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小說 連環相思
過慣了喧鬧和「趕」時間的怱迫都市生活的人,他(她)們常常神往農村那種寧靜的,淡泊的,鳥語夾着花香的優美環境。
眞的,農村裡的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生活是簡單的,平凡的。
但你可要知道在這些簡單的,平凡的生活中,會隱藏了好些動人的,不平凡的故事麽?
現在讓我來告訴你一個動人的故事吧。
古愚畢是一個頭腦迀腐,貪小利,心胸偏狹的人,妻子早死了,遺下了一子一女,家裡有幾畝薄田,如果安份守己的話,他們一家人的生活是過得很愉快的。
說起來,重男輕女,女兒是個賠錢貨這種心理自然是要不得的,但現在有些較偏僻的,落後的鄕村裡,還有人把這種心理當作金科玉律的奉行着,就拿古愚畢來說吧,這一日,他正和媒婆四議論女兒的婚事……不,應該說是議論一項買賣,因爲,一直他是存心把女兒視作商品的。
「一句話,四婆!」愚畢斬釘截鐵的說:「三千塊錢聘禮,少一個銅板也不行!」
「哎唷!古叔!標明不二價的店舖也會打個折扣的!你减一点,他加一点,將將就就把親事定下來吧!兩千塊錢怎麽樣?」四婆討價還價似的說。
「不行,不行!」愚畢吃着古老的長烟斗,「少一個銅板也不行!唔!還有呀,我嫁女兒没有嫁奩什麽這一套的,乾脆就是一個女兒送過去算了!」
「我當是你們談什麽買賣啦,原來是嫁女兒!」一個老太婆從門外進來說。那是三婆,古家的幫工。
做媒婆的人,爲了自己的利益,總希望把黑的說成白的,白的變了紅的,好成功一椿「生意」。見了三婆,四婆便乘機又給求親的人家說了一大堆好話,話是向着三婆說的,但實在是希望這些話能打動愚畢的心。
但愚畢毫無所動於中,在他的思想裡,女兒的幸福和前途跟他没有一點關係,他祗想到有了三千元,他就可以帶他的小兒子到城市去打一條出路,他希望兒子能成爲一個舞台名伶,讓他將來可以過一点逸樂的生活。
媒婆四看見情形不對,搖搖頭去了,說要去囘覆人家再說。
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幾乎在門口和媒婆四撞了個滿懷。
「爸爸!」他奔進屋裡,跑到愚畢身邊。
「古仔,」愚畢撫着他的頭,慈愛而高興的說:「這囘要看你的運道了!如果這一樁生意做成功了,爸爸就帶你到城裡去,找機會豋台演演戲,出頭露角!」
「什麽出頭露角?爸爸,我又不是牛!」古仔天眞的說。
「儍孩子!出頭露角是說你的本領比別人好的,那時錢賺得多了,爸爸就不愁窮喲!」愚畢興奮的紅了臉,好像現在已經住洋房,坐汽車了。
「好!爸爸,等我賺了錢,多買点酒給你喝,哦?」
「眞是好孩子,哈哈!」忽然想起了什麽的皺皺眉:「你姐姐呢?哪裡去了?」
「我不知道!」
「大概又是跟那個不成材的阿明躱在茅屋裡談天去了!」愚畢的臉上掠過一道厭恨。
「讓我去看看吧。」古仔說着跑出去了。
愚畢說得不錯,他的女兒紅玉正和他的姨甥陳大明躱在菜畦旁的茅屋裡,喁喁細語,蜜意柔情,紅玉還熱烈的向大明唱了一曲情歌,以表心跡,這表兄妹倆的心早已繫在一起了!
「玉妹!」大明温柔的說:「多纏綿的歌詞啊,可不知你是爲誰而唱的?」
「…………」紅玉氣了!好不解情趣的傢伙!她想。她努起了咀跑開去。
「哦!」大明追上去,陪着笑,「別氣了,別氣了!玉妹,我是故意跟你鬧着玩的,我還有不明白你的心意嗎?」
「你明白就好了!」紅玉嬌羞的低了頭。
「好了。我們來談些別的。你這樣愛我,我當然高興,可是……將來……」
「將來!將來就怕你會變心吧!」
「我會變心?天地爲証!玉妹,我是怕你對我的愛情,是否始終如一!」
「你放心好了!……可是,明,此後努力奮閗吧,幹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別教我爸爸看不起你!」
「是的!我知道你爸爸是一個勢利鬼,但是人總有一個風雲際會的時侯,祗要自己努力,機會一來,還愁你爸爸會扳起面孔麽!」
紅玉不說話了,但是含情默默,紅暈了雙頰,緊緊的偎依着大明,大明用手環了她的纖腰,一雙眼睛像火種,把她心裡的情熖都熊熊的燃起來了!
他們沒想到一切都給早躱在門外的古仔聽到看到了!
古仔看見了遠遠而來的父親,看見的茅屋裡的一雙情侶正欲擁吻,他知道這是不能教他父親看到的,他便急急的奔進茅屋去。
「姐姐!爸爸來了!」他一面大嚷。
紅玉和大明看見了古仔,臉上紅了一陣,後來聽說愚畢來了,馬上驚惶的各自跑開了,隨便做些什麽工作。
「你們鬼鬼祟祟的躱在這裡幹嗎?」愚畢一踏進門,怒容滿面的說。
「…………」
「姐姐和表哥同在菜園拔菜囘來的。」古仔代他們分辯。
「是…是的!姨丈!」大明囁嚅着:「我們剛拔菜囘來。」
愚畢不相信的瞪了大明一眼,轉向紅玉說:
「阿玉,我們就要到鄰村去演戲籌欸了,誰不知道你爸爸底子女是個演戲的,現在你還不和古仔把戲排練排練好,到時給人喝倒采才叫爸爸丟臉呢!」
紅玉無言的跟着古仔囘家去了。
看看紅玉出了門,愚畢又大大的訓斥了大明一頓,說他本是個孤兒,如果不是自己可憐他收留了他,恐怕他就早已餓死了,現在長成了,不僅不努力開拓自己的前途,還纏着了表妹,在愚畢看來,這不特不用想他會報恩,簡直還是報仇了!
愚畢倖倖然的去了後,大明呆在那裡,堵了一心的悲憤。
愚畢念念不忘那媒婆四的覆命,其實應該說念念不忘那三千元聘禮吧!
這要娶他女兒的人,是鄕裡一個叫黃少文的教員,少文本就早已娶妻了!他的妻子趙湘玲是一個賢慧的女人,她愛她的丈夫,結婚多年來,他們的感情一直像浸在冬季温暖的陽光中,但幸福好比一個美麗的夢,往往會給一種突如其來的變幻所冲散了!少文疼苦的想起他們離別的那一天——
那一天,在他們生活的城市裡,戰爭的洪流就要可怕的捲來了:仇敵的魔爪愈伸愈近,戰區就愈延愈廣,每天報上緊張的,殘暴的戰事消息鉛一樣的加緊了每個人焦慮的,慌亂的心,有錢的人家早逃到安全區去了;少文爲了妻子的安全,决定把她送囘上海她的父親家裡。
湘玲悲疼的,無可奈何遵從了丈夫的意見,含淚的離開了這一直是甜蜜的,美滿的家,他倆的小天地!無情的海水把他隔別了數千里,而且又是一別多年,彼此的音訊爲了失却了聯络而斷絶了!
少文獨個兒流浪了幾年,輾轉囘到了故鄕,可幸桃花依舊,人面不曾已非!他的母親還好好的健在着,他家裡還有些田產,找到了一個教員的位置,他從此安份守己的在鄕裡過下去,但是每當明月滿窻,夜凉似水的時候,湘玲的影子就佔滿了他的思潮,加深了他對她的懷念。
譬如現在,他正呆呆的凝望着案頭上湘玲的照片,耳邊是他的母親和媒婆四的談話。談論他所不願意的親事。
「這樣吧,四婆!讓我明天先看看她,如果她確是個宜男相的,我把母豬賣了也要籌足三千塊錢聘禮的!」渴望抱孫的母親說。
「媽!」少文疼苦的插咀的說:「我不想要!」
「你不要,我要呀!」不滿的橫了兒子一眼。
「你也是的,阿文!」媒婆四說:「洞房花燭夜是人生第一件歡喜旳大事呀!爲什麽你倒不願意了?」
「喏!就是儍子才有儍心事啊!」母親解釋的說:「一天到晚就說忘不了多年沒有信息的以前的妻子,如果她已經死了呢,你就像女人一樣的要替她守寡了?這不太荒唐了!四婆,你說是不是?」
「是的,是的!」媒婆四應聲虫的應着。
「別管他!我喜歡就要!四婆,來,我和你卜卦去。」
頑固而封建的母親和媒婆四去了,可兒却囘来了,她是他的妹妹。
「哥哥,有什麽心事嗎?」望望少文鬱鬱的臉色,她說。「沒什麽。」
「別騙我!哥哥,我知道你又想着嫂嫂了是不是?但是媽不是打算給你再討一個嫂嫂囘來嗎?你應該喜歡了吧?」
「喜歡?我担心都來不及哩!你想想,我要再娶,將來你嫂嫂囘來了,怎麽辦?」他焦灼的搓着手。
「嫂嫂這樣久沒有信息,你知道她現在怎麽了?就算她將來知道吧,我想她一定會原諒你的……哦,先別談這些了,哥哥,明天學校裡的演戲籌欸是指定我和你當招待員哩。」
第二夜的學校門前,斗大的字寫着:籌建校舍演戲籌欵。裡面燈光通明,禮堂變了舞台,台上紅玉和古仔正在賣力的演着戲,台下的少文和可兒對紅玉都起了敬幕,少文的母親像評定一件貨品似的,叫媒婆四給定下這門親事了,因爲她看見紅玉很美,而且好像也「宜男」,養下一個孫子來,那三千塊錢是化得一無寃枉的!
還有一個大明,看看表妹這樣精彩的表演,他更快樂了。
演完了戲,古仔和紅玉的化裝室都擁滿了一大堆贊嘆和傾慕的人,少文找到了古仔,碰着了愚畢,古仔告訴他少文就是他們學校的先生,愚畢才知道這就是媒婆四來說親的人家,對少文就更注意了:後來他叫古仔帶他去會見紅玉。
在紅玉的化粧室裡,少文和可兒向紅玉說了一大套讚美欽佩的話,一大羣女生圍着紅玉,羡慕的看着她卸粧,你一言我一語的,喧鬧得很。大明也就在這個時候擠了進來,喊了一聲:玉妹!
紅玉介紹大家認識了,談了一會話,愚畢帶了校長和兩位董事進來,說是校長盛意,要請他們吃消夜,却之不恭,可兒和紅玉要把大明也拖了去,愚畢却睜大了眼睛說:
「去什麽!」
大明站住了,心裏又羞又憤。
「阿玉!」愚畢又厲聲說:「你叫他去幹什麽?」他配嗎!對了,大明,你來得正好,把東西收拾好拿囘家裏去吧!」
少文和可兒看在眼裏,都暗怪愚畢太不近人情了!
紅玉疼苦的看了大明一眼,大明呢,他有說不出的一股凄凉滋味!
房間裡留下他孤另另一個人,正在傷感滿懷,愚畢又突然轉囘來,他叱喝着:
「你是吃閒飯吃得太飽了是不是,吓?我叫你躭在家裏,幹麽又偷偷跑了來?又死纏着表妹了?你眞是輕骨頭,不受抬舉!告訴你,我家裡也養不起閒人了!你馬上給我滾!」
大明忍着眼淚和怨憤,囘到了家。這一夜,在大明眞是可怕而慘淡的一夜,但是黑夜終于過去了:朝㬢充滿活力的從水平線上散發第一線光輝時,大明黯然的拿了他唯一的破爛的皮箱,惘惘的走出了古家大門。
他離開了不久,紅玉囘家拍門了,開門的是三婆。
「阿玉,爲什麽你一個人囘來,昨晚你們住在那兒?你爸爸呢?」三婆說。
「昨晚爸爸喝得爛醉,天又黑,路又遠,陳校長和黃先生都勸我們不要走,所以我們都住在學校裡。現在爸爸和弟弟到黃先生家裡去了,所以我先囘來,哦,三婆,怎麽明哥還未起來嗎?」她左右張望着。
「他剛走了不久,說是因爲你爸爸瞧不起他,他到城裡去找事做做。」
紅玉的眼淚禁不住淌下來了。
「他還有一封信叫我交給你的。」三婆掏了一封信遞給她。
她抖顫的拆開了,抖顫的唸着:
「玉妹 !
我到底要暫時離開你了,爲了你爸爸的冷酷,爲了我光明的前程,我不得不逼着自己决心冒一次險。
說是冒險,這實在一點也不錯,因爲我没有錢,城裡也沒有一個親朋,我像飄浮在大海中,祗希望有機會能教我抓到一塊板,我將努力的使自己能達彼岸。
但是我决不會忘了你!你的愛,是支持和照耀我生命的光和熱!玉妹!我希望,也堅信你能等着我,等着我凱旋歸來!
大明。」
紅玉差一點哭暈了過去愚畢和古仔施施然的囘來了,愚畢的臉上因爲和黃先生說妥了親事而顯得興奮和得意。聽見大明走了,他更放心了!因爲他少了一重防範和顧慮。
祗有紅玉聽說已把她許配給黃少文時,她愕住了!
「爸爸!」她悲憤的喊:「我知道你把我嫁了出去,拿到了聘金,你祗是爲了古仔的事業,也爲了自己的虛榮!可是……可是你全沒有一點關心我的幸福!」
「怎麽,你居然敢頂撞爸爸了!」愚畢氣青了臉:「少文有那兒一點比不上大明的?再說,嫁夫憑夫貴,你不愁吃,不愁穿,我可以放心帶古仔到城裡找機會去,這不是一舉兩得嗎?這不是爲了你們的幸福是爲了誰?啍!」
「我决意不嫁!」她的眼眶裡滿是淚珠了。
「爸爸!我也不要到城裡去了!我要陪着姐姐。」古仔說。
但是這個固執而專橫的父親,心腸是鋼鐵打就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紅玉終于被逼作了黃家媳婦。封建的氣氛還濃厚的統治鄉村,他(她)們敢反抗麽!
這急促的劇烈的變化,在城裡的大明是無法曉得的。他每夜在夢裡親近了他的玉妹,就如同在鄕間和她偎依在柳陰堤岸的一樣。他對她的懷念,對她的愛情是與日俱增的,他希望總有一天他能凱旋歸去,像信裡向玉妹說的。
但是人浮於事,城裡多的是失業的人,生活的威脅使他祗好賣馬票渡日,但賣馬票也不輕易維持兩頓粗飯,色情狂的男人們都願意在女賣馬票的媚眼艶笑下,不吝嗇的拿出鈔票,生意就這樣的全給搶去了。
大明垂頭喪氣的把全部馬票帶囘家裏,他的所謂家祗是一張床位,他倒下頭便睡。
然而他萬萬意料不到,第二天自己竟會變成了一個幸運的百萬富翁!他的賣不出的馬票中有一張是頭獎的號碼。他狂喜了!他打算取了彩欸,立刻囘鄉去炫耀他可惡的姨丈,從心所欲的要他的美麗的表妹。
和意想不到自己會成巨富的一樣,他也絶料不到他的表妹已經嫁了人,而且在家姑的咒罵和白眼下過了一年多的苦惱生活了!
紅玉嫁了少文不久,少文的教員位置丢掉了;而且也沒有如他家姑所期望的養下個孫子,於是,她在天天詛咒下嚥着眼淚!
這一天,她偷偷的溜囘了娘家,爸爸和弟弟早到城裏去了,她祗能找着三婆訴苦。
「三婆,爸爸沒有信囘來嗎?」她說。
「没有。他們去了後,祗來過一封信。阿玉!你痩多了,現在你家姑待你好一點了吧?」
「她恨不得我死!」她哭起來了,「她說自從我進了門,家裏就倒運了!少文失了業,我是連疍都不會下一個!儘管我怎樣去討她的歡心,逢迎她的意思,她一樣綳緊面孔的?」
「唉!總之是做人難!你忍着些兒吧!」三婆安慰她說。
她跟着三婆到菜園裏去拔菜,到了茅屋,她觸景傷情,想起了以前曾經和大明在這裡輕憐蜜愛,她禁不住坐了下來,凝着淚眼,看三婆走出了菜畦,她便高歌起來。
大明恰好這時帶了大量財富囘鄕來了,他在汽車裏聽見了紅玉的歌聲,他狂喜的下了車,經過菜畦看見三婆,他搖頭示意,獨自悄悄走向茅屋。
紅玉唱完了,倚着窻暗自落淚。
「玉妹!」大明出其不意的衝進來喊。
「啊!是你,明哥!」她以爲是在夢中。
大明告訴她自己中了馬票,已成巨富,紅玉在驚喜,積屈年餘的熱情衝動中,竟然忘了自己不再是雲英未嫁身了!綿綿情話裏,大明盛讚紅玉比以前更爲漂亮。
忽然三婆慌張的跑進來,急急的喊:
「阿玉,黃先生和可兒來了!」
紅玉驚惶的離開了大明。大明還以爲她是說她以前學校裏那個黃先生來看她吧了,他安詳的坐着。
經過了可兒的喊一聲嫂嫂,大明才明白她已是人家的太太了!他失意的眼晴睜着少文和可兒扶了有苦難言的紅玉囘去,他也看見紅玉在門口囘過頭來,一顆豆大的淚珠流下了面頰;但是他好像要發狂了!他的情感矛盾的,複雜的。他的愛情慘進了恨和妒了!
「哼!他恨恨的自言自語:「原來這就是她的所謂愛情!好吧!我要報復給你看,你瞧着吧!」
好心的三婆勸解了他,他才快快的跟三婆囘家去了。
紅玉在家裏受盡了折磨,也給氣苦和剌激折磨了身體,她病倒了;她的憔悴的病容絲毫不能打動那兇狠的家姑的心!那天重逢了大明囘來之後,她對她更疾言厲色了!罵她裝病,罵她誘壞了大明,幸而丈夫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他細心的侍候她,才使她稍减了悲疼。
但是大明找她來了!
大明懷了那種愛和恨的心情,不顧一切的找到了黃家。
「你找誰?」少文的母親開了門問。
「我找紅玉。」
「你找她幹什麽?」有點沒好氣了。
幸而可兒聽見大明的聲音在屋裏跑出來了。她給母親說這是嫂嫂的表哥,這勢利的老太婆看見大明服裝美麗,一表斯文,連忙改了笑臉,把大明請進去。
大明聽說紅玉病了,心裏的感覺是奇特的;憐惜與痛快混在一起,似乎她病了,正好抵償一部份他對她的癡情,但是又憐惜她的處境,總之,他盼望見她一面。
三畨四次的,可兒奉母命去喊嫂嫂出來,但紅玉不願再見大明,婉拒了;最後一次,經不起可兒苦勸,勉強起床來,由可兒扶着步出房門。
「哦,表妹!身體不舒服嗎?」大明嘲諷地說:「想不到我今天來會是探病呢?喏,我這次囘來忘了買些什麽送給表妹,這裏有幾百塊錢,就算是送給你買點人參吃吃吧了!」
紅玉疼心的婉謝了,貪小利的家姑忙搶着說:
「人家一番盛意,你怎麽就好推辭呢?啊,表少爺!我不過爲了沒有銀紙,所以人參就少買給她吃了?」
結果,錢是由她收下了,她對大明表少長表少短的拍馬屁一番,談到了少文,大明才知道他失業了。
「表少爺?你交際廣濶,面子大,有機會給我們阿文找一份工作吧!」
「本來是不成問題的,不過!」他冷冷的看了紅玉一眼,「我表妹一向是個多情種子,這樣等如拆散了他們夫妻,我不能這樣做的。玉妹,你說是不是?」
這語像劍一樣的刻傷了紅玉的心,她還有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嗎?她低頭不語,可兒心裏雪亮,站在一旁微笑。
談到了可兒的婚姻問題,大明忽然起了一個念頭:他要娶可兒爲妻了,這不是爲愛,是爲了恨,他說過他要報復,少文搶了他的表妹,他也要佔了他的妹妹,他現在有的是錢,還愁這死要錢的老太婆不答應嗎?于是事情一說就成了。
只有紅玉才知道這是一個不幸的悲慘的惡兆。
大明得意的囘家告訴三婆,他要凖備作新郎了,忽然看見桌上放了一封信,是愚畢寫來的,說是在城裏甚麽事都失敗了,錢也用完了,現在父子倆在街頭賣白欖爲生,想囘鄕,又怕給人耻笑云。
「應有此報!」大明記起了舊恨,冷笑的說。
愚畢父子倆凄凉的流浪街頭賣白欖,而且還得隨時走避維持交通的警察,有一天,就是爲了躱避,古仔在馬路中心給一輛汽車輾傷了。
說起來也眞是凑巧,車主人原來就是少文前妻的父親趙德——他的岳丈,這天和湘玲坐車出遊,司機不愼碰傷了古仔,馬上送到醫院,負責一切醫藥費用,而且湘玲喜歡古仔伶俐活潑,傷癒出院後,竟然收了他作乾兒子了!愚畢生活有了着落,自然想不起家鄕,也想不到家鄕會發生了些什麽事,女兒已經出嫁了,好像他的心事也就完了。
鄕裏的大明和可兒婚後,大明對她冷落異常,也常常無原無故的發脾氣,永遠活在他心裏的只有一個紅玉,可兒不過是一個洩氣袋而已!可兒以所遇非人,雖然逆來順受,百般的慇懃伺候丈夫,可是大明沒有一點感動,夫婦倆每夜同床異夢,堂皇富麗的家裏却少了温暖,美麗的月色對可兒只是一種諷剌,可兒慢慢的憔悴了;常伴着他不是大明,是一顆亮晶晶的珠淚!
但大明滿足了,是一種變態心理的滿足。他冷淡她,氣苦她,自己說是爲了報愎。紅玉是太可恨了,但又無法驅掉她深嵌在自己腦海裏的影子!他就在這些矛盾的感情下活着,嘆息着,幻想着。
紅玉的病更重了,天天咳嗽不止。家裏沒有錢,少文焦灼的四處張羅也張羅不着,少文的母親更厭惡這個她認爲不祥的媳婦了,媳婦的死活她不管,大明的冷落她的女兒更使她恨透了紅玉,如果紅玉眞的死了才乾凈呢?她想。這一天,她和少文爲了找錢爲紅玉看病的事吵了幾句,她憤憤的出了門。
「喂!親家母!」有人在門外喊。
她愕然了,她細看了一囘,才大聲說:
「噯唷!原來是親家翁!我差一點不認識你了!」
這親家翁是愚畢,他囘鄕來了,身上穿的完全是城裏有錢人的打扮,這眞會教人不認識了的。
寒喧了一番,愚畢聽說女兒病了,但也不放在心上,他這次囘來是有任務的;自從湘玲把古仔認作誼子之後,愚畢和古仔就住在湘玲家裏去了,生活是過得挺舒服的。有一天大家閒談!談到了湘玲的丈夫,湘玲就悲切的從房裏拿了少文的一張照片,遞給愚畢看,愚畢看了大吃一驚,但又不敢承認這是自己的女婿,古仔口快,對湘玲說是認識的,但受了父親的暗示,也不敢說是姊夫,祗說是以前在鄕間學校裏的先生;湘玲聽了,大喜過望,就叫愚畢囘鄉叫少文馬上到城裏來,好讓夫婦重圓。
愚畢把前事和囘來的任務對少文說了一遍,少文不願離開病重的紅玉,不肯跟愚畢到城裡去。
「你眞是個儍瓜!」他的母親氣憤的說:「難道爲了她一個人就想一家子就白白餓死嗎?你失了業,家裡又一個錢也沒有,難得你岳丈發了財,這不是你的一個大好機會嗎?你還說不去,你對得起祖先麽?你說!」
「媽!你說的自然對!」少文苦起了臉:「可是我怎麽忍心拋下玉妹不管呢?在病得這樣重,我做丈夫的,就有照顧和愛護她的責任了!」
大家苦勸一番,也沒有辦法移動少文絲毫堅定的意志,後來愚畢提議,他是爲了怕對不起紅玉,不如求紅玉勸勸他吧。
紅玉知道了一切,經不起家姑的前倨後恭,苦苦哀求,父親的好話,她終於答應了下來,勸少文出城去。
深夜了,紅玉爲了丈夫明早出門,扶病勉強起來爲他收拾衣服,心裡酸楚難言,但丈夫的前途是重要的,她祗好這樣安慰自己。
離別前後有說不完的千言萬語,但是都說不出了,少文深情的安慰妻子,說這次會見了前妻,如果得她諒解,就可以帶紅玉出城調理身體,紅玉感得流下淚來,夫婿本是多情,奈何命途多舛呵!
愚畢帶少文母子倆到了城裡湘玲的家,湘玲見了少文,當然歡喜,古仔是湘玲的乾兒子,就得改口叫少文做乾爹了!
「阿文,」趙德忽然說:「愚叔說你沒有再娶,是眞的嗎?」
「………」少文遲疑着。
「沒有,沒有!」他母親趕快說:「古叔住在隣村,什麽事他不清楚呢!」
「爸爸,」湘玲揷咀說:「我早說過文哥不是一個寡情薄義的人了,你現在相信了吧?」
少文聽了,更難過,更慚愧了,他無可奈何的強裝笑顏,聽湘玲訴盡了相思苦。
第二天晚上,趙家大排筵席,爲少文洗塵,衣香鬢影,杯盤狼籍中,少文深深憶念孤苦零仃的紅玉,她現在是否睡了呢,還是給病魔纏苦了?
窻外是潔皎的明月,照着了幾家歡笑,幾家悲愁?紅玉怎麽能睡呢?他掙扎着起來,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客廳,自少文母子倆走後,叫人爲也僱來一個啞女,一個聾婆算是侍候她的,但這有什麽用呢!四壁蕭條,蕭條,蕭條使紅玉忍不住悲歌一曲,以舒抑鬱。
她又想到了大明,想到了他的冷淡可兒是爲了恨,爲了報服——一種變態心理的報復。她知道自己的病,恐怕是無希望了;在死亡之前,她想盡力使大明諒解自己,解除他對可兒的冷淡,她覺得她對不起大明,也料不到大明對地的愛是如此深摯的!爲了這些,她的使人送給大明一封信,約他來家裏談談。
大明依約來了,不料給可兒知道暗暗跟在後面,恰巧紅玉口渴呼茶,聾婆是聾的,她怎麽聽得見呢?大明見紅玉如此孤寒,一陣心酸,趕緊跑進房裡去,倒了一杯茶,遞給紅玉。
「啊!表哥,你來了!」她微睜開眼睛,悲喜的說。
躱在廳外的可兒見了,又妬又恨。
「玉妹!你病得這麼重,你丈夫和家姑哪裡去了?」他愛憐旳說。
「他——他們出城裡去了,去會見他的前妻,所以我才敢約你來談談。」她喘着氣。
「他們也太忍心了!」他偷偷抹了一把眼淚:「玉妹,別傷心,他們不管你死活,但我活着一天,我總設法爲你調治的!」
「不,表哥,謝謝你!我知道你愛我,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但是我要請你明白,這不是我自願,是環境迫我旳,表哥!我是快死的人了,你,你原諒我……我還有一個要求……表哥!希望…希望從此你把愛我的深情,移給可兒吧!這——這樣,我死——死也無憾了!」她斷斷續續的說,眼淚像河一樣的落下。
大明悲痛中也給感動了,站在那兒垂淚。
忽然可兒衝進房來,跑至床前跪下,抱着紅玉大哭起來。
「嫂嫂!你們的話我都聽到了,我,我該怎樣感激你呢!嫂嫂!我自從婚後,和你的命一樣苦,我——我一直有夫等如無夫的呵!」
「這是我的罪過!可兒姑娘請你原諒我!」紅玉哭得更傷心了。
空氣裡一片愁慘,姑嫂兩人愁容相對,大明也望愧了。
這時候少文突然囘來,奔入了房,握着紅玉的手,凄切的說:
「玉妹!你怎麽了?」
「沒什麽!」紅玉苦笑着:「咦文哥,怎麽你一個人囘來了?他們呢?」
少文只好說出來了:在城裏時,他每日鬱鬱寡歡,給湘玲發覺了,追問之下,他只好說了已娶了紅玉爲妻,希望湘玲能原諒他,允許他帶紅玉出城調治。但湘玲說什麽都可以商量,惟有愛是獨佔的!她不原諒,他只有失意的囘來,願和紅玉共嘗甘苦。
靜默了一會,大明忽然感嘆的說:
「表妹,我知道我囘來後,這樣對你,這樣對可兒是不對的,是我錯了!今後我願意聽你的話,愛護可兒,創一畨事業,並且,我請他們夫妻倆答應我一個要求………」
「怎麽要求?」少文詫異的說。紅玉和他的事,他以前早已知道了。
「我請你答應接受我一點點心意:我願意出錢調治表妹的病,直到她痊癒爲止。」
他們都感動的說不出話來了!可兒更高興得流下了眼淚。
跟着愚畢和古仔也喪氣的囘來了。他們是給趙德罵爲騙子,驅逐出門的。少文的母親呢,還在趙德面前大吹法螺,負責把少文找囘來,叫他離了紅玉,和湘玲團聚,因此,她也怱怱的趕囘鄉來。
但事情已完了。大明還不念舊惡,資助愚畢父子生活的一切,紅玉也慢慢的病好了,少文再也不聽他母親的指揮了!可兒不再背人垂淚了!
「春天到底是我們的!」他們心裡都這樣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