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元紅(電影小說)
一
北京,這個古老而附有文化歷史的古城。
歷代的許多帝王在這兒發號施令,統制着整個中國的命運,帝王不斷的倒下去,朝代也不斷的更換。
辛亥革命成功,孫中山先生推翻了滿淸,割斷了帝王的命脈,創立了中華民國,在歷史上寫下了光榮的一頁;可是北洋軍閥應運而生,割據南北各地,依然想稱孤道寡,佔地為王,內戰頻起,炮火連天,弄得民不聊生,怨聲載道。
因此,許多革命志土,羣起反抗,以熱血頭顱,捨身成仁,來拯救人民於水深火熱之中,南方革命熱浪,擁進了整個的北方,尤其是帝王之家的北京,到處皆有革命黨人的潛伏,待機而動,弄得全城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北京警備司令王占魁正派着他屬下的偵緝隊長高得彪大肆搜捕革命黨人。
二
一輛警車發出尖銳的喇叭聲遠遠而來,戛然的停在一幢民房的門口。
彭聲望從樓上推窗向街外張望,不禁心裏一怔,驚愕地趕忙收拾桌上及抽屜內的文件夾着,匆忙地奪門溜跑。
高得彪已經帶了幾個土兵飛奔的衝進屋子,高聲叱問房東說:「這兒有一個姓彭的呢?」
「在……在樓上……」房東有點胆怯,喘着氣說。
高得彪帶着土兵奔上樓去,那知推門一看,室內空無一人,便大發脾氣,轉身對房東拍了兩巴掌,咆哮着說:「媽的,你胆子倒不小,敢放走革命黨,來呀!給我押囘去。」
士兵把房東押走,高得彪在室內搜査,却在抽屜裏發現了一張卡片,那銜頭印着:「日本帝國大學醫學博土」,醫生的名字叫「姜樺」,下邊有診所和住宅的地址和電話。他再把卡片的背後反過來一瞧,却有幾字寫着:
『聲望兄:請卽到吉祥戲院後台,我在元元紅處等你!』
高得彪喃喃的自語說:「姜大夫!……」
說着,高得彪卽刻率隊囘到警備司令部的辦公室,向王占魁報吿了一切。
王占魁拿着卡片,獰笑着說:「好!一個名大夫,和一個女戲子」!他說着摸了一摸自己那光禿禿的腦袋兒。
高得彪在旁進讒的說:「報吿司令,要想抓住在逃的革命黨,一定得先找姜大夫。」
「對,要找姜大夫,咱們先得從元元紅下手!」王占魁興奮的叫了起來,帶着高得彪一同到「吉祥戲院」去。
這時元元紅剛出台,她扭着身段到台前,眼光向台下一瞟,台下卽刻起了一陣騷動,夾雜着彩聲和怪聲喊好。
戲院經理瞥見王占魁來了,連忙迎上前去招待他看戲。
元元紅下場匆匆的在後台問那跟包說:「姜大夫來了沒有?」
跟包囘答說:「他來了電話,要你下了戲馬上到二龍坑火神廟去,他在那兒等你!」
「這個人怎樣啦,說來又不來……」元元紅嘴裏咕嚕着,她囘轉了頭對跟包說:「那末,你快給我卸粧吧!」
後台的管事却走上前來,拿了一大堆請帖,元元紅叫他都謝絕,因爲今晚她要到趙督辦公館裏吃壽酒去。一面又吩咐跟包的去叫輛車子。就在這個時候,王占魁却站在門口,掀起了門簾笑嘻嘻的說:「你們元老板在裏面嗎?」
元元紅已經從鏡子裏瞥見了王占魁,於是嬌媚的笑了一笑說:「王司令,眞是稀奇,今天是什麽風把你給吹來啦?請坐!」
接着王占魁也和元元紅客套了一番。元元紅心裏很焦急,但是沒有辦法祗好敷衍他,一面又忙著整裝,王占魁想邀她外出却被婉拒,推說有事要出去,便和王占魁吿別,王占魁陰險的一笑,等她上了汽車,却暗地裏派高得彪跟踪她。
三
蔚藍的天空,新月冉冉上昇,繁星閃閃,月光穿透了如烟的薄霧,從巨樹密層層的枝枒洩下,斜射在一座破廟的門前,顯示出冷落,荒涼、寂靜、神秘……
姜樺在廟門的巨樹下頻頻吸烟的來囘踱步,忽然聞到一陣汽車聲,連忙向前望去,原來就是元元紅,姜樺迎上前去,拉着她的手向廟前走去。
「你這個人到底怎麼囘事約我到這個地方來!」元元紅有點責怨的說。
「對不起,小姐,因爲這兒淸靜。」姜樺忙陪了一個笑臉。
姜樺向她解釋因爲要避別人的耳目才約她到這裏,元元紅說她是怕太太瞧見,大家打情罵俏了一會。姜樺才把彭聲望因爲被追廹,現在逃在他醫務所的事吿訴元元紅,請她想辦法弄一張通行証,讓他逃出北京城。元元紅說通行證已經托七姨太代辦了,並約定今晚在趙督辦的壽宴見面。
可是事機不密,他們的幽會和談話完全都給高得彪聽到了,囘到警備司令部向王占魁報吿。
王占魁聽了這話不覺憤怒的擊着桌子說:「好小子,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要讓你能逃出北京城,我就不叫活閻王!」
說着命令高得彪卽刻集合特務營的官兵全部出發,要去把姜大夫抓來。高得彪勸他不要急,最好是派人在督府門口等他,因爲姜樺今晚必定赴約,只要他一出督辦府就抓人,王占魁讚他想得週到。
四
趙公館的大廳內電火輝煌,賓客如雲,紳士淑女,達官顯要,齊集一堂,因爲今天是趙督辦的六十壽慶。
趙督辦和貴賓們高談闊論,忽然外面傳來一聲:「元老板到!」衆人的視線都集中過去,却見元元紅盛裝艶抹,嬝娜的跚跚而來,不時與來賓們點首爲禮,趙督辦也站起來趨迎,元元紅走到督辦跟前要磕頭拜壽,督辦忙攔住說:「不必啦,來個文明規矩鞠躬算了。」
於是元元紅鞠了一個躬說:「好,我恭祝你壽比南山,福如東海!」
趙督辦忙叫七姨太拿紅封包來賞她,元元紅是趙督辦的乾女兒,所以一見到了七姨太,又向乾媽道喜。趙督辦因爲要招待別的客人,便對元元紅說:「你們母女倆親熱親熱吧,我要招待客人,不陪你了。」
「你請便吧!」元元紅說着急拉七姨太走到一邊,低聲的問道:「乾媽,我托你辦的通行證辦好了嗎?」
「辦好了,放在樓上保險箱裏,待會我拿給你。」七姨太莞爾的一笑。
「謝謝你,乾媽!」元元紅喜悅的向她道謝。
這時姜樺也來了,七姨太還以爲元元紅跟姜大夫不認識,向他們兩位介紹了一番。七姨太因爲要到樓上去取通行證,惟留他們兩人聊天,元元紅和姜樺作了一個會心的微笑,外面却又傳來了一聲:「王司令到!」
姜樺不覺一怔的說:「糟糕,活閻王來了!」
「你快走吧,別讓他瞧見!」元元紅也着急的說。
「沒拿到通行證,我怎麽能走呢?」姜樺躊躇。
兩個人便閃縮的走到涼台去避了一避,不料王占魁慢步的走來,東張西望,好像不斷的在搜索什麽似的。
王占魁給趙督辦拜過了壽,一眼瞥見了元元紅和姜樺的影子出現在涼台,馬上跟了過去,冷笑了一聲說:
「兩位眞好興緻,坐在這兒賞月!」
兩個人都吃了一驚,但強裝鎭定的與她週旋,大家談了一會,王占魁突然向姜樺詢問起彭聲望來,姜樺推說不認識這個人,元元紅也幫着說話。
片刻,元元紅見七姨太從樓梯下來,籍故的擺脫了王占魁和姜樺兩個人,走過去從七姨太手裏拿到那張通行證,急忙的包裹在手帕裏,和七姨太走出大廳。
趙督辦說大家都想請元元紅唱兩齣戲助興,元元紅無法拒絕,說要王占魁陪她合唱,大家都贊成了,元元紅乘機走到涼台去請王占魁,暗把手帕丢在地上示意姜樺。王占魁因為碍於情面不敢推辭,只好跟元元紅到大廳去,這樣便給了姜樺一個機會,他留下了一件大衣和一頂帽子,偷偷的爬過牆頭溜走,等到元元紅和王占魁唱完了戲却發現了姜樺給跑掉了。
元元紅心裏還是不放心姜樺的完全,偷偷的走到書房裏去打一個電話,但是她的行動却逃不了王占魁的監視,很快的他已經調査到這電話的號碼就是姜樺的醫務所。
五
姜樺匆匆的趕囘醫務所,佣人出來開門,姜樺詢問彭聲望在家嗎?佣人吿訴他在書房裏。
姜樺連忙走到書房去見彭聲望,他握着姜大夫的手,廹切的問道:「拿到了沒有?」
姜樺點了點頭,掏出了通行證給他說:「現在趕九點的夜車還來得及,快走吧!」
「謝謝你,到了那邊我一定給你寫信。」彭聲望興奮地說,充滿了無限的感激。
彭聲望正向姜大夫吿別,陡然外面傳來了一陣尖銳的煞車聲和皮靴什亂的脚步聲,兩個人相顧失色,驚愕不已,姜樺急促的催他從後院翻出去逃走。
一方面姜樺又奔到辦公枱前,匆忙將許多文件塞進壁爐內,燃火點着,外面拍門的聲一陣緊似一陣。
這時王占魁和高得彪已經率領了大隊軍警包圍了姜樺的醫務所。王占魁見大門不開,便命高得彪爬牆過去。
姜樺聽到大隊人馬已經衝入屋內,機警的一躍而起把房門關上了並加上了暗扣,順手滅了燈,然後繼續的在房内撕着一本密碼部焚燒。
王占魁一面敲着房門,一面高聲叱道:「快開門,不開門我要開槍了。接着:「碎——」的一聲,姜樺驚悸的囘頭一望,玻璃窗已經被打得粉碎了,王占魁陰沉的對他奸笑,同時加手槍向他指着:「別動,舉手!」
姜樺高舉了雙手,王占魁伸手啓了窗上的搭扣,推開雙窗一躍而進。他瞧見爐內燒着文件,忙用皮靴踏滅了火焰,室內頓時一片漆黑,姜樺乘機向他偷襲了一脚,兩個人打鬥起來,終於姜樺被制服。
王占魁陰險的逼近他說:「姜大夫,現在你還有什麽話說!我看你還是快點招了吧,祇要你把彭聲望交出來!」
姜樺不肯招,被扣押起來解到警備司令部去,同時再派人到姜樺的住宅去搜査,並且把姜太太也帶走。
夜闌,趙督辦府的壽宴席終人散,元元紅從督辦府出來,匆匆的趕到姜樺的醫務所來,她胆怯的東張西望由外進來,經過天井恐懼地走進客廳,裏面是黑沉沉的
一片,陰森地可怕,她故意咳嗽了一聲,緊張地喚着姜大夫的名字,但是一點動靜也沒有,她扭亮了電燈瞧見室內零亂得很,她已經預料到事情不妙,心裏不覺慌張起來。她再走進臥室,却嚇了一跳,原來王占魁坐在室內,看着她獰笑着說:
「元老板,這麽夜了!你還到這兒來,是不是有什麽不舒服,找姜大夫看病呀!」
「少廢話,我問你,姜大夫呢?」元元紅焦急的問。
「你想見他是不是?」王占魁把眉頭一揚冷冷的笑着。
「是的,是的……」元元紅有點氣急起來。
「唉!我也只好帶你去了!」
說着王占魁便帶着元元紅一起走。
六
在司令部的地窖內,這是偵訊室連刑房。
地窖的門開了,王占魁和元元紅兩個人從石階上往下走,地窖內一盞半明不暗的電燈照得地窖內陰沉沉冷森森地,更覺得恐怖。
元元紅倒抽一口氣,汗毛不覺油然地根根豎起,她恐怖緊張地隨着他向內走去,王占魁順手開了電燈一指說:「元老板,那就是你的姜大夫!」
元元紅抬起了頭大驚失色,『啊!——』的一聲叫了起來,她瞧見姜樺蓬頭滿面血跡,憔悴無力的垂着頭綁在刑房的十字架上,她急狂奔上去跪在地上抱住姜樺的腿,喊道:「啊!樺哥……」
姜樺睜開了輙弱無力的眼睛看了她一看,又閉上了。王占魁在旁瞧着說:「別傷心,辦正事要緊,咱們還是進去談談吧!」
元元紅氣憤的咒叱着:「沒有什麽好談的,你這個萬惡的魔鬼,你快把放了,他犯了什麽法,你們要私刑拷打他?」
王占魁不理她,把元元紅帶到偵訊室,同時又把姜太太也帶上,故意在元元紅面前難為她。王占魁又說元元紅是姜樺的情婦,兩個人串通勾結革命黨人,這樣使姜太太把一切的仇恨遷怒到元元紅身上去。
王占魁又叫高得彪對姜樺施用極刑拷打,用種種威脅的手段迫着元元紅嫁給他做妾侍,元元紅當然不肯,但是又不忍心眼瞧姜樺活活的被毒害,她的思想在極度的鬥爭之下,內心痛苦萬分,終於在無可奈何之下,委屈求全,爲了要救囘姜樺的一條命,她祇好犧牲了自己。
王占魁很狡滑,恐怕元元紅將來反悔,又逼她寫下了一張賣身契,這才得意的滿足了。
這筆交易剛談好,副官提着大帥府的手令進來,原來上級已經下命令者將姜樺就地槍决,王占魁看後把那公文拋到地上,元元紅一看,突然驚愕起來,嗚咽哀求王占魁無論如何得設法營救姜樺,王占魁被纏得沒法,祗好替她想出了一個辦法,但是要她化了兩萬塊錢的運動費。
元元紅為了想救姜樺的命,不得己又到各處奔走吿貸,但是還凑不滿兩萬塊錢的數目,最後去見姜太太說明了這事,姜太太很感動,結果把一隻價値五千塊錢的
鑽戒脱下來交給元元紅。
元元紅把王占魁的辦法吿訴她說:「除去了這個辦法,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了!」
姜太太滿臉淚痕猶豫的說:「這辦法靠得住嗎?」
元元紅肯定的說:「當然,你放心,我還會騙你嗎?待會你到監獄去吿訴姜大夫,子彈是沒有彈頭的,一聽槍响,就倒在地上裝死好了,就跟作戲一樣,請他千萬不要害怕!」她又說:「你馬上預備棺材假裝去收屍,還要哭哭啼啼的跟死人一樣,可別太傷心,千萬別把棺材蓋得太緊,留點縫兒讓他好透氣!」
姜太太還是有點不相信,元元紅再三的安慰她,便匆匆的囘去找王占魁商量。
姜樺被執行死刑的時候到了,王占魁去監刑,元元紅要跟去看,王占魁阻止了她,臨行元元紅再三叮嚀他,別忘了叫他們換子彈,王占魁點了點頭,從袋内掏出了三顆無頭子彈的空殼出來給她瞧。
七
洞房之夜充滿了無限的喜悅。
紅色的掛帳貼上了一個金色的『喜』字,客廳內煥然一新的擺着酒席,賓客們正與高彩烈的喝着酒。
王占魁今夜做了新郞,非常得意的頻頻喝酒,可是新娘元元紅坐在一旁却亳無表情,她悶悶不樂,心裏還記念著姜樺,往事雲烟,不勝唏噓不已。
王占魁見元元紅落落寡歡,便過來調情,元元紅故作媚態,用酒把他權醉了,被扶進了洞房,他已經像死猪般的躺在床上睡去。
元元紅對着那顫動的燭光,悲從中起,淚水簌簌的流下來,她正想取預備著安眠藥片,却無意中發現了那沒有子彈頭的空殻,於是她才明白到原來上了王占魁的留,他並沒有實踐了諾言。她氣憤的揑了一把刀子刺死了王占魁,然後在他軍服的口袋裏搜出鈔票和鑽戒及賣身契,幷攫取了他的手槍奔到姜宅去。
姜太太穿上了孝服散髮披頭在姜樺的靈堂慟哭,她見到元元紅很氣憤,辱駡她無恥,害死了她的丈夫,又騙了她的鑽戒,元元紅百口難辯,滿腹受到委屈,內心痛苦萬分。最後經過一塲解釋,姜太太才化憤恨爲同情,元元紅並將借來的錢和鑽戒交給姜太太勸她帶孩子逃出北京城,自己知道逃不了,祗有一死而已。
元元紅與姜太太正在决別的時候,高得彪已經帶着人馬追來。元元紅出其不意用手槍指著他,叫他跪在姜樺的靈前槍殺了他,自己滿臉淚水的凝望着姜樺的遺像,口裏喃喃的說:「姜大爺,你看見了嗎?我已經替你報了仇,你在九泉之下,可以安息了,我元元紅不是一個沒有骨氣的人,生不能同你共枕,我死也要和你同穴!」說着嗚槍自盡。
元元紅丟掉了手槍,掙扎地倒伏在姜樺的棺材上。
遠處傳來了幾聲鷄啼,拂曉的晨曦從窗櫺洩進來,照在元元紅含笑的臉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