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嫁春心
電影小說
（一）
陽光伸得長長的，像情人的手臂環抱着海，海嬌羞得臉上泛起一片緋色；她躺在情人的懷抱裏似乎很陶醉，不時發出甜蜜的微笑。
這時，她是靑年人的搖床，嬉遊的好所在。
誠然，這時刻不正有十幾個青年男女，分乘幾只小遊艇，在那裏漂遊與歌唱！
歌聲洋溢着靑春的氣息，仍在歌頌海的偉大，海也不願辜負這片情意，柔順地讓他們盡情享受這好的時光。
歌聲一完，幾只艇上同時揚起一陣笑聲。
「曉卿！」
一個女孩子隔船高聲叫着靠右的一只小遊艇上，另一個女孩子的名字。
那艇上坐着一男一女，女的就是剛才被叫的華曉卿，男的是她的愛人，叫何建羣。
「哎。」曉卿揚手招呼。
「我們大伙兒比快好不好？」對方向她挑戰了。
「好！」曉卿瞪瞪一雙靈活的大眼睛，很快地答：「看誰先到岸，誰輸誰請客。」
「好！」大家鬨叫起來。
於是，年靑的小伙子們，紛紛持漿凖備，華曉卿發號施令：「預備——一！」
「二！」向她挑戰的遙應。
「三！」
曉卿大喊一聲，數漿齊下，幾條船如飛前進。
她的男友何建羣埋頭划漿，曉卿急於取勝，在旁邊不斷地打氣：「建羣，快，快呀！」
建羣拚命划着，累得滿頭大汗，可是，別的船上男孩子比較多，眼看着漸漸落後了。
「快！快！」曉卿緊張得立起身，拳頭揑得緊緊的。
單漿敵不過人家，眼白白望着別的船紛紛到逹，曉卿不禁頹喪地坐了下來。
她的船是最後一個泊岸，並換來一片訕笑。
「曉卿，你說的，誰輸誰請客。」向她挑戰的女孩得意洋洋地說。
曉卿氣得翹着嘴吧走下船，一聲不响。
「怎麽？不認賬了？」另一個男孩子在鼓動着。
一直沒病講話的建羣，挺身出來打圓場。
「我們輸了，一定請客，一定請！」
「誰說的，你請你的，我可不請。」曉卿不服氣，忍不住搶白了一句。
「爲什麽？」建羣困惑地望着她。
「不公平，他們船上的人多，我們船上就只我們倆。」
「可是現在說已經晚啦！」
「不管怎麽樣，我不請。」
曉卿說得斬釘截鐵，不留一點餘地。最先發言的那個女孩沉不住氣，用譏誚地口吻道：
「曉卿，是你自個兒先說的，又沒誰勉强你。」
要賴了，輸不起，早先就別神氣啊！
另一個男的附和着，也向曉卿揶揄。曉卿輸了還受到奚落，不禁氣上加氣，惡狠狠地瞪了那男的一眼，一邊突然用脚尖踢起沙灘上的沙，迷住那人的眼睛，轉身就跑。
大家鼓噪起來，忙着替受害人搞眼睛。
建羣夾在當中，不知所措。呆了一陣，才發覺曉卿跑了，便追過去。
「曉卿，曉卿！」他臉上淌着汗，一面叫，一面追尋。
曉卿在前面馬路旁，電單車車邊停下來，鼓着腮等他，可是等建羣走近來，曉卿又背轉身，不睬他。
「你瞧你這脾氣，這種事也値得火兒。」建羣氣吁吁地說。
「……」曉卿不則聲，心中火氣消了些。
「說實在的，剛才是你自己不好，輸了不認輸，還發人脾氣，幸好大伙兒都是朋友，要是換成別人，還得了？」
曉卿何嘗不知自己理虧，可是脾氣一來變成無法控制，這時聽建羣一講，頗覺不好意思起來，忍不住笑了。但轉念又覺不宜在他面前露出自己孩子氣，趕快用手捫住臉。
這一來，反難倒建羣了。
「你哭了？我，我說話太過份了點兒，你別這末傷心了，是我不好。」建羣一面哄她，一面自責。
曉卿忍俊不禁，笑得更厲害；她不斷地聳動肩膊，使建羣誤會更深。
「別哭了，你越哭我越亂，其實剛才我也有錯，要是我多加把勁，我們也許不會輸，曉卿，別難過啦！」
曉卿實在忍不住了，驀地一回頭，作個鬼臉，對他「哇」的大叫一聲，建羣嚇一大跳。
「你沒哭啊？」他儍氣地問，還沒醒悟過去。
「誰哭了？就你一個人在自拉自唱。」曉卿嬌憨地笑着，模倣他的聲音又道：「別這末傷心了，是我不好。」
建羣到此才明白她捉弄自己，一臉窘相：「好啦！好啦！碰到你，我眞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曉卿瞧他儍得可愛，不禁掩口又笑。
「曉卿，」建羣囁嚅道：「我昨天跟你說的話，你考慮好了沒有？」
「昨天你跟我說過什麽？」曉卿故意反問他。
建羣大感失望：「你全忘了！」
曉卿差點又笑起來，連忙說：「哦，我想起來了！你說，」她誇張地將兩手放在胸前，一面做表情，一面用唸台詞的聲音繼續道：「曉卿，我愛你，沒有你我實在活不下去，你嫁給我吧，如果你不答應，我就，我就……」
建羣聽了，狼狽四顧，生怕給人聽到似的。
「……我就……你說你就怎麽來着？」最後曉卿用本來的聲音問。
「嘖嘖嘖！我求求你，不用再學我那種醜態了。」建羣感到又窘又羞。
「誰說醜啦，美得很哩！比舞台上的演員作得還美。」
「原來你只是當我在演戲？再見！」
建羣失望地歎口氣，轉身就走。
曉卿見他認眞起來，連忙叫：「建羣！」
「嗯？」建羣無精打釆地回頭。
「下午三點鐘你到沙田紅莓谷等我，我有話跟你說。」
「你？」建羣意外地一怔：「原來你不是當我在演戲？」
「誰說你在演戲，又是自拉自唱。」
曉卿說完便上車，建羣興奮已極，想追上前，不愼被樹根絆跌一交，等他爬起來，曉卿已開車走了。建羣目送她背影消失，臉上泛起勝利的微笑。
（二）
曉卿抵家，謹愼地朝四下望望。她知道已屆吃午飯的時候，回來遲了少不免要挨罵。
果然，在那間華麗的客廳裏，飯菜已經擺齊在餐桌上，華曉卿的父母親剛從左邊房出來。
華父態度嚴肅，加上他唇上留着一撮鬍子，叫人份外感到有股凛然不可侵犯之威力。
「曉卿呢？」他一見桌上沒人，不禁這樣問。
「早上出去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華母不得不回答。
「不像話，一個女孩子，跟野貓似的到處亂撞，一點家敎都沒有。」
華父以譴責的口氣說着，華母欲待分辯，一看他嚴峻的面貌，話又悶回肚裏去了。
這時，曉卿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一發現父親在，趕忙抹抹頭髪，裝得一本正經，循規蹈矩地走過去。
「哪兒去了？」華父聽見她的脚步聲，眼睛抬都不抬一下。
「玩兒。」
「還有誰？」
「老同學。」
「嗯，那些老同學？」
華母聽出口氣不對，忍不住插嘴：「幹嗎？她又沒犯法，問得跟法官似的，吃飯吧。」
曉卿一看媽替她解圍，剛端起飯碗，華父又厲聲道：「等一等，爺爺還沒下來哩。」
「曉卿，去請爺爺下來吃飯。」華母立刻接嘴。
曉卿放下碗，臉上毫無表情，規規矩矩走到樓梯口，覷視父親沒注意她，馬上恢復她那頑皮的神態，像野貓似的飛奔上樓。
她輕輕推開祖父的房門，映入她眼簾的是一個白髪蒼蒼的老頭兒，正跟孩子似的蹲在床上，和床頭櫃上的小貓玩兒；他學着貓的動作，以手作爪對貓撥動，有意激它發怒。
曉卿看見這情景，不禁莞爾一笑，故意放低嗓子咳一聲。祖父猛吃一驚，跳下床，趕快擺出一副莊嚴的態度。
「爺爺，是我——」曉卿失笑起來。
「車！吓我一跳。」在孫女面前他不必做作，又恢復他原來的老樣子——天眞而又滑稽。
「爹請您下去吃飯啦！」
「曉卿，今兒可給我發現了！」祖父指指貓，興高釆烈地自說自話：「要逗它生氣眞容易，你只要這末撩撩它那幾根鬍子，它就……」
「爺爺，吃飯啦！」
「吃飯吃飯，你們就知道吃飯，一點硏究精神都沒有！」祖父頗覺掃興，咀裏嘰哩咕嚕不停。
「我懂啦！要它生氣，就撩它鬍子。」曉卿最有辦法對付這個可愛的祖父。
祖父聽了大爲高興，冲口而出：「對極了，」忽然地又奇怪地問：「你怎麽知道的。」
「您不是剛才吿訴我的嗎？」
祖父笑了：「你瞧我這記性，走吧！」
祖孫倆手拉手，蹦蹦跳跳走出房，一到樓梯口，兩人便自然分開，祖前孫後，正經嚴肅走下去。
「爹！」華父華母同時很有禮貌地站起來，招呼他入坐。
祖父瞥瞥曉卿，也裝得道貌岸然地坐下吃飯。曉卿瞧他那副不自然的表情，險些又笑出聲來。
一家人誰也沒有講話，只聽見筷子撥碗的聲音，空氣顯得很沉悶。不知什麽時候，貓從樓上跑下來，依在祖父脚下。祖父發現，暗用手指撩它鬍子，貓被弄發怒，弓身「胡胡」怒吼起來。
聲音傳上來，華父皺眉，不禁撫鬚，厲聲叫道：「阿貴！把貓拿走。」
祖父見狀，悄悄對曉卿說：「我又硏究出來了，人也是一樣。」說完，用嘴支支華父。
曉卿忍俊不禁，「撲」的一口飯噴了出來，舉座愕然。
（三）
混亂的局面已經過去了！廳中，佣人正在收拾桌上的殘羹。祖父坐在旁邊用牙簽挑着牙，一面全神貫注看着地上貓的動作。
曉卿跳跳蹦蹦地下樓來。
「爺爺，爸爸跟媽呢？」
「都出去了。」
「你下午有空沒有？」
祖父抬眼望她：「你又有什麽新花樣啦？」
「我想請你去替我看一個人。」
「看人？」
「哎，幫我看看那個人好不好？」
「你自己不會看去。」
「我要你去幫我看嘛！」曉卿跺脚，向他撒嬌。
祖父怪有意思地瞅着她：「你倒說說看，是個什麽樣的人？」
「是個，是個男人。」
「啊，男人？」祖父一驚：「幹什麽的？」
「是我男朋友。」曉卿含羞地低下頭。
「哈哈，小鬼頭，我懂了，你喜歡他啦！」
曉卿撅起嘴吧：「爺爺，我不跟你說了。」
「不跟我說算了！」祖父故作不在意的樣子。
「爺爺，你瞧你。」曉卿脚一頓，轉身作狀要走。
祖父哈哈大笑，一把拉她過來：「你瞧，有些人不撩鬍子也會生氣的，來，好好兒跟我說，你男朋友怎麽啦？」
曉卿聽了回嗔作喜：「他昨天跟我求婚。」
「你答應沒有？」
「還沒有，想請你看看這個人怎麽樣？」
「你們認識多久了？」
「四年了。」
「你爹知不知道？」
「我沒吿訴他。」
「爲什麽？」
曉卿囁嚅道：「他老板着臉，我怕他。」
祖父嘴一抿，表情嚴肅起來，呆着好一會兒沒講話。
「爺爺，你不喜歡這件事啊！」曉卿惶恐地問。
祖父注視她，微微一笑：「誰說？」
「那你答應跟我去了？」
「這種事我能不答應嗎？」
曉卿高興得拉着祖父的手跳起來。
ｘ ｘ ｘ ｘ
在約定的時間與地點，三個人會面了。
他們在地上舖塊白布，上面擺些水果食物，三個人圍坐着。由於建羣不善交際，情形顯得很僵；他不斷地陪着不自然的笑，兩只手來回搓着。
「爺爺，今兒天氣不錯啊！」建羣鼓起勇氣說。
「唔，唔。」
祖父敷衍着，曉卿急以手肘碰碰他，示意叫他問話。
於是祖父問建羣：「令尊令堂都在？」
「都在澳門。」建羣被問情緖緊張起來。
「令尊在那兒恭喜啊？」
「他是作生意的。」
「作甚麽生意？」
建羣不善辭令，一緊張，心愈發慌，汗也急出來了。他一面擦汗，口裏還在說：「作點小生意。」
祖父皺皺眉，不管聲音大起來：「我是問，作什麽生意？」
曉卿在一旁看了着急，忍不住代建羣答：「他父親在澳門開了個小酒樓。」
祖父哦了一聲，仔細再打量建羣。
建羣被他瞧得難爲情極了，又笨拙地說了一句：「爺爺，今兒天氣不錯啊！」
祖父聽了眉頭又聚在一起：「哦，哦，你在什麽地方工作？」
「在一間公司。」
「當然是公司，是什麽公司？」
「達豐公司。」
「是作什麽生意的？」
「作點小生意。」
祖父咧咧嘴：「我是問，作什麽生意？」
曉卿不耐煩，乾脆代他答：「是作進出口的，他在裏邊作會計。」
「這就明白多了。」祖父朝建羣翻一下眼睛。
建羣一看反應不佳，更急，更緊張，搓手搓得更厲害。
祖父又問：「你貴處是？」
建羣慌亂地：「我貴處是河北。」
祖父聽了愕然，曉卿可氣昏了，跳起來對建羣說：「我眞沒想到你是這末蠢！」
曉卿賭氣跑了，建羣急忙去追。祖父不禁撫髯而笑，遙望遠處，建羣追及曉卿，兩人好似在爭辯，吵鬧，最後又重新走回來。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少婦匆匆跑過來，滿臉驚慌，後面有三個似醉非醉的無賴跟着。她很快就被追着，三個人圍着她調戲，少婦被他們拉住，掙扎不脫。
建羣看了露出憤怒之色，祖父看了也不禁歎息起來，他說：「太不像話了，要是我倒活四十年，我就跟這幫王八蛋拚了！」
建羣被這番話激動，一聲不响地往前走去。曉卿欲阻止他，却爲祖父攔住。
建羣上前，似乎想說什麽，但給無賴一掌打開，建羣不甘被辱，於是與對方打起來，少婦乘機逃走了。
曉卿看了大急，差點掉下眼淚，祖父却拉着她不讓去。可是建羣一人怎敵得過三人哩，被他們打跌在地。曉卿急得掙脫祖父的覊絆，衝過去。她像瘋了似的，選中一個無賴的手，痛咬一口，無賴大叫一聲，正返身要對曉卿毆來，祖父怕曉卿吃虧，情急智生，一面大叫一面奔過來：「差人來了！差人來了！」
這一叫，倒把無賴們唬住了，扔下建羣，分頭竄走。
曉卿扶起受了傷的建羣，瞧他嘴也腫了，眼也腫了，不禁埋怨祖父起來：「爺爺，都是你，你不撩他，他也不會跟人打。」
祖父大笑着走過來：「嘿，倒怪起我來了，患難見眞情，他不挨揍，我能看出你喜歡他嗎？」說着他又拍拍建羣：「好小子，有正義感，你及格了。」
建羣茫然地望着他：「甚麽及格了？」
「你不想作我孫女婿了？」祖父直接了當地說。
建羣喜得張開咀吧，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曉卿又愛他，又氣他，不禁罵他一句：「你眞蠢！」
（四）
三人回到市區已經是萬家燈火。建羣像個傷兵似的，眼角用紗布包着，嘴上腫起一大塊。
抵華家時，祖父親切地對建羣說：「胆子放大點，有話說話，不用太拘束！」
建羣唯唯點頭，祖父轉臉又望着孫女，壯她胆叮囑道：「曉卿，我先上去，你跟你爸說，如果說不通，咳嗽幾聲我就下來。」說罷，逕自上樓。
曉卿領建羣到客廳坐，然後進左邊房去請父母，華父從鏡裏看到女兒進來，頭也不回地問：
「又到那兒去了？」
「跟同學有約會。」曉卿心頭卜卜在跳。
「又是約會，女孩子成天往外跑，別人會說我們家沒家敎的，我早就想跟你說啦。」
「爸爸，我也正有話想跟你說——」
「我說完了你再說，這點規矩都不懂？」
華父疾顔厲色，華母心疼女兒，忍不住插嘴：「你對她這末兇幹嗎？好好兒說不行？」
「都是你給寵壞了，」華父反埋怨她：「你看，那家的女孩子像她。」
「你今兒怎麽啦，跟瘋狗一樣，見人就咬。」華母不服氣頂句嘴。
華父怔了怔：「你怎麽駡起人來了？」
「不是嗎，從早上到現在，就沒見你停過咀！」
母親發威，父親的威風倒下去了。曉卿乘機問：「爸爸，你要跟我說的話說完沒有？」
「有話你說吧！」
曉卿鼓起勇氣，爽脆道：「我要結婚！」
這話使二老同時一怔。
母親興奮地搶先問：「誰，男的是誰？」
「是我以前的同學，何建羣！」
「我們見過沒有？」
華父也搶着說：「爲什麽不早吿訴我？」
「哎，曉卿，」母親急不及待，接嘴道：「去把他帶來我們見見。」
「他早就來了，在外邊等着。」
「啊！」
二老爭着出去，華父惱女兒瞞着他，不禁又埋怨着：「來了也不早說一聲。」
曉卿朝他翻一下眼睛，咕噥道：「自己不准人家說，還怪人！」
坐在客廳枯等的建羣，正四處瀏覽，沒發覺他們進來，直待曉卿叫了他一聲，才回過頭來，一看忽然多出兩位老人家，平地又緊張起來，表情尷尬，進退失措。
曉卿替他們介紹，建羣勉强綻出一個笑容，但由於嘴腫，笑得很難看。
華父見他這副怪相，頗感失望，不禁又恢復了莊嚴凛然的態度。他說：「坐，聽說你跟曉卿感情很不錯？」
「是的，是的。」建羣坐下，樣子誠惶誠恐。
華母興奮的情緖亦吿消失，冷冷淡淡地問：「你們就要結婚了？」
「是的，是的。」
「令尊令堂在嗎？」華父說。
「他們作點小生意。」建羣一緊張，把凖備好的話全忘了，答非所問的。
「小生意？」華母露出不滿。
曉卿慌忙代他解釋：「他父母都在澳門，開了一間小酒樓！」
華父與華母互望一眼，華母心眼窄，向建羣査根問底：「你們酒樓大槪有多少資本？」
「不多，大槪一兩萬，也許不到，我對這個不大懂，」建羣囁嚅着。
華母嘴一撇，對華父耳語，華父不住點頭，臉上充滿輕蔑的神氣。
另一邊，曉卿也在鼓勵建羣，要他鎭靜應付。
「你在什麽地方作事啊？」華父問。
「進出口公司，作會計。」建羣答。
「多少錢一個月？」華母最注重這點。
「五佰。」
華母聽了立現輕視之色，又與華父耳語，兩人不斷搖頭。
祖父早站在樓梯口聽他他談話，見建羣應付不得體，直在替他乾着急，等等又不見曉卿咳嗽，於是他自己先咳起來，跟着昂然下樓。
曉卿一見救兵到，忙叫起來：「爺爺，這是我同學何建羣，你見過的。」
祖父佯作不知情，眼光朝衆人一掃：「你們在談什麽？」
曉卿正欲回答，華父却搶着說：「沒什麽事，閒聊聊。」接着又對建羣：「你先去吧，改天我們再談。」
建羣唯唯稱是，鞠躬退去。
曉卿忍不住問：「爸爸，我們的事——」
「我會跟你談的。」華父生怕祖父知道干預，連忙截斷她的話。
祖父發覺情勢不佳，欲勉留建羣，跟着追出。
曉卿急欲知道父親的反應，又問：「爸爸，你到底覺得怎麽樣？」
華父面上了無表情地：「他家庭根底差，本人嚜，其貌不揚，不能登大雅之堂，這件事我不同意。」
「這種男人遍地都是，」華母附和着：「曉卿，趕明兒我給你另外揀一個好的。」
曉卿聽了十分難受，任性地說道：「我不要，我只要自個兒選的。」
華父比她更固執頑强，勃然大怒：「胡說，這頭親事我無論如何不答應！」
曉卿以懇求的眼光望着母親，母親擰別臉不予支持，曉卿一氣，含着兩泡眼淚，轉身飛奔上樓。
這時，祖父走回來，看見華父華母怒容滿臉，情知不妙，便問：「曉卿呢？」
「上樓去了。」華父答。
「聽說他要跟剛才那個姓何的結婚，是吧？」祖父帶點玩笑地問。
「嗯，對方出身不高，薪水又低，配不上曉卿。」
華母從旁幫着說：「我們不能看着曉卿跟他受苦。」
祖父見他倆一鼻孔出氣，便道：「這孩子本性很好，今天他爲了救一個女人，居然不顧一切跟一般流氓打架。」
「打架？」華父華母同時倒抽一口冷氣。
華父面色一沉：「喜歡打架的人，一定是沒家敎，我更不能答應！」
「你說這話太過份了點吧，你當初沒打過架？」祖父反唇相稽。
「爹，這件事你別管，我不喜歡這個人！」
祖父哼了一聲：「又不是你跟他結婚，根本不用你喜歡，只要曉卿自己喜歡就行了！」
華父沉不住氣，惡聲道：「我是她父親，我有權過問她的事，我有權不贊成她的意見！」
祖父震怒，也大聲說：「我是你父親，我有權不贊成你的意見！」
「隨你怎樣說，」華父老羞成怒，不分輕重地：「曉卿萬不能嫁給那個窮小子，要是她不聽我說，我就不認她做女兒！」
祖父暴跳起來：「要是你不聽我話，我也不認你做兒子！」說罷，氣呼呼上樓。
當他經過曉卿的房，聽見她哭的聲音，心感不忍，便推門而入。
曉卿見着祖父，起身撲在懷裏。
「別哭了，你爸爸不答應，哭也沒有用啊！」祖父同情地說。
曉卿哭得更加傷心。
祖父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拍拍她道：「只要你不哭，我就吿訴你一個辦法，凖能叫他答應。」
他附在曉卿耳邊，如此這般說了一遍，果然，曉卿破涕笑了！
（五）
翌日，早餐擺好在桌上，華父華母端端正正坐着，曉卿低着頭，大家沒有講話在等着祖父。
佣人匆匆由樓上下來，對主人覆命：「老爺，老太爺生病了，我去請他吃飯，他連話也不能說啦。」
華父華母聞言大吃一驚，慌忙離座上樓。曉卿心內有數，乘人不覺偸偸藏起饅頭，跟他們上去。
祖父詐病，這時正在房中用熱水袋敷額頭，聽見門外脚步聲，急將熱水袋藏入被內，閉目作昏迷狀。
華母見了嚇一跳，用手探額發覺祖父熱度很高更驚，不禁對華父埋怨起來，華父又悔又急，忙與華母下樓打電話請吳醫生。
曉卿等他們出去，將饅頭塞給祖父。祖父邊吃邊問：「他們信不信我裝的病？」
「怎麽不信，爸爸快急死了！」
祖父愉快地笑起來：「昨天晚上是我們着急，今天輪到他啦！」
曉卿怕事穿，借故出大門外等吳醫生，一見他下車，忙將他拉過一邊，低聲說：「吳醫生，我來吿訴你眞實情形，爺爺跟我想請您幫一個忙，爺爺的病……」
說到這裏，曉卿見母親出來，便住口了。
吳醫生聽了這番沒頭沒腦的話，感到莫明其妙，怔怔地望着曉卿，而這時華父也跟着出來了，曉卿怎能對他解釋呢？有如啞子吃黃蓮，說不出的苦。
華父華母領着吳醫生上樓，華父邊走邊吿訴他，說祖父一直昏迷不醒，病情似乎很嚴重。
吳醫生一聽不敢大意，取出探埶針納入祖父口中，然後替他診脈。祖父以爲曉卿已經跟吳醫生說明眞相，趁華父華母轉頭不注意時，對吳醫生擠擠眼。
吳醫生一楞，以爲祖父燒糊塗了。可是，脈搏與體温均正常，令他困惑不解，頻頻搖頭。
華父誤會他的意思，以爲病情無望，不禁大急，冲口問：「情形不好啊？」
「太奇怪了！」吳醫生狐疑不决：「我簡直就看不出他老人家有甚麽不妥，脈搏很正常，體温也……」
祖父越聽越不對勁，隔被對醫生用力一脚，竟把他踢跌在地，眼鏡也掉了！
華父華母忙趕來扶他起來，又替他在地上找眼鏡。吳醫生沒眼鏡和瞎子一樣，盲摸摸到床上，祖父乘機將他拉過來，對他耳語：「老吳，趕快把他們弄出去，我有話跟你說。」
至此吳醫生才明白是祖父在要把戲。於是，他說需要淸靜，重新診斷，將華父華母支出房。
兩人秘密談了一陣，吳醫生才把房門打開，神情嚴肅地走了出來，對華父道：「你另請高明吧，這種病我治不了。」
「啊？是什麽病？」華父大急。
「他這是心病，你們甚麽人氣過他了？」吳醫生加重語氣接道：「他是氣急攻心，上了年紀的人那受得了？我看你們還是另想辦法吧！」
說罷，吳醫生搖搖頭走了。
華父華母相對默然，兩人細細商量一陣，急急入房。華父附祖父耳邊，急切地道：「爹，您不要再生我的氣了，如果您是爲曉卿的事生我的氣，我們可以再商量。」
「我們可以再商量的。」華母從旁也强調了一句。
祖父聽了眼皮一動，仍然裝模作樣地問：「你們答應她跟何建羣的婚事了？」
「只要你高興，我們一定答應。」
祖父樂得翻身坐起，仰天大笑，曉卿撲上前，祖孫倆相抱，笑出了眼淚。
華父華母見祖父霍然而愈，喜悅中帶點驚愕，不知他們搗什麽鬼！
事情就這樣决定了，不久，報上便登出何建羣與華曉卿的結婚啓事！
（六）
在結婚的前一日，何建羣的父母始由澳門乘船趕來主持婚禮。
他們一出碼頭，何母便對兒子說：「建羣，你先到華家去吧，你爸爸跟我先找個旅舘安頓下來再說。」
「你們今兒不去華家了？」建羣奇怪地問。
「去，我，我待會兒去。」何父說。
「爸爸，你有華家的地址沒有？」
何父患口吃，結結巴巴地：「你你你……不是……已已已……」
何母不耐煩，搶答：「有了，你快走吧，我還要凖備東西，明兒再去。」
建羣無奈何，祇得叫車送他們到旅舘。
在華府這一邊，華母已爲新人凖備好一間新房，裡面的東西全都簇新。佈置得很華麗。
華父見了稱讚不絕，華母一邊忙着一邊說：「招女婿進門兒哪，太寒蠢了，會給人笑話的。」
華父點頭：「有道理，有道理。」狀頗得意。
這時門鈴响，兩人出房張望；來的是大姑媽和她那個十足像阿飛的女兒菲菲。
華父見她手上提着箱子，不禁皺皺眉：「大姐，你來幫忙了？」
大姑媽未開口先笑起來，說話像放機關槍，一連串發出來：「可不是，怕你忙不過來，我呢，住在九龍，來去又不便，乾脆，我想還是搬來住幾天吧，又能幫你點忙，我自己又省得來回這麽跑來跑去。」她一眼瞥見華母臉色很不好看，恐自己下不來台，於是嘻嘻笑着：「哎，就怕弟婦不高興。」
華母心惡這個長舌婦，却又不能太不給她面子，勉强笑着：「那裡，歡迎極了，歡迎極了！」
這一來，大姑媽可獲得光明正大的藉口了，忙不迭叫菲菲，來叫舅舅和舅母。菲菲聞言，便伸手對他們一揚，說聲：「嗨……」
華父華母看不順眼，互相交換一個厭惡的眼色。大姑媽見了，忙轉換話題問：「曉卿呢？」
「在樓上三姨媽在跟她們試新衣服哩！」華母說。
大姑媽正愁不知從何着手，一聽三姨媽也來了，便拉着菲菲上樓去。
這時三姨媽正和裁縫爭辯着，說這裡大那裡小，曉卿一只手舉了半天，累得不斷的皺眉。
「曉卿，噯呀，三姨媽也在。」大姑媽和三姨媽素來不睦，一見面說話的口氣就不好聽。
三姨媽也斜着眼珠瞄瞄她，也不友誼地：「大姑媽也來幫忙了？」
「沒你三姨媽能幹，可是自己人，不來也不行啊，曉卿這套衣服眞好看！」
「還說好看呢，肩頭小一分，袖口又大了一分，難看死了！」三姨媽憤憤嚷着。
裁縫滿頭是汗，陪着笑說：「我馬上動手改。」
大姑媽端詳一下，有意挑眼了：「哎呀，照我看呀，剛跟你說的相反，今年不興這樣子了！」
「誰說？」三姨媽怒目而視。
「菲菲從外國雜誌上看來的。」
「我也是從外國雜誌上看到的。」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曉曉不休，裁縫索性坐在一邊抽起烟來。曉卿見兩個長舌婦爭起來，便悄悄溜出房，當她經過房門時，靠在門邊的菲菲，又似笑非笑地揚一揚手：「嗨……表姐，你們結完婚開個派對多好，我看樓下那個客廳能跳三十對。」
曉卿白了她一眼，自語道：「十三點兒！」轉身進入祖父房，順手關上門，舒了一口氣。
「吃不消了？」祖父從書本中抬起頭來。
曉卿搖頭歎氣：「我眞不想結這個倒霉婚啦！」
「三姨媽眞够煩的，連我都怕她。」
「大姑媽跟她那個寶貝女兒來了！」
「那我們不用想睡覺，有她們倆在，比一個茶樓還熱鬧。」
祖孫倆相對苦笑。
樓上正在吵鬧中，建羣挽着皮箱來了！華母命佣人把皮箱放到新房去，然後對樓上大叫：「曉卿，建羣來了！」
這一叫，大姑媽和三姨媽的吵聲戞然而止，二位老太太和菲菲像一窩蜂似的跑出來，極端好奇地向樓下望。曉卿也興奮地跑出來，剛要下樓，大姑媽和三姨媽同時阻止她，說什麽婚前新郞新娘不能碰面，見了就不吉利。
大姑媽和三姨媽這時又站在一條陣綫，怎樣也不放曉卿走，合力把她擁回祖父房，便帶菲菲下樓。
曉卿氣得伏在床上哭。祖父安慰她，又想出了一個主意。
大姑媽和三姨媽到新房去看建羣，品頭論足地批評着，建羣很窘，只好開箱子整理東西。
大姑媽乘三姨和華母說話去的時候，拉女兒菲菲耳語，菲菲點頭，便走去和建羣搭訕了。
「我是曉卿的表妹，你們明天結婚的女嬪相，我叫菲菲。」她自我介紹一番。
建羣不知所措，哦哦應着。菲菲也不待他請，逕自進房，走到收音機旁，扭開收音機，自得其樂地跟着音榮扭動着，不時拋給建羣一個媚眼，弄得建羣手足無措，祇好避開她的視綫，埋頭理箱。
這時外邊來了一大羣拖男帶女的親戚，主人迎上前，依次招呼裡面坐。
華父每遇一人，例必客氣地一鞠躬。其中有個是酒樓伙計，走在最後，華父鞠躬後才發覺自己錯誤，大爲懊喪，將他帶進書房。
客廳裡嘻嘻哈哈，鬧成一片。
新房內，菲菲正懷着鬼胎，自個兒跳了一陣舞，見建羣沒有注意她，便停住，走過去幫他理衣服。建羣份覺緊張，衣服拿出又放回，惹得非菲笑不可仰，堅拉着他跳舞。建羣被她纏得毫無辦法，一味搖頭。
恰巧這時候，祖父與曉卿偸偸下樓，曉卿一眼看到建羣與菲菲共舞，大爲憤慨，剛欲下來興師問罪，却被三姨媽發現了，急來攔阻，這一嚷，戚友們聽到了，齊向她道喜，曉卿計劃失敗，歎氣重新上樓。
而在書房中，華父正跟酒樓伙計夾纏不淸地在談着。伙計算來算去，也算不出三十三桌，每桌一百八十元是一共多少錢，華父不耐煩，叫他回去找老板來。
華父走出書房，便吩咐阿貴把喜帳掛起來，蠟燭點好，使人耳目一新。
不一會兒，何建羣的父親來了！開門的大姑媽，她朝何父上下一打量，見他長得土頭土腦，誤以爲是酒樓老板，便把他帶到書房去見華父。
何父懵然不知，華父也沒有問淸楚，劈口便問他菜單帶來沒有，何父錯愕之下，口吃更甚，華父十分不耐，頗不禮貌地道：「噯……倒底一共多少錢？」
「三三八……二二二十……四，一一一三得得得……」何父愈急愈說不上來。
華父不勝其煩。出言不遜，於是兩人便衝突起來。
「你簡直蠢極了，比那些伙計還要蠢！」華父說。
「華先生你你……怎怎可以……罵罵罵人？」何父勃然變色。
「我罵了，决不收回，如果你不願跟我作這筆生意，你現在聲明還來得及。」
「生生……生意，你你說，這是生生意……」
「如果生意兩個字你不了解，那就說買賣吧。」
何父聽了大怒：「你你侮辱我，華華先生。」
「難道你不承認這是一個買賣嗎？」
「你你混蛋，我的兒兒子，不不是賣賣賣給你！」
華父一聽大吃一驚，呆着說不出話，而何父的怒吼聲已經傳了出去，傳進建羣的耳裡，慌忙趕進書房。
這時華父才知道自己眞是糊塗，不禁頓足說：糟了！糟了！
何父一見建羣，就擺手道：「喜喜事……不，不辦了。」說完，大踏步昂然直出。
建羣如丈八金剛摸不着頭腦，急忙追出，華母情知不妙，趕進書房問訊。
華父將雙手一攤，頹然地：「婚事吹了！」
（七）
入夜，何家兩老在房間裡收衣服入箱，建羣憂心如焚地看着他們，顯然他們已經談論好久了。
「爸爸，人家也不是存心侮辱你。」建羣哭喪着臉說謀最後的努力。
可是，何父却斬釘截鐵地回道：「不不用廢話，去去去買船票，我們回回澳門！」
何母也從旁道：「去吧，別再惹他生氣。」
建羣感到束手無策，垂頭喪氣地走出房。當他經過走廊到會客室，見曉卿和祖父在，便向他們搖搖頭。
祖父眉頭一皺，突然問：「建羣，你爸爸有甚麽嗜好沒有？」
建羣吿訴他，父親喜歡喝酒，喜歡下象棋，是個棋迷，祖父聽了一拍大腿，說有辦法，反催建羣去買船票。然後又對曉卿說這樣這樣，包他墮入自己的神機妙算中。
於是兩人便依計行事，先向酒店茶房要一瓶白蘭地。一副象棋。
祖父擺好一局殘棋，斟好一杯酒，然後覷伙計不在，疾去電話旁，將電話筒取下放在桌上，俟伙計經過時便叫他去請姓何的聽電話。
當何父出來時，祖父與曉卿就裝得一本正經在下象棋。何父對話筒「喂」了幾聲，不見答應，放下電話欲回房，瞥見一老一少在下棋，精神爲之一振，不由自主走去觀戰。
他看了看，顯然是曉卿處於逆境，不禁替他緊張與焦急起來，但不知怎麽一來，曉卿移動一子，居然給她扭轉乾坤，反敗爲勝。何父對曉卿驚佩之至，脫口稱贊她：「了了不起，了了……」
這一開口，正中祖父下懷，立刻與他攀談起來，並起身讓他下棋，又請他喝酒，兩人談得十分投機。
一場戾氣化爲和祥！到建羣買好船票回來，何父已打消去意，准他與曉卿結婚了！
（八）
一切維持原議，華家又紛紛攘攘起來，麻煩的事還在繼續上演。
華府內分成幾個小組：男親家在安排節目，華父不厭其詳想得週週到到，何父了無意見，唯命是從。
女親家在商量要多少桌酒席，因爲女方主辦預定三十桌，女家十七桌，男家十三桌，何母渾渾噩噩，華母向她徵求意見時，她含含糊糊回答，說大槪够了。
新房裡，菲菲仍糾纏建羣，拉着他跳舞。
樓上，大姑媽與三姨媽仍爲着曉卿的新裝爭辯着，後來三姨媽又轉與裁縫爭論，大姑媽突有所悟，鬼鬼祟祟地下樓來，逕往新房，用手勢叫菲菲出來。
「打聽出他的心事沒有？」大姑媽神秘地問。
「沒有，這兒人多，問話不方便，我約他出去他又不肯。」菲菲答。
大姑媽想了想，偕菲菲入新房，笑迷迷地：
「新姑爺，勞你駕陪菲菲出去一趟好嗎？」
「幹嗎？」建羣錯愕地望着她。
「替你拿禮服呀！順便也就試試看，要是那兒不合身，改改也來得及。」
建羣遲疑着，菲菲領會母親的意思，連忙接口：「我有車，送你去！」
這一來令建羣推却不得，祇好跟她同去。恰巧曉卿掙脫三姨媽的磨難下樓來，一見兩人出去，不禁大急，待她找到祖父追出門口，菲菲已駕車載建羣飛馳而去。
曉卿急與祖父乘的士，一路追踪。不久，終於給她發現菲菲的跑車擺在一家餐廳門口，而餐廳隔壁二樓是一家「莉莉舞院」。
這時，建羣獨坐在一張桌子上，菲菲走去打電話，回來說稱禮服已經送回華家。建羣聽了立刻要走，菲菲那裡肯放，拉着他道：「哎哎，我還有話跟你說啊。」
建羣祇得坐下：「你要跟我說什麽？」
「你眞的愛我表姐嗎？」
「當然眞的。」
「你跟曉卿結婚，有沒有別的企圖？」
建羣感到莫明其妙：「我不懂你的意思。」
「有人說，你是看中華家有錢……」
「胡說，我連想都沒想到這種事！」建羣忿然打斷她的話。
菲菲廹緊一步來問：「那你爲什麽要被招進華家呢？」
「那是曉卿父母的意思，不然他不讓我們結婚。」
菲菲沉思一陣，又問：「你絕對不會沾華家的財產吧？」建羣正色回答：「他們給我，我也不要。」
菲菲聽了大喜，馬上送他回家。
他們尙未走出餐廳，曉卿與祖父恰恰趕到，可是祖父老眼昏花，瞥見一對身形頗似菲菲的靑年男女，相摟着走上二樓，便嚷起來說看見他們，曉卿誤以爲眞，氣冲冲奔上去。
他們一上去，建羣就出來，大家沒有碰面而錯過了！
曉卿正在氣頭上，也不分靑紅皂白，捉住那個男的就是一巴掌，到她發覺打錯人，祖孫倆又狼狽地逃出。
她滿腹怒氣無從發洩，一邊又懷疑建羣見異思遷，因此，當她回到家中見着建羣，不讓他有解釋的機會，就重重打了他一記耳光，並說：「你跟菲菲幹的好事，我不要你，你滾，你給我滾！」
建羣無故受辱受寃，不禁大恚，負氣道：「走就走，簡直欺人太甚！」
這一來，兩人的誤會更加深了！
祖父見了，祇有搖頭歎氣。他上樓正欲回房，忽聽到洗手間有人在講話，一時好奇，走過去窃聽，原來是菲菲正向母親報吿與建羣談話的內容。祖父無意中發現了這個秘密，恍然大悟，急忙去吿訴曉卿，這時曉卿才明白錯怪了建羣，懊悔不迭。
可是，她懊悔已經來不及了，建羣憤而出走。
新郞忽然失踪，大家急得如鍋螞蟻，最後還是祖父機靈，料他回澳門。
果然，他們在往澳門的輪船上見着建羣。後來祖父又暗中用計，使建羣與曉卿言歸於好。
（九）
婚禮終於如期舉行，女家包了一間大廳，席開三十桌。廳正中的壁上掛着一張大紅喜帳，上面有個斗大的熨金的「雙喜」字，帳前面有張條桌，桌上點着龍鳳燭，使廳內洋溢着一片喜氣。
這時男女家的客人已到得七七八八了，何母，華父和華母在廳中招呼着客人，建羣也忙着和親友們拉手寒喧。
廳的右角，用屛風圍起一個臨時的新娘休息處，曉卿穿着新服坐在裡面，像個木頭一樣，喜娘和大姑媽，三姨媽替她弄弄這，弄弄那，令她渾身不自在。
不久，女家的客人差不多全到齊了，而且個個都坐上了桌，可是，客人仍陸續到來，幾全是男家的，華母見了甚不高興，奇怪男家怎會請了這許多人。華父眼巴巴看着，一籌莫展，氣得走開。
他們忙得不可開交，祖父却與何父躱在角落頭下象棋，兩老頭子玩得津津有味，彷彿忘了那是在辦喜事。
本來早該行禮了，可是男家的客人不斷地湧來，拖男帶女，携老扶幼，人數大大的超出了預算，以致好多客人倒處站着尋位。
這樣已經令華母生氣了，感到束手無策，而那個不識相的何母，更領着一班後來的親戚，走去對華母道：「親家，我有些親戚朋友沒地方坐，你給安排一下吧！」
華母一肚子火，沒好氣地回道：「安排？三十桌全坐滿啦！」
何母覺她態度不佳，微表不滿地：「那就再加幾桌吧。」
「加？擺在什麽地方？擺在街上去？」
何母被搶白一句，也有點火，口氣轉硬起來：「客人來了，總得給人坐兒呀？辦事的是你們華家，你們就得想法子！」
華母覺得她不通人情，反而說風凉話，更加生氣，惡聲惡氣地道：「誰叫你們家來這麽多客人？說好的是我們華家十七桌，你們何家十三桌，現在你看看，滿屋子就是你們何家的人！」
她指指點點，態度極惡劣，何母忍不住奚落道：「我兒子娶媳婦，不該有人客？你們華家不會辦事就早說，省得到這兒來現世！」
華母感到這是有生以來的奇恥大辱，立時面色一變，用不屑的語氣說：「好，算我現世了，你們只有十三桌，多來的人你們自己擠去。」
說完，轉身就走，一臉孔瞧不起人的神氣。
男家有個脾氣暴燥的客人，見華母盛氣凌人，替何母抱不平，一把拉住華母，粗暴地喝道：
「喂！你們女家怎末回事，仗着地頭蛇就欺負人啊？」
華母猛吃一驚，大叫起來：「拉拉扯扯的算什麽，連紅，快來啊！」
這一嚷，舉座嘩然，全都站了起來，華父從遠處趕來，三姨媽和大姑媽聞聲也趕來看看是怎麽回事。
三姨媽一見那男的拉着姐姐，急叫：放手！放手。
大姑媽更不客氣，伸手就給男的一個嘴巴。
這一打，天下大亂，兩邊客人紛紛湧過來。你一嘴我一嘴的吵起來了。
開始是爭吵，後來就變成劇烈的打鬥了！於是桌翻碗裂，玻璃杯滿天飛，尖叫聲，詈罵聲，不絕於耳，鬧得一塌糊塗。
何父與祖父早已停止下棋，望着外面紛爭，直搖頭歎氣。
曉卿痛心疾首，伏在建羣肩上哭了！祖父跟何父進來安慰他們，把他們悄悄帶來。
夜深了，一輛的士慢慢駛停在華家門前，車裡趲出額上貼着膠布的華父與咀腫的華母；兩人無精打彩地走進門，取匙開廳門。
門一開，兩人同時呆住了！
廳中，喜帳高掛，喜燭高燒，祖父與何父並立桌前，神情莊嚴而又愉快地望着面前的一對新人——建羣與曉卿，兩人正式交換戒指，面上充滿着甜笑。
「恭喜恭喜，你們的婚禮完成了。」祖父說。
「祝你們白頭偕老。」何父說。
華父見此情景，旣感並慚，兩眼不期濕潤起來。華母大爲感動，不禁哭出聲來。
曉卿聽見聲音，與建羣趕快回身扶他們，歉然地說：「爸爸，媽媽，我們已經結了婚了，請原諒我們沒等你們。」
華父赦然，梗咽道：「你們對，我們錯了！」
女兒與女婿攙扶他們進房休息，祖父和何父見狀不勝感慨，祖父瞧着他們背影，喟然道：
「這是我生平最痛快的一件事。」
「我我我也也……」
何父一樂，又口吃了，祖父聽了皺眉滑滑稽稽地瞅着他：「下棋去？」
何父精神一振：「好啊！」那付天眞的樣子，令人發噱。
二老相扶正欲離開，何母狼狽地推門而入，見他們這樣親熱，呆得像一尊石膏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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