛的,你姨媽還跟我說過,等你們長大了,要親上加親呢!」
「喔,媽,表妹不是來信說,姨媽正病着?」靜子說:
「我們何不到櫻山去,看看她老人家?」
「好呀,我也很惦記你姨媽——」
「明天就動身,好不好?」
「明天?」
「田中說,後天要送聘禮過來。」靜子有意要避開他:「我們躱開了他,免得麻煩!」
靜母點點頭。
她們到了櫻山,使河合仙母女都快活起來。
蕙子是河合仙的養女,叫靜子做表姐,河合仙就是靜子的姨媽。三郞是河合仙的長子,學名爲蘇曼殊。
河合仙吿訴靜子,三郞並沒有給老虎吃掉,只是東闖西聞,在外邊流浪,前兩個月曾經托三郞的一個朋友轉吿他,要他回家一趟,也許短期內就會回來的。
蘇曼殊自接得友人來信,知道母親想念他,便打算先回家一次,然後進行秘密的革命工作。這時,他在鎌倉,友人劉師培和何震夫婦,還笑他是個穿洋服的和尙呢,恐怕全世界也找不出一個像他這様的人了。
曼殊侍母至孝,他不願使母親傷心,只好脫下袈裟,去見河合仙。曼殊的才華,不僅是在文學上,畫畫也極專長,劉師培曾拜他爲圖畫老師。那天,劉師培和曼殊在鎌倉大佛前閒談了好半天,看看時候不早,師培就催促曼殊快點趕路,要是誤了時候趕不上車,「三郞探母」便唱不成了。
曼殊坐在馬車上,口裏嚼着糖,瀏覽着沿途的風景。在逗子中途,他看見另一輛馬車迎面走來,裏面坐着兩個女人,他注視着,她們也注視着他。彼此都有一種詫異的感覺。二小時後曼殊到家了。
蕙子看見曼殊,却不認識,還是老傭人阿竹替她介紹:「噯,小姐,不認識嗎?這就是你的三郞哥哥喲!」蕙子快活得直跳起來,來不及喚他哥哥,就奔到後面喊母親去了。
河合仙日夜想會的嬌兒終於回來了,她激動得說不出一句話,眼淚直流,渾身顫抖,只在牙縫裏进出「孩子⋯⋯」二個字。
「是⋯⋯眞的嗎?」河合仙緊握着曼殊的手:「不,不是做夢吧?」她那多皺的臉上,泛起了歡樂的笑容:「一幌已經十八年了,你長大了!」
天眞的蕙子,怕見母親流淚,於是說:「哥哥回來了,媽應該歡喜才是,⋯⋯怎樣哭起來了啊?」
母子二人,從遠談到近,從天談到地,談了好幾個鐘頭都沒完,河合仙又吩咐阿竹收拾房間,早點燒飯。
後來,河合仙吿訴曼殊:「你大姨母臨走的時候,再三說,一有了你的消息,就寫信給她⋯⋯你小的時候,大姨母挺喜歡你,時常買糖給你吃,還記得嗎?」
曼殊說:「媽,我看不必寫信了,乾脆到箱根去一趟吧。」
「好,」河合仙明白他的意思:「你好不容易回來了,也得出去走走,熱海、伊豆山、錦浦、那些地方,是有名的風景區,你應該去逛逛,也好長一點見識!」
晚上,曼殊躺在床上休息,蕙子走進來,將靜子的照片給他看:「哥哥,你猜這是誰?」
曼殊搖頭。不久,他又想起來了:「今天下午我在車上,好像看見過的,她同一個年紀大一點的婦人坐在一起,大槪是她母親。可是,我不曉得她們是誰啊!」
蕙子拍着手大笑:「就是靜子表姊跟大姨媽呀!」
「我不知道就是姨媽跟表姊,」曼殊說:「要不然,我就喊住她們不讓她們回去了!」
「唉,眞不湊巧。」
「媽爲什麼不留她們多住兩天呢?」
「嗨,誰知道哥哥今天會回來啦?」
「聽媽說,表姊跟哥哥是同一天出生的,是嗎?」
曼殊也記不淸楚了:「是嗎?」
第二天,河合仙、蘇曼殊、蕙子和阿竹都齊集在家門口,等候馬車出發。不料,曼殊却害起病來了,河合仙焦急得很:「孩子你不舒服,還是歇幾天再去看你姨媽吧。」
「沒有什麼,不過是有一點頭暈。」曼殊恐怕母親改變主意,立刻振起精神:「不要緊,一忽兒就好的。」
河合仙臨走的時候,吩咐阿竹:「你當心門戶,我們過幾天就回來的。」
他們一行三人,坐着馬車,向目的地進發。
剛要到靜子家之前,那個痴心的田中,又來糾纏靜子了。原來田中果然把聘禮送來了,靜母冷眼旁觀,一言不發。靜子却大為震怒:「無緣無故的怎麼能收你的禮?」
「這⋯⋯是聘禮,怎麼說是無緣無故呀?」
「聘禮,那就更不能收了,我們家並沒有什麼人想出嫁!」
「靜子,我已經跑了三次了,你,你就收下吧——」
「你歡喜跑來跑去,那是你的事。」
「好了,」田中苦苦央求:「就不算聘禮也可以,算是我孝敬你的,好嗎?」
「孝敬?不敢當!你收回孝敬別人吧!」
田中的傻動兒,使靜子生氣,於是,靜子把所有的禮物,一件件擲向屋外。
經過這一塲表演,田中才絕望地退了出去。
正在這時候,河合仙、蘇曼殊和蕙子,都到靜子家了。
曼殊還不曾坐下,就病倒了。河合仙說:「想不到三郞這個孩子,也像我一樣身體那末單薄。」
「讓他吃了藥,」靜母安慰道:「出一點汗,慢慢兒就會好的,我看,是在路上受了一點風寒。」
「他的病,看起來很不輕呵!」河合仙憂愁地說:「只怕要多耽擱一些時候了。」
靜母勸解道:「就是不為了三郞的病,也應該多躭一些時候喲,你看,箱根的天氣,又溫暖,又高爽,在這兒休養休養,不是很好嗎?等三郞痊愈了,我們再到伊豆山去住幾天,三郞一定會歡喜那個地方的。」
本來是十分快樂的日子,為了蘇曼殊的病,全家就蓋上一層憂鬱的幕。河合仙担心兒子的病不知何日痊愈,靜母也希望三郞好了,好與靜子談談。因為靜子是喜歡曼殊的。這個大家都明白。
晚間,靜子捧花到曼殊的臥房裏來,他正酣睡着,靜子把一切都整理陳設完畢,又悄悄地退出。
次日,曼殊醒來,看到窗下雲母石矮几上陳列着鑑屛、銀盒,筆筒和硯匣⋯⋯另一角是一列柚木書櫃,內置各線裝古籍,又一處,則置有雁柱鳴箏,壁間且懸有櫻山村板屋圖。他正想坐起來的時候,河合仙和蕙子走進房了。
「覺得好一點嗎?」河合仙問。
「好一點了,媽。」曼殊回答:「我怎麼一病就病倒了?糊里糊塗的,也不知道睡了多少時候?」
蕙子插嘴說:「差不多一天一夜啦,寒熱倒總算退了。幸虧大姨媽家裏有的是藥,喝了兩回,哥哥就淸醒了。」
「妹妹,」曼殊向蕙子說:「煩勞你了,一定是你煎藥給我喝的?」
「哥哥,」蕙子連忙搖頭:「你不知道嗎?煎藥給你喝的是靜子表姊!」少頃,靜子捧了碗藥進來,把它放在桌上,用手招招蕙子,指了指藥碗,就翩然出室了。
「靜子表姊又送藥來給哥哥喝了,」蕙子用讚美的語調向曼殊說。
「他表姊跟你一樣,」河合仙說:「二十四歲的人了,還是像個小孩子,她還害臊呢。」
曼殊只是微笑,不敢說什麼。
「昨天靜子表姊侍候哥哥喝藥的時候,哥哥糊里糊塗的對表姊說,謝謝媽,把表姊當做是媽了。」蕙子想起這個,還忍不住笑。
忽然,靜母拉了靜子進來,一面走向河合仙,一面對靜子說:「有什麼難爲情的呀,你又不是沒有見過你表弟。」靜母隨又對河合仙說:「三郞醒了嗎?」
當曼殊和靜子正式見面的時候,彼此都不好意思起來,靜母說:「靜子,你還記得嗎?三郞回中國去的時候,你也知道心裏難過,淌着眼淚哪,時候,你們都是六歲。」
靜母和河合仙一說一對,代替了曼殊和靜子那對話,可是,他倆的千言萬語,却在心裏說了,也由眼睛裏表露了,蕙子年齡雖少,却看得出來。的
第二天,曼殊的病就好了。靜子陪他在魚塘之畔。
「⋯⋯尤其不好意思的是,糟蹋了你的香閨,原來的那一種文雅、幽靜的氣氛,都給一個病人破壞了。」曼殊抱歉地說。
「近來一病輕於燕,扶上雕按馬不知,」靜子不答覆曼殊講的,却吟起詩來了:「三弟這是不是一位詩人的名句,作者是誰,我也不曉得。」
「你,也喜歡中國的詩嗎?」
「噯,有時候也歡喜看看。」
「你最歡喜的,是那一家的詩?」
「噢,」靜子笑了,「三弟不要見笑,其實我什麼也不懂的。」
「你知道欣賞剛才那兩句詩,就决不會不懂了,對於詩,你一定有高見,說說看,最歡喜的是⋯⋯」
靜子沉思一會,說:「可以說,凡是好的詩,我都歡喜。」
「那是當然,不過每一個的愛好不同,所謂好,是沒有標準的,我想,總有那一家的作品,是你比較更喜歡的。」
「唔,我覺得,陳後山的詩,另有一種雋永的意境,就像行雲流水似的⋯⋯噢,我不知道我說得對不對?」
「很對很對,」曼殊玩味着行雲流水這一句:「很有意思。」
「此外,我也歡喜陳夢放的詩,他寫的『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吿乃翁』兩句,眞是太蒼凉、太沉痛了!一讀到這兩句詩,就叫人止不住要流眼淚。」
曼殊出神地望着她:「唔,唔!還有呢?」
「近來我又喜歡讀陶淵明的詩,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是多麼自在的意境⋯⋯一個詩人,能够徜徉世外,不受名韁利鎖的拘束,也是一種淸福。」「徜徉世外,不受名韁利鎖的拘束!靜子,你說得對,你說得對!」靜子的奇才,教曼殊吃驚,也致他欽佩。
「我看到房裏,有一只古色古香的『箏』,你一定彈得很好,」曼殊反握着雙手,挨近靜子,低聲央求着。
「那不過是擺擺樣子的,」靜子謙虛地說:「我那兒會彈呢。」
「姊姊何必客氣?要是你不以為我冒凟,很希望能够聽到姊姊的妙奏,⋯⋯可以嗎?」
靜子微微笑了,忽然發覺下小雨了,她便走向自己的臥房,曼殊知道她已同意,就跟在她後面。
窗外,花木扶疏,春雨織簾,靜子跌坐着,試彈箏弦。那一曲是「春雨」——
春雨連綿,灑向花樹。
那花花葉葉,分外嬌媚。
曾記得去年燕子飛來,
曾對我說年年春回,燕子也歸。
莫不是春雨把歸期躭誤?
只得打開筠簾等待。
曼殊輕輕拍手讚好,靜子將銀箏還置原處。窗外仍下着雨,但雨勢漸小了。
「明天要是不下雨,」曼殊做夢似的說:「我們就得回去了。」
「明天就走?」靜子微微一怔,馬上顯出惜別的表情:「為什麼不多躭擱幾天呢?你的病剛好!」
「⋯⋯」曼殊也感到離別的惆悵。
靜子愀然道:「自從先父去世,我的功課也都荒廢了,要是三弟能夠多躭幾天,那多好,讓我也可以隨時請敎。」
「姊姊的學問,比我高明得多,請敎兩個字,應該我說才對。」
當曼殊離開靜子的閨房,靜子還將一幅「櫻山村板屋圖」贈給曼殊,作紀念。
河合仙和靜母,曉得他倆感情很好,河合仙本打算日內啓程返家,但為了使他倆有更多接近的機會,商量的結果,靜子、靜母和曼殊他們一道去箱根。
抵家後,河合仙找了個機會,單獨和曼殊談話:「三郞,你覺得你表姊怎麼樣?」
「媽是說靜子?」
「唔,」河合仙點頭。
「她很聰明,也很文靜。」
「是的,這個孩子,不但聰明,而且能幹,又很懂得做人道理,媽也很歡喜她。」河台仙鄭重其事的接着說:三郞,有一句話,我想吿訴你。」
曼殊已明白三分。
「靜子跟你,實在是很合適的一對,媽的意思,想先把這一件事决定了,再選個日子,替你們成親。」
曼殊眞叫做有苦說不出:「成親?」
「唔,你大姨媽也答應了!」
「不不不,那怎樣能够呢?」曼殊嚷了起來。
「爲什麼?你不歡喜靜子?」
「不是的,」曼殊欲辯無詞:「我⋯⋯我是⋯⋯」
「你⋯⋯是什麼?」
「媽,我曾發過誓,我情願永遠獨身,終生不娶。」
「終生不娶,爲什麼?」
「⋯⋯」曼殊不知怎樣回答。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難道你連這兩句中國的古話都不知道?」河合仙說:「只有中國的和尙纔終生不娶,你又不是和尙!」
曼殊正要承認自己是和尙,河合仙却搶着說:「你今年二十四歲了,媽要是不替你娶媳婦,要給人家說閒話,以爲我不關心子女的⋯⋯何况,已經跟你大姨媽說好了,怎麼能够翻悔呢?好了,不要固執了。」
曼殊只顧搖頭。
「媽已經是風燭殘年,去的日子多,來的日子少了,眼前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跟你妹妹,只等你娶了親,再給你妹妹找一份人家,了却這兩件事,媽就是有什麼三長兩短,也可以瞑目了。」言畢,河合仙凄然下淚。
「媽,」曼殊伏在母親膝前哭泣。
「孩子,」河合仙撫着曼殊的頭髪:「你忍心讓你媽傷心失望嗎?」
「不,媽,我一定聽你的話,我不懂事,您寬恕了我吧。」
「這⋯⋯才是我的好孩子!」
曼殊受些打擊,獨自躑躅在郊原,他想着靜子,想着母親的話,又想着自己的工作和誓願。他找不出一個十全的方法,能够解决心中的難題。
不期然地,他遇着胖子田中,田中問他:「請問到櫻山村去,是不是從這見走?」
由於問路,曼殊才知道田中是追求靜子的,而且他來向靜子道別。他準備到早稻田大學讀書,希望靜子仍能嫁給他,靜子一口拒絕:「讀書跟婚姻應該是兩件事,老實吿訴你,我已經跟我表弟訂了婚了,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田中絕望地走出來,曼殊尾隨很久,走到僻靜的地方,曼殊才喊住他,幷且吿訴他,曼殊决不會同靜子結婚的,因爲他是和尙。安慰田中一番後,說靜子終有回心轉意的一天,田中連忙稱謝而去。
曼殊接到何震的來信:「鎌倉一別,倏忽兼旬,遙卜天倫之叙,定多樂趣,我等頃已定居京都,倘能撥冗,請卽枉駕,會當掃榻以迎也。」於是,他跟母親說要去東京一趟,三五天就可以回來。他到東京後,和一班革命同志如戴天仇、居覺生、田梓琴見了面,他們勸曼殊早點回中國,以便與趙伯先聯絡,進行工作。
何震和劉師培,預備了曼殊最歡喜吃的八寶飯招待他,因爲今後不知何時才相聚?人生浮萍,飄到那裏呢?眞是無從捉摸。
曼殊又匆匆由東京返櫻山。河合仙和靜母却到淡島神社去了,蕙子說,他們爲了靜子和哥哥的婚事去的,曼殊連連搖頭:「這簡直是白費心思!」
蕙子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爲什麽?靜姊姊不是挺好的嗎?」
「唉,你不知道,我有我的苦衷!」
靜子聽見曼殊回來了,就走來看他。他贈她一尊小佛像,暗示他已出家,可是靜子怎能明白呢?
晚膳的時候,河合仙和靜母都回來了。她們選定下一個月十二,替曼殊、靜子辦喜事,這更使曼殊心焦如焚。
在萬般無奈下,曼殊决意留書出走,不料一早起來就遇着靜子表姊。
「三郞!三郞!」靜子喊他:「你上那兒去呀?」
「心裏頭老覺得悶,出來透透空氣?」
「風很大,當心着了凉,還是回去吧?」
「我倒不覺得冷,你穿得很單薄,還是你先回去吧。」
靜子不肯單獨回去,後來倆人却跑到海邊拾貝殼去了。他們歡暢地玩了好一陣,曼殊設法讓靜子一人回家,靜子不知是計,就先回家了。曼殊向她揮手,心裏也很難過。
當靜子發覺曼殊從此去矣,柔腸寸斷。她抽泣着,雙手捧着曼殊的信在讀———
「靜姐粧次:嗚呼!吾與吾姊終古永訣矣!余實三戒俱足之僧,永不容女子共住者也。另附一詩:
「鳥舍凌波肌似雪,親持紅葉索題詩,
還卿一砵無情淚,恨不相逢未髯時。」
河合仙抽噎着說:「怪不得三郞對我說,他情願終生不娶!」靜子如醉如痴地奔向母親的懐裏失聲痛哭:「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