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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平改作
(一)
「博愛」號在渺無邊際的大海續繼航行,它最終的目的地是新加坡,但航程是遙遠的,船上的搭客們有的躺在自己的船位上養神,有的則互相探詢身世,以解旅途的寂寞;有的則在甲板上眺望海景,藉作消遣;這裏有快樂的情侶;有恩愛的夫妻;有傷心的母親;有幸福的家庭;有親愛的姊妹;也有胸懷廣博的船長……總之,在這隻大洋輪裏面,是滙集了我們在日常生活的世界裏所能接觸到的一切人物。
方紫羣和程靜月是一對新婚不久的夫婦,因爲靜月曾經做了一件非常對不起她姊姊靜波的事,所以當她知道了姊姊也是這船上的搭客時,她和紫羣兩人就在船裏到處找她,然而,船上的搭客是這樣的擁擠,她們雖然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也無法找到她的姊姊。
當靜月知道了在船上的一個艙房裏面,住着一個和她姊姊的身段差不多的女人時,她們馬上冒冒失失的跑去敲門可是開門出來的却是一個陌生的男子,他笑笑的問道:
「你們找誰啊」?
「我找我的姊姊!聽說她是住在這一間房的。」靜月有點不好意思的答道。
「你的姊姊是誰呀?我可不認得啊!」對方有點莫明其妙的問道。
「難道你這房裏沒有女人住嗎?」靜月露出不大相信的神氣問。
「有是有的,」對方嘻着口說:「不過她是我的太太,可不是你的姊姊呀!」
「能不能請她出來讓我們見見呢?」靜月央求道。
「當然可以的!」對方笑笑的答道。
這時,,從漱洗間裏走出一個年輕的女人來,那男子指着她說:
「哪,這位就是我的太太了!」
靜月和紫羣朝這年輕的女人身上打量了一會,露出尷尬的樣子說:「對不住,先生,不是她,打擾你了!」就馬上退了出來。
「他們是做甚麼的啊?」女的問男的道。
「找姊姊的啊!」男的笑笑的朝女的乜斜了一眼,兩人就很親密的擁抱起來。
原來這對恩愛的夫婦,男的叫張子春。女的叫李香薇,他們爲了要向一個女友解釋誤會,正要趕到新加坡去呢!
「房子裏悶得很,讓我們到甲板上去散口氣吧!」阿薇掙脫了子春的手上提議道。
「好的,」子春答道,就很親密的拉着阿薇的手,兩人一同向甲板上走去。
這時,海上發生濃霧,濃厚的霧氣,把周圍罩上一片朦朧,子春夫婦走上甲板時,看見一對年靑的戀人,靠在船欄上,欣賞着霧景,只聽那女的嬌聲說:「景康,這麼美的霧,眞是很少見到的啊?」
「錦盈,現在霧很大,天很冷,還是讓我們囘到艙房裏面去吧!」
「不!我要多看一會這美麗的霧!」女的仍是目不轉睛的注視着那美麗的霧景,一動也不動的站着。
男的見她這個樣子,不忍拂她的意,只好在一旁陪着她。
張子春夫婦繼續向前走去,忽然看見在甲板的一角,有一個年輕的少女,靠着船欄,無限心事似的在沉思着,她的身體緩慢的向前俯着,就像要跳向海里去似的。
子春看了,拉拉他太太的手說:「阿薇,這個女人好像有甚麽心事似的,看樣子怕要投海了,我們上前看看吧!」
他們走上前去,在這女人的背後站住了。這女人見有人來了,略微車轉身,望了子春夫婦一眼,摸出一根香煙,點燃了,重重的吸了一口,接着,一聲喟嘆跟着一縷輕煙從她的蒼白的咀里迸了出來。
「小姐,霧濃風大,艙面很冷,站在這里做甚麽呢?還是囘到艙里息息吧!」張太太忍不住的說道。
「唉!」這滿臉帶着苦惱神色的女人,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接着說:「謝謝您,太太,我不過想多看一會霧景吧了!」
「小姐,我看你好像甚麼心事似的,還是囘到艙里歇息吧!」子春也幫着勸說道。
這沮喪而憂鬱的女人,搖搖頭,一言不發的只是望著迷濛的遠方發呆。
「走吧!我們一起到餐廳里面坐坐吧!」張太太說着,一把把她拉着,不由分說的把她拉向餐廳去。
(二)
程靜月和方紫羣在各處尋找姊姊,她們剛走到大艙里,忽然看見一個女人暈倒了,就幫忙大家一起施救,當這個女人從迷糊中甦醒過來時,艙里的乘客們紛紛向她安慰道:「阿嫂,一張相片有甚麽要緊呢?將來再冲印一張不就得了,爲甚麼要急得這個樣子呢?」
原來剛才這婦人因看見同艙的賣藝佬馬師候的兒子阿仔,跟女兒阿雁在艙面上玩耍,觸景傷情,她想起了自己的兒子,就從懷裏掏出一張照片,不住的看着,可是,一不小心竟讓海風把相片給吹送到海里去了,她一急,就暈倒了。
當下她聽了大家的話,不由得更加傷心起來,她哽咽着說:「現在相片不見了,我連人也認他不得,要怎樣去找他呢?
「連自己的兒子也認不得,這到底是怎麽一的囘事兒啊!」大家都不由得帶着好奇和關心的問道。
「唉」!這不幸的婦人嘆了一口氣說:「說來眞是話長呢!」她把身子微微的支撐起來,然後就開始向大家叙述她不幸的際遇:
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她臨盆的那天,產下了一個孩子。她滿懷高興的託同居的三嬸把喜訊帶給她丈夫阿全知道。阿全哥是一個泥水工人,爲了担心妻子的生產,一夜沒睡,精神有點恍惚,當下聽了這個喜訊,因爲興奮過度,竟從高處跌了下來,不幸傷重不治,當三嬸把這個噩耗帶給她時,她哭得死去活來,她痛苦的啕嚎着:「我不要活!全哥!我要跟你一道去!你死了,我還有什麽依靠呢!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呢!」
但三嬸却在一旁勸慰他說:「全嫂,你不能夠這樣做,你不能死,你死了你的孩子要怎麽辦呢?你得爲你的孩子着想呀!」
聽了三嬸的話,她慢慢的冷靜下來,她知道,爲了孩子,無論如何她是一定要活下來的,于是,她咬緊牙關,立下志願,一定耍把孩子撫養長大。
可是,丈夫死了,她們要怎樣活下來呢?在三嬸的同情和帮助之下,她把孩子託給三嬸照顧,自己則到富戶王家去當傭人。王太太因爲自己沒有兒子,看見全嫂的孩子長得活潑伶俐,非常歡喜,時常要她把孩子帶到家裏來玩。
日子很快的過去,孩子慢慢的長大起來,快到週歲了,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孩子忽然染了急病,非立刻送到醫院去施手術不可,但這是需要一筆很大的欵子的。她向王太太預支了三個月的薪金,但還凑不到進醫院所需的數目,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的心也越來越焦急,因爲醫生說,孩子最遲得在當晚十時以前施手術,否則就沒有希望了。最後,她沒有辦法,只好再去向王太太商量,要求向她再借錢,但却給王太太拒絕了,她說:「全嫂。我已經給你預支三個月的薪水了,你還不滿足,須知我們用工人的,合則用,不合則去,我知你能做到甚麽時候呢,三個月薪水的預支,算我的氣量是很大的了!虧你還敢向我再開口!」
「太太,我是不得已才向你開口的,我的孩子病得很重,需立刻送醫院救治,太太求你幫幫我的忙,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恩德的!」全嫂傷心的向王太太哀懇道。
「你的孩子病了?你不會把他送到市立醫院去救治嗎?」
「來不及了!太太!」全嫂淚眼模糊的說:「醫生說不能超過十點鐘,不然就沒有救了!」
「那你快向別的地方想法吧!」王太太毫不動容的說。
聽了王太太的話,全嫂失望極了,在這茫茫人海,有誰能向她伸出救援之手呢?最後她沒有辦法,爲了救孩子的性命,她只好向王太太說,要是她能出錢替孩子治病,孩子的病好了,她願意把孩子無條件的送給她。王太太正急切的想抱一個孩子囘來撫養,一聽她這樣說,馬上答應她的要求,立刻和她一起把孩子送到醫院裏去。
經過了醫生的救急手術,孩子的病終于慢慢的痊好了。可是當孩子的病好了的時候,全嫂的工作也給辭掉了,她要求王太太讓她做孩子的保姆,但王太太却拒絕她說:「你是孩子的生母,要是讓你在這裏做下去,將來會有許多不便的。不是我忍心,這是人情之常,我想你心裏也會明白的。」
全嫂沒有辦法,只好含悲忍痛的離開了自己的骨肉,但她心裏却無時無刻的不在惦記着自己親愛的孩子啊!
時間很快的過了五六個年頭,全嫂的孩子小文長大了,而且已經到學校裏讀書了,全嫂爲了要多親近小文,以便照顧他,所以設法在學校裏找了一份工做,她天天和小文接近,很親切的照顧他,小文對她的感情很好,把她當母親一樣看待。可是,這件事情不久給王太太知道了,她趕到學校裏,痛責全嫂失信,並要她立刻離開此地,否則她便不讓小文再在這裏繼續唸書。爲了孩子,全嫂只好答應王太太隔天立卽離開此地。全嫂和王太太的談話給小文聽到,他偷偷的跑囘來,要求全嫂不要離開此地,並問她剛才和母親講的到底是什麽意思。她爲了孩子的前途,只好把一切詳情隱瞞起來,只騙他說她永遠不會離開他,同時帶他到照相館去攝了一張照片,留作紀念。現在他離開孩子已經有好幾年了,孩子今年已有十幾歲了,她想偷偷的囘去看看他,可是,她對孩子的印象已有點模糊,唯一憑藉作指認的線索的照片現在竟失掉了,這怎不敎她傷心呢?
全嫂講完了她的傷心史,大家都不覺唏噓嘆息,對她寄予莫大的同情。
程靜月和方紫羣聽了,對全嫂的這種偉大的母性的慈愛,也深深的表示敬佩,可是,爲了找尋她的姊姊靜波,她只好匆匆的和方紫羣離開大艙,向船上的另一個角落去尋覓了。
(三)
程靜波是不是也在這隻船裏面呢?是的,我們在前面所說過的那個神色沮喪的女人就是她;因爲她受了偌大的刺激,喝醉了酒,被張子春夫婦扶到他們的艙房裏歇息,現在她已經淸醒了,正在向子春夫婦叙說她的一頁傷心史呢:
程靜波和程靜月是一對親愛的姊妹,她們一同到香港找事做,靜波在一家夜總會裏面當歌唱員,靜月找不到事做,靜波就送她到學校裏去學習音樂,姊妹倆人很親密的住在一起。
一天晚上,靜波從夜總會囘來,剛走到門口,忽然看見有一個靑年人在對面的馬路上暈倒了,她趕快的跑過去把他扶了起來,並送他囘家。
原來這人是靑年作曲家方紫羣,因爲突然患了眼疾,失去視覺。靜波馬上爲他請醫治理,並細心的看護他。她對紫羣的作品,非常喜歡,她經常在夜總會唱的歌曲,多數就是紫羣的作品。
在看護紫羣的過程中,她不由得對她萌生了愛念,而紫羣對靜波的溫柔貼體,細心服侍,心裏也非常的感激。倆人的感情可說是由于頻繁的接觸而打成一片。一天,靜波接到家裏打來的電報,說是母親患了急病,要她們姊妹馬上囘去。但靜月却說不願囘去,因她出來了很久,還找不到事情做,實在不好思意囘去見她母親。静波只好獨自囘家一行。臨行的時候,她把照顧紫羣的責任託付給妹妹。
靜月是一個放縱任性,行爲浪漫的牛女,她結交了好多的男朋友,可是每一個都鬧翻了,現在她受了姊姊的囑託,來看護紫羣,却不料當她踏進紫羣的房子時,紫羣的眼疾已經好了,他正喜孜孜的準備晚飯,預備歡迎靜波呢!因爲他沒有見過静波,所以當他一看見静月走進來時,就很興奮的說道:「程小姐,我非常的感激你!這次病中,要是沒有你的照顧,我眞不知道會弄成怎麼的一個樣子呢!」
紫羣的女傭阿英是一個啞吧,她見紫羣認錯對象,心裏非常焦急,但她有口難言,空着急又有甚麼用呢?
靜月見紫羣長得一表人材,而且是一個頗有名氣的作家,心裡早存愛慕之念,所以將錯就錯,乘姊姊不在的當兒,竟把姊姊的愛人佔了!
静波囘到家裡,服侍母親的病好了,因一心掛念紫羣,正想早點趕返香港去時,忽然接到了靜月的信,說他將于後天和紫羣舉行婚禮,希望她知母親能一起去觀禮。
靜波接到了這封信,急得差點昏了過去,但她還强作鎭定,當她母親問她紫羣到底是一個怎麽樣的人時,她安慰她道:「媽媽你放心好了,紫羣是一個好人,我認識他,妹妹嫁給他準不會錯的!」
當母親叫她同往觀禮時,她借故說家裡沒有人看管而不去了。
靜月是一個慕虛榮的女性,她和紫羣婚後,常常因爲經濟問題而吵嘴,紫羣給他吵得沒有辦法,只是搖頭嘆氣。母親在紫羣家中住了好幾天,看了這種情形,囘來後對靜波道:「一切都是阿月不好,紫羣這人我看倒頂不錯,你還是去勸勸你妹妹吧!」
爲了愛護妹妹,更爲了不忍讓紫羣担受太多的痛苦,靜波只好下决心到香港一行。
可是當她到達紫羣家時,紫羣因剛才和静月吵嘴,給氣得舊病復發,雙眼又看不見了,静波一面趕快打電話召醫生,一方面又好言安慰他,她以静月的身份向他認錯,這使紫羣的心寧靜了許多。
這時,静月從外面囘來,看見静波和紫羣那種親熱的樣子,不覺醋意盎然,氣忿忿的對静波道:「我知道我搶了你的愛人是不對的!現在還給你吧!」她說了就匆匆的要向外面走去!静波聽了這話,氣得咬緊牙根,一把把她扯住,狠狠的打了她一把掌,說道「你這說的是什麽話?要是我想搶你的丈夫,在你們快結婚的時候,早就來向他說明原委了。你這不識好歹的人,我因爲愛你,所以把愛人讓給你,現在你竟對我說起這些難聽的話來,你眞是太沒良心了!」她說完了,提了皮篋,頭也不囘的匆匆下樓去了。
靜月站在走廊上呆呆的望着姊姊的背影,她的良心受了譴責,她覺得她實在太對不住姊姊了,她狂奔下樓,一面狂呼着:「姊姊,姊姊!」静波站住了,她噙着眼淚,對妹妹作着最後的勸誡:「你的脾氣應該要改變才好。結婚不是一張長期的飯票,而是夫妻間的和衷共濟,你和紫羣間的誤會,剛才我已經代你解釋過了。她還很愛你,你應該好好的對待他,他現在病着,你快點囘去照顧他吧!」
聽了靜波的話,靜月覺得又慚愧,又感激,她很難過的對靜波說:「姊姊我太對不住你了!」
「我不會怪你的,」靜波說:「你快點上去看紫羣吧!我走了!」
「那麼,你要到甚麽地方去呢!」靜月關心的問道。
「我想離開此地,到隨便甚麼地方去,我將來會寫信給你的,你現在快上去看紫羣吧……」
靜波剛叙述到這裡,船上突然發出了一聲緊急的警號;原來船在霧海中航行,因看不淸方向,誤觸礁石,現在危急萬分,船長正在籲求大家保持鎭定,同舟共濟,以渡過這個難關。擴音機這時正傳播出船長的命令:「……各位親愛的搭客,現在我們的船遇險了,希望大家保持鎭定,同舟共濟,共渡難關……我現在請求大家穿上救生衣,集中到第四艙面……我們將盡最大的努力,施行搶救工作……」
船上一陣騷動,大家都懷着恐懼、焦急的心情,匆匆的向第四艙面集中,程靜波也和子春夫婦一起,穿上救生衣,奔向第四艙面去,而在紛亂的人羣中,她終于和她的妹妹靜月見面了!静月已經把一切詳情吿訴了紫羣,所以當紫羣見了静波時,他帶着激動的聲音對她說:「原來當初就是你……」靜波打斷他的話說:「是,就是我,不過可以這樣說,我是認識你的,也是不認識你的.……」
這時,人聲汹汹,人羣騷動,大家都焦急的在等候着船長室的消息,而靠了船上職工們的努力,船終于安然的渡過了第一個難關。現在,船是擱淺了,水手們正在縫補漏洞,搭客們的神經也鬆弛了,大家躺在艙面上休息,等候着船長的消息。
(四)
修補漏口的釘鐺聲,單調地響着,搭客們在緊張中感覺有點煩悶了。峭厲的風,透進艙裏,使人們寒意培增。這時,李香薇跟張子春很親密的擠在一起,她帶着親切的口氣問子春道:「春哥,那件羊毛衣你有穿在身上嗎?」
「當然有的!」張子春笑笑的望着太太說:「這樣一件値得紀念的東西?我怎麼會不把它穿在身上呢?」
程静波在旁聽了子春的話,覺得有點奇怪,就問子春說:「張先生,你的羊毛衣是怎麼樣來的?竟是這樣重要?」
「這裏面是有一段故事的。」張子春說:「反正現在大家悶得慌,我就隨便說出來替大家解解悶吧!
于是子春開始向大家講了下面的故事:
張子春是一間律師樓的書記,和李香薇結婚已有一年。倆人感情非常要好,一天,子春下班囘來,阿薇正在編織一件羊毛衣,子春看見了,就問她說:「阿薇,你編羊毛衣做甚麽呀?」
阿薇笑笑地說:「現在天氣越來越冷,而且過幾天就是我們結婚的週年紀念,我想編這件羊毛衣給你做個紀念呢!」
「啊!虧你提醒我,不然我倒忘了!」子春恍然的說:「那我也該買點東西給你做個紀念呢!」
「算了!」阿薇笑笑的說:「老夫老妻還這樣幫做甚麼呢!」
這時子春記起了女傭吿訴他說他今天有信,就問她道:「阿薇,我今天有信是嗎?」
「是的,是一封情信呢!」阿薇帶着諷嘲的神氣說,從抽屉裏把信拿出來交給他。
子春把信看了,就很興奮啊跟阿薇說:「這是李雲小姐寄來的呢!她現在住在旅館裏,吃過了飯,我們一道去看她,你說好嗎?」
「不!我不去,她只約你一個人去,我去了會妨礙你們的!」阿薇帶着醋意的說。
李雲是子春的同學,也是子春過去的情人,因爲她的家庭頑固,不贊成她和子春的婚事,所以後來他們只好分手了。
子春見太太不去,吃了晚飯,只好獨自一個人到旅舘裏看李雲,李雲見了子春,很傷心的吿訴他說:她的丈夫不幸去世了,她這次到香港來,是爲了要拍賣丈夫遺下的一些股票和產業,她還吿訴子春說,她在新加坡動身之前,曾寄了一封夾着她的近照的信給他,這封信因爲子春沒有收到,所以他私心裏頗懷疑是阿薇私自把信沒收起來。
子春帮李雲辦完了股票和遺產的轉讓手續之後,就約李雲到他家裏吃飯,因爲是多年濶別的好友,在吃飯的時候,子春表現得特別的親熱,我一杯,你一杯,頻頻向李雲勸酒,這可使阿薇氣壞了。她飯還沒有吃完,就忿然的走囘房去,使這一次的請客不歡而散。
李雲小姐雖然囘到新加坡去了,但子春因爲阿薇這次的呷醋表現和懷疑她沒收李雲的來信,所以對阿薇非常痛恨,阿薇雖再三向他認錯,解釋,總不獲他的諒解。夫妻間的裂痕是越來越深了,最後他們終至于到了非分手不可的階段。
在除夕的早上,阿薇把尙未完成的羊毛衣留下來,偷偷的走了,她在留下來的一張紙條上寫道:「春哥!我走了,這件尙未完成的羊毛衣,請你另外找人把它織完吧!」
子春到寫字樓上班,心裏覺得非常難過,這時,他又接到李雲小姐的信,說她過去寄給他的信,是她寫錯了住址,爲了她的信而引起他們夫妻之間的誤會,這是她的不對,井向他表示歉意。而且同事們又紛紛向他勸解,于是,他開始有點悔悟了,他覺得他過去實在悬太對不住阿薇了!他决心到車站去找阿薇囘來,但火車已經開走了,它悵然若失的囘來,他在舞廳裏流連了整夜,瘋狂地喝着酒,看同事們和他們的太太情侶們在快樂的跳舞,渡過這狂歡的除夕,他的心有如蟲嚙一樣的難過,他不忍再看下去了,他悽然的囘到家裏,却赫然的看見阿薇坐在沙發上,低着頭在編織那件尙未完成的羊毛衣,原來她趕不到火車,所以只好囘來了,她吿訴子春說,她今天走不成,明天再走!子春這時悔恨交集,上前一把把阿薇擁在懷裏,並向她承認自己的過失,于是夫妻重又恢復了感情,而且經過了這次的敎訓之後,她們夫妻之間的情愛是較過去更加親密的呢!
(五)
子春剛講完了他的故事,擴音機裏忽然傳來了船長的呼籲:「各位親愛的搭客們!現在第三艙裏的漏洞已經修補好了,爲了減輕船上的重量,我們决意把貨艙裏的貨物抛下海去,但因爲人手不足,所以懇請大家本着同舟共濟的精神,到貨艙裏來幫忙……」搭客們聽了船長的呼籲,都紛紛的趕到貨艙裏去帮忙,程景康也嚷着要去,但却給她的太太朱錦盈阻住了,她淚眼糢糊的拉着景康的手說:「康哥,你不能去,要去,我和你一齊去,你不是答應過我,永遠不離開我?」
景康聽了錦盈的話,紅着臉,不好意思地重又坐下去。留在艙裏的一些老弱和殘廢的搭客們,都紛紛地向他們投射着鄙視的眼光,朱錦盈流着眼淚,跟大家說:「各位,我知道我這樣做,是不對的,但是因爲我和我丈夫的結合,實在是經過非常艱辛的奮鬥才成功的,所以我才這樣的捨不得離開他!我知道這是自私不對的,可是我控制不住我的感情,這是要請各位原諒的!」她停了一停,就把她和景康結合的曲折經過吿訴了搭客們:
朱錦盈的身世是很凄凉的,她從小就失去了父母,靠叔嬸撫養長大。她愛上了呂景康,但景康是一個窮小子,錦盈的叔父和嬸母的眼光是勢利的,他們瞧不起景康,不答應錦盈和景康的婚事,而强把錦盈許配給富商程家的少爺,錦康爲了反抗這椿婚事,她决意出走,她把她的决心寫信吿訴了景康。可是,當她臨要出走的那天晚上,她的行動給嬸嬸發覺了;當她提着皮篋,剛要開門時,嬸嬸在後面把她叫住了:「阿盈,你這樣就走了嗎?我們從小把你辛辛苦苦的養育長大,你現在羽毛豐滿了,不要我們了!」
「不是這樣說,嬸嬸,」錦盈解釋着說:「你們一定要把我嫁給程家,我只好忤逆你們這一次了!」
「怎麽?你一定要離開我們嗎?」嬸嬸有點傷心起來了:「我和你叔叔的年紀都老了,活在世上的日子也不會長久,我們把你許配給程家,也是爲了要你好,程家是你叔叔的後台老板,你叔叔已經答應了他們的婚事,你一定不肯,叫你叔叔怎樣對人家說呢?我求求你,」她說到這裏,就在錦盈的面前跪了下來:「無論如何你要答應這件婚事,不要使你叔叔下不了台!」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說得錦盈酸溜溜的好生難受,她終于爲嬸嬸的眼涙所屈服了。她寫信把她的不得已的苦衷吿訴景康,勸他不要難過,她吿訴景康爲了嬸嬸和叔叔她决意犧牲一己的幸福。
景康接到了錦盈的信,當然是非常的傷心和難過,可是,他除了怨恨自己太窮以外,還有甚麽話好說呢?
錦盈和程家少爺舉行婚禮那天,景康因爲和程家有點親誼,經母親的勸吿之下他只好忍着無限的痛苦前去觀禮和道喜,料不到錦盈在無意中看見了景康,當塲暈了過去,那時剛好疫病流行,程家的人誤以爲她是患了流行症暴斃,嚇得慌了手足,把她抬到柴房里去。
當錦盈甦醒過來時,天剛好下着雨,她跑去叫程少爺開門,程少爺以爲她死了寃魂不散,嚇得全身抖索,不肯開門,勸她趕快離開程家,她沒有辦法,只好跑囘叔叔家里,但嬸嬸也跟程家少爺一樣,不肯開門,她沒有辦法,只好冒着大雨,去找景康。這時,景康也正記圭着她,穿着雨衣,冒雨想到程家看個究竟,她們倆人終于在半路上碰到了!錦盈因受刺激過渡,暈倒過去,景康把她扶囘家里,經過了一陣救急之後,她醒轉來了,她悲喜交集的躺在景康懷里,說:「康哥,我們以後再也不分離了!」「是的,」景康輕輕的撫摩着她柔美的頭髮說:「盈,我永遠不會離開你的!」
就這樣這一對年輕的戀人在經過了無限的波折之後,終于有情人終成眷屬……
(六)
時間一分一秒很快地過去,到貨艙里去幫忙的人還沒有囘來,大家心里不由得焦急萬分,尤其是那個江湖的賣藝佬馬師候更是急得了不得,因爲他的兒子阿仔去了很久還沒有囘來,這怎不敎他担心呢?他不斷的向船上的搭客們詢問消息,惹得大家非常厭煩,于是,他開始向大家解釋他焦急的原因:
馬師候本來是有正當的職業的,但在不景氣的風暴襲擊之下,他的職業給吹掉了,爲了生活,他不得不帶着一家四口,到處漂蕩,靠在大庭廣衆之前耍武藝,玩把戲換口飯吃,但是,這種沒有把握的收入,常常使他們挨飢受寒;他本想帶家人返鄉下過種田生活,但在日常的生活毫無着落的情况之下,那來的旅費呢?
因爲他們常常沒有飯吃。肚子空虛,所以表演的時候,時時失手,這樣就使他們的收入更壞了。
有一次,他强迫餓了兩天的女兒阿雁當衆表演吃力的玩藝,因爲阿雁乏力表演,當塲失手,觀衆大喝倒彩,他一怒之下,竟揮動藤鞭,兇狠的鞭打着阿雁,他這野蠻的舉動,激怒了兩位年靑的觀衆,他們代阿雁不平,上前和他理論,他含悲忍痛的把他的苦况向這兩位靑年人解釋,幷且說阿雁是他親生的女兒,他是不忍打她的,但餓火却把他燒得變成一頭瘋狂的野獸了。
這兩位靑年人聽了他的話,非常同情他的遭遇,除了自己慷慨解囊之外,還勸在旁的觀衆們盡力來帮助他,他們替他向大家勸募,終於使他獲得了這次囘鄕的旅費。
「諸位,想想看,我這次囘鄕的旅費是多麽僥倖才得到的啊!」最後,他結束了他的故事道:「要是現在這隻船發生了意外,那我以後就沒有囘鄉的希望了,這敎我怎能不焦急呢?」
大家聽了馬師候的話,都對他表示很大同情。
這時,播音機裏又傳出了報吿說:「諸位搭客們,船上的所有漏洞已全部修補好了。現在只要等潮水一漲,船就可以開行了。請大家依着秩序,安心的囘到艙房裏去歇息吧!」
大家聽了這個消息,臉上都露出寬慰的神色,正想散去,可是,這時却傳來了一個不幸的消息:船長壯烈的殉職了!
原來船長在船上各處巡邏,當他走到貯藏化學藥品的貨艙時,忽然見艙裏面有濃煙冒出來,他進去一看,看見艙裏着火,火舌就要舐到爆炸物上面,在這千鈞一髮的刹那,他找不到熄火的器具,爲了全船的性命,他只好奮不顧身的把身子壓到火舌上,火雖然是給他熄滅了,但他的性命也因此而犧牲了!
船長的葬禮在莊嚴肅穆的氣氛中舉行,大家都深深的爲船長的這種犧牲小我成全大衆的偉大精神所感動,當葬禮舉行之時,搭客張子春因爲太受感動了,他徵得副船長的同意,上前致詞道:
「人類之所以能夠生存,進步,就是靠了這種人與人相互之間的偉大的博愛精神……我們的船長雖然是壯烈的犧牲了,但他的偉大的精神却永遠的長存不滅!它給我們帶來一種啓示,一種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