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三侠
————電影小說————
距今一千三百餘年前,隋文帝借重胡人勢力,滅南陳北周,统一中華,而國家大權,則旁落於胡人之手,故表面雖平靜,實際上各地以民族爲重的志士,紛紛揭竿起義,以避免被胡人奴役。
隋文帝有二子,長名楊勇,次名楊廣,隋文帝立楊勇爲太子,這使楊廣十分不滿,暗地與大臣們結交,擬藉胡人之勢,陰謀纂奪王位。
楊廣的計劃,給抱病中的隋文帝知道了,他差人召禮都尙書柳述深夜進宫,預備卽刻禪位給楊勇,使楊廣措手不及,計劃不能實現。
隋文帝也明白宮中多的是楊廣的耳目,所以在仁春宮召見柳述,宣華妃子曾遭楊廣調戲,她對楊廣恨入切骨,竭力促使文帝迎太子與返宮即位。
「這事關係重大,你千萬別走漏風聲。」文帝低弱地說,滿面焦慮。
「臣知道。」柳述叩首起立。
「傳旨各大臣馬上進宮!」文帝頒佈另一道旨意,他下决心要抑制楊廣。
傳旨太監與柳述先後離宮。這時候已是深夜,巍峨的宮殿與遙長的走廊,都含有陰沉肅穆的氣氛,二人的脚步聲消失,走廊另一端的黑影裏,閃出了一個太監,他是楊廣的心腹,奉令在監視仁壽宮的行動,他的步伐急促緊張,走向楊廣的宮中去。
年靑的楊廣,沉溺在聲色中,醇酒美人,其樂陶陶,這時,被這心腹太監的報吿驚醒了他的美夢。
「殿下還是趕緊進宮,與楊丞相商量才是!」楊廣匆匆出宮,應付意外的變化。
偏殿上,群臣齊集,竊竊私議,誰都猜不透文帝半夜召見的用意。
「皇上龍體欠安,怕有變吧?」
有人在猜測,也有人在沉思。楊素來了,羣臣齊聲招呼,宇文述走前一步,與楊素耳語,楊素略一思索,向黃門太監耳語,然後率領宇文述與崔彭由殿門進內。傳旨太監召羣臣進宮,黃門太監却要衆人由邊門進去,衆人被這些行動迷糊了。
隋文帝的寢宮前,是一片緊張氣氛。
「剛才父王派了禮部尙書柳述去接我哥哥囘來,準備廢了我,立他爲太子,以便禪位。」
楊廣不等楊素行戈廿田廿,一把抓住他就說,楊素驚訝萬分,心知其中必有緣故,
「這是爲了甚麼?」
「大槪是爲了宣華妃子!」
「那殿下預備怎樣?」
「還得丞相給我出主意!」
「除了照我們原定的主意,恐怕再也沒有別的好辦法了吧!」
楊素奸笑一聲,楊廣臉色一沉,在這種形勢下,他的確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他決定去做。
「那丞相耍扶助我才好!」
「殿下的事,我那有不盡力的道理,事不宜遲,趕快去辦吧!」
楊廣咬咬牙齒,轉身就走。他的心中有一盆火在燃燒着似的,焦燥狠毒如一匹野獸,直奔進文帝的寢宮。楊素目送他走進去,立刻佈置一切。
「宇文述!」
他和宇文述耳語一番,令他追趕禮尙書柳述,並矯旨殺死楊勇。
「崔彭,把守宮門!」
「是,丞相。」
羣臣在邊門進宮,只見楊素在仁壽宮門前,昂然而立,高聲說:
「太子傳諭,萬歲龍體欠安,令各大臣暫候!」
大家面面相覷,心中各自猜疑,不多片刻,只見楊廣的心腹太監張公公出來說:
「萬歲晏駕!」
楊素領見,大家紛紛跪倒,伏地示哀,張公公繼續說:
「太子傳諭,明日辰時正刻,各大臣到紫陽宮舉哀發喪,午時三刻,改換吉服在裕德宮朝賀太子登極!」
隋文帝在楊廣的刀下喪生。楊廣奪了父親的帝位,還奪了父妃宣華妃子來侍候自己。楊勇被宇文述所害,等於替楊廣去了心腹之患,所以卽位後的煬帝(楊廣)和以前一樣沉溺於聲色之娛,把國事交付楊素,宇文述封爲左衞大將軍,崔彭爲左領軍大將軍,培植了胡人勢力。
爲了在宮中處處要受楊素牽制,煬帝忽發奇想,思到江南一遊,在他是遊覽風景,物色美女;在楊素却是個歛財的好機會,於是進策開掘運河,加重税,濫抽壯丁。頓時天下不安,民不聊生,田地荒蕪,煬帝在宮中不聞不問,激惱了一輩忠心耿耿的大臣,文華閣大學士更冒死進諫。
「公公,勞駕通報一聲,就說文華閣大學士裴矩有要事面奏。」
裴矩向黃門太監哀求。
「皇上有旨,一槪不見!」
「我受先帝厚恩,授爲東宮太傅,傅授皇上詩書,以前朝夕相見,難道現在見一面也不能?」
黄門太監微微含笑,譏嘲他說:
「你不必算舊賬,如今你是過了時的了!」
裴矩一聽,不由怒上心頭,他不顧一切闖進宮門而去,楊素在旁邊看着,急急跟隨進去。
裴矩直闖進宣華宮,煬帝正在飮酒。
「臣裴矩參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煬帝在半醉中,見是裴矩,立賜平身,裴矩正想起身,楊素已趕到,緊走一步,跪下奏曰:
「裴大學士,身爲太傅,未經傳報,擅闖宮門,目無皇上,該當何罪?」
楊素是一股咄咄逼人的氣燄,但煬帝却頗有念舊之心,他不接納楊素的話,轉問裴矩:
「太傅難道有甚麼要事奏嗎?」
「臣聞萬歲有江南之行,不知有無其事?」
「朕確想一遊江南,此事已由丞相準備,太傅無庸操心。」
煬帝輕快地說,他覺得這是件小事情,然而裴矩繼續奏道:
「萬歲深居皇宮,知道的都是太平景象,可是邊境胡人作亂,民間災禍頻仍,民不聊生。臣蒙受皇恩數十年,不敢知而不言,江南之遊萬萬做不得!」
煬帝最怕人家阻撓他的遊興,不禁有怒意,然而裴矩被忠義所驅,拼死進言:
「臣本想吿老還鄕,不問朝政,無奈自皇上卽位以來,國家大權,旁落奸臣之手,賞罰不明,國何以能安,民何以能定!」
楊素厲聲問道:
「裴大學士所說的奸臣,不知指那幾個?」
「就是用女色迷惑皇上的楊素!」
這句話引起煬帝的反感,他自認爲楚太平皇帝,卽位以來,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現在的享受,只不過是安樂王的樣子,並非沉溺於聲色,他勃然變色,指着裴矩說:
「胡說!」
楊素一見煬帝動怒,乘機奏道:
「裴矩擅闖宮門,妄言朝政,侮辱大臣,冒犯皇上,萬歲爲一國之主,威嚴受損,萬歲今後將何以治萬民,伏望萬歲明察,將裴妞斬首正法,以儆效尤。」說罷,怒目而視裴矩。
裴矩不理楊素,膝行而前,聲淚俱下說:
「臣爲萬歲一死,望萬歲以國家爲重,不要把大好江山,送與胡人。」
煬帝沉默不言,楊素急急地說:
「萬歲難道不顧自己的威嚴?臣爲萬歲冒死効忠,難道萬歲就不能爲臣主持公道嗎?」
煬帝閉目植手,聲調淒愴地說:
「好,斬!斬!」
裴矩被武士拉出來,煬帝掉首不看。楊素滿面得意,他已除去了一個政敵。
於是,煬帝遊江南的計劃無人阻撓,開鑿運河,點取秀女等事,繼續進行,各地不滿朝政的,紛紛起義。耕田荒蕪,婦孺衣不蔽體者,觸目皆是,而楊素却窮奢極侈地舖排他的生日。
楊素自從殺了裴矩之後,各文武百官懾於淫威之下,不敢不盡力討好他。自從他的華誕消息傳出後,楊素府中,盡是川流不息的送禮人與賀客。
楊素生日那天,端坐在壽堂前,接受每個人的行禮,忽然聽見傳達內侍髙聲唱名:
「布衣李靖求見!」
「布衣李靖?」楊素厭惡地縐眉。
「丞相!」張衡急急地走上前來說:「李靖乃是天下知名的賢士,丞相不要⋯⋯」
「他來做什麼?我最討厭這種自鳴不凡的人!」
「丞相素有禮賢的名氣,今天賀客盈門,李靖又是天下聞名之輩,丞相還是接見他的好!」
「好,西廳接見I」
楊素位居當朝一品,他還須要天下人知道他有禮賢下士的氣度,所以在西廳階下迎接李靖。
「敝人不知賢士到京,失迎了!」
「不敢,不敢!」
「賢士請!」
「丞相請!」
李靖與楊素上階到廳,分賓主坐下,紅拂上前獻茶,放下茶碗,就站在楊素身旁,目不轉睛地注視着李靖。
「久聞賢士文武雙全,蓋世無雙,今天得能親聆敎益,眞是機會難得!」
「丞相職高事繁,分身接待布衣,也是難得!」
「但不知賢士遠來,有何見敎?」
「特來向丞相進獻救世之策。」
李靖取出書卷一大册,呈交給楊素。楊素對書一看,輕視地說:
「賢士愛國憂民,眞是佩服,不過門下謀士衆多,洋洋洒洒紙上談兵的文章,已堆積如山。」
「丞相愛才重士,却只收容了紙上談兵之輩做謀士嗎?」
楊素從未聽到別人對他反唇相稽的話,不覺愕然,李靖繼續說:
「敝人頗願選其重要的跟丞相一談。」
「願聽明敎。」
「放肆了!」李靖旁若無人地說道:「救世之道,分治內與攘外二策?治內先得求民生安定,若要民生安定,必須停止重征,廢除暴刑,動用國庫的金銀,賑濟天下的百姓⋯⋯」
「照閣下所說,一不征税二不用刑,還要動用國庫金銀,那朝廷還有什麼王法?國家怎能生存?」
楊素哈哈大笑,李靖不顧他的話,繼續說:
「國庫的金銀,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倘若用來建宮殿,築花園,掘運河,造龍舟,滿足幾個人的享受,對國家民生有何益處?」
「閣下胆大,批評朝廷,指責皇上,眞是了不起!哈哈!了不起!」
楊素的臉上起了陰霾,李靖雖毫不畏懼,却急壞了旁邊侍立的紅拂女,她用拂塵故意觸及李靖,示意他急速離去,李靖不理,楊素叫:
「紅拂!」
紅拂一驚,上前答:
「丞相!」
「吩咐下去,大廳開席!」
楊素挽留李靖吃壽酒,並請他同坐一席,特地與李靖繼續的談話。
「請問這攘外之道又該怎樣?」
「攘外之道,先得培養國人的氣節,然後加强邊境的防衛,才不致被外邦胡人⋯⋯」
「胡人?」楊素截止他的話,用眼注視着在飮酒的衆胡官。
宇文述是胡人武官,按捺不住,站起來以劍威脅李靖說:
「你說話要當心一點!」
「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受利誘,不受威迫的!」李靖泰然地囘答。
「李賢士說得不錯,哈,不錯。」
衆胡官怒形於色,紅拂急步上前下跪:
「丞相千秋壽誕,婢子獻醜爲丞相賀壽!」
紅拂展喉而歌,翩然而舞,一面暗示李靖速行,李靖含笑點頭,等紅拂舞罷,李靖站起:
「丞相,敝人吿辭!」
「敝人不便離席,請周大人代送!」
李靖走了,楊素回頭便對宇文述說:
「這件事,交給你了!」
紅拂聽見這句話,心頭突的一跳,偸偸趕出二門去,李靖已走。
是晚李靖所居的三元棧中,來了一個不速之客,直闖李靖的房。
「李賢士,冒昧闖進,失禮,失禮!」
「豈敢,請坐!」
李靖注意到這少年武士手中的令箭,係丞相府所發,而少年武士則不停地打量室中一切。
「丞相深夜遣閣下來此,有何見敎?」
「相爺今天聽了李賢士的高見,非常欽佩,特地來請賢士到相府下榻,以便隨時請敎!」
「一生浪跡四海,不慣拘朿。丞相厚意多謝。」
「可知追隨丞相的好處?」
「嘿,我並不是爲求官職而來!」
「丞相一句話,榮華富貴,享受無盡!」
「你我志向不同。」
「人不爲名,卽是爲利,閣下如好名,丞相也能成全賢士。」
「請回報丞相,我李靖不爲名利!」
「閣下不識抬舉,難道你不怕?」
李靖正氣澟然地說:
「我一生清白,一不欺君,二不害民,旣不作貪官汚史,又不是亂臣賊子,我怕什麼?」
李靖討厭少年武士的嚕囌,背身相向,忽然聽見這少年武士換了一種口吻來說話:
「好!真是英雄!」
他回首一看,只見少年武士除去冠幘,却是個美好女子,似曾相識。
「賢士還記得歌妓紅拂否?」
「半夜三更,來此作什麼?」
「賢士請勿見怪,白天聽了宏論,深夜來此投奔賢士。」
「投奔?」
「方才試探賢士氣節胆量,請賢士勿責!」
「哦!」李靖一笑。
「如蒙賢士不棄,我願以終身相託,將來跟你爲國家効力。」
「我一介寒士,美人不覺委屈?」
「我只知李郞是天下的眞英雄。」
「你也稱得天下奇女子!」
二人正在談話,忽然店外人聲鼎沸,大力拍店門,店主急急應門。
「這一定是楊素派來害你的人,趕快走!」
「好,拿點東西走!」
李靖與紅拂悄悄地收拾行囊,店外的宇文述已破店門而進,直撲李靖的房。
衝入門,室內悄無一人,什物凌亂。
「傳令緊閉四門。」
宇文述身爲大將,他有他的智機,立卽下令把城門嚴密關起,伏在屋頂上的李靖與紅拂,聽得清楚,心知今晚身陷重圍,等宇文述領兵散去,他們在屋頂下來,悄然到馬廐拉出自己的馬,從後門出去。
大街小巷都進入戒嚴狀態,二人選僻處躲躱藏藏地走,幾次闖城門,都不能出去,正在焦急中,紅拂忽然想起,自己從丞相府出來,曾喬扮爲衞士,取得令箭一枝,於是取出令箭,高高舉起,口中大喊:
「奉丞相命令,出城辦理公事,沿途不得攔阻,快開城門!」
守城的只認識令箭,不知馬上坐的是誰,李靖紅拂終於脫險出城。
出了城門,紅拂恢復她的女裝,寄宿於山村野店,不敢公然出現於人頭衆多的地方。
早晨,李靖親自在廊下刷馬,紅拂則在窗下梳頭,長髮委地,容光煥發。
在野店外,來了一個滿面鬍鬚的漢子,騎了一匹驢子,一進店,就注意到紅拂。他把驢子交與正在洗馬的李靖,以爲他是店伴,自己逕入內室,在坑上坐下,目不轉晴地看紅拂。
李靖不由怒從心頭起,按劍而進,紅拂一手握髮,一手暗搖,阻止李靖動怒。
「嘿,好香,煮的什麽?」那漢子問。
「是羊肉。」
紅拂一面回答,一面急速地挽起頭髮,把肉端給那漢子。
「你也吃呀!」漢子謙遜地說。
「請問壯士尊姓大名?」紅拂問。
「大家結一面之緣,留什麼姓名!」
「壯士不說,我也能猜到。」
「哦,你倒猜猜看。」
「壯士莫非是義俠張⋯⋯」
那漢子不待她說完,已大吃一驚,急阻止她說下去,連連搖手:
「娘子在何處見過我?」
「我從未見過壯士,只是聽人說起你的面貌。」
「喔,哈,一臉的鬍鬚!」
在室門外站着的李靖,至此怒氣盡消,走進室去,紅拂說:
「李郞,這就是江湖聞名的虬髯客。」
「義俠爲人與武藝,我夫婦久仰了!」
李靖上前作揖,虬髯客趕緊起立說:
「你們是夫婦嗎?」
說着他跨出室門去,連連施禮,面上頓現窘色,不安地說:
「鄙人誤入賢夫婦房中,失禮,失禮!」
李淸與紅拂趕忙囘禮說:
「我二人不拘俗禮,義俠切莫掛心。」
「二位貴姓大名?」
「小弟李靖。」
「原來是李葯師兄,尊夫人呢?」
「我是紅拂。」
「好厲害的眼睛。」
「請進室來坐!」
虬髯客進入房中,輕聲地說:
「二位好大胆,楊素到處懸賞捉你們,此處是旅店,來往人衆,我看二位遷地爲良。」
「人地生疏,一時沒有去處。」
「二位快快收拾,隨我去吧!」
李靖紅拂不敢遲延,立刻淸算店賬,隨虬髯客同行,投宿於古廟之中。
這是一間破舊的關帝廟,廟內充滿嚴肅的氣氛,神案前,三人點上燭,拾得些枯枝殘葉,生火禦寒,虬髯客用樹枝叉肉,就火上烤之,一面向二人說話,大家坐在石櫈上。
「二位一是英雄一是美人,不怕楊素權威,私奔結合,湊巧在正月十五元宵夜,月圓人也圓,眞是千古佳話!」
李靖微微一笑說:
「張兄錯了,我不是以兒女私情結合,我們只想爲國爲民盡力。」
「如今昏君無道,胡人掌握大權,你們爲那個盡忠爲那個効勞?」
「那個⋯⋯」
「照我看來,挽救危局,惟有推翻隋朝,驅逐胡人,重振漢人江山爲是。」
「對對!」紅拂被虬髯客一說,恍然大悟。
「我們必須找一位英明君主,再輔他統一天下,才是正途。」李靖發表他的意見。
「那末請張兄領導好不好?」紅拂誠懇地說。
「我們所要的人,第一要人品才能雙全,第二要德高望重,得民心的,第三還要有實力。我是風塵人物,自由自在慣的,富貴名利,非我所好。」
虬髯客鄭重地爲紅拂解釋,李靖點點頭說:
「只要能國泰民安,我們也要引退的。」
「聽說太原守將李淵之子李世民,在太原招賢納士,有倒隋之圖,但不知李世民配不配爲天下之主?」紅拂在楊素府中,時有聽到天下消息的機會,虬髯客一提,紅拂忽然想起來了。
「對了,我們不妨去太原一看,找我的朋友劉文靜引荐,看看李世民之爲人,張兄意下如何?」
李靖注視着虬髯客。
「這倒很好,你們不妨去看看。」
虬髯客毫不在意的說。李靖奇怪地問:
「張兄你不同去?」
「我還有點私事,二位去了,如認爲李世民確爲救世之人,我到那時自有相助的方法。」
紅拂大失所望,低頭不語。虬髯客見二人眞誠,不覺感動,不顧冒味地說:
「你我三人,矢志相同,我想在分手前,於關王像前,結拜兄弟,將來共同努力,重振江山,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紅拂與李靖驚喜起立,異口同聲說:
「請大哥主盟。」
三人同至關帝像前跪下,虬髯客祝禱說:
「我等三人志向相同,願結生死兄弟之交,將來共同努力,解除民間痛苦,重振江山,功成之後,不貪富貴,不受皇封,引身吿退,同歸風塵!」
祝罷,三人起立,紅拂與李靖恭恭敬敬,向虬髯客施禮,呼喚一聲:「大哥!」
「二弟,三妹。」
虬髯客親熱異常,他高興獲得二個異姓弟妹。
這時,天色漸漸放明,鷄鳴不已,三人一同走出廟外,虬髯客再三訂囑二人,一路要隱姓埋名,免得鬧出事來。
「是,遵大哥吩咐,大哥保重了!」
三人上馬分道揚鑣,各奔前程。
李靖與紅拂,一路選隱僻處行去。黄昏,行近一個村落,只見一個鄕村小旅店外,圍滿了人,一陣陣女子哭聲傳出,二人勒馬靜聽後,相偕下馬到店前去探詢。
「客官要住店嗎?」
店家一見二人下馬,卽上前招呼。
「店家,出了什麼事情?」李靖問。
「一個落難的小姑娘,因爲母死,無錢埋葬,所以在哭。」
「你帶我們去看看。」
店家把馬交付夥伴,領了二人入内,見一個姑娘伏屍慟哭,悽涼萬分,紅拂不由得心酸,摸出一錠銀子,交給店家。
「你把這錠銀子給那姑娘安葬她的母親。」
「娘子眞是修福修壽的人!」
店家正愁難以解决,得此大喜,先爲二人安排了睡房,轉身出去爲姑娘辦事。
李靖與紅拂略事梳洗進食,冬日夜長,二人下棋消遣,店家領了那姑娘進來。
「落難女子叩謝二位宏恩。」
那姑娘不待二人問答,倒身便拜,李靖紅拂急忙起立,紅拂扶起那姑娘說:
「不要這樣,你姓什麼?家住那兒?」
「我姓周名婉貞,家在長安城裏。」
「怎會母女二人流落到此?」
一提起流落,婉貞眼淚直流,又恐二人見怪,哽哽咽咽地說:
「家父得罪楊素,被充軍涼州,二人本想隨父同行,不幸中途母病死於此,所以⋯⋯」
婉貞泣不成聲,李靖問:
「令尊是那一位?」
「大理寺少卿周崇儒。」
「喔,原來是周老大人!」紅拂驚嘆。
「不知令尊現在何處?」李靖問。
「方才聽說囚車在前村落店,我本想去⋯⋯」
紅拂勸阻婉貞,深更半夜,鄕村荒野,一個單身女子,實有諸多不便。婉貞受勸,悲悲切切地囘房去,李靖夫婦給她的一席話,打斷了下棋的興緻,二人同立窗前,外面正是月黑風高的天。
周崇儒的確在前村歇宿,四個解差看住他,周崇儒垂首無語地坐在草床上,解差們睡的睡,吃酒的吃酒。忽然一道白光過處,解差頭飛,周崇儒驚愕地囘顧,自己的手銬已碎成片片,他正在錯愕中,有人把他救出店去。
周崇儒走出後,李靖與紅拂趕到,二人都是夜行裝束,按室偵查周崇儒的蹤跡,忽見遍地的解差屍體,二人驚住了,連忙返身囘店。
他們不及更換裝束,就向周婉貞的居室而來,推開門,只見婉貞跪在地下,周崇儒坐在床邊。
「孩兒以爲今生不能再見你了。」
婉貞正在悲切地向老父哭訴一切,一陣笑聲起於牆隅,李靖一看,原來是虬髯客。
「大哥,你眞是神出鬼沒!」
紅拂迎上去一步,李靖是由衷的佩服。周崇儒見狀,趕緊起立向三俠施禮,虬髯客說:
「現在不是說客氣話的時候,我們必領在天明之前,送周老大人父女到一安全之地。」
「太原李淵與我爲同年之友,請三俠送我到他處暫避。」周崇儒說。
「我來送大人父女,二弟,你們的事尙未平息,我們還是分手的好。」虬髯客向李靖解釋。
李靖與紅拂,本擬返家探母,於是虬髯客帶周崇儒父女連夜起程,趕奔太原。李靖夫婦在天明後擇道去家鄕探母。
夫婦倆一路鋤暴除虐,行行重行行,在一天的傍晚,到達李家莊。
李靖與紅拂在莊前下馬叩門,他們的回來,引起了途人注目。
應門的是李家老僕,一開門是李靖,驚訝地向李靖說:
「哎呀,公子你怎麼囘來了?」
他側身讓李靖與紅拂進門,牽進馬匹,立卽把大門緊閉,神色惶然,李靖與紅拂突然會意,面上也立刻緊張起來。
「老夫人呢?」
「在裏面。」
領了二人走進廳房,老夫人正在神前祈禱李靖的平安,李靖一見母親,搶先一步,跪在母親面前,紅拂也隨之盈盈下拜。
「孩兒參見母親!」
「媳婦參見婆婆丨」
老夫人看了李靖,再看紅拂,驚喜交集。
「快快起來!」
她看見佳兒佳媳,欣喜萬分,吩咐老僕緊閉各處門戶,然後慈祥地問李靖:
「你在外面闖了什麼大禍?官府出重賞捉你,家裏幾次三番被搜。」
李靖毫不隱瞞,詳細地吿訴李老夫人,並說因勸諫不聽,想去投奔太原李世民,推翻隋朝。老夫人頻頻點着說:
「旣有大志,爲何又冒險囘家?」
「我們打算接了婆婆同去太原。」紅拂答。
「好,這是你們一片孝心,可是我年老無用,你們還是趕快走,外面風聲緊!」
「孩兒怎能留母親在這兒受他們的汚辱?」
「你放心,我早已有準備。」李老夫人在胸前摸出一個置毒葯的小瓶說:「萬一必要,我决不會受侮辱。」
李靖與紅拂大駭,但屋外已人聲鼎沸,聲聲捉拿李靖,李母催促李靖與紅拂快走,自己仰葯而亡,李靖大慟,伏屍不走,老僕說:
「公子,少夫人,你們快走,老夫人後事有我,你們快走!」
這時,官兵已衝進莊來,喊殺連天,將兵衆多,李靖與紅拂分頭抵抗,再三衝殺不出,紅拂更是筋疲力盡,閉目待死,忽然一陣笑聲,紅拂對這笑聲是熟悉的,精神爲之一旺,奮力再戰,她已看見大哥虬髯客正在爲她解圍。
紅拂脫圍後,二人至草堆中放火,再潛至馬房牽出馬匹,衝向李靖,李靖一躍,跳上馬背,飛馳出莊而去。
這様,李靖、紅拂、虬髯客的叛逆罪名成立了,到處懸圖捉拿,三人一路上晝伏夜行,好容易到達了太原城下。
太原是一片興旺的現象,車馬行人絡繹於途,大家都是欣欣向榮的神情,三人的馬剛至城下,周崇儒已迎了上來。
「三位義俠到了!」
「葯師兄,久違了!」劉文靜也在一起。
「二位怎知我們今天會到來?」李靖感到不解地問。
「公子命我們在此候駕已多日。三位路上辛苦,快快請入城。」
李靖與紅拂欣然入城,虬髯客沉默地隨在後面,直至太原招賢館,才一同下馬休息。不一會,李世民來了,李靖紅拂迎前施禮,虬髯客欲施又止,露出尷尬萬狀的樣子,但李世民毫不介意,執住李靖與虬髯客的手說:
「三位能到太原,實在是太原萬幸,也是天下黎民的萬幸!」
「公子過獎!」
「三位旅途辛苦,我聊備薄宴,爲三位洗塵,請入席再談!」
在席上,幾個人談笑風生,虬髯客欲明李世民的私德,特與紅拂商量,使之侍候醉中的李世民,自己與李靖在廳中等候動靜。
紅拂入室,倚琴案而寐,李世民醉醒,拂然不悅,匆匆出室門而去,紅拂出廳上說:
「他眞是正人君子!」
「李世民愛才重士,私德可佩,現又有十萬精兵,統一天下不成問題,我也可以放心去了。」虬髯客沉重地說。
李靖與紅拂聽見他說要離去,大爲焦急,虬髯客一笑,轉身出外,李靖紅拂追了出去,堅問原因,虬髯客說:
「我要幫助他,隨時隨地皆可幫助他,不一定要留在太原。只要你我兄弟不負結義之情,我們總有見面的一天。」
說罷,急步而行,二人送出,黯然而別。
虬髯客本有統一天下之心,怎奈他並無根據地,手中雖有精兵,却不能如李淵般得天下民心,他到太原城,是一探太原的虛實及李世民的爲人,如今一見太原情况,民風良好,兵精粮足,知道此天下必歸李氏,於是歸去料理私事,準備興奇兵於東南,響應李世民,他不願向任何人吐露眞相,只留言後會有期,翩然而去。
虬髯客一走,李世民卽拜李靖爲元帥,舉義軍滅隋,義軍所至之處,隋兵潰不成軍,四散逃奔,加之貪官汚吏的貪生怕死,大軍更有如破竹之勢,直搗長安。
入潼關,李世民親自率軍取江都,虬髯客於暗中發動義軍助他一臂之力。而當時在江都裕仁宮中的煬帝,還是一無所聞,正在欣賞瓊花。
江都鎭守宇文化,在接到緊急情報時,爲了怕李世民殺他,他聯絡手下一般武士,隱伏在裕仁宮中,在雷雨交加的一天,謀殺了煬帝。
楊素在長安聽到了這個消息,這才如夢初醒,倉皇地出走,雜在百姓羣中逃竄,不料却給一個兵士認出。
「咦,那不是楊丞相嗎?」
百姓一聽見楊素在那裏,羣情騷動,怒不可遏,一片聲地叫道:
「打死他!打死他!」
這時,楊素嚇得面無人色,竄入空的民房中,其時民房已經着火,楊素因爲驚慌過度,以致沒有注意到,一聲巨響,民房倒塌,一代奸雄,終於葬身在火窟中。
這時候,李靖已攻進長安,安撫人民,整頓市容,仍以長安爲京都,迎李世民入城。
城艢上皇榜高張:
大唐天子降詔撫恤天下百姓。詔曰:憐爾萬民,受亡隋暴政之苦,特免除國稅三年,並由府庫撥出白米萬担,金銀布帛大量,交由州邑衙門散發,希爾百姓,就地領取,子民得安,朕實慰之。
武德元年八月
街道上,家家戶戶掛燈懸綵,擺設香案,以迎這位大唐天子,在遠遠看見李世民的車子來時,衆口歡呼道:
「天下太平,天下太平!」
「迎接吾主!」
「大唐萬歲!」
李世民在萬衆歡騰中率師進京,建立了傳位三百餘年的唐朝。
李靖與紅拂,脫下了征袍,唐王對他們是恩寵有加,但是他們的心中却掛念着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虬髯客。自從攻克長安後,李靖與紅拂就知道這大唐天下已能成立,李世民手下多的是賢士幹才,對於一個太平王朝的治理,是能足夠應付的了,現在武官們都是應該休息的時候,他們本來不想富貴,於是二人浩然有退隱之意。
商議的結果,二人悄俏地收拾了簡單的行裝,沒有留下什麼話,就飄然地出走了,離開榮華富貴的享受,去找尋他們所要的。
他們走到當年結義的關帝廟前。
郊野的風景依舊,古刹的破舊依然,那時李靖與紅拂夫婦二人並騎緩緩而來,紅拂一眼看見廟前的樹下繫着一隻驢子,她立刻認出那是虬髯客心愛的坐騎。
「噍!大哥一定先在裏面!」
紅拂喜極而說,李靖含笑點頭,二人在廟前下馬,把馬也繫在樹前,攜手入廟。
「哈哈哈哈!」
聲若洪鐘的笑聲,在古廟中盪漾着,不待二人進去,虬髯客已迎了出來。
李靖與紅拂正待施禮,虬髯客執住二人的手,仔細端詳。
「公子說,這次攻打江都的時候,有一支奇兵神出鬼沒的幫助他。我們想,那一定是大哥你幹的,是不是?」李靖問。
「除了大哥還有誰?」
紅拂含笑地向虬髯客看,她是深信他的。
「哈哈哈⋯⋯!」
虬髯客笑而不答。
「大哥!」
李靖用最親切的眼光瞧着虬髯客,紅拂也跟着叫了一聲:
「大哥!」
「二弟,三妹!」虬髯客放脫二人的手說:「現在大功吿成,你們怎樣打算?」
「我們遵守結義的誓言,不貪當貴……」
李靖還沒有說完,紅拂接着說:
「不受皇封……」
虬髯客笑着接道:
「那你們是引身吿退了?」
「是的,大哥。你呢?」
「我?」虬髯客說:「我在等你們!」
李靖紅拂欣然地說:
「同歸於風塵!」
樹前的馬與驢相互長嘶,似乎在同意他們主人的打算,虬髯客、李靖、紅拂解脫繩子,三人一同上馬,緩緩同行,風吹着他們的衣褲,有飄飄欲仙的樣子,一路上,只聽見哈哈的笑聲。
風塵三俠,經過了許多的困難,他們爲國爲民盡忠盡力,解人民於倒懸,功成身退,在歷史上留下美名,千萬年後,猶受人頌拜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