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之合電影小說
一個熱鬧的縣城里,正舉行着廟會,舞台上演着敬神的戲劇,舞台下擠滿了觀衆,大家各自搬了長櫈來,在廣塲上佔一個地位,坐下來欣賞來難得見到的京戲。
台上正唱着「鳳陽花鼓」。花花公子遇其祖,帶了篾片成奇,及二三個家人,一路大搖大擺,擠到台前,向一隻空着的長櫈上坐下。成奇把手一揚,推開一個正想挨着坐下的人,那人不服氣,說:
「哎,這櫈子是我的。」
「我好心叫你讓,你別不識抬舉。」成奇一橫目,神氣地說:「你知道,過家公子來聽戲了?」
那人望了一下其祖,悻悻地走開。過其祖佯作什麼都聽不見,全神灌注在舞台上,對着那個旦角一字一彩地大聲叫好,成奇連忙响應,不斷喝彩。
黃泥路上,來了一頂轎子,在廣塲邊歇下,一個玲瓏乖巧的丫環,對人叢望了一望,走到轎邊對裡面說:
「小姐,前邊全坐滿了,人頭又雜,您別下來了吧!」
「怕什麽!」
轎帘掀處,走出一個千嬌百媚的小姐,她是這縣城裡有名的人兒,兵部侍郞水天生的獨生女水冰心。今天趁熱鬧來看戲,不理丫環小春的阻止,逕自走向戲台前,臨走,囑咐轎夫們在近處等她。
轎夫們巴不得這一聲,歇好轎子也擠入人叢中去看戲了。
小春跟隨着水冰心,一主一僕,明艷照人,香風四溢,引得看戲的人窃窃私語。
「水家小姐也來看戲了!」
「人家說得眞不錯,眞是這裡頂兒尖兒的美人!」
「聽說水家老爺在京裡闖了禍,充軍去了。」
旁人說閒話。水冰心裝作沒聽見,小春替她找到一個位子,拉了她坐下。剛坐下不久,前面的過其祖就鬧起事來了。過其祖仗着他父親過大學士的勢力,到處作福作威,加上成奇在旁邊推波助瀾,他簡直不知什麼是王法,隨心所欲,欺侮鄕人。
戲台上的旦角唱一句,過其祖喝一句彩,成奇與衆人附和叫好,但坐在過其祖前面的一個人,却無動靜,過其祖認爲這人有心和他過不去,一手拍去那人的帽子,誰知他還是不理,冷冷地拾起帽子,不睬不瞅。這才叫過其祖怒從心中起,惡向胆邊生,扭住那人就打。
成奇看見過其祖動手,就起而助戰,幾個人打一個人,自然形成一面倒之勢,過其祖洋洋得意,舉手痛毆時,給後面伸過來的一隻手拉住他。急急向後一看,鐵中玉屹立於他的背後,冷峻地說。
「我看得淸淸楚楚,是你沒事找事。」
過其祖掙扎一下,動彈不得,嘴裡不饒人罵道:
「你是什麼人?你知道我是誰?」
成奇着了急,竄上來說:
「你這小子,有眼不識泰山,來!」
他指揮家人,一湧而上,却叫鐵中玉打得他們流水落花,鐵中玉扭住過其祖說:
「我姓鐵,叫鐵中玉,游學山東,路過這裡,想不到看戲看出一塲氣來!」
說罷,一鬆手,過其祖跌倒在地。成奇連忙攙扶他起來,指着鐵中玉說:
「你要知道這是什麼地方,竟敢得罪我們過少爺!」
鐵中玉淡然一笑道:
「我不管這是什麽地方,我也不管他是誰,看不順眼,就得出氣!」
他們的一塲爭執,遠處的水冰心都看在眼裡,她對鐵中玉的一份正氣,不禁神往,小春怕事,拉拉她的衣袖說:「小姐?咱們走吧!」
「這個姓鐵的,大概就是小說裡面寫的那種英雄好漢吧?看他挺斯文的,力氣可眞大!」
水冰心對鐵中玉發生好感,一縷愛慕之意油然而生,怔怔地望着他。小春黠慧,會心而笑,說:
「小姐,您不看戲啦?」
「我們走吧!」
水冰心移步向轎前去,一步三回頭,頻頻望鐵中玉。過其祖對鐵中玉毫無辦法,從地下爬起,快快離開戲塲,恰巧與水冰心回顧的眼光打了個照面。
過其祖立刻忘記了身上的痛楚,呆呆地望着水冰心上轎,轎子去遠後,過其祖如夢初醒,問成奇說:
「這是誰家姑娘?」
「你看了半天,怎末還不知道她是誰?」
「誰?」
「她就是京裡兵部侍郞水天生的獨生女兒,縣城裡出名的美人兒!」
「是那個出了事給充軍邊彊的水天生?」
「對了。」
「家裡就剩她一個人?」過其祖若有所思的問。
「她有個分了家的叔叔,是個出名的酒鬼」
成奇的話指示了一條捷徑,過其祖有了打算。
水冰心的家離廣塲很遠,半途中,他們遇到了傾盤大雨,避入一個破廟中躱雨,恰逢鐵中玉携書僮小丹,一路唱歌,一路急走而來,也踏進破廟避雨。鐵中玉一看見停着的轎子,退後一步對小丹說:
「裡邊有女眷,我們不便進去,就在這兒站一會兒。」
小丹孩子氣,探頭探腦,向轎夫詢問是誰家女眷,轎夫吿訴了他,一問一答,引起坐在轎中的水冰心注意,她由衷地佩服鐵中玉的爲人,於是唱起歌來,贊美鐵中玉的豪俠氣概,知書識禮,又命小春端茶敬鐵中玉。
雨漸止,歌聲歇,鐵中玉偕小丹拱手道謝而去。
過其祖廟會驚艷後,念念不忘水冰心,成奇替他出了主意,叫他親自去水冰心的叔叔水遠求親,雖說分了家,倒底是長輩,加上過家的氣勢,水冰心一定情願的。
於是過其祖去訪水遠,直截了當地說是來求親。水遠諾諾連聲,謙虛地說:
「承蒙過少爺見愛,眞是高攀了,小女才疏學淺,並且長得也醜陋不堪……」
過其祖一聽不是話,連忙打斷他的話頭,示意成奇,成奇揷嘴說:
「水大人,我們來說的是令姪女水冰心小姐,不是令嫒!」
水遠大吃一驚,站在屛風後偸聽的水遠的女兒水香姑,也大失所望,不是丫環小菊在旁邊,她眞想哭。
水遠訥訥地說:
「這個,這個應該家兄作主。」
「令兄?」成奇輕蔑地笑着說:「得罪朝廷,充軍邊彊,恐怕回不得家鄕了!」
「可是舍姪女,她……」
水遠不肯一口答應,過其祖有了怒意,成奇阻住他且慢發作,一面滔滔不絕勸說水遠明白姪女的脾氣,不少人來提親都回絕了,這回眞的不敢答應。成奇說,
「別人說親,當然回了,現在可不同,是我們過少爺呀,與衆不同的!」
水遠祇好答應,試探一下水冰心的意思。這時恰巧後園傳來水冰心的歌聲,更引得過其祖有非要到手不可的意念。
當夜,水遠就上冰心家去說,他才提一句過其祖來求婚,
水冰心就數了一頓過其祖的缺點,水遠無詞以對,祇說:
「冰心,年輕人,總有毛病,你就看在他家的份上。」
「那末,叔叔的意思要我答應嫁他了?」水冰心胸有成竹地說:「可是爸爸充了軍又不在家。」
「就因爲他不在家,所以我不能不給你作主。」
「要是叔父可以當得親父,便可以商量。」
水遠大喜過望,連連點頭,水冰心攷慮了一下,答應下來,命小春取好酒到廳上,給叔父飲酒,水遠貪杯中物,頻頻稱贊姪女孝順,冰心要親寫八字,便往臥房中去。
臥室中,香姑在等候她,冰心攤開紙筆,颯颯地寫下八字,香姑凝神看着她,冰心寫好,把紙叠起,走回前廳,趁水遠有醉意時遞了給他,水遠滿心歡喜,也不打開看,就收拾起來,翌日送到過家。
數日後,過家命成奇送來豐厚的聘禮,冰心早已預備好回帖,水遠見上面寫着:水遠爲小女答聘,大爲奇怪,冰心解釋道:
「這是叔叔做的主,旣然叔叔當的父親,寫叔叔的名字,我就稱是小女。」
她不容水遠說話,命小春轉令水遠的家人點取聘物,她把聘禮一概送給水遠,水遠貪財,不再關心名份,出廳與成奇互道喜訊,接下了過其祖定下的黃道吉日。
水遠不會想到水冰心定下妙計戲弄他,自然還不會想到水冰心中有了一個愛慕的對象——鐵中玉,知道這秘密的,僅有婢女小春。
一個月後,過其祖來迎親,花轎到門,水遠親自入內催𤕸,小春迎門攔住他說:
「香姑小姐在幫忙,請二老爺不要進去。」
「小春,你也要好好裝扮一下!」
「噢!二老爺,我們小姐說我不懂事,怕我得罪姑少爺,不要我陪嫁,她特地問香姑小姐要小菊姐姐去。」
「哦?」水遠莫明其妙。
「以後,我換到香姑小姐身邊。」
水遠叫小春快催𤕸。好容易,新娘𤕸扮整齊,出來辭祖,小菊跟着轎子同去。廳中擠滿賓客,水遠興高釆烈,招呼衆賓客,小春擠上來請水遠上後廳,有要事相請,水遠去後廳坐定,出來見他的竟是水冰心。
水遠一嚇,站了起來,水冰心已盈盈下拜,向二叔道喜,笑容滿面說:
「今天是香姑姐姐的好日子,二叔,您千萬不能發怒,一切按照禮法,明媒正娶,拜了祖先,嫁出去的。叔叔,你聽我說,香姑姐姐本人同意嫁那位過少爺,所以當時您叫我寫生辰庚帖,我就寫她的八字。」
水遠聽得目瞪口呆,冰心理直氣壯說:
「萬一過家有什麽不滿意,一切也都是叔叔你的事,您儘管跟他們爭個明白好了,香姑姐姐是按理成章,隆重禮法中嫁過去的,過家有地位,有面子,總不能退婚!」水遠恨得牙癢癢地,冰心正容說:
「我爸爸遠謫邊疆,他一生家業,都得我主持照管,我怎麽能嫁?」
水遠大怒,申言要吿到縣府去,冰心大爲贊成,她說她也要吿,吿叔叔乘老父遠謫邊彊,勾結過家,計陷孤女,謀奪財產。水遠知道她的厲害,嘆口氣說:
「可是,香姑這下也完了!」
「叔叔放心,我跟香姑姐姐商置妥當,我已經敎好她怎末做了!」
話雖這樣說,水遠怎會放心得下,勉强周旋于賓客中,席終客散,水遠不能入睡,後園傳來冰心歌聲,句句嘲笑,諷刺,使他更加憂心如焚。
在過家,香姑已與過其祖拜堂成親,飮過合巹酒,熄燈上床,在小菊的調排下,過其祖無法在花燭下看見新娘,但紙包不住火,一上床,過其祖發覺床畔的不是水冰心,他霍地跳下床來。
「天下竟有這樣的事?你以爲我沒有看見過水家小姐?那次廟會看戲,看得淸楚分明,水遠這老傢伙居然把我騙!」
他一頓怒罵,香姑幽怨地哭起來,接着說:
「你旣然把我娶來,你我就是夫妻,你怎末罵我爸爸?再說,你也不能對我無禮,你要娶冰心妹妹,早就該上她那兒去求,爲什麽來求我父親?」
過其祖給香姑一頓搶白,怒不可遏,在一邊坐下,香姑不聽到他回答,自帳中探出頭來,說:
「我父親送來的庚帖是我的,回帖上也明明寫着爲小女答聘,我是官家之女,明媒正娶,花燭成親,你怎末能够這樣侮辱我?」
說罷,又放聲大哭。哭得過其祖怒上加怒,頓足說:
「我有我的辦法!」
「你有辦法,我沒辦法,你這樣對我,叫我還有臉見人,我只好一死了之……」
過其祖憤然擊桌吼道:
「別哭了!」
哭聲停止,過其祖整夜在惱怒中。翌日去縣府禀官,縣官把水遠召去,假作調解,其實,縣官替過其祖想了另外一種辦法,因爲香姑這件事,已經生米煑成熟飯,焉能反悔,要水冰心,祇能另想別法。
水冰心的婚事,經過官府調解,自然成了茶館酒樓,街頭巷尾人們的談話資料,連鐵中玉也知道了。
那天,鐵中玉和小丹一起在沿大街的一家茶館喝茶,同桌有三數友人,話題集中在水遠嫁姪貼女的新聞上,鐵中玉說:
「我看他們一定不肯罷休,儘管水冰心聰明機靈,碰到過其祖這種蠻不講理的人,我躭心她不會太平。」
「中玉兄,你一向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聽說上次在廟會看戲,老兄已經給過家小子一點顏色看了,現在水家小姐的事;鬧得滿城風雨,你該見機行事,出頭給他一個敎訓。」一個好事的友人說。
不過,鐵中玉是很有見地的,他說:
「現在我們聽到的都是道聽塗說的話,眞正的事實還不淸楚,要是他們眞的强迫娶人家姑娘,我當然不會放過他的。」
鐵中玉不放過過其祖,過其祖也不會放過水冰心,他常去水遠家的後園,偸窺水冰心的動態,篾片成奇總是隨侍在側。成奇知道過其祖對水冰心是忘不了的,所以與水遠商量出一個計策。
在那個月的月底,正是冰心的母親忌辰,年年這個日子,冰心總是去祠堂與墳地祭拜,風雨無阻,同時順便催租賞花,有一天的躭擱。
水遠献策,在冰心的歸途中,叫過其祖派人攔途搶了去,豈不是遂了心願。
過其祖的心中根本是沒有法紀存在的,他要水冰心,就不擇手段地去達到目的。到了那天,很早就遣派成奇率領壯漢八人,在水家祠堂外,幾棵大樹後躱藏。
水冰心携同小春,兩頂轎子到達祠堂,先叩祭了亡母,管祠堂的老人,請她到廳中休息,献上了茶,說:
「小姐,外邊的菊花開得又肥又大,你怎末不去看看?還有佃戶的租賬,要不要看一下?」
水冰心沒精打釆地回答:
「不必了,隨便什麽時候收了再交過來好了!」
說着,信步走向院庭,院中菊花盛放,冰心有所感觸,念自己孤苦伶仃,遭人欺負,又見不到愛慕之人,不覺借歌寄意,髙唱一曲,惹得在祠堂外山路上散步的鐵中玉,循聲來訪,可是高牆阻隔,無法得見冰心。
水冰心歌罷,看看天色不早,忽有所思,吩咐小春取過一套布衣調換,再叮囑轎夫,在她那頂轎中,暗藏大石一塊,放下轎簾,自己則坐小春的小轎隨後。
一切辦理妥當,冰心對小春說:
「你等我走了,過一個時辰再回來好了。」
小春答應,目送小姐出祠堂後,把祠堂門緊閉。
果然不出冰心所料,成奇一見轎子出祠堂,手一揮,六個壯漢蜂湧而上,四個對付四個水家轎夫,另外二個抬了大轎,飛速前奔。轎夫大急,却見鐵中玉自一邊奔來,口中喝道:
「喂,什麼人,光天白日之下,竟敢搶人?」
四人摔開轎夫,去打鐵中玉,成奇在樹後見是鐵中玉,來不及招呼四人,連忙追上那乘大轎而去。四人不敵鐵中玉兩拳,又不見了成奇,心中一慌,也紛紛逃走,鐵中玉要追上去,水冰心在小轎中掀帘而呼:
「官人,不用追了!」
鐵中玉聞聲回顧,走近小轎。水冰心說:
「人家要搶我家小姐,可是,我家小姐根本沒在轎中,所以不用追上去。」
鐵中玉問她是何人?冰心答是丫頭名小春。鐵中玉又問水家小姐在那裡,冰心愣了一楞說:
「她在家裡。」
「我剛才聽見祠堂後面,有人唱歌。」
「您怎末知道是我家小姐唱的?」
鐵中玉微笑說:聽到她唱,沒見到人,可是,聞其聲如見其人。」
水冰心對着夢寐思之的意中人,不容放過機會,請敎了姓和名,問明了地址,托說禀明小姐,備禮拜謝。不敢多留祠堂,匆匆上轎而去。鐵中玉也回返旅店。
過其祖帶着熱切的希望,請了知縣來家,要他作主,搶到水冰心,預備卽刻成親,知縣懾於威勢,當然不能不來,坐在廳前等候轎子來臨。
轎子來了,香姑與小菊躱在廳後偸看,心中着急非凡,過其祖不顧成奇有話說,一揮手叫丫環喜娘去迎冰心出來,喜娘揭開轎帘,見轎門鎖上。過其祖急不及待,上前一把扭斷鎖,打開轎門,轎子裡端端正正放着一塊石頭,這一着,眞使過其祖無名火高三千丈,怒不可遏!
「混蛋!」過其祖對着成奇那批人說:「你們幹的什麽?」
知縣下座來看,不由得贊一聲:
「水冰心眞是奇女子!」
在廳後的香姑與小菊,不禁相顧失笑!
成奇沒有推托了,忽然想起鐵中玉,眉頭一皺說:
「少爺,事情是我辦的不當,可是鐵中玉見到我們,趕來大打出手,恐怕其中另有蹊蹺!」
過其祖胸無城府,馬上就聽信成奇的話,返身入後廳,成奇跟了去,不久出來,獨個兒上聚賢客棧———鐵中玉寄宿的地方。
成奇和掌櫃的耳語一會,給了他一包藥,又給了他一包銀子,鬼鬼祟祟地走了。
當夜,鐵中玉正在談起要去拜訪水冰心,掌櫃的送了麵來,說特製的,孝敬鐵中玉,那知一碗麵下肚,拉起肚子來,把一個英雄好漢的鐵中玉,瀉得臥床不起。
水冰心滿心以爲鐵中玉會來拜訪,因爲他親口說過,誰知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小春見她心焦,勸說。
「我說呀!人家鐵少爺是正人君子,守法知禮,也許他知道你是單身小姐,不便拜訪,所以不來了。」
冰心一聽,頗有道理,但自己不見他又心焦,便决心親自去訪。她穿上了昨天的一套布衣,親去聚賢客棧。
客棧的掌櫃,受成奇之託,給了一包瀉藥給鐵中玉吃,想慢慢地磨折他,同時,也可以偸聽鐵中玉談話,有否關於水冰心的事。
掌櫃的躲在走廊中偸聽,水冰心改裝丫環模樣,站在門口,喊一聲:
「掌櫃的!」
那掌櫃嚇了一跳,回顧身後,站着一位丫環裝束的姑娘,便招呼一聲:
「大姑娘,你是……」
冰心吿訴他找鐵中玉,掌櫃的問淸楚她是水家的丫環後,才對她說鐵少爺病了,不見客,但冰心堅持要見,適巧小丹出來,請了她進房。
鐵中玉一見冰心進來,精神一振,囑小丹斟茶,說明自己不能去拜訪小姐的原因。冰心晷一思索,問:
「你昨天回來後,又去過什麽地方?」
「沒出去。」
「你住這裡多久?你認識這客棧的老闆嗎?」
水冰心懷疑地問:
「我住了一個半月,怎末啦?這裡是客棧,當然誰都可以來住,用不着尋找故舊。」
冰心明白了,就請鐵中玉到她家去住,家裡人手多,可以招呼週到。同時對他說:
「說不定你會遇到小人暗算,英雄不吃眼前虧,鐵少爺有心除奸,更要保重身體,還是快搬到我們那兒去住,我們小姐對你欽佩極了。」
冰心的一席話,誠懇的神情,使鐵中玉十分感動,他心裡想:一個丫環尙且如此,水小姐的爲人可想而知,但他格于禮敎,水小姐一個人在家,收留他一個單身男人,雖然心地光明坦白,倒底怕人閒言閒語。
鐵中玉對這個冒充丫環說出自己的心意,冰心激他說:
「沒想到一個英雄氣概的大丈夫,這樣不痛快!」
這樣,鐵中玉才决定搬去,而且說搬就搬,立卽命小丹收拾行裝,搬到水家去休養。
鐵中玉寄宿水家,忙壞了水冰心,親自打點飮食,又日日扮了丫環去探病,在週到的欵待下,鐵中玉很快就復原,心中感激水冰心的友情,可惜沒有見過面,但心底已有一縷愛意,他不管這位小姐長得是俊是醜,她的守禮,她的大方,已値得鐵中玉死心塌地的愛上她。
那夜,鐵中玉已經可以起床了,推窗望庭院,冰心恰與小春在庭院中採花,小春一眼瞧見鐵中玉,暗扯冰心衣袖,冰心不慌不忙招呼,鐵中玉乘機要求當面拜謝水小姐,冰心一笑,對鐵中玉說:
「等我問過小姐才好。」
她拉了小春到裡面畧坐,想了一個辦法,再出來對鐵中玉表示,小姐爲守禮法,男女授受不親,約與明日相見,祇不過要中間隔層簾子,聞聲不見面。
第二天,他們就在隔簾相見的辦法中,互謝心事,鐵中玉知道她的身世與遭遇,又憐又愛,又敬重她謹守規矩,對她更加傾慕不已。
鐵中玉到水家的事,由聚賢客棧的掌櫃奔吿成奇,成奇報給過其祖知道,過其祖請了水遠與知縣相商,預備捉奸,但成奇不贊成,認爲這不是二全之道,打草驚蛇,水冰心是不能到手的,他要過其祖騙水冰心出大門,然後强挾她到過家,以冰心與鐵中玉的私情作威脅,則不怕水冰心不乖乖地順從。
所以,在鐵中玉與水冰心隔簾相見的第二日,水家門外,有專人從京裡送聖旨來,要水小姐至大門外跪接。水冰心聞報不敢怠慢,急急走出大門,見二個家人裝束的上來道喜,指着貼在門外牆上的紅紙說:
「老爺奉旨復任,特來報喜討賞。」
「還有恩赦詔書,請小姐開讀!」
水冰心跨出大門,却見成奇帶了四名壯漢,一頂轎子,在門外等候,冰心大駭,想回身,過家的來人已擊倒水家的僕人,攔門不放,水冰心大怒,厲聲說道。
「我雖是女人,可也講骨氣,你們休想逼我上轎!」
成奇嗤笑了一聲,兩肩一聳說:
「我說,還是客客氣氣地上轎吧,否則,光天化日之下,要我們弟兄動手拉扯,也不大好看!」
水冰心把心一橫,說:
「原來你們想綁人,來,來,你們愛怎末,就怎末,我沒有學過武術,不用害怕!」
成奇油口滑咀說:
「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水冰心乘其不備,用力一推,成奇蹌踉後退,水冰心迅速退到大門口,過家的人伸手攔住,却被門裡面伸出來的一隻手,猛力拉開。
門口裡屹立着鐵中玉,大喝一聲:
「誰敢靑天白日綁架這裡的小姐,誰?是誰?請出來!」
這一批人不防有此一着,嚇呆了。鐵中玉向冰心說:
「小姐,您快進去,讓我來收拾他們!」
鐵中玉至此,方知所謂小春者,原來就是水冰心,他閃身讓冰心入內,一拳一個,打得衆人連滾帶跑逃去,好個鐵中玉,順手撕下門口紅紙,對成奇高聲說:
「假造聖旨,該當何罪?回去吿訴姓過的,這紙條到了我手,看你們還有什麼好賴的!」
成奇不虞鐵中玉心細如髮,眼看他証據在手,焦急不已,但又無法搶回,祇得狼狽遁去。
鐵中玉回進門,水冰心鬆下一口氣,但羞見鐵中玉,急急走回後廳,鐵中玉笑向小春說:
「我猜小春是你的名字?」
「到現在才知,您也太老實了。」小春抿嘴一笑。
成奇失敗回去。過其祖一計不成,再來一計,因成奇親眼見到鐵中玉在水家,便做狀子吿到府裡,吿水冰心一個「傷風敗俗」的罪名。
知府接到禀帖,仔細讀了一遍,心中有點疑心,他不聽知縣及過其祖片面之辭,召衙吏過來,密授機宜,令過其祖等退出,容査訪後再拘水冰心與鐵中玉。
過其祖知道知府精細過人,一出府衙,他先下手爲强,囑令成奇,僱用街頭賣唱者編就歌詞,羞辱水冰心,一面令水遠責罵冰心不守閨訓。
有錢使得鬼推磨,街頭巷尾,立時謠傳鐵中玉與水冰心有了曖昧,外間的歌謠,鐵中玉也聽到了,他是鐵錚錚的好漢,知道再住下去,他與水冰心都沒有好處,决定離開水家。臨走,才吐露身份,原來他是鐵御史之子,因報答冰心知遇之恩,已遣小丹送信上京,求他父親代水天生申寃,相信能够成功。冰心和他仍是隔簾相見,雖欲留他,但爲了彼此名譽,不能說半個留字,含淚互道珍重。鐵中玉携了行李,飄然走出水家。
在走廊暗處,隱伏着一個人,他就是知府,目覩二人的端方行爲,大爲贊嘆。第二天,知府召集所有有關的人,齊集衙中。冰心暗囑小春,追踪鐵中玉,以防不測。
小春奉命先往客棧找尋,撲了一個空,詳詢客棧的掌櫃,指示去向,依着方向追踪,在一茶館中,好容易找到鐵中玉。
鐵中玉正在與友人辭行,小春急呼:
「鐵少爺,鐵少爺!」
鐵中玉回頭一望,是小春,對小春說:
「吿訴你們小姐,我有我的去處,不想回去了。」
小春急口急舌說:
「我們小姐不好了,她又給過家綁走,無論如何,請您去救她!」
鐵中玉深感爲難,但又不能見死不救,終于跟隨小春回去,小春一直把他引領至知府衙前。知府衙中,正在開審,先把水冰心交給知府夫人,檢驗她的貞操,夫人奉命檢驗,出來回報:「她是個好女子!」這是鐵一般的憑據,衆人無法陷害。知府道:「白璧無暇,誰敢說一句侮辱她的話!」
水冰心明白知府正直無私,便一五一十,吐露事實的前因後果:過其祖逼婚,叔父水遠貪財,成奇設計搶人,及鐵中玉相助,自己感恩報德,接鐵中玉家中養病,恪守閨訓等情。
知府聽了,表示願意從中調解,將水冰心許配鐵中玉,冰心大喜,但不敢有所表示,恰好小春與鐵中玉趕到。
鐵中玉申述回來的理由,並指出過其祖假冒聖旨,知府微笑,判了下來:
過其祖,成奇,水遠等皆判應得之罪,鐵中玉與水冰心由本府作主,擇吉成婚。
鐵中玉與水冰心聞判雙雙下拜,向知府道謝。
這時奉鐵中玉命進京去的書僮小丹,恰由京中趕回,說水天生已蒙皇上恩赦,奉旨復職。於是雙喜臨門,水冰心更是喜歡得不得了。
冰心心地純良,她念水遠叔姪之情,過其祖現在又是她的姊夫,懇請知府赦免他們的罪名。於是皆大歡喜,同祝水冰心與鐵中玉佳偶天成,白首偕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