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感動天・電影小說・
一 天堂邊陲的傍徨
郊外,那條兩旁疏列著參天的白楊的公路,曲長的,遠遠的伸展到天邊。
天邊,塵頭大起,一輛專運客與貨物的殘舊大車,正顚跛地莽撞地疾馳而來,約摸閃過了四百多株白楊以外的地方,車輛戛然煞住,停在路旁。
車內的售票員吿訴搭客 目的地到啦,輪子壓着的便是天堂的邊陲,走盡邊陲,天堂的心臟在望,恭喜諸位,天堂到了。
天堂在望嘛,大家都讓歡喜膨脹了細胞的,紛紛肩箱背囊的搶着下車,跟住磕磕碰碰又被前後磕磕碰碰得幾乎立不牢足。有個衣履樸素的靑年叫鄧世祥,他一自提神手中的行李,一自扶住母親,一自分心關顧着妻子李艶芳手提著那個小皮袋,小皮袋裏全是從鄕間所有田地變換得來的財產。
他們無疑是初到貴境,為什麽要趁這末一輛破舊襤褸擠擁不堪的大車進城呢?世祥完全是遵守此次一心闔家投訪的母舅吳仁義事前的函囑,下了車,吳家竟沒有派誰接引,世祥母子媳三人,不禁同感納罕。
人生路不熟,何去何從呢?
略略遲疑,那吐盡旅客的大車,突然响了兩聲粗魯的喇叭,撒下大滾黃煙,嘎嘎吱吱朝囘程風馳去了,一同先後下車的男女,均早鳥獸散,拉住走得較緩的問問,他們都是住近公路附鄕的,看看世祥手中的通訊處,誰均搖頭答不出所以然,有的僅可道出離此很遠很遠,怎辦呢?我的天!
天?天眞沒有絕人之路吧,徬徨間却無意發現另一輛停在路隅的小汽車,車前坐着司機,車後坐着一胖一瘦的兩個搭客,這兩個人,早就打量世祥一家人許久,胖的且從口袋摸出張照片,盯住那母子媳三個對照好會兒,等到世祥奉母命前來問道,說出母舅的居址,瘦的似是神差鬼遣的說明他巧住在世祥母男的隔壁,迷途的人們已無心詳慮,猛個央求義送,願奉車酬,瘦的初尤在故作婉拒,要不多虧胖子好心搭腔,世祥一家人那能歡天喜地的擠上了車,無怪車在走,祥母在想:
「謝謝天,路遇貴人呀!」
二 貴人與神秘的車
你相信,那胖子和瘦子會是貴人?你相信,那輛神秘的車,會把世祥一家人送到目的地去?
不,絕不!
祥母心目中兩個貴人,和他們那輛神秘的車。車至一個半山區,巧用一個名目卽輕易地騙了世祥全家人下了車,留在車內世祥的所有行李財物通被車了去,世祥急中搶囘的小皮袋,打開看看,存內的田契,首飾,鈔票……不知何時已換了大堆大堆廢紙,祥母搶地呼天,號啕的大哭,損失的直是死去的海外丈夫畢生的血汗啊。
世祥是個孝順出名的兒子,乍然的遭遇忒敎他手足無措,此時此際,不能不與妻一樣,强按個人內心悲憤,爭相勸慰其母親,擾攘一番,唯時漸晚,下山旣不可能,决心入山找個什麽地方歇過今宵再算。
三 大布條下的奇蹟
辛辛苦苦,世祥找到一間剛剛由屋主人釘建好外型的木屋房子,房子的主人有二,一叫水皮波,一叫馬騮明,二人同是每天沿街呼賣凉茶的拍檔朋友,這種人,祥母最初不易輕信,實在他們的本質是最夠朋友的。
先看他們如何同情地歡迎他們進屋。
旣爾道過根由,得悉世祥被騙的經過,馬騮明渾身不安望住水皮波,波叔沉思一會,毅然把丟在角落一幅大布條掀開,世祥一算行李財物連小皮袋,小皮袋裏所存契卷,鈔票,首飾…等等,嚇然迎目。這之前——
水皮波馬騮明埋頭釘蓋着木房子,倏聞附近傳來激烈的打鬥聲,二人循聲尋視 廿五碼外果見一個胖子和一個瘦子,你拳我脚的互毆得十分兇狠,他們生怕平白留個麻煩在住居附近,水皮波計上心來,忙個躱身樹後猛然吹起警笛,打得你死我活的傢伙,倏聞警笛咸見臉色陡變,迅捷地分途溜了,就忘記了丟在地上全部惹成分脏不均打將起來的行李財物,水皮波和馬騮明順手通通携囘家里來,現在,仗義凛然的全部璧還給世祥,艶芳咐和着母意送筆巨資向他們作謝:
「明哥,波叔,算送給你們兩位喝茶好了。」
波叔非常老實的:「不,不,我們每天盡夠賣不完的凉茶喝哩。」
是夜,世和一家人便擠憩在這裏。
四 屋漏偏遭連夜雨
半夜下雨,屋漏如水瓜棚,波叔不安的:
「眞對不起,房子這樣漏水……」
世祥截住:「算什麽呢?能得你們友誼的招待,淋一個晚上也樂得的。」
他們就毫無怨尤的睡到雨過天霽的黎明。
五 錯闖毒龍潭
第二天,由水皮波馬騮明領住世祥家人,找到吳仁義的門前,她們絕想不到,昨天曾被世祥等一度悞認爲路遇的貴人的胖子和瘦子,竟是母舅陰謀派去截刼她(他)們的歹徒。
胖的叫阿華,瘦的叫何七。
天做地砌,蛇鼠一窩,奴主一樣骯髒的心腸,阿華與何七,難怪不見財立異,得手後,中途遽想瓜分,詎奈分脏不均,二人火拚一塲,反讓水皮波警笛嚇走,阿華借故失踪,何七空手囘來,氣得吳仁義痛揍他一頓洩忿。
現在,婢報世祥家人找到門前了。
吳妾茉莉慌忙提醒他,世祥的行李財物己吿失損,吳仁義遂吩咐婢女出去吿訴她們:「大少到了星架坡去,三個月後才囘來的。」等語,忖度情勢,孩子會相信那是眞話,爲甚麽不招待她們呢?艶芳認爲:「也許舅老爺誤會我們遠道而來靠投他們,索性不作招待。」祥母很是生氣,世祥也恨恨的,:「不招待便吧。反正我們有的是錢,我們不可以生活?」
她們走了,走不了多步,吳仁義高高興興氣咻咻地追來,親熱的呌着:
「家姐呀!家姐呀!」
祥母莫明其妙:「怎麽工人說你去了星加坡?」吳仁義連迭解釋:「唏。她們糊塗得很,我僅說過遲三個月後才去吧,大家姐,阿祥,表嫂,囘去,通通囘我家裏去,彼此親戚,遠遠的來,我不招待還算人嗎?去,去。」
她們果然轉頭,水皮波馬騮明隨着,入到屋內,吳妾茉莉一臉甜笑招呼,吳仁義趕送錢給水皮波和馬騮明,大槪誤會了二人都是苦力,世祥慌忙代他們三人介紹:
「這是我的母舅,那是波叔,那是明哥,要不是兩位恩公帮忙,我全部財物都丟失了。」
吳仁義想到遠處,一樣歡喜不迭。
他的妹妹吳美萍聞訊下樓,喜對祥母:
「大家姐,昨天我到火車站白等了一天哩。」
「是呀,爲什麽妳到火車站等呢?芳嫂,難道妳看錯了信。」祥母問艶芳。
「沒有,舅老爺的信明明吩咐我們轉搭貨車來的。」艶芳答完,美萍望向吳仁義:
「大哥,昨天爲什麽呌我到火車站去呢?」
吳仁義尷尬得支吾一會。
照理,經此一詢一問,司馬遷之心,路入皆見,可惜世祥家人心地純良,喜相逢的情緖又冲昏了頭腦,一時沒有留心到話裏的原因,因此不幸的枷鎖開始套上他們的項𩓐……
他們錯闖進了毒龍潭……
六 妙論連篇
入夜,吳仁義盛宴世祥家人。
宴中,吳仁義一番甜言蜜語,祥母便:
「阿祥,你就把小皮袋全個交舅舅保管好了」
仁義尤滿口仁義的:「不,不,阿祥大了,自己保管不一樣嗎?」說得祥母一發相信的說:
「他剛剛從鄕間出來,朋友也不多認識一個,萬一有個閃失怎辨?由你保管,你可以敎他做點生意,那才算話。」
全部財產輕巧地轉進吳仁義手上。
說到做生意之道,吳仁義的高論是:「第一要多認識人,要多認識人,就要多多出現高尙的公共塲所交際交際。」
世祥馬上岔住:「什麽呌交際交際呢?」
「男的要學識跳舞,女的要學識打麻仗。」
「為什麽呢?」
「在高尙的公共塲所出現的,大多是經理呀,大班呀,老閭呀,紳士名流呀,一類高貴人物,多和他們應酬與聯絡,便有機會攪大生意來做,為什麽女的要學打麻仗呢?從來丈夫的成功,往往在太太打麻仗的藝術裡,懂得打麻仗,最易和濶家太太們聯絡感情,有了感情,甚麽不易進行?所以你們學識了打麻仗和跳舞,保管很快發達。」
母舅早發達了,看看這幢華貴的洋房,洋房內全部裝璜的擺設,母舅會跳舞,母舅的妾侍茉莉會打麻仗,這番似是而非的妙論,暫時穩操勝券,世祥一家人,半信半疑中漸漸聽得頭頭是道,盡信為是,他們卽以萬分愉快的心情,添製了最新時欵的禮服,準備參加母舅特為他(她)們舉行的化裝跳舞會。
七 化裝跳舞會的晩上
到了化裝跳舞會的晚上。
果見所謂高尙的仕女如雲地來,吳仁義特拉世祥介紹認識衆人,這是什麽名流公子,那是什麽响譽東方之珠的小姐,又什麽大企業老閭,又什麽大工廠的總經理,誰屬誰非,無可稽巧,唯使世祥家一人目不暇給,飄飄然,大有擠列名人之感,成功了步驟之一。
跳舞音樂一揚,吳仁義拖住李艶芳,茉莉偎倚着鄧世祥,走進舞池,開始上第一課,李艶芳的麗質天生,在最初乍逢一面時已使獸心蛇腹的吳仁義暗暗色授魂予,于今玉人在抱,他怎不利用時機一逞獸性,儘管艶芳嬌羞欲滴地抗議:
「別,別,別抱得那麽緊好嗎?」
「這是親熱舞呀,非如此不行的。」
「多難看啊。」
「不,看我。」他竟張咀想吻豔芳。
豔芳失驚地輕避過他:「不啊。」
「小心失禮別人呀。」他如願地吻了豔芳一次,豔芳徒然飛紅了臉,張咀結舌。
罪惡的燈色轉亮,每個人的心境都轉亮。
八 好夢正濃時
舞闌人散。
走進房間的世祥夫婦,不忘陶醉偎舞翩█裏,豔芳說:
「我今晚眞高興了,如果我們不出城來,不找到舅老爺,哪兒曉得人世間還有這等樂事,祥哥,我們別再打算囘鄕了。」
「那,我也有同樣的打算,大家今後用心學好跳舞,妳學好打麻仗,我們就會發達,發達了,再用着囘鄕挨苦嗎?」
一家人有同樣的看法,許多人有這樣的看法。非到臨崖的關頭,非得最殘酷的結果,着迷的人永難一時覺悟。仁義的妹妹吳美萍,早就洞解了她哥哥的陰險,起初,她受警吿,不敢說話,經過了化裝舞會,她驚愕到世祥家人這樣糊塗,容易受騙她不忍不說,豈料適得其反,她們都不相信美萍的話。美萍很替他們耽心。
可是錢,早已送進魔抓裏了。
九 沿着發達之路「邁進」
跟住。
茉莉把世祥晚晚帶去了舞塲。
吳仁義天天把豔芳領去了俱樂部,由三個以閨秀小姐濶人姨太姿態現身的黨羽,陪住豔芳學打麻仗。
彼此是沿着發達之路走去,彼此自不說話,何况,都市洋塲上種種式式新鮮,刺戟的生活已塡滿彼此要說話的餘裕,一切夠醉人了。用得着多說話麽?
祥母快樂地待着:快了,那個日子……
十 那個日子……
那個日子終於到了,但不是祥母待着的日子:
艷芳一晝驚魂,在有計劃的賭騙中,她輸去了項練,婚戒,手鈪等全部金器飾物,花容慘淡地由吳仁義陪她離開了俱樂部,囘到家中倒頭便哭,怎樣吿訴婆婆與丈夫呢?
吳仁義眼中,這是不可多得的時機,茉莉與世祥去了茶舞未歸,祥母與美萍各在自己房間休息,他淫心狂起,溜到艶芳香閨,威迫利誘的脅促艶芳就範,假作溫柔的:
「妳肯答應我,什麽也可解决了。」
艶芳一味搖頭哭着,吳仁義迫進一步:
「表嫂,妳不能一哭了事的,妳全部首飾輸光之外,尙拖欠了七千多元,妳怎樣見妳的世祥,怎樣見妳的婆婆呢?妳想想呀。」
「我不能夠答應你,我可以叫世祥還你錢的。」
吳仁義頓時狂笑起來,笑得眼淚幾乎流出,好容易忍住了說:「叫世祥還錢給我?哈哈哈哈!妳世祥尙有錢還給我嗎?哈哈哈哈!」
艶芳愕然,吳仁義狰獰地續說:「這一個多月來,妳們一家人,吃的,住的,穿的,用的,全是我吳仁義的錢,難道我是金山?我會印鈔票的?長朋難顧,長親難借,馬上我要攆你們出門了,可是我的表嫂,我是眞心的愛妳,妳可以留下的。」說到這裏就淫猿似的撲過去。
艶芳朝着來勢送了他一個耳光,大駡他獸心淫面,吳仁義不理天胎,冒打進犯,兩個人扭掙一團,艶芳大聲呼救,吳仁義强抱她上床,情勢千鈞一髮祥母與美萍聞聲赶至,這時囘家來的茉莉與世祥,前她們一步奔進艶芳的閨閣,吳仁義眞正面目,毫無掩飾地暴露大家眼前,世祥無名火湧高三丈,一個箭步撲上去狂力拖開吳仁義,艶芳抱夫大哭。
祥母一把拉住想潛走的吳仁義駡道:「你這樣胡幹,對得起我們嗎?那直是禽獸的行為!」
茉莉居然惡狠狠的衝前來,蠻力曳開吳仁義執住祥母的手,瘋狗似的狺着:「妳說,我丈夫有什麽對你們不起!」
世祥毫不示弱的:「妳丈夫調戲我的太太!」
茉莉冷笑着:「怎不說你太太勾引我的丈夫呢?義哥,攆這羣東西滾蛋吧,何必白養一羣比野狗也不如的東西呢?」
「好!你們滾!」吳仁義說。
世祥氣道:「可以走,先還我們的錢來。」
「錢?你們自己用光多時了,倒欠我的,我還未跟你們討哩。」
「原來你早己有意吞侵我們的財產。」世祥說。
「我們眞後悔沒有聽美萍的勸吿。」祥母說。
「美萍?」吳仁義轉過頭去。
美萍這時說道:「大哥,你還是……」
大哥睜大眼睛,硬掌推開她,咬住牙齒嚴駡:「住嘴!誰許妳參加說話,妳這個吃我飯倒我米的賤貨!」
艶芳覺得徒爭下去,無異與虎謀皮,收效必劣,遂轉勸丈夫與婆婆,立卽離此魔窟 免多受災禍,世祥母子咸有同感,决意卽行離去。美萍拉住他們:
「大家姐,你們沒有錢,那兒去呢?」
是的,那兒去呢?縱然外邊的天地,大得很,縱然他們未進天堂之前,也曾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飮,耕田而食的田間勞動者,現在,大夢初覺,一時反感迷茫。
世祥想起,甫踏天堂的邊陲,首遭騙刧,騙刧者是兩個一身洋服皇然的漢子,救他的竟然是衣服襤褸販凉茶爲生的水皮波與馬騮明,如果以服品人,他應有了這個敎訓,自轉進吳仁義的家,人爲的繽紛多彩新鮮刺戟的生活眩惑了他們,左右了他們,他們完全變了另一種人,旦夕週旋於衣冠楚楚的所謂高尙人士間,虛榮享樂的幻想迷了心竅,吳仁義的紳士豐度,吳仁義的靡爛生活,吳仁義的奢侈淫佚,吳仁義的裝腔作勢,在在成爲世祥一家人响往的目標,他們怎會記起水皮波與馬騮明?
無奈殘酷的現實粉碎了他們月來的夢想,又是苦難當前,世祥自然而然想到從苦難中救過他們的兩個朋友,也是現下覺悟到兩個是最足敬愛的朋友,世祥吿訴美萍,暫時不能不投奔他們,一家兒,在美萍含淚目送裏,在吳仁義與茉莉不斷冷笑中,抱住萬二分複雜的感情,走出吳家的大門。
他們似乎做完一個又長又可怕的惡夢。
十一 夢醒了
仗義每多屠狗輩,不相信,請看?
特別在畸型發展的都市裏,大力捐資救濟失業工友,拖扶龍鍾的老人走過車輛如鯽的馬路,紛紛捐款週濟白髪蒼蒼飢餓受寒的乞婦,不願私販全體利益寧可賣女鬻女的堅持着悲慘生活的…………有多少是輕裘香車顧盼自豪的所謂高尙仕女?
水皮波與馬騮明,儼然擠列名流之間的世祥一家人,忘記過他們,曾幾何時,世祥一家人打囘原形,靦覥地重次投奔他們,他們本著勞動者高貴的友誼本質,伸出歡迎的手,這種眞摯的對人感情,迴非口含雪茄大腹便便或一邊唸佛一便吃人的名流碩彥所能具有!
馬騮明聽完世祥報吿過吳仁義的罪惡,靑年火盛,他怒冲冲執起菜刀要去為他們報仇,這思想,這行為,無疑有點儍,想想,垃圾天堂裏,有多少吳仁義類型的兩脚鬼物,單憑馬騮明個人力量就可以斬草除根麽?然而不可否認的,馬騮明的衝動,完全基於他感情的流露,嫉惡如仇,有寃雪寃,有仇報仇,這不儍得可愛嗎?
結果,大家自然按住他。
水皮波年紀較長,他自不如馬騮明那樣衝動和鹵莽,可是,他還是慨然地安慰世祥家人一,爽朗的答應:
「就在這兒住下,有粥喝粥,有飯吃飯,有大翅吃大翅,有麵包嚼麵包好了。」一句話,引得大家充滿感激的哄笑。
十二 一具播音機
未幾,吳美萍也投奔他們的集團來了。
吳仁義歷來「殺人放火金腰帶」的行徑,美萍深感痛苦,舐犢情深,她老不忍哥哥一步一步自取滅亡,便常常加以勸解,反諫成仇,以迄今天,美萍祗好忍痛出走。
謝謝這兒所有人都歡迎她,她含淚地說:
「得到你們的同情,我非常感激,但大家今後的生活,我們不能單凭波叔與明哥幫忙,我們應該想一個解决的辨法。」
「有什麽辨法呢?」幾天來世祥端感困惱。
「我來此之前,曾經略略想過,我以為,波叔他們每天沿街販賣凉茶,一定無法維持多人的生活,不若聯合大家的力量,擴充營業,開建一間凉茶店子,較有希望。」
是的,眞是一個較有希望的建議。
錢呢?
錢呢?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波叔隨說:「希望確有希望,不過,要開設凉茶店,地點就算設在木屋區,開辦費起碼非一二千元不行,從前世祥哥送贈我們的錢,用去淨下的若有四百多塊錢,怎麽夠呢?」
馬騮明接着說:「再賣去我們這間木屋也不夠哩。」艶芳十分悒鬱的:「我們所有錢財首飾,都被騙走了,離開吳家時,一個子兒也帶不出門。」
美萍沉吟默算一番,倒以十分肯定的口吻吿訴衆人:「別担心,照算勉强可以凑足的,波叔,你們現存的實有多少錢呢?」
「四百多塊錢。」
「賣去這間木屋有多少錢呢?」
「大約最多百多塊錢。」
「那麽,我身上帶出的錢,我私存有若干金飾,合起來會有千餘塊錢,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馬上進行呀,大家歡喜若狂。
波叔驀然還想起另外一個難題,他說:
「凉茶店應該設置一座播音機的呀!」
「播音機?」算算非超支百多塊錢不行,這個時候,百多塊錢那兒去找呢?大家復次陷入困悶裏,想呀,想呀,想不出辦法。
俄爾,天助吳美萍有個聰明的腦袋,她想出一個解决播音機的辦法,她快樂地吿訴各人,各人馬上傳遍了,都同樣的快樂起來。
路是由人踏出來的,是不是啊?
十三 生活就是搏鬥
於是,羣策羣力,短期間內,果然開成了一間粗具規模的凉茶店,位在木屋區中,專爲勞苦大衆服務。
凉茶店開張,噼噼啪啪燒了大串炮竹,紀念着世祥一家人的新生,紀念着精誠合作的開始,紀念着他們業已轉進一個新的生活。
新的生活,沒有一個不勞而食的閒人,艶芳,美萍,專司招待顧客,遞送茶點,水皮波,世祥,分任企堂,兼職燒茶,馬騮明,儼然音樂手,負責音樂秩序的主理,祥母更不願後人,能其所能的自吿奮勇,負責錢銀的出納。
沒播音機,他們以分別獨唱的活節目以招徠,艶芳,美萍,世祥,甚至水皮波,都懂得唱歌,他們就輪値着演唱,馬騮明專責伴奏,首由世祥一馬領先,接着艶芳,美萍,水皮波,一個一個輪流繼續唱下去,週而復始,唱個不停,辛苦大家辛苦,生活就是搏鬥,每個人均以超級愉悅的心情推助業務。
節目新鮮,價錢大衆化,顧客頗形擠擁,頻有向隅,但大家都不忍退去,一齊守候門前聽曲或等位,時時,門外同吿滿座,夠說得上生意興隆四個字。無怪,老板卽伙計,伙計卽老板的他們,一切加倍落力。
每當四個「歌王」「歌后」唱得過度疲累,有時不能不略吿休歇,顧客們絶不倒啋,更不肆罵,個個照舊以寧恬的情緖去靜候他們再唱,人的同情心是廣大的,何况同是天涯淪落人呢?總之,他們的辛苦感動了顧客,顧客的擁護感動了他們,沒有錢生了病的定蒙義送凉茶,偶然吃過了錢從不賴賬,交往盡賴一股熱烈烈的義氣,「同撈同㷛」的要求與認識燃燒着這木屋區裏每個居民的胸膛。
故此,,熬得好,熬得快樂。
十四 血染河……
翻算吳仁義之卒爾迫走吳美萍,大半出於其愛妾茉莉的挑撥,前因吳仁義挑撻淫行成性幾乎晚晚鬼混外間不歸,茉莉還是花國的斲輪名手,難堪寂寞,自自然然機遇裏愛上丈夫得意的助手何子平,二人打得火般熱,明來晦往,已非朝夕,陳倉暗渡,多在吳家舉行,前因有吳美萍在,使他們不敢明目張胆,因此視美萍如眼中釘,逐美萍出大門之心,數經慫恿卒吿成功。
眼刺一去,快樂不迭,淫娃蕩子,肆無忌憚,吳仁義外出之際,接踵必是他們兩人幽會佳期,為圖雙宿雙飛。二人嘗陰謀過吳仁義騙奪來的財物,詎謀奪未遂,茉莉與何子平的姦情底事,一天巧給吳仁義撞破,吳仁義飽揍何子平一頓然後憤逐二人離去,天理循環,報應霹靂,苟吳仁義由此覺悟,前程許尙有可為,槪是浸溺罪惡的都市日久,耽染黑社會血汚的薰陶,由久養就一付「淫人妻女笑呵呵,妻女人淫血染河」的殘暴性格吳仁義怎會覺悟!
對了,他不會覺悟,他還………
十五 趁火打刦
還什麽?
還惡毒地破壞了世祥那集團人安份勞動的生活,利用某個晚上凛冽的北風,縱火焚燒他們辛苦經營起來的凉茶店,凉茶店着火,轉眼卽見燎原,這兒前後左右均是木屋,不久先後遭到熊熊的火舌捲及,刹那間,木屋區整個兒頓成眩目的火海。
火海中,居民大亂。
乘這個亂,吳仁義駛着他的自用車,巧妙地挾走了豔芳。每個人祗顧自己逃生,世祥顧得扶住他自己的祥母,隨人流擠逐,根本不知道艶芳被架走了去,連美萍,水皮波,馬騮明等怎樣失散,一體懵然不知。後幸美萍,水皮波,馬騮明,先後發見被挾縛吳車內的艶芳,他們冲出了火網,追踪至吳家。
十六 死傷纍纍
在吳家,吳仁義未歸前:
避嫌失踪多天的阿華,暗摸後門囘來,逕入吳仁義房中,以携備的刀鑽意圖破毀蹲於牆角的夾萬錢箱,動手不久,忽聞輕悄的足音,阿華慌忙藏身垂地的窗幔裏,靜觀究竟。
來者竟是茉莉與何子平,二人與阿華一般企圖無異,同是靜悄悄的偷道囘來,同樣想破毀吳仁義的夾萬錢箱,囊刮所有遠走高飛,正動手未久,吳仁義挾住途中以哥羅芳迷暈了的豔芳囘來了,茉莉與子平急也躱身另外兩幅垂地的窗幃裏,靜觀發展。
只見吳仁義把豔芬抱置床上。美萍來了,尤勸哥哥改過自新放表嫂跟她囘去,好使他們一家骨肉團聚,等到她哥哥怒推她出房外,她始忽然就廊道打電話報警,話未詳明,吳仁義瘋似從房間衝出,扯斷了電線,横掌打暈了她倒在地上。
水皮波與馬騮明業已從露台爬入房間,一個拏刀,一個持棍,分伺門旁,詎吳仁義甫足跨房檻,刀棍迎頭劈下,奇怪,刀棍未至,吳仁義先個中槍倒地死去,是幔內何子平瞄準目標發槍的,水皮波,馬騮明自然莫明其妙。
那時候,夾萬錢箱的鎖匙從吳仁義口袋跌到地上,馬騮明心想箱內所有,可能盡是世祥財物,提議何不取囘給他,水皮波同意,二人拾了地上的鎖匙開啓夾萬,夾萬開啓了,水皮波,馬騮明旋卽為背後的茉莉與何子平,分以鎗頭木棒擊暈倒地,二人搶出來拉住夾萬的門,貪婪地伸手揑取錢物,阿華從他們背後暗襲了,高高舉起一個大花盆,馬上解决了兩條生命,阿華有福,阿華盡攫箱內所有,滿懷高興的飛奔出了後門。
前門突响着一片攝魄的衝鋒警車笛聲,是中途驟為暴力扭斷那個怪電話喚召他們來的,大隊人馬破門入內,唯見滿地死傷纍纍……
十七 孝感動天地
一夜大火,木屋區盡變瓦爍之塲。
無家可歸的災民,紛紛在火後的現塲上,找人,找物,找暫可藏身之所……任是燒通了蓋頂徒留汚黑的四壁的空房子也好,世祥和他的母親,與許多木屋居民一起,擠在這樣一間沒有上蓋的泥房子裏。
經不上再三的刺戟,祥母大病不起,嚇得世祥全晚衣不解體目不交睫的守護着她,度過整個長夜,第二天,病更沉重,世祥身無一文,展視前後左右,個個等待救濟,當無餘錢帮忙自己買葯,沒有葯吃的病勢,有增無已,世祥愈想愈絶,悲從中來,流淚不已,孝感動天地,其他災民知道,許多義無反顧的送錢給他,顫危危接過大家送來的血汗錢,世祥閃着淚光,高歌一曲以謝衆人,然後托身旁一個同是災民的龍鍾婦人,請她帮忙照顧其母一會,自己急急的趕去買葯去了。
那答應代世祥照顧其母的龍鍾婦人,原來是失業多時生活所迫勉隨吳仁義挺而走險過的流氓阿華的母親,阿華雖然流氓身世,人却非常孝順其母,看他取得了吳仁義夾萬內全部錢物,隨卽到處尋訪其母,感賴從前同居的指吿,他到這兒找得他的母親,拉她一旁,吿訴母親他平地發了一筆橫財,懇她卽同出走,到別的地方,重過安份的生活,使他能夠好好地侍奉天年。
母親是一個義正詞嚴的母親,向來他不願盲從兒子的甜言蜜語,生怕過分糊糊塗塗有誤了兒子的前程,她堅問那筆橫財的來源,兒子從來沒有誆騙母親,他拉低聲調和盤托出,母親聽得全身顫慄,老人家認為,犯了罪不該逃避應得的惩處的,她寧可淡泊生活度日,千叮萬囑兒子卽去自首,兒子受了母親性靈偉大的感動,决心接受了母親的意旨而行。
世祥買葯囘來,他一眼便認識這個騙刧過他們的歹徒,然而當他知道這個歹徒,肯遵照母親的命令自首報獄時,他對他的恨迅卽烟消雲散,換了一付肅然起敬的心情安慰他儘管放心入獄,彼此都是窮人,窮人當然帮助窮人,對他母親今後生活,願集合大家的力量帮助她老人家。
美萍,艶芳,水皮波,馬騮明,一同找到這兒來了,他們經過警局的訊問備案,卽行釋放出來,吳仁義,茉莉,何子平,証實在互相殘殺下送命,吳家夾萬內阿華倉惶中未及盡取的錢帑,尙餘三千多塊錢,賢明的有司判歸美萍承領,這是說,短期內,他們可以另開過一間凉茶店,眞是一個誰聽見都忍不住笑出來的好消息。
世祥把阿華介紹完給大家認識,然後又肯定地吿訴阿華,他的母親生活,决由他們幾個人負担,勉他安心前去,阿華謝過衆人,凄別其母,黯然出門,衆人同以黯然的心情目送他的離去。
為什麽人們對阿華轉抱這樣的同情呢?
原因之一:阿華是一個孝子。
原因之二:阿華與世祥一樣,很聽他母親的說話,他的母親並不願阿華犯罪,阿華不能不犯罪,犯了罪,母親與世祥等,不能不勸他去自首,去受法律的惩處。
阿華與世祥比較,世祥是幸福的。
看,世祥與水皮波等經營的凉茶店又開幕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