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小說 時來運到
梁正改寫
范俊華醫生想起來就好笑;他的爸爸雖然在鄕中是個數一數二有地位,有名譽的財主,誰都尊他一聲范百萬的;可是他的迂腐和吝嗇,封建和固執,恐怕「唯我獨尊」的哩!
說起他的吝啬,那個來說媒的媒婆就曾經當新聞一樣的傳播過:「哎唷!要是守財奴也有狀元的話,那末這個狀元公不用說一定是范老爺范百萬的了!我們窮人一年忙到頭,穿的不管,吃的可總不想委屈肚子的!那天我就親眼見來着,范老爺中年吃的點心是两只山芋,煑山芊的湯還敎放着晚間下糖吃啦!他把山芋切開一小片一小片的慢慢的吃,分給我一片,還說是給我天大的面子了!噯!誰希罕呢是不是?這老太爺的酸氣將來馬家阿嬋嫁過來就够受…我犯不着担心呢,反正我這個媒早說成功了!」
不知是否鄕裏的太陽特別軟弱,透不過范百萬滿腦子祖傳的「封建八股」;人家已經進展到細菌戰的時代了,他可還戰戰競競奉行「兒女婚姻,父母作主」這一套,俊華還在鼻孔掛着两條靑鼻涕的時候,他打過了如意算盤,已經憑媒給兒子定下雜事了!對象是鄕裏財勢煊赫的馬二老爺的女兒,小名阿嬋的梅芳小姐。
自然囉,這樣的親事是不受現代的兒女們歡迎的!俊華和梅芳沒有見過一面,因爲大家自小就到城裏求學去了。俊華學的是醫科,梅芳學的是音樂,俊華住在他的叔父范彤家裏,梅芳寄宿在校中;俊華畢了業,就掛牌應診了,梅芳還是一個學而時習之的學生。但常常像剌一樣的插在這一雙兒女的心胸裏的,就是十多年前父母給定下的那一椿糊塗的婚事,强烈的不愉快引起了他們的反感和反抗,他們各自堅决的表示:不要!不嫁!
可是老古董的想法也是跟鐵一様的頑固的,兒女長大了,十多年前種下的樹,現在應該開花結果啦!我不也該盤起腿來好好當一下子老太爺麽?趕緊寫封信把兒子催囘來做新郞吧;叫弟弟也好從旁說两句。
但俊華却沒有想到,他的十幾年前訂下的未婚妻,不是個一身鄕氣的黃毛丫頭,却是一位漂亮的都市摩登小姐;而且她的宿舍,凌巧和他的臥室是相對的呢!
梅芳小姐和她的表妹區美英,同在這一家學院裏硏究音樂,也同住在一個宿舍裏面的。美英的爸爸區魯文,是個愛打腫瞼充胖子的傢伙,在這都市中吃的是吃力不討好的經紀飯;他愛排塲,愛體面,常常餓着肚子抽雪茄烟,在牌桌上喊聲最响,輸掉了便拿太太的首飾送進長生庫去還賭債,太太自然是綳緊了面孔的啦;他便涎着臉給太太解釋說:
「太太,這年頭兒不比從前了,幸福和榮譽是跟着錢的後頭走的;人們的眼睛就長在錢的上面,身份的衡量是用錢來做天秤的啦!我拚命支撑塲面,別的不說,還不是爲了美英着想?等明兒她攀了一門好親事,你這才愁鈔票沒處放了!太太,嘻嘻!」
太太心軟了下來,想想女兒長得多標緻,將來要攀個闊女婿是不爲難的,後半世就指望女兒了;苦了一輩子,那時眞眞正正享一下子丈母娘的淸福倒蠻有趣的!想到這裏,她朝着丈夫同意似的傻笑一下,胖身子動了動,呆滞的說:
「魯文,美英有很多天沒有囘來了,我早說過不放心讓她住在學校裏,就怕會出了什麽毛病!雖然梅芳跟她在一起,到底都是年紀輕輕的小丫頭,哎喲!阿彌陀佛!我就見過尼姑也養孩子啦!」
「那我們現在就看看她們去。」魯文也給說得有點心焦了。
到了宿舍門口,裏面傳出來一雠哎呀哎呀之聲把他們嚇了一眺,趣緊推門進去,看見梅芳睡在床上張大一喉嚨叫著疼,美英瞇了一隻眼睛朝喉裏張望。
「梅芳,你怎麽啦?」魯文說。
「哦,舅舅,舅母你們都來了?」梅芳輕聲說,「我覺得喉嚨有點疼,練習唱歌的時候更疼的厲害了;叫英表妹給我看看,她老說沒什麽東西;沒什麽東西怎麽會疼,眞氣死人!」
「是眞的沒什麽東西哪,我又不能硬要它長什麽…喏,媽,你過來看看。」美英天眞的發着急說。
「喉嚨疼會疼死人的!快請個醫生來看看再說。」魯文說。
「哦,我們學校隔隣就有一個醫生,」美英說,「爸爸,你叫學校裏的工役去請好了。」
醫生請了囘來,梅芳和美英都覺得面熟得很,他也怔怔的看着她們,尤其對於梅芳,彷彿沾在白紙上的一點鮮紅的顔色一様,她的嬌美很快就留給他一個特別强烈和明顯的印象了;這使他幾乎忘了自己是來看病的!
「醫生,你貴姓?」魯文問。奇怪的望他一眼。
「啊…我,我姓范。」他有點臉紅了,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梅芳:「唔,是這位小姐害病嗎?」
「是的,她喉嚨疼。」美英答。
他一本正經的診視了一會,替她打了一針。
「范醫生,病不要緊吧?」美英惴惴的問。
「沒有什麽大碍…不過喉核有點發炎,還得多打幾天的針。」
「醫生,」胖胖的區太太忽然說,「你有沒有醫瘦的辦法?」
「當然有囉,你是不是……」
「不…不!醫生,」魯文搶着說,「她要是瘦了就不漂亮了,我就愛她胖胖的樣子!醫生,你請便吧!」
把醫生送出了門,美英抿起了咀,好笑的看看母親埋怨父親一番,梅芳却想着心事。
年華及笄的女孩子是應該想心事的時候了!這位風度翩翩的年靑醫生像春風一様,吹進她的心房,輕輕的拂起了她少女的純美的情感,她有些迷茫,迷茫中她又想起了十年前訂了親的未婚夫,如果他就是他,那該多好呢!
她再也想不到,她的幻想原是事實:她戀慕的醫生,就是范俊華,她决心不嫁的未婚夫婿!
一抬頭,她看見她的舅母正喃喃的在美英耳邊說些什麽,然後擺動着又圓又短的身體和魯文走了。
她的疑問的眼睛瞞不過聰明的表妹,美英好笑的搖搖頭,走近了床前說:
「媽眞是囉囌得敎人煩厭!一天到晚老是當心呀當心呀的吵着耳朵;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幾天不囘去就懷疑我變野了!」
梅芳微微笑了笑。
「嗯!表姊,」美英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說,「剛才那個范醫生面孔很熟,好像在那兒見過似的?」
「………」她同意的點點頭。她的喉疾嚨使她不想說話。
美英支著下巴坐在床前想,但想來想去還是想不起來;最後廢然的說:
「我不想了!反正總會曉得的。」
梅芳的喉疾給俊華治好了,但從此她的心裏却多了一重紛亂,俊華的影子彷彿是一服興奮劑,常常會敎她整夜失眠!可是人家的名字還不曉得呢!少女的羞怯和矜持使她的面孔僵冷得像一具大理石像,這樣敎對方也祗能擺起一副莊嚴的醫生面孔。
時光悄悄的溜過去了,俊華的影子却在梅芳心裏重重的滯留下來。
星星閃耀着夜的樓頭,稀薄的雲層給一陣微風吹散開去;天空淸朗的可喜,遠遠的高樓就一座座山影,毫無情感的矗立在星光下。
梅芳和美英默默的站在窗前,梅芳微微嘆了氣,美英猜不透她表姊爲什麽近來變的像個沉鬱的小婦人了?這種悶人的靜默是難堪的,美英無聊的把目光望向遠處,突然她扯了梅芳一把,用手一指,叫了起來:
「咦!表姊,你看,」
梅芳跟着她的手指從對面不遠的敞開口的窗口望進去,有兩個男子咀巴一張一張的在唱着歌,而且淸朗的歌聲隨着晚風斷斷續續的送過她們這邊來;再仔細看淸楚其中一個男的面貌時,梅芳的心跳了!跳的這末急速。
「那不是范醫生嗎?」美英繼續說,「想不到他有這麽好的一副歌喉!」
「眞是想不到!他旁邊那個男的是誰!」梅芳拚命壓住了心跳。
「我怎麽會知道呢?看來倒是個眉淸目秀的小伙子…噢,噢!他們也朝我們在看呢!」
四雙眼睛相遇了,那位范醫生好像微愕了一下,隨卽大方的向她們點了點頭。
這時他是一個太意外的喜悅?以前他祗知道對面的屋子是一家學校的宿舍,却沒有注意住在這宿舍裏面的人,平常自己除了應診外,閒來的時間大半是用在硏究醫學的書籍上面的;難得今晚偶然高興,和畢烈開了唱機演了無聲的雙簧戲,竟然發現了這些日子來自己的夢中情人,相隔不過咫尺吧了!
「喂!那個長圓臉,掛一雙大眼睛的女孩子是誰?」畢烈輕輕碰了一下俊華的手肘。
「我也不大淸楚,聽說是這位梅芳小姐的表妹,姓區的。」
「淸麗得像一株劍蘭!」
「怎麽?動了凡心了?」
「許多和尙都是不吃素的!」
就這樣,這劍株蘭就給栽在畢烈心的暖室裏,一得空他就跑到窗前凝望;奇怪的,美英往往在他凝望的時候就盈盈的出現了!一雙又黑又亮的大眼睛裏含了甜蜜的笑意,他在這裏面感到了一個少女初戀的情態,她也愛我麽?他想。
這一天是一個微雨的黄昏,美英伸手按著范家的門鈴,開門的是畢烈。
「啊!是你…你找誰?」畢烈急忙掩飾了驚喜的情緖。
「我,我找范醫生。」她低下了頭說。覺得臉上熱刺剌的。
「范醫生出診去了。有什麽事嗎?請進來坐一會兒吧。」
「我表姊又害病了!」她訕訕的一面走一面說,「上囘她的喉病是范醫生治好的,所以這次也得請他去看看。你是……」
「我,我叫畢烈,」他趕緊說,「是范醫生的藥劑師。小姐是姓區吧?」
「你怎麽知道?」她詫異的看着他說。
「是范醫生吿訴我的。區小姐!雖然我今天才正式認識你,可是我們早就天天見面了是不是?」
「………」她忸怩地笑了笑。
在沙發上坐下,沉默了一會,但畢烈的目光探射燈一樣的掃射她的臉。
「啊!」他忽然輕輕的叫起來:「我倒忘了問你,你的表姊是害了什麽病?范醫生馬上就要囘來了,我叫他趕緊過去。」
她咀角似乎掠過了一道笑意,但立卽忍住了,皺了眉說:
「我就不知道她到底害的什麽病!她老嚷著這兒疼那兒疼的,病情好像不輕呢,這要等范醫生才可以解答的!」
「解答什麽?」一個响亮的聲音說。
他們看時,是俊華囘來了。他笑瞇瞇的臉聽說梅芳患了急病馬上變了神色,剛放下的藥囊被重新提了起來,他焦灼的說:
「我現在就去!區小姐,你坐坐吧。」
他急急的走了出去,美英却掩着咀巴笑。
「區小姐,」畢烈奇怪的看她一眼,「幹嗎這樣好笑?」
「我和表姊賭賽,」她咭咭笑着說,「如果我能够騙得范醫生相信我的話,以爲表姊眞的害急病趕過去診治的,她便輸我一件衣料,因爲我從來是不能裝假的,這一囘我倒贏了;這還不好笑嗎!」
「哈哈,」畢烈也笑了,「三歲小孩子倒綳老娘了,連我也給你瞞過了呢!你的表情可眞了不起!不過,這倒給范醫生一個很好的機會。」
「什麽機會?」
「唔,你附耳過來,我偷偷吿訴你」他裝成神祕的,把她當作老朋友似的說,「你不知道范醫生一向暗戀著你的表姊嗎?我很可憐他因爲我自己現在也正忍受這種暗戀的疼苦,但可惜我心目中的對象不曉得啊!」
美英的心敏感的怦然跳了,她的臉跟火烤也似,又燙又紅,頭垂的低低的,下意識地望着自己修的尖尖的指甲。多時來遙對著含情無言的凝視,是比一切言語都要强烈有力的一條情感的線索呢!
他的手輕輕的放在她的微微顫抖的手上,兩顆心都醉了!
醉了的還有另外的兩顆心——俊華和梅芳。後來俊華大笑着囘來,得意和興奮的吿訴畢烈:梅芳小姐害的是「心」病,他已經用「心」藥來把她治好了!這種「心」藥的成份是:熱情加熱情等於熱吻!
「好傢伙!」畢烈朝他舉起了母指頭:「你總是比我搶先了一步,可憐我還只限於輕握玉手吧了丨」
「這都是我們那天晚上唱無聲雙簧戲之功。」俊華又笑着說,「她說聽了我的美妙的歌喉,心裏就更傾慕了!今夜雖然和表妹賭赛輸了,但贏囘了一個太意外的收獲!」
從此兩雙情侶的愛苗跟着時間的消逝而濃密的生長。但是消息吹進魯文的耳朵裏去了;女兒有了愛人是天公地道的事,但他却不能不是個豪門的少爺,或者是個金店的小開啦!關係他老夫妻倆下半世的幸福,他不能不急於把女兒叫囘家來問個淸楚。
凄巧這一天他成功了一椿鴨都拿香煙的買賣,美英囘家來了,他便想一家三口都在這椿買賣上分得點佣金,區太太口齒不靈,對着來派佣金的人「煲鴨乸」的亂說一通,鬧了一塲笑話,結果祗是每人分得了十元。
「你瞧!」區太太光火了,「費了多少心血才記住了那怪名字,原來祗分得了十塊錢!你不是說可以到手幾千塊的嗎?」
「別生氣,太太!」魯文燃起了一枝雪茄陪着笑,「積少成多,集腋成裘,一貶眼幾千塊錢不是就可以拿到了?」
「你放屁!窮光蛋還要抽雪茄烟,管自死要面子!」
聽太太說到窮光蛋,倒提起了他一椿心事,他朝過臉去向美英說:
「阿英,聽說你近來認識了一個姓畢的男朋友是不是?」
「是…是的,爸爸。」她知道父親要說什麽話了,她在心裏打好了主意。
「這姓的是一個怎麽樣的人!家裏有幾個錢吧?」
「嗯…嗯,他…他是一個華僑,從,從南美囘的!」知道父親個性的女兒,撒了個稱天大謊
「哦,南美!」魯文的小眼睛笑成一條綫了,「那太好了,太好了!阿英,過幾天你們學校不是要爲你們開一個畢業的遊藝晚會嗎?那天你一定要把他請了,介紹我認識認識,你年紀輕,我幫你考察考察!」
胖太太白了丈夫一眼,女兒微笑答應着囘校去了。
两雙情侶開過了圓桌會議,俊華和梅芳决定玉成畢烈的好事,幫忙他裝扮成一位南美大富翁的樣子。遊藝晚會之夜,魯文居然給瞞過了,樂得心花怒開,有這麽一位年少英偉,而又季子多金的女婚,他還愁甚麽呢!
「畢先生!」他笑嘻嘻的說,「你貴人事忙,你說要來舍下談談可眞不敢當,還是明天我親到府上奉訪好了!」
「別…別這,這樣客…客氣了!」畢烈吃吃說,令心裏謊了起來。
「一言爲定,一言爲定!」魯文堅决的說。以爲他不過是謙遜吧了。
一言為定的結果却忙壞了負責導演的俊華他們,俊華和畢烈的住處原就是叔父苑彤的家,范彤是這裏的富商,所以住所不用說也是豪華富麗的了。
得到了俊華的掩護,畢烈暫時權充一下這花園洋房的主人,把個魯文又樂得手舞足蹈的,心滿意足的去了;而且承主人的感情,要大大的歡宴這去來的岳父一番,日期都定好了,地點是一家著名貴族化的飯店。
魯文走後,俊華就埋怨畢烈:
「你怎麽說請客的這様輕鬆呀!哪裏來的錢?你忘了有時候要陪美英玩兒去,把我的「單吊四」都送到長生庫去了,害得我和梅芳的約會也受障礙了哩!」
「唉唉!我是說得咀滑,一時舉趣就順口溜出來了!這是富翁的行徑呀!我原以爲他會辭謝的,誰料他比我倒更爽快哪!」畢烈尬尷的搔着頭髮,吐了一下舌。「現在還有什麽說的?想辦法吧!俊華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宴會終於在主人侷促不安,面紅耳熱的情態下展開了;客人點的太過豐富和昂貴的菜式,敎主人如坐針氈,他口袋盟的錢和俊華合起來大概還不够付酒费吧!魯文悠然的噴着他的雪茄的濃烟,胖太太望着這位未來的闊女婿,咀巴笑的合不攏來;祗有梅芳和美英在着急,看畢烈頻頻抹着額汗,俊華頻頻不自然的乾咳,想這難關如何渡過呢?
事急馬行田,華俊借小便遁了出來,遁囘家裏向叔父請救兵去了!
然而苦盡甘來,經過了這一次啼笑皆非的宴會,魯文完全滿想她的女兒的選擇,因爲這位南美華僑在他看來是不折不扣的,貨眞慣値的!
可是有一天,他又把女兒叫囘家來,而且一見面,不管有梅芳伴在旁邊,指着美英就罵:
「哼你們簡直反了,反了!」
「怎麽反了,爸爸?」她莫名其妙。
「用魚目來混珠。」他靑着臉的叫嚷,「騙得我好苦!幸虧邪不勝正,到底給我點破了!
「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我明白!你不用瞞我了,什麽南美大富翁,原來是個配藥的!好在我今天因爲有一批西藥的買賣找到了范醫生的醫務所,就是那個小雜種來開的門!吿訴你:除非他中了馬票頭彩,否則他休想碰一下你的手指!」他氣的重重把身體拋在沙發上。
倔强的女兒交叉雙手憤憤的,緊閉了小咀站在一旁,區太太無言的瞧著她,梅芳祗好勸解說:
「舅舅!窮不是罪過,有錢的人用銅臭來剝奪許多女孩子的終身幸幅,那才是可恥的,卑劣的!舅舅,爲什麽你一定要美英嫁給一個富豪呢?」
「得了得了!你們懂得什麽!」死要錢的舅舅瞪他一眼:「人養下來誰不爲了錢?沒有錢,你們學的什麽藝術,吃的什麽牛奶麵包!要她攀門好親事還不是爲了她好?」
「我才不稀罕這様的好!」美英忽然大聲說。跟著就往門外跑了。梅芳趕忙追出去。
再一氣,氣的魯文拚命把咀裏的雪茄烟亂咬!
春,夏,秋,冬四季條接力賽跑似的;春意蘭珊了,把大好的時光交給夏,夏意慵倦的時候,秋就連忙替上;梧桐葉開始可憐的掉在地上,或者隨風飛舞。梅芳和美英已經畢業了。不約而同的,梅芳和俊華同時收到家裏的來信,一個是母病,一個是父病,催他們卽速囘里。
俊華帶了畢烈馬上趕囘家中的時候,范百萬坐在椅上閉口養神,俊華放下行李,就戴起聽診器爲父親行脈。
「哎喲!」百萬忽然睜開眼來喊了一聲,「俊華,你瘋了?」
「怎麽瘋了!爸爸,你信上不是說害病了嗎?」
「唉!你眞是不孝!如果我信上不是說有病如就不囘來了?以前催了好幾次叫你囘來,你就老是說,忙!忙的什麽啦你?吓!連爸爸也忘了!老實跟你說,我一病也不病,就是想給你趕快完了親,給爸爸抱孫子哪!」百萬啜着長烟管,得意的搖頭幌腦。
「這,這怎麽可以啦,爸爸!現在不比從前了,婚姻是關係自己一生的幸福,怎麽可以胡來的!再說,十多年前訂上的親,對方我連見都沒有看見過,這怎麽可以共同生活下去?不,爸爸,我决定不娶!」俊華堅定的說。
畢烈在一旁朝他贊同的眨眨眼睛。
「哎喲,哎喲!這是個什麽去道啦!兒子居然敢反對父親的意思了!」百萬顫巍魏的用力把長煙管在雪石桌面上篤篤的敲着。
俊華不再說話,默默的走進内房去。
這一面,馬二老爺的嘶啞的嗓子咆哮着:
「哼!放你到城裏唸書。什麽學不來,倒學了個毛胆囘來了!女兒家輩,聽到父母給她配親,應該掩着耳朵躱起來才對!你,你,你却居然有臉跟我說不嫁啦!阿嬋的娘!你看囉,她就是給你寵壞了!哼!」
「要我嫁給一個不認識的人,我當然不嫁!爸爸含着淚上喜轎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現代的兒女都有他們婚姻自由的權利了!我决定不嫁!」梅芳的眼睛閃着沉毅的光:「這一次要不是信上說病的很重,我才不忙着囘來呢!」
馬二老爺發持的手指箭一樣的伸到梅芳面前;
「好不害羞的東西!你不嫁也得嫁!婚姻父母作主!阿嬋的娘,吿訴你,把她鎖在房間裹,等大喜那天才放她出來做新娘子!」
他指揮婢僕們把她拖拖拉拉的推進房裏去。
急壞了陪她囘來的美英,她看見木然的姑媽,看看暴怒的姑丈,明知勸他也勸不來了;只好再想辦法。
范家和馬家的下人爲了喜事都忙不過來,屋裏什麽地方都粉刷一新了,送賀禮的人在兩家的門口穿來穿去,看光景是两家的老頑固都準備施行强迫結婚了!
美英心裏納悶,站在門口看見下人忙來忙去,忽然看見前面不遠的一棵樹下站着的一個男子的背影很像畢烈,她悄悄走了過去,那男的聽見了步聲便囘過頭來:他們一齊喊著:
「咦!是你!」
「烈哥,你怎麽到這樣來的?」美英驚喜的說。
「范醫生被騙囘來結婚,他的老頭子在信上說是病,我本來準備做醫藥助手,現在看來怕是要做儐相了!那末,你呢?」
我還不一樣!表姊給騙囘來出嫁,現在她給他們看守着,不准外出,我……」
「你說的是梅芳嗎?」畢烈急急搶著說,「她不是姓梅的?」。
「瞧你這獃子!我表姊姓馬,小名阿婢,梅芳是她的學名。你怎麽啦?」
「這眞叫無巧不成話了!」畢烈拍着手,站起來說,「范醫生訂下十多年的未婚妻是姓馬,名阿婢,原來她就是他的愛人梅芳小姐!哈哈!」
「啊!」美英也叫起來。
她叫着就說要進去吿訴梅芳,讓她明天可以安安心心的做新娘子了。
但是畢烈一把拖住她說:
「別忙!反正明天就是他們的好日子了;我的意思是先別讓他們知道,等到明天晚上,洞房花燭夜,一看之下,新人原是舊情侣,那才別有一番滋味呢!」
然而再也料不到,這一對舊情侶情的新人,竟各自不約而同的臨陣脫逃了!都給家裏留下一張字條,說明出走是爲了不能忍受盲目婚姻頭一輩子的疼苦。
這一來,范百萬和馬三老爺都手足無措了;濃厚的封建思想在他們腦子裏作崇,認爲不能如期完婚姻是一件大失面子的事,在沒有辦法的辦法中,范百萬祗好把畢烈認了乾兒子,要他暫充新郞,結婚儀式行過了,媳婦進了門,兒子就慢慢想辦法找他囘來吧!
馬二老爺呢,跟百萬的思想一樣,除了責怪老婆要開窗通風,使女兒得以乘機逃走之外,沒有辦法,祗好央求囘來觀禮的魯文夫婦,請他們暫時拿美英權充新娘,嫁過去再算,並頭意補償損失費數萬元,魯文心眼祗看見了錢,有了錢,就有勇氣去說服女兒了。
美英故意鬧了一會別扭,心裏可是願意的!因爲明知道新郞就是俊華,她過去一一解釋就什麽事也明白了的,所以,她終於答應了代表梅芳,坐上喜轎!
馬二老爺和范百萬同一樣想法:雙方都是自幼訂的親,而且一直從未見過面,這個西洋鏡想是不易拆穿吧?
美英到了范家,她一眼就看出是畢烈冒充的新郞了!拜過了堂,畢烈奉命搬到書房裏獨宿,美英却偷偷起來跑到書房裏,推醒了正在濃睡的畢烈。
畢烈揉了揉睡眼,看見了美英,他吃了一驚。
「你,你怎麽曉得我在這裏?」
「什麽事我不曉得?我還曉得你替人作新郞呢?」她故意不勝妬恨的說。眼眶裏亮晶晶的,淚快要滴下來了。
「哦!英,親愛的!這事說來話長,你讓我解釋吧。」他一手圍了她的瘦弱的腰肢,把面頰貼過去。
「別親愛的親愛的了!」她側過了去,「可以替人作新郞,也可以替人同房呀!去,去吧!表姊在那邊呢!」
「如果我存心不良,我爲什麽要睡在這裏呢?你這就可以明白我的心了吧?親愛的,你知道我怎樣愛着呵!」他哭喪着臉說。
美英可就忍不住嗤一聲笑出來了,聰明的畢烈不覺恍然大悟過來;一把抱了她,咀唇深深的吻了下去,然後笑着說:
「你又來表演你的假裝的拿手好戲了!壊丫頭,我替人作新郞情有可原,你替人作新娘膽子可不小哩!」
「我還不是因爲知道新郞是俊華才敢這様做的麽?想不到他也逃了,碰了你這假新郞!」她嫵媚的瞟他一眼。
「眞是天賜良緣!」
「這怎麽說?」
「經過了合法的結婚儀式,現在我們是一對夫妻了!」他又吻了她一下。
她羞紅了一臉,默默的依在他的懷裏。
後來,畢烈又附在她耳邊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的說了些什麽,美英微笑答應了。
第二天,范百萬發覺他的新媳婦竟然和他的乾兒子同睡在書房內,他急出了一身冷汗,想駡畢烈,却給美英首先發動,大哭大叫起來,說這新郞不是他的兒子,要他賠償損失卅萬元,不然就法庭相見了。
賠償損失卅萬元!這在百萬比要了他命還難受啦!但是一方面名譽要緊,經過范彤的婉勸,終於忍疼照數賠償。畢烈和美英不禁暗幸計劃成功,有了卅萬,俊華的醫院建築費便有了著落。
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馬家已聞訊趕了來,魯文和馬二老爺搶着認美英是自己的女兒,又要求百萬賠償損失費卅萬元整!
親家變成了寃家,大鬧了一塲。直至後來,畢烈宣佈了其中眞相,俊華和梅芳原是愛侶,為了彼此不知道底蘊,所以才鬧出這一塲大糾紛哩。他們現在已經在城裏結婚了!
范百萬,馬二爺,區魯文三人互相恨恨的瞪了一會眼,尤其是魯文,他對畢烈說:「好小子,便宜了你!好在你現在是百萬的乾兒子,時來運到了,不然我們將來準備得跟著你喝西北風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