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嚴寄洲和王曉棠
去年,我曾到八一電影製片廠,訪問了影片「野火春風鬥古城」的導演嚴寄洲先生和主角王曉棠小姐。
改編時如何取捨?
嚴先生在一間寬敞明淨的辦公室接待了我,他是一個很健談的人,當知道我來訪問影片拍攝的情况時,便親切爽快地談起來。他說:『「野火春風鬥古城」是一九五八年出現的優秀長篇小說之一。小說剛一出版,便受到廣大讀者的歡迎。特別是年靑人,幾乎拿到書就一口氣把它讀完。這本書也受到外國讀者的歡迎,曾有五六種文學的譯本。我們電影製片廠要把這部小說搬上銀幕的消息一傳出去以後,每天都收到各地寄來的信。這些信有的來自邊防戰士,有的來自海外華僑。觀衆對影片的關懷,對導演和演員來說,又是高興又覺得是一個壓力。觀衆對影片抱的希望越大,壓力就越大,總怕不能滿足觀衆的要求。』
一部三十多萬字的小說,內容那麽豐富,把它搬上銀幕應該怎樣取捨呢?導演反復地與原著作者李英儒進行了研究,最後才確定採用這條線貫穿全劇——楊曉冬進城,策劃關敬陶起義,目的是爲了破壞敵人的搶粮,保護麥收。
「影片還是以楊曉冬爲主嗎?」我問。
「不,小說是以楊曉冬爲主,影片則是以銀環爲主了,着重寫銀環由脆弱到堅强的成長過程。圍繞着銀環的成長,我們相應地改動了一些情節。譬如對楊曉冬被捕前後的處理與小說就不同。楊曉冬是由於銀環警惕性不高而被捕的,這個温情、恬靜而又比較幼稚、軟弱的少女從未受到過這樣沉重的打擊,且不說隱蔽在心靈深處的感情因素,何况楊曉冬又是領導人。她犯了這個錯誤以後,怎麽辦?在小說裡過於强調她苦惱、悔恨、羞恥的心情,情緒上顯得過於消極。而影片上却處理她在悔恨交集的同時,她意識到自己肩頭的重担,意識到一個革命者應盡的責任,眼泪有什麽用?應該積極想辦法營救楊嘵冬。楊曉冬越獄的時候,情勢相當危急,她故意吸引敵人追趕自己,想以自己的犧牲掩護楊曉冬脫險。」
雖然影片有驚心動魄的情節,但導演不想以情節取勝,不去誇大驚險的因素,而是力圖刻劃人物,表現人物的思想感情和性格冲突。導演說:「我設想的影片的風格是這樣的,用十六個字槪括,那就是:昂揚慷慨,蒼勁有力,平易流暢,深沉悠遠。影片的樣式是一部冲突激烈、愛憎鮮明、情節緊張而又是具有驚險傾向的正劇。」
爲什麼要選一個演員同時演兩個角色?
金環、銀環的戲很重,又是由王曉棠一人分飾,我們話題很自然就轉到王曉棠身上。我問:
「爲什麽選一個演員同時演兩個角色呢?」
導演說:「在籌備這個戲時,王曉棠正在影片「鄂爾多斯風暴」中扮演一個貧苦牧民的女兒,聽說廠裡要拍攝「野火春風鬥古城」,她很激動,主動找導演表達了自己的願望。爲什麽她對這兩個人物如此激動?說來話長,早在四五年前,她正在參加我導演的一部影片「海鷹」的拍攝,那時「野火春風鬥古城」這部小說還未出版,只是在雜誌上連載,曉棠就像着了迷似的愛上這部小說,白天拍戲沒空,晚上就看到深夜。
她非常喜歡金環、銀環這兩個人物。那時她就曾經想過,如果能把這部小說搬上銀幕,該多有意思。這次聽說我要拍這個戲,高興得不得了,表示很有信心能夠演好其中一個人物。作爲導演,對演員的這種對角色的衝動那是很寶貴的。而且我曾多次與她合作過,她是一位有才華的靑年演員,我完全相信她能夠勝任的。爲了發揮她的才能,我决定由她一人同時扮演金環、銀環這兩姐妹。這兩姐妹年齡相仿、相貌相似,但性格却截然不同,一個鋒利潑辣,一個温柔文靜,不容易演好,她是下了不少工夫的。」
「在你看來,金環演得好呢,還是銀環演得好?」我揷了一句。
他沒有正面囘答,笑了笑說:「目前聽到的意見不太一致,有人說金環演得好,有人說銀環演得好,你可以去問問演員自已。於是他便領我到另一個攝影棚。
我們來到一個攝影棚,王曉棠正在帮助西藏演員排練影片「農奴」中的一個塲面。她給人的印象熱情開朗,說話、動作却乾脆利落。她知道我的來意後,直率地問我:「你覺得我演金環合適?還是演銀環合適?」
「看來你演金環好像更接近一些,演銀環這種靦覥文靜的少女,會有些距離,是嗎?」我也坦率地囘答。
「其實,我對這兩個人物都有一定的距離,兩個人物比起來,我更喜歡金環,她是位農村的革命婦女,爽直、倔强、很有胆識,充滿火辣辣的革命熱情。雖然我的性格有某些地方與金環有相似之處,但我是從小在城市長大的,演農村婦女在氣質上有距離,不過總還是比較接近的;而銀環呢?她是一個護士,性格我是摸不到邊的,我也從來沒有扮演過這類型的角色,而且戲又重,因此,我是用了全力以赴,塑造這個人物。」是啊!她在銀環身上花了很多的精神。拍攝一開始,大家就發現王嘵棠變了,開會討論問題的時候,不再聽到她尖着嗓門和別人爭論了,而常常是靜靜地坐在一邊聽別人發言。待人接物也不一樣了,說話不像以前放連珠砲似的,連走路的姿態也變得斯文起來。有時,你到她家坐坐,她一反過去的習慣,無論倒茶,送你出門,動作都是輕悄悄的,像個護士的樣子。在整個拍攝期間,她都有意識地生活在角色之中。每天一早起來,對着定聲器定音,以便使金環、銀環的聲音有所不同。夜深了,她還在翻閱有關河北革命烈士的史料,準備第二天的戲。她對我說:在拍戲期間,她接到很多信,有從海外寄來的,有的信祝賀她能同時扮演兩個角色,有的躭心她從未演過像銀環這樣的角色,有的醫務人員來信把他們的生活習慣、思想感情吿訴她,以便帮助她塑造角色。
還是問問觀衆吧!
她所以這樣認眞,原來有個秘密,幾年來雖然演過十部電影,扮演了各種不同的角色,但她自己並不滿足,這次很想通過扮演金環、銀環這兩個性格截然不同的人物,使自己的表演水平能夠提高一步。在拍攝期間,她曾隨攝製組到保定訪問了一些烈士家屬,她被烈士的英勇鬥爭的事跡深深地打動着,她覺得如果表演不成功,也對不起烈士。
這時候,導演在旁邊挿了一句:「有幾塲戲曉棠很努力。如大覺寺楊曉冬被捕那塲戲,拍攝時,正是寒冬臘月,我們都穿着棉衣,她却是穿着件單衣在雨中奔跑,是夠辛苦的。」
「吃點苦能演好戲也不錯。」曉棠謙虛地說。言外之意,還有個「就怕……」
「這次拍得滿意不?」我問王曉棠。
她笑了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她至今還有點銀環的味道呢!一會兒,她正想說什麽,影片「農奴」的導演李俊從攝影棚出來請她進去,原來電視台的工作人員等着要拍她帮助西藏演員排戲的鏡頭。她熱情地跟我吿別了,對剛才提出的問題始終沒有表示態度。她對那塲戲竟究是滿意還是不滿意呢?我看還是由觀衆來評論吧,也許會更公正一些,更恰當一些。
・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