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喜臨門
歷史教授班榴生,今年已經五十多歲了,膝下只有一個女兒小梅,現在歐洲留學,專習農科,本來在這個新時代中女兒跟兒子也沒有什麽分别,可是班太太是個沒受過新教育的女人,滿腦子舊思想,爲了膝下無兒,不覺心中引爲憾事。
這一天是班太太的小生日,家裏來了親戚朋友,很是熱鬧,姑太太佩瓊,因爲丈夫過世得早,素來就靠自己的勞力生活,是個開通而又能幹的新女性,她是一家規模宏大的農場的高級職員,空暇時常在班家,也是班太太的一個幫手,還有一個班家的座上賓,那就是班太太的表弟康麥新,他是個做經紀生意的市儈,專靠吹牛拍馬,居間剝削,除了錢之外什麽也不關心,可是儘管他令人討厭,在熱鬧場合中有了這麽一個角色,却也平添情趣。
客廳裏,班太太陪着女客們在打麻將,她們講起不久就要學成歸來的小梅,也有人問起了小梅可有男朋友。
照班太太的說法,小梅交男朋友先得她批准,而且將來結了婚,還得住在家裏,陪着她。
「那不成了招女婿了?」大家禁不住一陣哄笑。
她們在家裏講着小梅,却沒想到小梅真的帶了她的男朋友白大雄成對兒搭了飛機趕回來了,大雄是個華僑子弟,忠厚老實,他笑咪咪的提了行李,隨着小梅上了的士。
班宅的門鈴响了,劉媽上前開門,她見了小梅喜出望外的叫道,「咦,小姐回來了?」
「劉媽!」小梅連忙把手指放在咀上,叫她别嚷,又對大雄做了個眼色,迅速地輕輕溜進客廳來到班太太背後。
「媽!」
牌友們正緊張地全神貫注打着牌,聞聲抬頭,見是小梅,不禁驚喜交集。
「小梅,怎麽來得這樣快?」佩瓊親切地問。
「我是臨時改坐飛機來的,趕來給媽拜壽!」
屋子裏充滿了歡樂的氣氛,大家親熱地圍住了小梅問長問短的,小梅關心着大雄,從人縫中用目光找尋,衆人隨着她的目光,發現了笑嘻嘻站在門口的陌生客,不禁猜疑頓起,榴生忙走了過去,「這位是?」
「敝姓白!」大雄禮貌地回答着,這時小梅班太太等也都走了攏來,小梅給他一一介紹。
班太太和佩瓊急忙陪着小梅到房裏去梳洗了,這裏康麥新殷懃地招呼着大雄在客廳坐下。
「白先生府上在香港?」
「不,我父親在婆羅洲。」
「那你跟小梅怎麽一起來香港呢?」榴生問他。
「我們是同學,一路同船,改坐飛機還是我的主意呢!」
「喔?」康麥新表示着驚訝。
「⋯⋯因爲小梅說今天是伯母的生日,所以坐飛機趕來拜壽,給她老人家一個驚喜!」
「啊!好極了,這⋯⋯這在外國叫做『叔不拉司」(Surprise!)
榴生聽了開始緊張起來,「那,那你們⋯⋯」
「⋯⋯是朋友囉!」康麥新很快的接着說。
「是⋯⋯是!」大雄一邊應着,一邊留意榴生的顏色,榴生也對着大雄上下打量。
同時在房裏,班太太正緊張地在追問小梅。
「⋯⋯噢!」小梅笑着說,「他就是姑媽叫我請來的農科專家,還是獸醫呢!」
「原來就是你信上說的那位呀!」姑媽聽了忙着要出去招呼他,跟他談談工作上的問題,班太太也隨着出來,走出房門她舒了口氣,輕聲對姑媽說,「還好,是你請來的,我還以爲是小梅交了什麽男朋友呢!」說着她放心地去打麻將了。
牌桌上又在議論紛紛了,班太太旣然知道了大雄來港的任務,便理直氣壯的申辯着。
「⋯⋯你們别胡扯了,他不是小梅的什麽人,他是姑媽請來的農業專家,哼,小梅要交男朋友,非我先批准不可!」
小梅出來了,切生辰蛋糕的慶祝節目開始,班太太正拿起了刀,突然一聲「慢!」康麥新舉手喝止,然後拉長喉嚨,帶頭唱「快樂的誕辰」歌,直樂得班太太合不攏咀來。
X X X
事情並不像班太太想像的那麽簡單,晩上,客人們都散去了,祇剩白大雄還沒有走,他似乎不僅僅是一個請來的農科專家,小梅對他情意款款,夜深了,兩個人還是難捨難分,這可成了嚴重的問題了。
班太太開始在房裏暴燥了。
「真是天下大亂⋯⋯唉,不争氣的死了頭⋯⋯還有你這個老糊塗,書獃子⋯⋯」她邊罵邊推着閉目養神的榴生「⋯⋯依我說,乾脆趕他跑!」
「那多不好意思!」榴生一向是鎮靜的。
「叫你上客廳去坐着看住他們,你又躱到房裏來了⋯⋯」
正說話間,劉媽打着呵欠進房來。
「太太!」原來她是被派在客廳外邊做監視工作的。
「怎麽?走啦?」班太太忙問。
劉媽搖搖頭說,「沒有,還在講話!」
「你聽見他們說些什麽呀?」
「聽不淸楚,說話比蚊子叫還輕呢!」
「這怎麽辦呢!」班太太迫着榴生,榴生却賴在椅子上不肯動,「還是你出去看看情形再說吧!」
班太太心急得無可奈何,只好和劉媽一同出來,只見客廳裏燈光昏暗,收音機播着輕輕的爵士音樂,大雄和小梅正坐在高背的沙發上竊竊私語,班太太傾聽了一會,不見動靜,心中狐疑起來,要劉媽繞道沙發過去看個究竟,劉媽爲難地咳嗽了一聲,故意放重脚步,走到小茶几旁假裝收拾茶杯,大雄和小梅發覺劉媽過來,本來併在一起的頭立刻分開了,他們若無其事的假作在聽音樂,劉媽不得要領,收拾了茶。回來對班太太說,「在談話!」
班太太再也忍不住了,决定向大雄下逐客令,她故意在客廳門口提高聲音對劉媽說,「劉媽,這麽晚了,睡吧!」又一邊像吹號筒似的打着呵欠,可是儘管她用盡心計,他們這小兩口子却浸沉在綿綿的愛情中一點也沒聽見,班太太毫無辦法了,祇好回到房裏唉聲嘆氣,榴生知道情形不妙,只好說:「那我們去問問他,打算幾時走?」
「好,你去問!」
榴生沒想到這個提議竟成了太太的一道命令,一時無法推托,只好硬着頭皮走出房去,活像是慷慨赴義似的。
他來到客廳繞着沙發走過去,猛見得大雄正在和小梅擁抱,吃了一驚,咀裏含着的烟斗不自主的跌落地下了,大雄驚覺起立,叫着「伯父!」倒是榴生怕起難為情來了。
「我在找火柴。」他拾起烟斗,頭也不抬地逃回房去。他的窘態引起了班太太的懷凝,「⋯⋯倒底你看見他們在做什麽?」
「也沒有⋯⋯在做什麽。」榴生吞吞吐吐的說着,一抬頭看見小梅進來了,「⋯⋯喏,你問她自己吧!」
班太太正在緊張,見了小梅倒舒了口氣,以為大雄走了,那知道小梅是叮嚀好了大雄留宿再進來向母親請示的。
「媽,今兒晚上讓他在這兒住,好嗎?」
班太太聽了大吃一驚,「小梅,你怎麽這樣糊塗,女孩子家的,怎麽能隨便留男人在家裏住呢!」
「他剛來香港沒地方去啊!」小梅天真地答着。
「住在這兒總歸不妥當!」
小梅見母親堅决不答應,便撤起嬌來,「那我陪他去找個旅館住吧!」
父母一時也想不出對策,相顧失色,還是太太急中生智掉轉了語氣,「好吧,就住這一晚,睡在客廳裏,下不為例,知道嗎?」
小梅聽說母親答應了,高興得什麽似的一溜烟跑回客廳去了,她幫着大雄開手提箱取睡衣,隨手揀到一本農場的書,「這個借我去看?」
「好!」
這時班太太帶着抱了被褥的劉媽過來了,她一邊敷衍大雄說待慢,一邊示意小梅回房去。
「小梅,你可以去睡啦,這兒讓劉媽舖!」
班太太監視着他們兩個人分了手,這才對大雄道了晚安,放心地回臥室去睡了。
「那知班太太上床不久,走廊裏隱約地傳來了開門聲,又恍惚聽得喞噥細語,她矍然起身,急步來到小梅房間張望,只見房門洞開,房間裏杳無人影,這一下可把她急壞了,她回到房裏拉着榴生躡足來到客廳,只見沙發後黯淡的燈光下傳出來大雄和小梅吃吃的笑聲,她氣咻咻放掉榴生的手,不顧一切的往前直衝過去,却見兩個人正並肩坐着在翻閱乳牛增產圖,他們被班太太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這時榴生也探頭看過來,四個人面面相覷,窘態可掬。
X X X
大雄小梅在農場工作了,那農場背山面海,景色宜人,在熱戀中的情侶看來更覺得它的旖旎可愛,他們一面工作一面唱歌,有時又像淘氣的孩子似的追逐嬉戲,青春兒女,令人艷羨。
這一天工作完畢,兩人儷影雙雙地準備回家了,剛好工友送來一封信,大雄接過拆看,高興地叫了起來:
「是我爸爸寫來的,他說要來香港了!」
「呃!他來香港幹嗎?」
「他來⋯⋯」大雄一時不好意思起來,把信遞給小梅,「你自己看吧!」
「⋯⋯决於日內來港擇吉爲汝完婚⋯⋯」小梅讀到這裏,不禁難爲情地低下了頭把信塞還大雄,撒嬌地說:
「你幹嗎亂寫信啊?」
「其實我也沒寫什麽,不過爸爸就是這麽個急性子!」
「我不來⋯⋯我跟我媽還沒有說過呢⋯⋯」
他們由打趣而漸漸談到了正經,正商量不出一個辦法,却見迎面來了梁達偉和陳亦鳳,他們是農場的同事——一對新婚夫婦。
亦鳳說他們的住處有餘屋空着,希望小梅他們結了婚來做新房,大家可以熱鬧些,大雄小梅聽了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只是面面相覷。
「說呀!」亦鳳催着,「贊成就陪你們去看,離這兒只有幾十步路。」
可是當他們聽說班太太還不知道他們的結婚計劃時,不禁笑了起來。
「喲,白先生,那你可太糊塗了,怎麽還沒跟她媽講?」終于這一對熱心的夫婦密授大雄一個求親妙計,大雄聽了笑着頻頻點頭,忙轉向小梅耳語,小梅也高興地笑了。「那你一個人先回去,我隨後就來!」大雄對小梅說。
「成功了,明天看房子!」亦鳳向小梅揮手分别。
X X X
小梅回到家裏,為了大雄隨後就要來向父母提親,又是喜悅,又是焦急,她看見表舅康麥新正在他家裏高談闊論,覺得有點礙事,原來康麥新是受了她媽媽之托,打聽得大雄的家世,前來報吿:「⋯⋯他父親在婆羅洲的農場規模並不大,不過——也可以算是小康之家⋯⋯所差的是這老頭窮苦出身,沒有好好讀過書,一點積蓄就靠他兩只手賺來的⋯⋯」
榴生認為這是華僑一般的情形,只要兩小口子合得來就好了,可是班太太雖然自己沒有好好的讀過書,却嫌對方不是書香門第。
「啊,我要走了,我還有三個約會呢!」康麥新看看手錶站起來,試探一下班太太是否留他吃晚飯。
「表舅旣然有應酬,快讓他去吧!」小梅識破他的詭計,突下逐客令,班太太聽了呵斥小麥說話沒有禮貌,
康麥新知道這一頓飯是落空了,只好硬着頭皮說再會。
這時,大雄已經辦好求親的禮物,來到了班宅,他左手提了一大筐蕃茄,右手托着滿盛鷄蛋的竹籮,脅下還夾了一個小方紙包,蹣跚地來到門前,恰好門開處,康麥新轉身出來,和大雄差點兒撞個滿懷,幸虧大雄眼明手快,急來一個閃避,宛似鷂子翻身,終算保持了拿着的東西的平衡,搖搖幌幌的衝進客廳去,却不知滾落了一個蕃茄在地上。
康麥新見大雄跌跌衝衝的,大笑着說,「你當心點啊!」話還沒有說完,自己却一脚踩在蕃茄上跌了個元寶翻身,引得衆人都笑了。
大雄這一着果然大大的博得班太太的歡心。
「伯父,這個你喜歡嗎?」他還打開小紙包拿出一只新式煙斗送給榴生。
「真好,真好!」榴生也從心裏歡喜了出來。
小梅見父母都很高興,頻頻向大雄示意,大雄却只是說不出話來,這些都被班太太看在眼裏,她敏感的站起來。「小梅,來,我們到房裏去!」
小梅臨行又對大雄做了個媚眼,叫他快講,大雄終于硬着頭皮開口了,好在榴生也是個老實人,他一點不留難的答應了。
房間裏,班太太在問小梅:「大雄是不是有話要講?」
小梅點點頭。
「他是不是來提婚事?」
小梅被媽一言猜中了,含羞不語,班太太證實了大雄的來意,瞟了小梅一眼,「你們什麽事都瞞不了媽的!你躭在這兒,我去跟大雄談談!」
她來到客廳裏,只見榴生猛吸着板烟,大雄正在得意的沉默中,好像事情都已經談妥了似的。
他輕聲地問榴生:「他來提親事你怎麽回答他呀?」
榴生爽直地說:「我說好!」
「你就說好?」班太太大大不滿意,于是向大雄開口了。
「大雄,你聽我說,我們是書香人家,事情都要聲明在先,關于小梅的親事,我跟班先生有三個條件。」
大雄聽說還有條件,忙歛了笑容,提神傾聽。
「第一,你和小梅交朋友,先要我批准⋯⋯」
大雄大驚,望了班太太,只見她嚴肅地接着說:「現在我批准你!」大雄心中一快。
「第二,你是知道的,我們只有一個女兒⋯⋯」
「是是!」
「我招你做女婿,當你像親兒子一樣看待⋯⋯」
大雄受寵若驚的一味點頭稱是。
「關于招女婿,結婚的一切手續,小梅的表舅都會辦好的⋯⋯」
「這⋯⋯這太麻煩你們了!」
榴生早知道太太的意思,忙在一邊提醒大雄,「你聽清楚了沒有?」
那知道大雄這時衷心感激,歡喜得那裏還想到班太太話裏有因,頻頻點頭說:「清楚清楚!」
「還有第三⋯⋯將來有了孩子,第一個兒子要姓班!」
「這個隨便吧!」榴生覺得太太太過分了趕忙插咀。
可是憨直的大雄毫不猶預的接口說:「隨便好了,姓白姓班都可以,姓白班也可以,這在外國早就這樣了!」他根本不知道招女婿的花樣。
「那你都答應了?」
「當然當然!」大雄滿懷高興,一口應承。
X X X
親事一說就成,大雄小梅快樂極了,他們第二天便去看房子,計劃着未來的新居,感到莫大的幸福。
「我們現在先别吿訴媽,等全都佈置好了再宣佈,紿她一個意外的驚喜好嗎?」大雄提議。
「好!」小梅附和着。
那知道!,當他們偷偷地佈置新家庭的時候,班太太却也在進行她的計劃,她决定把自己的房間讓出來給小梅做新房,同時整個屋子都要粉刷一新,像個招女婿的場面,這筆辦喜事的生意當然是康麥新承辦,他居間接洽,從中取些回扣。
康麥新率領着粉刷工頭和工人們來了,工人開始剷牆壁上的灰粉,弄得每個房間都烟霧迷漫,班太太用毛巾包了頭,起勁地在指揮劉媽搬東西,榴生沒有地方工作,只好在浴室中編講義。
「爸爸,家裏做什麽呀?」小梅也被亂七人嘈的聲音吵醒了,走出來張望。
「是你媽的主意!」
小梅覺得奇怪,一路出來,看見了班太太,忙拉住了問:「媽,怎麽回事呀!」
「傻子,給你招親辦喜事嘛⋯⋯媽的房間讓給你們做新房⋯⋯」
「新房?⋯⋯可是⋯⋯」小梅剛要說下去却被班太太打斷了。
「這事情你不用管,媽替你辦,有你表舅做總管,包你辦得體面。」說着匆匆走進房裏去。
正好這時大雄來了,他把小梅拉至一旁,輕聲地吿訴她:「我爸爸來電報說今天到,我們接飛機去!」
「現在就去?要不要吿訴我爸爸媽媽?」
「不,等接到了再宣佈!」大雄最喜歡給人家來一個意外的驚喜。
可是儘管小梅急匆匆的梳洗打扮,兩個人趕着雇的土去機場,大雄的爸爸白寶山在機場已等待不及,找上班家來了。
劉媽看見是個生客,便去通報榴生:
「先生,外面客廳裏有個客人!」
班太太在一旁聽見了,便接口說:「怕是鴻昌傢具舖的張老闆,榴生,你去叫他等一等,我就來!」
榴生應着出來,恰好看見白寶山在幫工人遞灰水桶,又見他土裏土氣的樣子,毫不懷疑的過去便問:
「你是鴻昌傢俱舖的張老闆嗎?」
「不是的,哎⋯⋯」白寶山急回身向榴生請教,却見榴生頭也不回的走了進去,分明是他為了編講義,心不在焉。
榴生回報了太太,班太太一聽想起來了:「噢,他是楊師傅,我正要找他說話!」
說着一股勁兒走出廳,戟指白寶山張冠李戴,「楊師傅,你那些工人手脚太粗,弄得滿屋子全是灰!」
白寶山莫名其妙,「啊?我不是楊師傅。」
這時一個工人正叫白寶山幫着把一只沙發翻過去。
「⋯⋯噢,你是修沙發的,來,你來看⋯⋯」她不聽下文,以為白寶山是修沙發司務,拖着他叫他看沙發破損處,弄得白寶山啼笑皆非。
正在這尷尬的當兒,大雄小梅從飛機場回來了。
「爸爸!」大雄看見父親已在,喜出望外,「我們去得遲了。沒接着你⋯⋯」
「一樣⋯⋯一樣⋯⋯」白寶山並不介意,倒是班太太窘極了,她一溜烟逃進房去,急忙洗手施粉,榴生也回房對鏡整衣,預備和親家重新見禮。
這時白寶山在客廳裏拉了小梅的手端詳。
「⋯⋯唔,端端正正,好極了,好極了!」
「啊,我爸爸媽媽來了!」小梅回首看見班太太和榴生禮貌地出來迎賓,高興地喊着。
于是白寶山捧上禮物,榴生夫婦連聲說,「請坐請坐!」
在一陣熱烈的歡欣中忘了蓋在沙發的布上滿是白灰,大家都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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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晩,榴生夫婦特地在一家豪華的酒樓替這位親家設宴接風,陪席的還有姑媽佩瓊和康麥新夫婦,佩瓊爲了要趕回新界農場去,提早吿辭了,這一席盛筵特别豐富,招待又十分熱情,白寶山喝着酒,興致特高。
音樂台上奏出了新式舞曲,大雄小梅和康麥新夫婦都先後步入了舞池,席上只留下白寶山和榴生夫婦,班太太見機會已到,便給白寶山斟上一杯酒:
「⋯⋯我說親家的人真爽快!」
「我們老粗脾氣,不會客氣⋯⋯哈哈⋯⋯」白寶山已有了七八分酒意了。
班太太漸漸地言歸正題,說是旣然大家說得來,小梅大雄的婚事就用不着另找媒人了,待她去揀了好日子,反正酒席什麽都有表舅一手代辦,不用他老人家費心,這一切白寶山都非常感激的同意了。
「酒席的費用全部歸我們來出⋯⋯」班太太迂迴地談到問題上去了。
「不不,我娶媳婦,酒席費當然歸我岀,這個不能客氣!」
「親家,我得說個明白,我就這麽個女兒⋯⋯」班太太待要解釋,却被白寶山搶着截住了。
「我知道,獨生女兒很寶貝,這個你放心,等他們結了婚,我親自帶他們一同回婆羅洲,這樣還不妥當!」
「什麽?帶他們去婆羅洲?」班太太急了,「榴生,你得從頭說一說!」
可是榴生期期艾艾的說不出口,班太太忍不住了,直截了當的把三個條件吿訴白寶山,白寶山聽了跳了起來:「現在這個世界還興招女婿?不行,不行!」
「這問題慢慢再研究吧!」榴生婉轉地勸着,可是班太太也氣上了火,「研究個屁,我是招定了!」
兩親家爭得面紅耳赤,各不相讓,在舞池中的大雄和小梅,却一點也不知道,正在甜蜜的跳舞。
「不招就乾脆不談,老實說,誰肯嫁給你兒子去婆羅洲!」班太太光火了。
「這個笑話了,沒有人肯嫁給我兒子?好,我明兒登個報徵婚,讓你看看有多少女人搶着要去呢!」
「你去登,馬上去登啊!」班太太索興激他。
「好,我說做就做!」白寶山也不甘示弱,起身向帳台走去,
「這老頭醉了,恐怕真會做得出來!」榴生想挽回危局,正要上前勸阻。
「隨他去!」班太太把榴生攔住了。
這時音樂停了,大雄小梅和康麥新夫婦高興地走回座位,忽然發覺榴生夫婦神色不對。
「咿,我爸爸呢?」大雄問。
「給你去徵婚娶老婆到婆羅洲去呀!哼,從來沒見過這樣頑固的老頭!」班太太把氣出在大雄身。
却不料這句話剛被走過來的白寶山聽見了,他怒不可抑地拉了大雄就走,大雄一時摸不着頭腦,頻頻回頭望小梅,想說話也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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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席宴會不歡而散,小梅眼見大雄被他父親拉走,不覺黯然神傷。
班太太回到家裏,怒氣未息,把小梅着實斥責一頓,並聲言從今以後,要小梅與大雄一刀兩斷,不許再來往見面,榴生明知太太有些過份,但也礙于她的脾氣,噤若寒蟬,只是小梅無端受了委屈,心裏說不出的難過。
小梅整夜被惡夢纏繞着沒有好睡,她好似孤另另地被抛棄在一座無邊無際的黑森林裏,她點燃了一枝臘燭到每個角落去找尋大雄,經歷了形形色色的驚恐和失望,終于找到了大雄,奇怪的是大雄已穿好了結婚禮服,她看看自己身上也是新娘打扮,長紗曳地,儀態萬千,她的心花怒放了,脚下不自主的舞出最曼妙的舞步,可是剎時間白寶山出現在她的面前,他使用巨鍊把大雄奪走了,她各處找尋,都不見大雄踪跡,舞至筋疲力盡,傷心地倒在地下,夢中醒來,還是抽噎不停。
第二天,白寶山的「華僑徵婚」廣吿在報上登出來了,小梅慌忙按址來到酒店,祇見白寶山住的二〇四號房間外面排了一條長龍,擠滿了形形色色的應徵女郎,小梅想進房去,却被她們攔住了,擺在眼前的情景,彷彿還在惡夢中,她被茶房排在應徵女郎的長龍裏,又是氣憤,又是惴懼。
房內,白寶山着急地到隣室去跟大雄商量,要他出來應付一下,可是大雄怎麽也不肯,白寶山正計無所出,門外的喧嘩聲打門聲愈來愈烈,他開了一條門縫去張望,却被一個國際女郎乘隙擠了進來,後面應徵的人頭鑽動,白寶山大驚,忙把門關上,回過頭來,却見那國際女郎正媚笑着挨到他身上來,嚇得他後退不迭,退到床邊,被那女人樓住了。
「你這麽年輕,以前沒娶過太太吧!」
「不是我徵婚呀,不是我!」白寶山掙脫着。
那女子糾纏着白寶山,弄得他極為狼狽,但他終于把她推了出去,那知一個推出,第二個又擠了進來了,白寶山只好用錢來打發她,這時,應徵女郎們聽說有錢拿,像潮水一樣擁了進來,把白寶山團團圍住,小梅這才有機會走進大雄的裏室去。
他們見面解釋了誤會,也顧不得白寶山的被圍,决定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另想解决的辦法去了。
白寶山的徵婚鬧得新聞記者也聞訊趕來了,這時他正被推倒在沙發上,幾個女人搶着要坐到他的大腿上去,新聞記者把他拍入鏡頭了。
白寶山由太平梯逃出旅館,可是在馬路上,應徵女郎還是追逐不捨,他奔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正在走投無路,突然看見路旁有一所公廁,連忙躲了進去,總算鬆了口氣,那些追逐的女郎這才束手無策。
X X X
經過了這場風波,白寶山有些後悔了。
這是當天的晩上,班家的客廳裏,白寶山、班太太、榴生、佩瓊正坐着在談話,顯然白寶山已賠了許多不是,班太太還有些怒氣未消,佩瓊在一旁勸解:
「⋯⋯一個人在氣頭上本來就容易做傻事,過去的我們現在不談,最主要的是他們兩小口子是不是要好⋯⋯」她望望班太太又望望白寶山,彼此都表示這是肯定的事實,于是她繼續說:「第二個問題是雙方家長是不是同意?」
白寶山和班太太彼此交換了一下目光,又都同樣的承認了。
「那麽,不是沒有問題了嗎?⋯⋯至于我嫂子捨不得獨養女兒離開她身邊,白先生要帶媳婦回婆羅洲,這些都是情理之常,但是不能單憑主觀,還得慢慢商量研究⋯⋯」
佩瓊的分析和勸解合情合理,使兩親家緊張的情緒緩和下來了,白寶山對她更是衷心欽佩,他答應放棄要帶他們回婆羅洲去的主張。
「不過⋯⋯我那邊的事業沒個幫手,我一個人⋯⋯多孤單!」他這句話倒引起了各人的同情,本來倔強的班太太也覺得有點感傷,最後還是佩瓊用理智說服了他,勸他把婆羅洲的事業移到香港來。
「⋯⋯白先生,這樣,大雄小梅都可以幫你了,就是我,要是你看得起,我也願意來做你的幫手!」
白寶山聽了高興極了,原來他對佩瓊十分愛慕,聽了她說願意跟自己在一起,正是好不歡喜:
「那太好了,你要是肯⋯⋯」
「一定肯!」佩瓊的目光也似頗有情意地。
問題圓滿的解决了,大家不約而同的想起了大雄和小梅,班太太望望時鐘,焦急地說:
「怎麽到現在還不回來呢?⋯⋯」
正說話間,門鈴响了,班太太急忙去開門,那知進來的是康麥新,他手裏拿了一份小報,緊張地對班太太說:
「表姐,你看!」
原來上面正正刊着白寶山徵婚的趣聞和女人坐在他身上的照片,榴生連忙咳嗽示意,要阻止康麥新說話,可是他一點也不覺得。
「下邊還有呢,」他得意地讀着,「小伙子選中美媛,當堂雙雙出走,成就好事⋯⋯」
「什麼?這是造謠吧?」班太太緊張了。
「⋯⋯倒不能說一點沒有正確性⋯⋯」康麥新神祕地說到這兒,忽然發覺白寶山在座,連忙止住了,「啊!怎麽,親家⋯⋯白先生,你也在?」
他在班太太的追問下,祇好附耳輕聲地說,「他們外面早借了小房子啦!」原來新房的傢俶還是他幫忙的呢。
「喲,怪不得到現在還不回來!」班太太大驚失色。
大家聽了都緊張了,在康麥新的率領之下,一同趕去找大雄。
他們來到梁達偉夫婦的房子,這時已是夜深時分,應門的女傭說人都睡了,這倒使班太太心裏一急,她問明新居房間的所在,急不及待的衝了進去,往床上一看,只見小梅正與大雄並頭而臥,班太太火往上冒,痰迷心竅,頓時眼睛翻白,昏倒在地,大家一陣驚喊,慌忙噴冷水急救,小梅被吵醒了,被頭揭開,原來睡在一旁的是梁達偉的太太陳亦鳳,這時班太太已冉冉醒轉,剛好大雄和達偉,穿着睡衣笑嘻嘻的從隔房過來,一場誤會,化驚爲喜,兩親家重又歡聚,有情人終成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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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迅速,轉瞬一年,小梅懷孕,已瓜熟蒂落。
在醫院裏,大雄,榴生夫婦和康麥新,都在焦急地等待喜訊。同時,白寶山剛從婆羅洲到香港來,已和佩瓊趕到醫院,來探望小梅。
「親家會不會來搶孩子的?」康麥新又向班太太在危言聳聽了。
「啊?!」班太太吃了一驚,「孩子是班家的!」
就聽了這一句話,兩親家見面,差一些又吵起來了,班太太恐怕孩子沒有了着落,白寶山則一時講不明白,因爲他來香港的目的,本來是和佩瓊合作,準備結婚,又怎麽說得出口呢?
最後還是由於佩瓊從中幹旋,班太太才知道白寶山不是來搶她的孩子的,而且她也瞭解了孩子本來是大雄和小梅的,又有什麽可搶的呢?於是大家言歸於好,十分融洽。
護士來請他們到病房裏去了,原來這一次真是雙喜臨門,小梅生了一對雙胞胎,大家更是喜岀望外。大雄和小梅也因雙方父母歧見終於消除,白寶山結婚在卽,覺得分外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