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小說　金屋藏嬌

（一）

　　少女蔡小鶯自小父親則已去世，依母親（鶯媽）養育成人。有一天，小鶯與她的數年知友何敬新出外遊玩囘來，鶯媽卽怒氣沖沖地向小鶯說：

　　「阿鶯！我叫你不要跟敬新來往，爲怎末你總是不聽我的話？」

　　「媽！我眞不明白你爲什麽對敬新這樣的厭恨，他對我多末好，他亦未嘗不歡喜你。」

　　「你要知道，你自幼卽沒有爸，靠你媽這双手和這把口來養你到這末大，爲的是希望有一天快樂的日子，你跟敬新那末好有什麽用，他現在亦還找不到工作，叫他用什麽來帮忙我們呢！」

　　「媽！敬新不但一心愛着我，他還向我求婚，媽，你能答應我這件事嗎？」

　　「你這個儍孩子，朱先生是　個有錢的人家，他雖然年紀大一點，可是他爲人倒很和靄可親，他屢次對我講過，如果你喜歡嫁給他、對於錢是絕對沒有問題的，他昨天來過，我已答應他了，對於敬新的事你不要再提起好了。」

　　「你答應他什麽？」

　　「我答應他要將你嫁給他咯。」

　　「這怎末可以，我不答應！」

　　經過幾日的時間，小鶯竟被他的母親說服了，她爲了帶念母親辛辛苦苦地撫養她成人，這點宏恩緊記在心，且經不起她母親的花言巧語騙着她，她終含淚答應嫁給朱先生。

（二）

　　朱先生叫做襄理，年近半百，仍是色心末死，家中有一個嬌艶的老婆，雖較上年紀，但丰韻猶存，還可以說過得去，而他却不以此爲足，偷偷在外物色少女想要金屋藏嬌，以享齊人之福。結局小鶯是被他看中了。他利用鶯媽的弱點進攻，答應給她一筆錢，將小鶯討來做妾侍。鶯媽是一個貪慕富貴的老娘子，她的理智被金錢所蒙蔽，不管女兒的終身幸福，竟答應這件事。

　　是日，襄理復瞞着老婆，偷偷地來找鶯媽。他一入門卽笑嘻嘻地說：

　　「鶯媽，關於房間的事，我已找到了，那末我們幾時可以同居呢？」

　　「這個呵……不過……」

　　「噢，我明白，！這些錢你先拿去應用啦。」

　　鶯媽那時有些躊躇，一看見一大叠紙幣由襄理的袋中掏出來，他卽將手伸出去預備接錢，同時亦以恭恭敬敬的態度，笑着說：

　　「朱先生，你喜歡幾時就幾時，我沒有什麽問題的。」

　　襄理遂把錢遞給她，說：「那末明天你可以……不，我親自來帶小鶯一齊去，我已經吩咐一個最可靠的女婢阿寶到那邊去打掃房間，並定好了傢俬叫人搬進去了。」

　　「噢！那我怎末知道是在什麽地方呵？」

　　「因為恐怕被我的太太知道：發生麻煩：所以我特地選擇在一個較僻靜而又淸幽的地方，啦！這是　張住址，房間是在樓上的，你要找小鶯你可按址去找便得。」

（三）

　　襄理坐下去繼續跟鶯媽談話，小鶯由外囘來，她一進房看着這個討厭的傢伙在房裏，她囘轉身就要再出去　却被鶯媽看見，趕快叫：

　　「小鶯！小鶯！你進來。」

　　小鶯平素對母親是極孝順的，只因近來爲了這件婚事，以致時常跟媽鬧翻，她聽着媽叫，亦不得不帶着懊惱的情緖跑進來，老經世故的襄理馬上張着笑容說：

　　「小鶯坐下吧！」

　　鶯媽接着說：「小鶯，你看，朱先生待你多末好，他已經租定房間，把新式傢俬搬進去，還叫一個女婢阿寶在那邊等著侍候你呵！」

　　「媽，我現在亦無話可說，你講怎樣就怎樣。」

　　「對了，應該聽媽的話才對，你媽好辛苦纔養育你成人，你能夠得着一個好歸宿，媽亦可以享着下半世的快樂日子呵！」

　　襄理聽着小鶯的話，歡喜至極，他卽頓頓下頭站起來說：「那末，我現在卽刻到那邊去一下，吩咐阿寶把房間打掃乾淨，讓小鶯明天可以住到那邊去。」

　　襄埋去後，鶯媽卽將剛才由他拿過來的紙幣給小鶯看，同時說：

　　「小鶯！你看，朱先生復給了我這些錢做你的粧匲費，他爲人眞慷慨，你嫁給他不怕沒有好的吃，好的穿了。」

　　「媽，你總是貪人家的錢，不顧女兒的幸福。」

　　「這還叫做不幸福嗎？事實擺在臉前，他現在生意那末大，用錢亦不吝嗇，一進去就有女婢使用，不像在家裏自己洗衣煮飯，一天要做到晚。這還不是幸福嗎？」

　　「可是叫我嫁給人家做妾侍我總是不願意，何先生跟我那未好，他亦向我求過婚，你偏偏反對，要我嫁給這個老頭子，這有什麽幸福呢。」

　　「好了，好了，別再說這些，你趕快去收拾衣服，預備明天跟朱先生到新房去居住吧！」

（四）

　　高攀雲是一個豪爽有俠義風的靑年，正由大學攷讀出來，爲人好說好笑，視人生爲兒戲　故頗得學友的喜歡。

　　是日，他跟同學小江返寓，兩人邊說邊行，行過一條幽靜的街道，來到一列兩層樓的建築物的中間處，正想由公用樓梯登樓，忽然看見有一輛汽車停在門口，他倆站在一邊，讓汽車裏的人走過去。他們看着由汽車下來的，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商人模樣，後面跟着一個十八九歲的天眞活潑少女，由她的顏容看來好像是有什麽不如意似的垂着頭跟在那個中年人的後面。這兩個人一個是朱襄理，一個是蔡小鶯。攀雲暗想他住在這裡已久，附近的鄰人都看得熟識，向來沒有看見這一對男女出入，爲何今天忽然看見這兩個生客呢，他抱着疑訝的心情向小江問：

　　「嗄！小江，看那個女子多末漂亮，怎末會跟那個老頭子到我們這裡來？」

　　「是呵，向來沒有看見過。恐怕是來找朋友吧！」

　　「不是，看他們的樣子，好像是住在這裏的。」

　　「對，我們隔壁房正空着，算不定是由他們租去。」

　　「那末你看他們是不是父女？」

　　「我以爲夫妻是實。」

　　「如果是夫妻，怎末那個男人年紀這末大，而那個女子這樣小？」

　　「嗤！老頭子討二奶當然要選擇又漂亮又年靑的小姑娘，我們跟上去看看便知。」

　　於是攀雲與小江跟着這一對老男少女上樓，到了樓梯的一半，小鶯頻頻囘頭望着攀雲，看見這一個一表人材的靑年，好像對自己的跟這樣一個年紀相差太遠的老頭子一起跑有些慚愧。

（五）

　　攀雲到了自己的房裡，聚精會神傾耳去聽隔房的動靜，對輕浮的小江頻頻舉手示意叫他不要胡鬧騷擾。一會兒果然聽着隔壁房正有剛纔那兩個男女的聲音

　　小鶯撒嬌地說：「你帶我到這樣偏僻的地方來居住，是不是要悶死我。」

　　襄理安慰着她道：「現在租房不是那末容易，住在華街鬧市雖然出入比較方便，可是一層樓住了幾十個人。空氣不足，對於衞生是很有影響的；所以我租到這裡來，你看，四週空氣多末好，房前亦有晒台，熱時亦可以踱出晒台去納凉。」

　　「哼，你怕給你的太太曉得是眞，你以爲我不知道。」

　　「她，哼，別管她，我正預備着和她離婚，將來我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做夫妻了。」

　　「不是我母親接收你的錢，我眞不願意跟你偷偷地來住在這兒，我問你，你今晚來不來？」

　　「來，一定來。」襄理呼喚阿寶進來向她吩咐道：「阿寶！你好好的侍候少奶，聽見了沒有？」

　　「是！老爺！」阿寶走過來叫聲：「少奶奶」卽送着她的老爺下樓去。

　　剛才小鶯知襄理在房中所講的話，攀雲是聽得淸淸楚楚，他向小江道：

　　「對了，他們果然是新搬來的住客　而且那個漂亮的女子亦果然是他的姨太太。」

　　「那豈不是金屋藏嬌嗎？」

　　「當然咯！不是金屋藏嬌是什麽？不過我總替那個女子抱不平，我相信這一定不是出於她自己的所願一定是被壓迫，或有其他苦衷的。」

　　「老兄，別多管人家的閒事吧！」

　　「呵！有錢的人儘管娶了三妻四妾，都沒有人敢說閒話，好像我們這樣的窮小鬼連一個老婆都沒有本領娶得起，講起來你說氣不氣！」

　　「誰叫你窮！老兄！顧住自己的肚子要緊，餓了，拿點錢出來買東西。」

（六）

　　第二天，鶯媽拿了一包生果來探小鶯，一上樓卽遇着阿寶，她張目四望向着阿寶問：

　　「借問一下，這裡有個新搬來的小鶯，住在那一家房？」

　　「她是我的少奶奶，你找她是麽？」

　　「是呵，請你帶我去見她，她是我的女兒。」

　　「噢，原來是少奶奶的媽　你跟我來。」

　　阿寶帶着鶯媽到了房裡，鶯媽卽向小鶯問東問西，並將生果遞給小鶯。

　　小鶯說：「媽，都是你不好，貪人家的錢，害得我自己一人在這裡悶透了。」

　　鶯媽問：「朱先生昨晚沒有在這裡過夜嗎？」

　　小鶯答：「他怕家中的老婆好像老虎母一樣，他那裡敢在外面過夜！哼！這樣我怎末過下去，我要囘去，我不要在這裡過著冷宮的生活。」

　　「好啦，別發脾氣，等我見了他向他交涉就是。」鶯媽以好話安慰着她的女兒，卽替小鶯打掃房間等等。不久，襄理囘來了，他看見鶯媽正在房中遂向她打個招呼，鶯媽裝着笑容說：

　　「朱先生，有空要時常囘來，免得我們小鶯獨自一人在房中悶煞了。」

　　「我無時無刻不掛念着小鶯，你看，我一早就到這裡來看她。」

　　小鶯在旁聽得忍不住說：「哼！還講掛念着我，我問你昨晚爲什麽不在這裡睡覺？」

　　「噢！我家裡有點事，不能不囘去。」

　　「還要抵賴，我想你是怕遲點囘去給太太扭耳朶吧！」小鶯負氣地說。

　　鶯媽看見小鶯又發着脾氣，她恐怕激惱了這個財神爺，馬上假着好意來奉承襄理。此時的襄理因正在熱戀小鶯，所以對小鶯的話不但完全付之一笑，且不惜紓尊降貴頻頻向小鶯陪不是。

（七）

　　啤吧桶是小鶯的房東，他住在樓下的後座，並在前廳開設白鐵店，請了十幾個工人在店中打白鐵，製造水桶，面盆，洗衣桶這一類的家庭用具。啤吧桶日常在店中督工，向工人耀武揚威，如果有懶惰或在工作中談歡說笑的人給他看見，卽大發脾氣，好像是一個很嚴肅的老板。其實他是一個糊里糊塗的笨伯，正經的事他不曉得去管理，而那種極乎其微或無關痛癢的事，他却大驚小怪，向着工人如獅子吼。工人們個個都知道他味道　個個當他是放狗屁一樣，在他的臉前給他多少老板的臉子嘻嘻哈哈地敷衍過去，在背後卽向他吐唾涎予以輕蔑的譏笑。他還有一種特性，就是染有季常之癖，把老婆奉之如神，任之差使，他的怕老婆程度還遠在朱襄理之上。他那對色迷迷的眼，看着女人卽目不轉睛，大作非非之想；可是這祗是限定在他的老婆大人沒有看見的時候。

　　是日，啤吧桶出盡平生力量，捧了一大叠的沙厘桶正要由店前搬到裡面去，偶然碰着阿寶趕着上菜市買菜，倉倉狂狂地走過來，向他一碰，一大叠的沙厘桶砰然一聲，都被翻落地下，他正要破口大駡，一抬頭看見是一個年靑貌美的　頭，他頓時脚酸手輭，涎沬由口而流，笑嘻嘻地說：「沒關係，沒關係，大姑娘，上街買菜？」

　　俏皮的阿寶向他乜了一眼說：「買你個頭，你盲眼是嗎？」

　　啤吧桶給她駡了一句，反以此爲榮向衆人說：「她要買我的頭！」博得衆人哄堂大笑。

（八）

　　黃昏之時，小江外出未返，攀雲獨自一人躺在床上覺得無聊之至，他站起身來，拿着一本書到晒台去閲讀，看着隔壁房的女子——小鶯正出來她自己的晒台納凉，倆人間彼此都烙印著一個好印象，所以攀雲臉雖向書：但兩眼却時常偷偷地望過去　而小鶯亦益顯露其嬌靨，把她心中的縈思由她那副晶亮的眸珠如電流一般地傳達出來，很快地就與這一個好奇而有情感的少年人接觸了。

　　攀雲把書本合起來想要向這個芳鄰答個禮打個招呼，又恐怕未嘗唔面，如果得到一個不睬，那豈不是難以下塲嗎？又想不要理她；但她的芳姿已深深烙印在腦裡，在這個塲合，失之殊足可惜。在很快的思維間，他的冒昧終被情感所克服，不自然而然地張着笑容向小鶯頓個頭。小鶯本是一個娉婷婀娜的女子，不願違逆母親的意旨忍辱嫁給襄理做妾侍，她的一腹恨氣，正無處可洩，現在得着這一個理想的靑年人的招呼，心花立卽怒放，亦報之以一笑。

　　聰明的攀雲旣知道小鶯對他有好感，正想要張胆問她幾句話，那知她的侍婢阿寶走出來，說：「少奶，飯已預備好了，進去用飯吧！」攀雲聽着小鶯「嗯」地一聲卽囘進房去，他此時的熱度好像被盆泠水一淋完全消散，亦無心再看書，失望地轉入內去。

　　未幾，小江買了東西囘來，攀雲向他說：

　　「小江，剛纔隔壁那個女子向我打招呼。」

　　「你向人家打招呼吧，還說人家向你打招呼。」

　　「老實對你講，是我先向她打招呼，可是她不但不拒絕　而且向我微微地笑，這是什麽意思？」

　　「她對你的印象不壞，看你英俊瀟洒，中意你咯，什麽意思，老兄！對你講，她是人家的二奶，別想壞你的頭腦！」

　　「難道大家是鄰居，打個招呼都不行嗎？話是這樣講，不過，哼，我看出你又在夢想了。」

（九）

　　樓下的白鐵佬啤吧桶，復在監督着衆工人工作，一時吱吱咯咯的聲響了起來。一會兒，忽然從樓上天井傳來一陣尖銳的聲音，說：「喔！肥佬，人家正用著水洗衫，爲怎麽水喉沒有水，你樓下的水喉關起來吧！」

　　啤吧桶聽著是阿寶的聲音，趕快仰頭向上望去，答着說：「阿寶！好，好，我叫他們關起來。」

　　阿寶將樓上的水喉再開開看，仍是一滴一滴的流出來，她復喊着．「肥佬！別這樣吝嗇，連水都限制人家，快點開大一點吧！」

　　啤吧桶走進去看看樓下的水喉，經已關禁，爲何樓上還沒有水呢，他想或許是樓上的水喉有些毛病，他連忙走上樓，到了樓上的梯前正與阿寶撞個滿懷，倆人都跌倒下去，啤吧桶因體格肥碩，一時不能起身　還是阿寶把他扶起來，啤吧桶打打下手，笑嘻嘻地說：

　　「沒關係，沒關係，你怎末樣？」

　　「死肥佬，你是不是趕上山，這樣倉惶做什麽？」

　　「你講樓上沒有水，我上來看看咯。」

　　「有水了，別假好心。」

　　啤吧桶儍頭儍腦地把眼睛瞪住阿寶，支吾地說：「阿寶，你太可愛，我想請你今晚出去看戲。」

　　「你請我看戲，給你太太知道不得了。」

　　「誰怕她，她那裡敢管着我。」

　　「好，你不怕就好，可是你亦不要告訴我的少奶。」

　　「當然，阿寶，你要什麽東西嗎？我送一點給你。」

　　「好呵，你送什麽給我？」

　　「我送幾個洗衣盆給你好嗎？」

　　「誰要你這些東西，滾，滾！」

　　啤吧桶得着阿寶的靑睞，奏着凱旋下樓，向衆工人大發對待女子的偉論，大家都嗤之以鼻。他還不識趣，指天篤地自鳴得意，那知他的太太靜悄悄地躱出來站在他的身邊，他囘頭一看，嚇得面色陣靑陣白，手足顫抖，想要溜之大吉，說時遲那時快，他的太太已將他的耳朶扭緊，睜着圓眼喊着說：「你這個壞蛋，在我臉前居然敢向人家吊起膀子來，想勾脂粉，想索油，來！跟我來！」

　　畏妻如虎的啤吧桶，那敢出聲呢，他不得不跟着他的太座竄進去，博得店中衆工人大笑一陣。

（十）

　　有一天，小鶯與阿寶到外面去買東西囘來，忽然發覺鎖匙放在房子裡頭忘記帶在身，不得其門而入。

　　小鶯道：「怎末辦，鎖匙在房子裡，門又鎖起來。」

　　阿寶思索一番忽有所感地問：「少奶，通晒台的前門有沒有鎖著？」

　　「沒有，前門我們向來是半掩着呢。」

　　「那就有辦法。」

　　「你有什麽辦法。」

　　「少奶，隔壁房的晒台豈不是接近我們的晒台，我們去向隔壁房的先生借路，由他的晒台越過豈不是可以進到我們的房間嗎？」

　　「你想飛過去，他們的晒台跟我們的晒台亦沒有相連，怎末過得去呢？」

　　「我們不會向他們借塊板做橋爬過去嗎？」

　　「是呵，我們去向他們商量。」

　　小鶯與阿寶遂冒昧走來找攀雲，一到他的房間，看見攀雲一人正在看書，阿寶說：「先生，我們忘記帶鎖匙想向你借路，可以不可以？」

　　「怎末借路呢？」

　　「請你借塊板給我們架在你的晒台與我們的晒台之間，讓我爬過去，由前門進入開門。」

　　「可以，可以，你們去試試看，我這裡有一塊板你拿去。」

　　攀雲替她們拿了木板走出晒台，替她們架起一條橋來，起初由阿寶踏上木板，那知由高望下，手足顫抖不敢過去。人家說：「在女人的臉前胆子特別大。」這句話是眞的，你看！攀雲此時在她們的臉前自吿奮勇地說：「嗤，這樣胆小，讓我來替你們走過去開門吧！」

　　他說完卽登上木板。俯身下去，如龜行地一步一步爬過去，由小鶯的晒台進入房裡，替她們開門。小鶯，阿寶歡喜非常。連忙向着攀雲說：

　　「先生，謝謝你。」

　　攀雲的腦子裡早印着小鶯的形象，苦無機會去和她叙談，他趁這時露出笑容站在一邊說：「別客氣，別客氣。」小鶯亦看着攀雲的人怪有趣的，口由心動，說：「先生，進去坐一下吧！」

　　攀雲正求之不得，現在聽着小鶯已有聲氣，他卽乘機跟在她們的背後進入。

（十一）

　　小鶯把買來的東西交給阿寶，卽竭誠招待攀雲，向他問：

　　「不要客氣，請隨便坐下……是，先生，你貴姓名？」

　　「我姓高叫做攀雲，你們呢？」

　　「我姓蔡叫做小鶯，她叫做阿寶。」

　　「前天跟你來的老伯還未囘來，他是你的……」

　　「他是我的丈夫。」

　　攀雲一聽是她的丈夫爲之愕然，他心中暗想一個靑春活潑的女子，爲甚末會嫁給一個年紀相差那末遠的中年人呢？他想這其中必有原故，想要問個明白，又因剛相識不便開口，只是坐在一邊，張顧四週。小鶯問：

　　「你們隔壁房豈不是還有一位先生嗎　怎末沒有看見他？」

　　「是，他叫做小江，是我的向學，他出去還未囘來。」

　　小鶯與攀雲叙談間，阿寶已端茶進來說：「先生，喝茶。」

　　「謝謝，我要走了，下次再談吧！」

　　攀雲正起身要走。驀地裡有一個人進來，他是誰，就是小鶯的丈夫朱襄理。襄理看着攀雲在他自己的房中，怒眼圓睜望着他，向小鶯問：「他是誰？怎末走到這裡來？」

　　小鶯心雖忐忑；但亦詐着鎭靜地微笑着答．「是我們隔壁房的高先生，剛才我因出門忘記帶鎖匙，向高先生借路，由他的房間晒台越過來，所以順便請他喝杯茶。」

　　攀雲驚惶不已，支吾地答：「是，是，我走了！」馬上乘機溜出去。

　　攀雲去後，襄理對小鶯的行動有些思疑，但因未查出什麽証據，亦不便一下就向她牢騷，只叫她以後不應再和他來往，待到要出門時纔叫阿寶到一邊，暗中向她責問：「我叫你來侍候少奶，亦一半是叫你來監視她的行動，爲怎末你讓男人到房裡來？」

　　阿寶道：「他是住在隔壁房的，剛纔少奶說過是因爲忘帶鎖匙，所以她會進到房裡來的。」

　　「不管那末許多　總之，以後不許任何男人進到少奶的房．還有以後少奶的行動，你亦要替我注意，有什麽事要照實對我報吿，知道了沒有！」

　　「是，知道了。」

（十二）

　　朱襄理是靠着妻家財起家的，對太太存着一種恐懼的心理，兼以太太性悍而妒　所以襄理畏之如虎，他的在外金屋藏嬌　無非是偷偷摸摸的，如果這件事給那個雌老虎知道，那還了得。

　　可是俗語說：「如欲人不知，除非己莫爲，」日子深了，怎末秘密的事亦隨時有敗露出來的危險，可不是嗎？你看，這個臨老入花叢的朱先生，他以前在店裡辦事完畢卽吿囘家，夜晚除了正當的酬應外很少出門的；可是現在不同了，時常到了日落西山還沒有看着他的影子，一囘來倉倉狂狂地換了衣服，吃完晚飯，就要再出門，不是給人家請飮，就是跟人家商量生意，起初他的太太還當以爲眞，後來看見越來越不像樣，就漸漸地生疑起來。

　　有一天當襄理到店裡去辦公的時候，她向一個時常替她電髮叫做阿貴的說：

　　「阿貴你可不可以替我辦一件事？」

　　「朱太太！你待我這末好，怎末不可以。」

　　「那末請你替我做一件偵探的工作。」

　　「這我那裡會呢，我亦不是幹這一行。」

　　「嗤，這是一件容易的工作，就是我的丈夫近來行踪可疑，你說他豈不是在外搞女人嗎？所以我要托你暗中跟住他，反正是在辦事時間外的黃昏時候與夜晚之間，亦不會防碍你的工作……」

　　「噢！是這件事，可以，可以，我卽刻替你效勞。」

　　阿貴受了朱太太的重托後　卽每日於工作後到襄理的店號附近去巡邏，等到襄理一出店門，卽暗中跟住他。結局給他發現朱先生的秘密，他卽刻把街名，門牌號記了起來囘去報吿朱太太。

（十三）

　　是晚　朱太太在家等着襄理，打算跟他吵鬧。那知等了許久仍未見他囘來，她心想這個老傢伙復被那個狐狸精迷住，遂决意大興問罪之師，僱車按址出發。

　　果然是時襄理正在他的小公館休息，小鶯與阿寶忙於料理晚餐。眞是好造化，襄理因在房中覺得無聊，跑出晒台散步，憑欄遠眺，無意中發現他的太太在遠遠的地方下車，這末一來給他冷汗直流，莫知所措。

　　幸得他情急智生，連忙到隔壁房去找攀雲，倉倉狂狂地向他要求：

　　「這位先生，請你帮我一次忙好嗎？」

　　攀雲處此突如其來的狀態下，不勝詫異，他想前天纔給他奚落一番，爲何現在復來叫他帮忙呢？他怔忡地說：「幹嗎你，要我帮忙什麽？」

　　「不瞞你說，我的太太來了，請你到我的房去，暫時假冒是小鶯的丈夫，我當做是你的朋友，這樣或者可以瞞過我的太太，不然，給她吵鬧起來太難爲情。」

　　攀雲對小鶯的遭遇甚予同情，他想如果眞的吵起來，恐怕會傷小鶯的心，遂慨然答許，說：「好哪，我帮你的忙，我們馬上去。」

　　襄理帶着攀雲來到自己的房，急促地向小鶯說明一切，時小鶯與阿寶亦已將晚飯開出來，於是大家圍在一張棹子用飯。剛坐下去，朱太太果然上樓來了。朱太太以爲理直氣壯，一直衝入內，看着她的丈夫在房中，正要把她的怒氣發作起來，那知給襄理搶前一步站起來向她介紹，指著小鶯說：

　　「這位是高先生的太太，他們今晚請我來吃飯，高先生說等下要跟我磋商一帮生意。」

　　攀雲亦故意而說：「對，她是我的太太，我們今晚請朱先生吃飯，難得朱太太亦到，來，大家喝一杯。」

　　這末一來弄得朱太太一頭霧水，不敢再發醋性，轉露笑容說：「謝謝，」遂坐下去和他們談些不關重要的事。

　　時適小江囘房　看見攀雲不在，四處找尋，一看見攀雲在小鶯的房裡，卽走進來向攀雲詢問究竟，方纔知道了攀雲是假冒小鶯的丈夫以掩飾雌老虎的耳目，他立即裝着嘻皮笑臉藉意使攀雲與小鶯親近爲難老朱，眞給老朱啼笑皆非，垂頭喪氣地隨着他的太太囘去。

（十四）

　　自此以後，小鶯對攀雲更加愛慕，而攀雲亦因爲同情着小鶯的身世而漸漸地愛上她起來。可是環境不容許他們親近，在互相苦戀之間，攀雲聽了小江的獻計，將牆板穿了一個小洞，兩人借此互通訊息，藉慰積愫。

　　一日，攀雲的知友老趙來訪，他想要舉薦攀雲到某報社去任事，約高往見。叙談間，攀雲大談小鶯與襄理的事，小江不服　譏高存心染指，攀雲亦力爲聲辯，幾至動武，後爲老趙勸止，始告無事。

　　幾日後，攀雲與小鶯偷偷地到天台花園去遊玩，並肩携手，情感融洽。俄而兩人到花園中的一間較淸靜的酒樓去喝茶，無意中小鶯看見在叧一角落有一個很面熟的人在着狂飮，她瞪睛一看，果然是她的愛人何敬新。這時的小鶯，頓覺興奮起來，她跑過來向着敬新打個招呼，敬新本來和小鶯是心心相印，只因小鶯被她的母親所迫，靜悄悄地嫁給襄理爲妾侍，這事後來被敬新所知，他誤會小鶯是一個薄情負義貪慕虛榮的女子，懊悔不已。爲了經過這次的打擊，他終日流連酒肆，借酒澆愁。這一天，給他碰着小鶯和攀雲亦到天台花園來，他誤會攀雲卽是用金錢奪去了他的愛人的情敵，更加怒不可遏，當小鶯走過來時，他並不睬她，還是小鶯進一步地向他解釋：

　　「敬新，我知你現在是恨我入骨　可是你聽我解釋好嗎？」

　　「無須解釋，你現在已是一個有錢人的二奶，這是事實，還要解釋什麽？」

　　「敬新，我實在太對不住你，可是……」

　　「可是什麽？請你不要再說下去，我亦都已明白了，請你囘過去！」

　　小鶯本想要向敬新解釋　那知反碰了一鼻子灰，她懊喪地囘到攀雲的枱前嘆了一口氣坐下。攀雲看見小鶯乘興而去却敗興而囘，疑團莫釋，問：

　　「那個男人是誰，怎末他的態度那末難看，到底你和他是什麽關係？」

　　「他，他就是我的舊情人何敬新。」

　　「噢！就是他，看他的神志那末頹喪，他的獨坐狂飮，諒必是爲你一時的離開他。」

　　「是，以前我們是多末要好。」

　　「我看情形，他對你雖然發着脾氣；但這正是熱情的表現，我相信他對你餘情未斷。」

　　「唉呵！到現在還有什麽辦法。」

　　「讓我去替你向他解釋。」攀雲說着卽站身起來，正想要冒昧去見敬新，那知敬新已先前離座去了。

（十五）

　　翌日，氣候溫和，小鶯復約攀雲到郊外去遊玩，兩人邊行邊說，非常投契。由過去說到現在，越說越起勁，攀雲對小鶯的遭遇甚予同情，他說：

　　「你是一個靑春活潑的女子，爲怎末會嫁給一個上了年紀的人呢，而且又是嫁人做妾侍，我眞替你抱不平。」

　　「這都是我媽不好，貪人家的錢。」

　　「爲什麽你不向她反對？」

　　「我何嘗不反對　可是我媽偏要我嫁給他，這有什麽辦法。」

　　「照這樣的環境生活下去，實在極不合理，將來必定更加痛苦，我勸你還是從早覺悟，自救爲妙。」

　　兩人談到入心，亦不知何處是目的地　則管幷肩而行，有時兩人亦携手，可謂其樂也融融。在不知不覺間來到樹蔭下，一片綠草如茵，小鶯挽着攀雲的手說：「坐下去、在這裡休息一下。」

　　小鶯的心中，以爲失了敬新的愛，現在能得攀雲的同情，大可以補償心頭的創傷；所以她自從識了攀雲以來，已把未來的幸福寄托在他的身上，希望有一天襄理對她生厭或其他意外的枝節把她遺棄，那時就不致孤魂無主，和攀雲去過著甜蜜的生活。可是她儘管這末想，在攀雲方面，他對小鶯的愛，無非是由一種同情心而起的，他是一個富有義氣的靑年，極想成全小鶯和敬新的愛，所以當小鶯躺在草上向他求愛時，他卽毅然勸著小鶯說：

　　「我相信敬新仍舊是愛着你，我希望你有一天能夠跟他達到愛的歸宿　你對我的熱情，我不是不知道；可是爲了你的幸福，我不應接受你的愛。」

　　「是，我和敬新是經過相當時期的戀愛，但是他不理我，叫我這個枯燥的精神如何能得到甘露來滋潤，叫我如何去找安慰呢！」

　　「天下無難事，祗怕有心人。如果你對你的舊情人還是有意思的話，我可以盡我的力量替你們撮合。」

　　「我明白你的意思，好，我吿訴你敬新的地址，讓你去試試看亦好。」

（十六）

　　攀雲爲了要成全小鶯與她的舊愛的婚事，他按址去找敬新，那知跑了幾趟，仍不能遇到敬新。他想或許敬新時到那間酒樓去喝酒消愁的，於是他卽到酒樓去向掌櫃先生詢問，果然發現敬新復是獨自一人在一格廂房中喝酒，他歡喜至極，馬上跑上前：

　　「何先生！冒昧得很，請你讓我跟你講幾句話。」

　　敬新一囘頭看見攀雲斯斯文文地站在他的身邊，他還是誤會他是小鶯的丈夫，憤恨地道：「有什麽好講，我根本不認識你這末一個人。請你走吧！」

　　「何先生，你誤會了，我是抱着一番好意希望你和小鶯能夠重續舊情以至於結合的，請你聽我講幾句話好嗎？」

　　敬新聽著攣雲的話爲之愕然，瞪睛向敬新一望說：「噢！原來你不是從我手中搶着小鶯過去的那個壞蛋，那錯怪了你，請你原諒，先生貴姓名。」

　　「我姓高名攀雲，是小鶯的鄰房住客，我對小鶯的遭遇非常同情，對你的事亦由小鶯處詳細知道，我認定小鶯跟你才是一對的理想夫妻，所以我今天是想來替你們撮合這件姻緣的。」

　　「現在米已煮成飯，有什麽辦法？」

　　「有，我相信你對小鶯還是餘情未斷，而小鶯對你亦還是念念不忘，就這點而論，我亦相信有情人是必定會終成眷屬的。」

　　「可是凑巧得很，我今午要搭火車囘返鄕下去。」

　　「那更加好極，我可以替你去通知小鶯，叫她到車站去找你，你們便可遠走高飛。」

　　「好，旣然高先生這樣的好意，這件事就麻煩你了。」

　　攀雲看着他的任務進行得非常順利，私心竊慰，卽與敬新吿辭，匆匆囘去。

（十七）

　　攀雲一囘到自己的房中，卽將此事向小江說明，少江至此始知攀雲的用心，對他這種「好成人之美」的精神，不勝欽佩。兩人遂走過去想要將此事通知小鶯，那知一進房只有阿寶一人正在打掃房間　攀雲着急起來向阿寶問：

　　「少奶那兒去？」

　　「她出去買東西還沒囘來。」阿寶答。

　　「糟了，糟了，那怎末辦？」

　　「你們搞什麽鬼，可不可以對我講？」

　　「當然可以，還需要你帮忙。」

　　攀雲遂將敬新今午要搭火車囘鄕，叫小鶯去車站會他一齊逃走的事向阿寶言明，阿寶本是襄理的親信，她初聲言要將此秘密向襄理報吿，後經攀雲勗以大義，幷向她解釋男女在不合理結合下是必定會發生惡果的。阿寶是一個頭腦簡單的人，她果然被攀雲說服，願意帮肋小鶯逃走。

　　當此時，朱太太復來找小鶯，她的目的是想要從小鶯處打聽打聽她丈夫的行動，因爲襄理近來時常到了夜深才囘去的。那知此時小鶯仍未囘來，正遇攀雲在房與阿寶談話，她還以爲攀雲是小鶯的丈夫，攀雲亦虛與敷衍不敢露出馬脚。

　　一會兒，襄理與鶯媽上樓，來到房門外聽着攀雲的聲音，襄理以爲攀雲胆敢闖進房來勾引他的妾侍，氣狠狠地衝進來不問皂白將攀雲大駡一塲，那知一囘頭看見他的太太坐在旁邊，嚇得面如土色　想要把方纔所說的話收拾起來亦來不及，這個金屋藏嬌的秘密，終被朱太太識穿，大發雌威，駡得襄理手脚顫抖，無可聲辯。時適阿實行出晒台望見小鶯囘來，急入房吿訴攀雲，攀雲乘機溜出房外攔住小鶯向她吿訴一切，小鶯遂卽與攀雲匆匆下樓想趕到火車站去　那知被鶯媽看見，急追出，阿寶故意將她攔阻，好讓小鶯攀雲走去。

　　敬新與小鶯久別重逢，喜不自勝，兩人攜手上了火車，時汽笛已烏烏鳴響　攀雲站在車站的月台前，露着笑容，頻頻向他倆揮手，從此這一對有情人雙宿雙棲去了。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