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小説故事 鸞鳳和鳴
無論白天黑夜,這小島的馬路上總有一股人潮在來往湧動着;看來這都市是繁榮的,熱鬧的,但如果我們肯小心的揭開這一層華麗的表皮,探頭往裏面瞧一下的話, 你將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這意想不到的收獲所給予你的是:騖心,震駭,同情和嘆息。
譬如說黄吉和余利吧,論資歷,他們是戴過方帽子的人;論人材,文質彬彬,眉目清朗;可是他們始終抓不住一隻飯碗,一隻祗希望能塡飽肚子的飯碗!在裙帶風吹遍社會的今天,一張大學文憑敵不住兩三句引荐的說話,於是多少人為了失業而徬徨,而沮喪,甚至而自殺了,於是黃吉和余利,飢餓之下,失望之餘,祗好每天在熱鬧的馬路的一隅,吿起「地狀」來了!
吿「地狀」在今日原不是一件新鮮的玩意,新鮮的是他們在文句裏除了說希望能找到一份僅堪糊口的工作之外,還標着願意「買一送一」!這意思是為了他們是一雙患難的好朋友,有飯大家吃,不能讓其他一個餓着肚子,所以要是有工作的機會,他們也得同在一起的。但是圍攏肩看的人都笑了。
「做生意的才用買一送一來標榜的哪!」一個說:「誰聽過請職員也歡迎買一送一的!」
「你們倆又像個姐兒似的弱不禁風,」另一個打趣說:「就算送給我也派不出用塲的!」
其他的人都哄然笑了;而且在笑聲中慢慢的散去。剩下了漲紅著臉,垂頭喪氣的兩個吿地狀的人,人窮志短,自尊心也就會無形的削滅,黄吉和余利耳語了一番,一齊站了起來。
「喝喝!」王吉擺開了馬步,拱手拳拳,一派走江湖的腔調:「朋友們!」
這一着,果然又招來了一大堆好奇心重的人,把他們團團圍住。
「咱們兄弟倆是文武全才!」黃吉又高聲說。
「絕不吹牛的!」余利趕忙接上說。
「爲了初踏貴境,」
「人生地疏,」
「如果有四方善長仁翁,兄弟姊妹,譬如做做好事,需要請人做工的,我們不論工錢⋯⋯」
「有兩餐飽飯吃就行了!」
「而且,職位不拘高低⋯⋯還有,買一送一!」
「這是便宜貨哩!」
他們一唱一和,很起勁的嚷下去,可是獲得的祗是一片冷冷的,嘲笑的面孔,每個路人對他們歪起了一咀角,乜斜了眼睛瞧着,好像欣賞一幕滑稽戲似的:他們正感到難堪,總算有一個比較老成的中年人出來解圍了。
「喂!小兄弟,這個苦難的世界,人是趕不上狗有市價的!看來花團錦簇,可誰又不是朝不保夕的呢!」
其他的人聽了,都表示同意的點點頭,或者嘆嘆氣,都默默的離開了圏子。
天色暗下來了,太陽疲乏的走至水平線下,黄吉和余利的臉上也有了同樣的疲乏和灰黯,他們帶着失望,帶着餓了一天的肚子,囘到了他們的家——四海迎賓館。
館主人不用說當然是歡迎有錢的貴賓的,這兩名不折不扣的窮措大是負責業務的史部長眼睛裏的一顆沙子,追索欠租已够使他頭疼的了!一發現他們的影子,史部長就像一只獵狗似的追踪上去;他們就往往狡兔一樣很快的躱避過來,正如今天,余利睜大眼睛瞪着別人餐桌上的牛扒,口涎幾乎流下了衣襟,肚子裏更難受了!不料黃吉在旁暗扯了他一把,史部長的身影還祗遠遠的地方時,他們已經躡手躡脚的登樓去了。他們萬萬想不到,史部長那一雙銳利的目光早已跟在他們的身後的。
他們一面走,一面提心吊胆的頻頻朝後面看看,這樣不提防黃吉就和一個人撞個滿懷,而且一個清脆的女人聲音叱罵了:
「你這鬼!眼睛瞎了不成!」
「嗯⋯⋯對不起!我是患了近視的!」黄吉急急道歉。
說完了話,他們急急的進房去了,這女的反而覺得有點奇怪,好笑的朝身旁的妹妹和父親看一眼,也就轉身下樓去。
這一雙姊妹花是跟着父親從鄕間跑到城市來的,大的叫美玲,小的是美玉。她們的可憐的父親因爲欠下了本島殷商徐繼業的一筆巨債,無法清還。他這兩個美麗的女兒却給繼業看上了;他就威脅着老頭子:「還不出錢,兩個女兒就是抵押品了!做父親的無可奈何,懷着滿腔悲憤,忍疼把女兒送到虎口來了呵!」來了這裏,他們暫時也就住在這四海迎賓館內。
她們剛才是準備到樓下餐廳去吃飯的,在走廊中美玲給黃吉撞倒了,駡了幾句,到了餐廳坐定下來,開始點着豐盛的菜式,她們絕不會想到剛才那兩個冒失鬼,正在樓上的房間裏大傷腦筋——祇爲了想吃一頓飽飽的飯!
余利實在餓得太難受了,向黄吉苦起了臉;黃吉的眉頭也緊緊的皺在一起,忽然,他像鼓足了勇氣的按了一下喚人的電鈴,他的意思余利是明白的:再冒一次險把茶房叫進來,吩咐他把晩飯開進房裏,吃飽了,多記一次賬就是了!但不幸進來的是史部長。
「唔⋯⋯」史部長一臉的狡猾和輕蔑:「想算賬嗎?先生!」
黄吉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囁嚅若說不出話,余利却早已不知道溜到那裏去了!
黃吉沒辦法,祇好硬著頭皮說:
「請你吩咐茶房把晚飯開進房裏來吧!」
「哼!你們還想吃飯嗎?」史部長冷笑兩聲。
「喂!你這樣對待客人太不客氣了!」黃吉神氣的挺了挺腰。
「我們的禮貌是不為欠租的客人而備的!」史部長一面說一面從袋裏掏出了一聲單據,在黄吉的面前幌一幌。
王吉馬上呆著了!沒有錢的人是沒有逞强的資格的。聽史部長喃喃罵了一頓,限時淸償租金,看他逕自一搖一擺的出門去了。
晚飯吃不成,却先吃了一頓辱罵,黄吉苦在心裏。囘頭一看,却不見了余利,房間裏哪裏有他的影子呢!但黃吉肚裏明白,悄悄走到衣櫥前面,條的把櫥門一拉,余利正在裏面縮做一團的抖着呢!簌簌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到底面子難敵飢餓,他們終於帶了探險家的冒險精神,堂堂的下樓到餐廳去。
他們神氣十足的坐了下來,余利熟練的叫了一句:「Boy」!馬上有人來了,站在他們的背後,看看他們低着頭在菜牌上亂指,吩咐這個,吩咐那個的好不高興。
「對不起!這些你們都是沒有資格吃的!」那人在背後高聲說。
他們愕然了!囘頭一看,不是史部長還有誰呢!這一回,眞有「在陳絕糧」之嘆哪!黃吉想。
「部⋯⋯部長!」余利餓得身子發軟了,哀求的聲音說:「那末,請⋯⋯請給我們一杯白開水吧!」
但是史部長祇對他們瞪了一眼便跑開了,這便算是囘答。
黃吉坐在那裏,喑暗嘆着氣,一面無聊的左解右盼,忽然他像發現新大陸似的興奮起來,推了余利一把:他們兩雙眼睛所看到的是離他們不遠的一張桌子,美玲美玉她們父女三人正在吃飯,到底是鄉村的小姑娘,用不慣刀义,一不小心,美玲盤子裏的炸雞就從刀底滑下去了!
「啊⋯⋯啊!」美玲不禁叫了起來。
「噢!小姐!」史部長一個箭步,飛奔上前把雞拾起,慇懃的說:「這雞大槪還沒有燒好的,我給你去換一個吧!」
黃吉和余利看在眼裏,又好氣又好笑,但黄吉因此想了一個救肚子的妙計了;他把余利拖起來,走到美玲她們的面前,朝她們的父親裝作猛然記憶的樣子,熱烈的打着招呼:
「噢!世伯,你不認識我了嗎?」黄吉笑容滿面的說。
「唔?」被稱世伯的老人疑惑的抬起頭來,打量着他們。
「喏!」黃吉口沬横飛的:「我就是住在你隔鄰的那個三姑的兒子嘛!這個就是我的弟弟「蚊仔利」⋯⋯世伯!你還記得你是很喜歡抱我的,以前我不是常常到你府上來玩的嗎?唔——是不是?」
「嗯⋯⋯」世伯支吾著,雖然懷疑,但無法否認。
「這兩位不就是你的令媛嗎?」黃吉又指着呆呆的睁大眼睛看着的美玲姊妹倆說。
「是⋯⋯的!」
「啊!長得這樣標繳,差一點認不出來了!唔⋯⋯」他向美玲笑了笑:「她小時候,我記得是常常把尿撤在褲子裏的哩!」
「缺德!你是說你自己吧!」美玲生氣的呶起了咀。
「是的!我也是這樣的!」黄吉嬉皮笑臉的說。
說着他們不客氣的坐下來了,並且不客氣的點菜,大叫伙記快來!史部長走近來了,黃吉昂然的說:
「吿訴你,這位就是我常對你說的要找的世伯⋯⋯現在,這些菜快給我們弄好一點瑞來吧!」
史部長馬上前據後恭的唯唯應着,臉上擺出了最可憐的諂笑,剛才一股逼人的氣燄不知到哪裏去了!因爲他以爲黃吉他們眞是美玲的父親的世侄,美玲父女們却是當地巨富徐繼業的貴賓呢!
端來的菜都給他們風捲殘雲的呑下肚子去了。胖胖的企鵝似的徐繼業到臨的時候,就是他們最好的一個造退的藉口。
可是吃飽了這一頓,肚子第二天依舊是不講人情的,就像這冷薄的社會一樣!他們依舊在飢餓中渡着時光,差不多一週了!這一週裏面,美玲和美玉却給徐繼業接到他家裏去了,據說是要加以訓練,一箭雙鵰,希望她們成爲他理想中的妻子。
這一天,黃吉無精打采的翻着報紙,忽然一段招請家庭敎師的廣吿,很觸目的躍進他的眼簾:
「茲招請家庭教師二名,需年在六十以上,精通中英文者的合格,應徵者請臨X路X號徐宅面洽。」
黃吉很高興的遞給余利看,余利看了却搖搖頭:
「我們要再過幾十年才够六十歲哩!」
「哈,你這儍瓜!」王吉滿有把握的說:「這還不容易嗎?」
他們果然去應徴了,而且果然像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子——因為唇上安上了鬍子,穿上了汚垢的油膩不堪的。袍馬掛,圓頭的粗布鞋,一搖一擺的用着八字脚走路長
凑巧得很,又幸運得很,他們的學生竟是給藏在徐宅裏的美玲姊妹倆,又居然瞞過了徐繼業的眼睛而給選中做老師了!
從此他們天天一本正經的上課了!
但他們的偽裝瞞得過徐繼業,却瞒不過美玲和美玉的一雙靈敏的眼珠子,少女們是天眞的,愛惡作劇的,她們常常會出其不意的撕下了老師的僞裝的鬍子,而拍手哈哈大笑起來;把老師弄得啼笑皆非的!
靑年人是禁不起情感的挑逗的,慢慢的,情苗開始在兩個老師和兩個學生身上繁長起來了!黃吉和美玲,余利和美玉,天天在課室裏上的是「情」課!祗要徐繼業不在旁邊監視的話。
然而紙是包不住火的,世界上沒有絕對的秘密,他們的偽裝和對美玲姊妹的愛戀終於給徐繼業發覺了,發覺的結果當然是滾蛋大吉呵!
不幸往往是跟在倒霉的人的身後的,迎賓館也不願再「迎」這樣的賓客了;把他們撞在迎賓的大門外。
生活的威脅使壬吉想起了美玲常常鼓勉的話:
「吉哥:用欺騙去換來的錢是沒有價値的!現在你雖然瞞過了徐繼業,暫時用這樣的手法來維持生活,但是你會覺得快樂麼?覺得光明麼?我們看到那些做勞工的人生活誠然是苦,但是他們自己是愉快的,驕傲的,因為他們覺得拿在手裏的一塊錢,吃在口裏的一顆飯,都是曾經光榮的消耗了一點一滴的血和汗啊!吉哥,你還是趕快找點正當的工作吧!」
這些話好比冷寂的黑夜裏的一點火光,鼓舞和溫暖了他的意志,不到幾天,他和余利終于找到了一份碼頭工人的工作,在附近租了一間房子,心安理得的用勞力博取生活。
最使他們値得安慰的是:美玲姊妹兩比以前更喜歡他們了,偷空就來和他們相會。
這一天他們放工囘家,黄吉心神恍忽的,苦念着美玲,他就想騙過了正在燒飯的余利,獨自去會佳人了,但余利也是個怪精靈的傢伙,黄吉的心事明明的在臉上吿訴人家了,他就存心跟他開一個玩笑。
「哎喲!哎喲!」余利忽然捧着肚子大叫起來。
「什麼呀?」正想出門的黄吉焦急的皺起了眉頭。
「我⋯⋯我肚子疼呀!你不要出⋯⋯去,陪陪我,要不跟我喊⋯⋯喊一個醫生來吧!」
黄吉當然願意去請醫生了。可是醫生請了囘來,却不見了余利,祗有床上散滿了余利換下來的油髒衣服,黃吉才知這上當了!
「喂!」那醫生氣得大嚷:「你這到底算什麽的?我看你一定是患了神經病吧!無端的害我空跑一趟!」
「醫⋯⋯生!你等一等?等一等⋯⋯他或許去毛廁去了!」黄吉無奈何份辯說。
話還沒有說完,醫生早已頭也不同,氣冲冲的走了。
黃吉大嘆上當的時候,余利正在徐宅的門前和美玉點點含情的相對着,此時無聲勝有聲,大家的情意盡在不言中了!
經過了這一次的教訓,黃吉和余利來了一個君子協會,聲明要行動一致,大家合作弄好了晚飯,吃過了才打扮停當一起去會意中人。這個協定是在第二天放工的時候,在家門口議好的。
協定議好,才開門去進去,廳內和房中的景象却使他們大吃一驚了:桌上擺好了飯菜,冒着熱氣散發了引起食慾的香味;傢具什物都收拾得淸潔整齊,床上的被褥已沒有半點凌亂了:但是,房裏沒有一個人。
沒有人,難道有鬼?他們想。下意識地他們摸摸脖子,驚惶的四處張望,忽然一聲尖銳的「喂」起在背後,他們嚇得不順一切的奔到廳外去。
不料「鬼」聲越來越近了,就像在他們的耳邊響着,他們壯了胆回頭一看,大家不禁哈哈的大笑起來了!
是美玲姊姝兩搗的「鬼」呢!
吃過了一頓愉快的晚飯,黃吉和余利對她們的溫柔體貼,有說不出的感動,情話是絕不能讓第三者聽去了的,所以各自找了一個談情的環境,各不侵犯。
夜是情人們的良友,但也是鉄面無私的裁判,訴不盡相思苦,話不完心頭怨時,他又把情人們硬生生的折開了!他們祇有期待着另一個夜。
這另一個夜,月亮很圓很亮,月色慢慢的爬過了欄柵,爬過了樹捐,從樹隙裏點點滴滴的,晒下了銀屑似的光茫,蟬在鳴,微風輕輕的在和唱;這徐家花園裏,有一片詩樣的幽美和寧靜。
樹下的石櫈上,分坐了兩對細訴衷情的情侶,偶而一曲淸歌,眞不知妬煞多少孤男怨女了!
情話是說不完的,但徐繼業巡邏的時間到了;他們巡邏是爲了防備美玲姊妹的夜出和幽會,却幸虧她們有了一個內線人小梅——徐繼業的女兒——她是常常爲這
兩對情人通風報信的,聽到了訊號,情人們又必需分散了。
留不住的時光,藏不住的卑鄙,徐繼業以爲時機已經成熟,籍着財勢,準備擇吉脅迫美玲姊妹兩和他結婚了。她們這一急,眞不知所措,只得央求小梅去吿訴王吉他們。
已是子夜時份了,小梅早就囘來,却不聽見黃吉他們慣常感的口哨聲,美玲她們焦灼得在房裏團團轉。
「爲什麼還不來呢?」美玲皺滿眉頭說。
「是呀!這太奇怪了!」美玉懷疑的神氣。
「我吩咐他們吃過晚飯立刻就來的了。」小梅也不安的說。
小梅剛說完,房外拍拍的一陣敲門聲。
「老傢伙來巡房了!」美玲急急的走近床邊:「美玉,快躺下吧!小梅,你去開門。」
門開了,徐繼業板着面孔踱進來,瞇起眼睛細細的打量看四週,看見美玲和美玉已經睡着,本來像繃緊了彈簧似的臉上一下子鬆弛了!居然微露了笑容,得意的走出門去。
美玲姊妹還在裝睡,小梅好玩了搓,一條紙條,輕輕的在美玲鼻孔裏着着,美玲打了個噴嚏,心裏當是徐繼業,所以依舊閉着了眼睛,小梅却忍不住哈哈的笑了。
小梅一笑,美玲醒覺的起來,追着小梅。
「你這小鬼!倒怪會作弄人的,今次我可不饒你了!」美玲一面追一面說。
小梅笑着逃到美玉那裏去,求美玉保護,正嘻嘻哈哈的鬧做一團,淸朗的口哨聲突然從窗外傳進來了;美玲她們趕忙放開了小梅,欣喜的跑到窗前。
「現在不用打了吧?」小梅花後面扮了一個鬼臉。
「算你幸運了,可是你如果一發現有什麼動靜,得馬上給我們通風哩!」美玲笑著說。
小梅答應了,望着她們點起了脚跟到樓下花園下去。
美玲把徐繼業的野心都告訴了他們,但是有什麼很好的對策呢?憂愁綁住了四個人的心,雖然相對。
「我有辦法了」余利忽然很有信心的拍拍胸膛說。
「什麼辦法?」其他三人不約而同急急的問。
「你們姊妹兩不答應他結婚不就是了嗎?」余利說了這自以爲萬全的辦法。
「呸!你這儍子!」美玲噓了一口氣:「誰又答應過跟那老條伙結婚的呢!」
「真是糊塗鬼!」黃吉拍的一記打在余利的肩臉上:「現在不是嫁不嫁的問題呀!」
「是⋯⋯什麼?」余利真有點給弄糊塗了。
「是這樣的,」美玉溫柔的解釋:「我們欠了他一筆錢,還不出金,就要我們嫁給他了。」
「所以問題就是在錢!」黃吉加以說明。
「錢!」余利疼恨的搖搖頭:「這怎辦呢?」
「我以爲⋯⋯不如我們走吧!」黃吉說了一個沒有辦法的辦法。
「不能走的!我們走了,老傢伙一定會爲難爸爸的,而且各處門口都有人把守⋯⋯」
「唉!」黃吉輕輕嘆了一口氣。
四個人再說不出一句話了,空氣死靜得可以聽見心的跳動。猛然一陣喧雜的人聲從樓下的走廊直衝到花園裏來,徐繼業領頭,背後跟着一大批徐家的僕役,都聲勢兇兇的手裏拿著木棍,鐵棍之類當作武器,黃吉他們來不及走,看見徐繼業舉起了掃帚要從自己頭上敲下時,飛快的爬過短牆便逃了!
「你們趕快追!追呀!」徐繼業指揮着僕役。
他一面喘著氣的跑近了美玲姊妹面前。
「我教給你們的四書五經都跑光了是不是?」一對小眼睛在胖臉上轉呀轉的,恨恨的說:「婦道人家,居然敢私會後花園了,吓!」
「這是我們的自由,你管不着!」美玲傲然的挺了挺腰。
「哦!自由,自由!這也是自由!你別把我氣死了!」他氣得抖著身體,頓足的說。
但美玲她們鄙夷的睨了他一眼,逕自囘頭登接去了。
奉命去提人的僕役們也囘來了,報吿是追不着人。
「你們都是飯桶!」他更加火上加油了,大喝着。
「是老爺!」
「混蛋!」
「老爺!」
「你們立刻動工,把花園裏所有的缺口都給塞住了,全部加上鐵絲網⋯⋯以後非特殊親友不得放進來,本宅家人非經允許,不准外出⋯⋯知道了嗎?」
美玲她們的私會是經過這位老爺的突擊檢查才發現的。當美玲她們下樓後,小梅就拿了一張櫈子抵住了房門,呼呼的睡着了。徐繼業偷偷的掩至,用力把門一推,門給推開了,却不留神給櫈脚絆着了,一個倒裁葱就翻到在地上!小梅驚醒了過來,看見了父親的窘態,又好笑又焦急,焦急終于露用馬脚了!她是來不及通知美玲他們的呢!果然徐繼業暴怒之下,召集了全家的僕從搜查了全屋,最後就衝到花園裏去。
自從徐宅加設了鐵絲網,「家」令森嚴之後,一座偌大的花園洋房就變得陰森可怕!美玲姊妹被禁外出,想逃也逃不掉的,因爲她們彷彿是一隻籠中鳥了!
婚期漸漸的逼近了,兩個可憐的小女兒日夜掉在焦慮可煩燥中,到底還是小梅聰明,她改扮了男裝,騙過了看守人,溜了出去吿訴黃吉和余利,並且說給他們一個最好的破壞徐繼業的計劃的妙策,這妙策就是叫他們趕快去通知自己的母親——徐繼業分居的太太。
小梅的母親徐繼業已經分居很久了,,雖然分居很久,但是聽說老頭子竟然要討兩房姨太太,本能的女人的妬性不禁激動了起來,加上黃吉他們畫蛇添足的慫恿了一番,她馬上怒冲冲的趕到徐宅,但是大門口的看守人却把她擋着了,不許她進去。
「哼!我也不能進去嗎?你知道我是誰?」她氣靑了臉。
「不知道!」看守的冷冷的說。
「不知道我就吿訴你!」她高聲的叫:「我是徐太太,是這裏的主人!」
「是徐太太?別做夢吧,我們老爺正準備明天娶太太呢!」輕蔑的朝她翻白眼。
「你這厮好沒有禮貌呀!快開門讓我進去!」她差不多是咆哮了。
吵着吵着,小梅聞聲出來了,看見了母親,她高興得跳起來,叫着守的放她進來。
「小姐!我是不責負的!」看守的沒奈何,遲遲疑疑的把門開了。
「誰要你負責,你這蠢才!」
徐太太一面駡,一面跟着小梅到客廳裏去。
客廳裏華麗堂皇,徐繼業正起勁的指揮着工人裝飾佈置,明天是他結婚的好日子,他是講排塲,講面子的,他,一切還會不富麗的麼?他是不能在朋友面前坍台的。
他一眼看見太太彷彿從天而降,心裏大吃一驚,想去避,却給太太一把抱住了。
「唷!屋子裏佈置得好漂亮呀!」太太故意裝佯的問。
「嘻嘻!還不是為了歡迎你囘來的嗎!」一臉的假笑。
「這太客氣了!」
「我們老夫老妻了,這不過是一點小意思。」
「喂!」太太突然提高了嗓子:「你老實吿訴我,把客廳裝點的這樣堂皇到底是為了什麼,你說!」
「⋯⋯」漲紅了臉,手足無措的站着。
「媽,我吿訴你吧,明天是爸爸要娶第二第三的母親的好日子啦!」小梅乘機說。
「哦!」太太用手指徐繼業罵:「你這個老不死的!多了幾個作孽錢,就骨頭發癢了是不是?不徵求我的同意你竟然就想討小老婆了?你眼睛裏還有我沒有,吓?過來!你給我跪下!」
跪太太,雖然在他以前是常的慣事,但現在是當着這許多人的面前哩!他尬尷的站在那裏,張大了咀巴儍笑。
小梅也在一旁掩着咀吧笑,好笑爸爸的威風竟一時掃盡了。
「還有,人家那两個女孩子到底是不是願意嫁給你的?」太太又追緊一步。
「當然願意的!」他以爲有轉圓的機會了,高興的扯了一個謊:「當然是人家願意找才定這門親事的。」
「不用騙我了!你把她叫出來,讓我親耳聽聽她們怎麼說。」
「這⋯⋯這個⋯⋯不必了吧!」他又碰了個難題了。
「甚麼不必!不必!不必你就給我跪下!」太太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
「好吧,好吧!叫就是了!」他完全屈服了。
垂着頭,徐繼業把美玲的父親拉過一旁,低聲說:
「喂,你去把你的两個女兒叫出來吧。不過,我得吿訴你,你千萬吩咐她們別亂說話,如果太太問她們是不是願意嫁給我的話,叫她們應一個是就得了。不然,
你記着,將來我是不會放過你的!你的借據還在我的手上呢!」
但是兒女的幸福誰又不關懷的呢?美玲的父親進房裏把剛才的話吿訴两個女兒了;她們欣喜若狂的跳着叫着,最後跟着父親到客廳來了。
眼看着這一雙活潑美麗的姊妹花,徐太太不由也從心裏憐愛起來。
「你們两位就是美玲美玉小姐嗎?」她溫柔的說。她們點了點頭。
。「說你們明天就要和他結婚了是不是?」她指着繼業。
她們又點了點頭,但顯然是得牽强的。
「是你們願想嫁給他的麽?」話是問題上來了。
徐繼業睜大了眼睛望着,神經緊張像上了前線。
小梅悠閒的裂着咀微笑。其他各人都像看戲似的很感興趣的等着發展、
「不!」美玲大聲說。
「是他威迫着我們,要我們嫁給他的!」美玉跟着說:「因爲爸爸欠了他一筆錢,還不出,他就拿來脅迫我們了!徐太太,您救救我們吧!」
「唔!」徐太太的目光劍一樣的掃到繼業的臉上,他惶恐的低下頭去了!
徐太太走到他的面前,冷峻的說:
「她們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他知道完全失敗了,垂落頭不答話。
「是不是眞的呢?」太太又加一句。
他無奈的點了點頭。
這時候,門外又一陣吵鬧聲傳進來,王吉,余利和着守人糾纏着拖到客廳來了。
「什麼事?」繼業問。
「這两個傢伙硬要闖進來,說是什麼太太請他們來的。」.
「把他們趕出去!」繼業看見黃吉他們,怒火中燒了,又威風的叱喝着。
「你放手!是我把他們請來的!」太太說。
徐繼業又祗好乖乖的不說話了!
黃吉知道環境是完全對他們有利了,歡喜和余利各自拖住了愛人,慇懃的問候起來。
「王先生,余先生,」太太微笑的說:「小梅說的你們相愛很久的了!」
「是的!」余利第一個搶着說。
美玲和美玉的臉飛紅了,低着頭搓着衣角。
「這太好了!郞才女貌,眞是天成佳偶,如果不嫌棄,我還願意喝杯媒酒呢!你們⋯⋯」
「這是不⋯⋯不行的!太太!你知道⋯⋯」繼業急急插咀說。
「知道什麼?」太太厲聲又駁:「知道你的卑鄙,無恥,藉着一點架勢,罔作胡爲是不是?我這個媒是做定的了!而且,今天當着這許多人面前,我宣佈願意和你脫離了夫婦關係,有這樣的丈夫,在我是一種恥辱呵!」
太太激動得流下淚來!繼業忽然良心發現了。同時他發現太太實在是一位賢慧的好妻子,是一位能幹的主婦,他爲什麽要跟我分居呢!現在,她提出要和他離婚了⋯⋯哦,不!不!我是不能再失去她的了,我是需要她的,他激情的想。
「太太!是我錯了!你,你給一個懺悔的機會吧!不要再說離婚了!」繼業撲上前去,握着太太的手,懺悔的淚珠就滴在手背上。
結果是皆大歡喜了。繼業夫婦的團圓,黃吉和美玲,余利和美玉的得成眷屬,說起來功勞是屬於小梅的,但小梅何嘗不快樂呢——因爲她從此有一個眞眞溫暖的家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