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身艷影・電影小說・
深夜的街頭。
寂靜和黑暗統治着一切:黑黝黝的天空,黑黝黝的樹影,黑黝黝的街道,黑黝黝的屋子,都冷冷的躱在夜神的懷抱裡。
遠處有一陣細碎的步履聲,粉碎了這些帶點凄凉夜的寧靜;一個女人在住宅裡走出來,輕輕地掩上了門,沉重的而又凌亂的脚步走上漫長的街道,拐角處一盞慘白的路燈光照着她的慘白的,憔悴的臉色,她的一隻手放在衣袋裡緊緊的揑着些什麽,遲滯的眼睛
望向前面遠處,木然的走着走着;終於,她在一座大廈前停下來了。
她喘息着站了一會兒?下意識地抬頭朝上望去;這高入雲霄的建築物像一個無情的巨人似的蹲在那兒,而且還像無情的向她招招手,她覺得自己陡然勇敢起來,飛速的奔向了屋頂。
屋頂上的世界是廣濶多了;遠遠的山和海,天和雲,矇矇般彷彿披上了一層薄紗,密密的屋宇,好像彼此緊靠着偎在一起,還有好些星星燈火似的閃亮,這世界原是可愛的!可是她對它厭倦了!她疲憊的走到欄邊,傷感的望下去,高樓下像一條可憐的小蟲俯伏在那兒的街道敎她駭然的倒退兩步,傷心而驚惶的從衣袋裡拿出一封信,幾點發亮的淚珠滴在爲寫着絕命書三字的信封上,猶疑了一會,把信放囘衣袋,毅然再奔前去。
她的左脚才踏下了欄杆,驀然她感到有一個影子從自己的身上跳出來,堅强的喝止她:「不可以!」
她聞聲休止,可是又一個影子從她身上脫出,牠軟弱的呻吟:「我是死定了,死定了!——」
堅强的影子拉止了牠:「你別那麽傻,下來,給我下來!」
軟弱的影子哀求着:「讓我去死,讓我去死!」
這呌我怎麽辦呢?她矛盾地自言自語。
「梅如慧!」堅强的影子朝她說:「你要不是我,你這一輩子就完了!」
「你是誰?」她喊着。
「你連我都不認識嗎?我是你的堅强的人格。」
「人格?我不懂。」
「一個人有許多重的人格,我是你的堅强,她是你的軟弱。」
「是她主張我自殺的。」
「這就證明她是多麽的軟弱。」
但軟弱滔滔的說死了可以敎她那狠心的丈夫老是精神不甯,敎他活不下去。
軟弱正繼績的說着,堅强氣得給她一記淸脆的耳刮子。
如慧煩惱的捧着頭:「你們吵什麽,鬧的什麽也辦不成了。」
「我的意思是要一刀殺了那個羅化成,才能出這口氣。」堅强說,「再說,你的智慧人格上哪兒去了?呌她出來評評理,看誰的主張對。」
她的智慧人格却是個狡滑的,騎牆派的傢伙,她說自殺也對,報仇也對,都有道理!堅强又和她吵起來了,如慧制止了她們,她說:
「得了,別再說了,讓我把過去的事從頭想一想,看怎麽辦…………」
+ + +
她和羅化成是在一所大廈的過道裡認識的。那天她興冲冲的挟了許多畫稿,在過道裡的牌子上找到了萬國廣吿公司的辦公室號數,剛轉身想走向電梯。一個男人怱忙地和她撞了個滿懷,把她的畫稿都碰跌了。
「對不起,對不起!」他赧然的檢起來,看了看說:「啊,小姐,你畫得眞不錯,你是要到萬國廣吿公司應徴的嗎?」
「是的!」她沒好氣的說。
「我是萬國公司的職員,我來帶你上去給你介紹,保險有希望。」
「謝謝您。您先生貴姓?」她雖然氣消了,但仍冷淡的說。
「敞姓羅,四維羅,化學的化,成功的成,羅化成就是我,小姐貴姓?」他必恭必敬的說。
「我姓梅,梅花的梅。」她彷着他的口氣。
他果然領她走進萬國廣告公司,一面走一面自詡和經理很有交情,他要介紹個把人是毫無問題的。
但結果她是帶了失望出來,畫圖員的職位已經被人捷足先登了。化成滿面抱歉的送她出門,忽然問她說:
「梅小姐,你能不能把你的畫留在這這,一有機會,我就給你想辨法。」
「那……」
「你寫一個地址給我,成功了通知你,不成功,把畫還給你,好不好?」
她見他說得這樣懇切,就把畫和地址交給了他。
梅如慧想到這裡,她的三個影子就互相批評:堅强責備軟弱沒出息,容易上人家的當,軟弱說難得人家熱心,智慧則以爲人總有他的長短處。
可惜他才不正用,她繼續想,喜歡用小手腕。
有一天,他爲了要和三和廣告公司的鄭柏南搶一椿明華大樓的廣告的生意,竟然和一個呌史桃麗的交際花勾結起來,他明知道鄭柏南已經和明華企業公司談妥了條件,第二天下午四時就可以簽約了;這要等第二天才可以簽約的原因還是因爲如慧的哥哥梅如剛,和明華公司的經理在商議蓋造明華大樓的事而躭延的。她的哥哥是一個有名的工程師,明華大樓就由他負責建築。
他不甘心白白給柏南搶了這麽一筆大生意,又憤恨柏南的驕傲,當天晚上他就跑到史桃麗家裡去,用厚利來賄賂她,他知道柏南正着了她的迷,所以他跟她說:
「鄭柏南跟你挺要好是不是?」
「談不到要好,一個普通朋友吧了。怎麽,你吃小鄭的醋嗎?」史桃麗妖媚的瞟他一眼。
「這麽說,你並不很愛他?」
「是的,怎麽啦?」她嬌笑着坐近他一點。
「我出這筆錢,讓你跟他要好去。」他指指放在桌上的一大叠鈔票。
「這是什麽話?」她是覺着失望了。
「眞的不是開玩笑,這是我們生意上競爭關係,得請你帮忙一下。」他看了一下她的詫異的臉色,解釋似的說,簡單得很,你陪他到郊外去玩他一天,明天這時候囘來,廿四小時就解除警報。」
她起初還扭扭揑揑的說不幹這種缺德的事,到底還是答應了;因爲她是喜歡化成的。
「我可以爲你做這件事,」她說,「你的地位穩固了,以後可要眞心對我好!」
第二天,柏南給桃麗灌醉了,在離開市區很遠的郊外酒店。他要掙扎着起來囘市,但腿軟目眩,而且已過了簽約時間,化成就運用這種卑劣的手腕,把生意搶了過來。
他得意洋洋的囘到公司裡,準備向徐經理表功一番,凑巧前些時僱來的畫圖員和經理鬧意見,於是他又乘機推薦了如慧。
化成拿了聘書找上梅家,在門口碰着如剛夫婦出來,他們才在談論如慧的對象問題,聽見化成要找她,梅太太就笑問如剛說:
「怪不得妹妹說她用不着人家帮忙。」
會見了如慧,化成把聘書遞過去:
「我們公司裡要聘請梅小姐担任畫圖設計工作。」
「謝謝羅先生費心!」她鎭壓了太興奮的情緒。
「沒什麽,沒什麽。梅小姐,府上有些什麽人?」
「父母已去世,這是家兄梅如剛的家。」
「梅工程師就是令兄嗎?怪不得剛才走出的那個人,我看看好面熟。」
「那就是家兄。」
知道梅如剛是她的哥哥,他就更滿意了。
他請她看電影,他要慢慢俘虜了她的心。
如慧上班的第一天,前時那個畫圖員剛和徐經理吵了架:
「畫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什麽藝術家,呸!」徐經理拍着桌面說。
「你懂個屁!你只知道錢,你配懂什麽是藝術,哈!」那個畫圖員吐了一口涎沬。」
同事們拖的拖,勸的勸,他才恨恨的走了。
走出門口,迎面來了化成和如慧,他還氣憤的問化成說:
「只有沒志氣的人,才能在這個倒霉的公司做事。」
說完他揚長而去。
「怎麽囘事?」如慧莫明其妙地。
「別聽他,神經病。」化成輕輕的說。
自從如剛請化成吃上一頓晚飯,而且好像默認了他是妹妹的愛人之後,化成就常常約了如慧出遊。
春日的郊外,夏日的海灘,秋日的山頭,他倆到處留下了歡笑和情意。
戀愛開了花,就必需結果,他倆的結婚廣吿刋了出來是意料中事。
但這可是出於史桃麗意外的!和柏南看完了報,她咬着牙把報紙一丢:
「這個沒良心的東西,我帮助他成功事業,他倒跟別人結婚了!柏南,上次我把你灌醉,生意給搶了,這是他呌我做的。」
「現在他成了萬國公司的紅人,我連職業都丢了你害得我好慘。」柏南垂頭喪氣地。
「你原諒我吧!從此你呌我怎麽樣,我就怎麽樣。」
「我要你替我向他翻本,你去勾引他,破壞他的家庭和事業。」他試探地望着她。
她恨恨的點一點頭:「咱們瞧着辦吧!」
柏南的第一步計劃,他從明華公司査到了那筆廣吿費早已付淸給化成,但化成沒有繳出來,他早已化用了。徐經理知道了這消息,說了他幾句,他反而不上班了,賴在新婚的小房子裡享盡溫暖,還呌如慧辭職不幹。
「公司裡的人,」如慧委婉地說,「大家相處熟了,眞要一下子辭掉,眞有點捨不得。」
「捨不得離開公司,就是捨得離開丈夫!」他賭氣躺下床去,蒙了頭就睡。
她搖搖頭,嘆一口氣,出門上班去。
囘到公司,徐經理把她呌進去說:
「羅太太,昨天我多喝了幾杯酒,對化成說了幾句不客氣的話,把他給惹惱了,因爲明華公司的一筆廣吿費,人家已經付給他好多天,他始終沒有來繳賬,我說了他幾句,他就火了,弄得不歡而散。」
「怪不得他今天早上無緣無故的要我辭職,原來你們鬧了別扭。如慧不安地說。
「他還發過誓,再也不幹萬國公司的事,不過私交是私交,公事是公事,挪用公欵總不大對的。」
如慧心裡又難過,又爲難,她是一個賢慧的妻子,願意對丈夫溫柔體貼,百依百順,可徐經理又勸她別把自己的一份工作也辭掉了,這樣兩口子都沒進欵,生活怎麽打發過去?她却怕丈夫怪她誠心要丟他的臉,他不在萬國了,她爲什麽還要幹下去呢?
「我看這樣吧,」好心眼的徐經理看出她的爲難,倒爲她想的週到,「我准許你留職停薪,等他把公欵繳齊了,你們倆都囘來,你說好不好?」
「這樣很好,這筆公欵我一定要他繳出來的。」她感激的看了徐經理一眼。告辭走了。
柏南欣然的把消息吿訴了桃麗,桃麗並不滿足,她說:
「那他還有一個有錢的大舅子呢,還得要好好的弄他一下,弄得他走頭無路,才能消掉我的恨!」
有錢的大舅子果然關心妹妹的一切,他知道妹妹和妹夫失了業,但不知道爲什麽失業;他和太太找上他們的家,化成出去了,妹妹淚流滿面地:
「化成失業太久了,看他內心很疼苦,上次他做投機虧空了錢,他已經覺悟了,以後做事絕不會再這樣糊塗的,他的確是個有能幹的人!………」停了一停,她向哥哥瞧一眼,如剛沉默地聽着,她繼續說,「請哥哥替他想點辦法吧。」
「只要他好好的幹,辦法是有的。」如剛肯定的說。
+ + +
一個月之後,化成當了世界第一廣吿公司的經理。
這公司的辦公室原是明華公司的舊址。
開幕的那一天,他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擺起經理的架子,笑嘻嘻的和如慧招待着濟濟一堂的賀客;能够當上這家廣吿公司的經理,他自以爲是一種奇遇,不!是千里駒遇着識貨的伯樂了,何明華總算是個識貨的,他曾經這樣對如慧說,他出了房子不算,還出了錢,讓自己籌劃這一家廣吿公司,所以好貨是不愁沒有識家的!
但是他不曾想到,天下哪有這種便宜事呢?這社會只有人吃人,排擠,巧搶豪奪,全都是染滿血腥的手呵!他的廣告公司是如剛暗她裡拿錢出來,當是何明華帮忙的,因爲如剛知道妹妹的個性,無功不受祿,她不願意白拿人家一個子兒。而且也要妹妹對她丈夫信任,他不是靠大舅子的錢來做事的。
明華也樂意帮忙如剛,因爲他替他把明華大樓蓋好了,明華公司搬了過去,反正這寫宇間也是空着的。
化成正在滿面春風的週旋着賓客,一個雜役來呌他聽電話。
他興冲冲的跑進經理室去拿起聽筒:
「喂,誰呀?」
「我是史桃麗,特地向你道喜,你現在是家成業就,可不要忘了老朋友的帮忙呀!」對方一個嬌滴滴的聲音說。
化成的臉色沉了下來,而且尷尬得很,如慧領着梅太太進來了,他祇好呑呑吐吐的說:
「沒沒,絕對沒有。喁,你要來?不,不,千萬不能來!」
「怎麽?」對方故意慢條厮理的說,「難道我不够資格來看看你的公司?同時我還要來拜望你的太太。」
「不,不!」他一而抹着汗,一面偷偷看了太太一眼,「不敢當,改天我來拜望你吧。再見!」他把聽筒掛上了。
「誰呀?」如慧問。
「萬國公司的徐大胖子。」他說的很自然。
公司開始辦公了,化成要討太太歡心,特別在經理室朝門的牆壁上掛了一張太太的照片,又吩咐職員們收拾整潔,好等太太來參觀的時候看了高興。
太太還沒來,却來了個史桃麗。總務老劉誤會她是經理的情婦,不通報就讓她進去了。
她叩着經理室的門。
「請進來。」他以爲太太來了,悄悄藏在門後。
她一進來他就往背後撲前吻了她一下,等到看淸楚時,他的頰上已朵了口紅。
「是你!」他驚訝的呌起來。
「嚇死我了!」她送他一個媚眼,拿一條灑滿香水的小手帕頻頻拍着胸口。
「對,對不起!我沒有想到你會來。」
「你把我當着了誰?」
「我以爲是我太太來了。」
她把嘴唇撅的髙高的,轉過身來一屁股就向寫字抬坐下。
「咳!」他不自然的乾咳一聲。
她瞟了他一眼:「怎麽?」索性把一雙高跟鞋也脫下來,放在寫字枱上。
「不,不!」他急起來,走近了她說,「史小姐今天我不能招待你。」
「姓羅的,」她嚷着,「你倒好,你讓我灌醉鄭柏南,你因此就發達起來,把柏南活活的坑死,你抖得連影子也不上我的門,好,今天我是來跟你算賬的。你現在是大經理了,把我們忘了。」
「不,不會的,史小姐,」他差不多哭着說,「請你走吧,晚上我來找你,有話慢慢談。」
「那麽現在就跟我走。」
「我耍等我的太太。」
說着太太,太太就來了。總務老劉看見如慧進來吃了一驚,連忙迎上前去。
「羅太太來啦?羅太太,羅先生在裡面,我給你去通知一聲吧,羅太太!」好讓化成聽得見。
「不用了。」
如慧走了進去,看了看四週,尤其滿意的是掛在正中的自己的照片,她讚美着:
「佈置得很好。」
隨後走近了化成,看見他頭髮散亂,背着手面無人色的站着,好像剛跟人打過架的樣子,她體恤的溫柔的爲他整理領帶,撥撥頭髮,發現他臉上的口紅的顏色,她一面用手帕抹着,一面說:
「你瞧你忙成這種樣子。唔,滿臉的顏色,好像你也會畫畫似的。」
「……」他祇好傻笑。
「我去陪嫂子看電影,你辦公吧。」
他一樣傻笑的送她出門,史桃麗的一雙鞋子在他放在背後的兩手拿着。史桃麗呢,給他紮住嘴吧立於窗檻之上。
從此化成比前更忙了,晚飯不囘家吃不說,還常常到了深夜才醉薰薰的囘來,不是說有應酬,便是說忙的公事。有一次如慧發現他的衣袋裡有一條口紅斑斑的女用手帕,她又氣又妬,但終于抑住情感。丈夫做事業,她想,一定有應酬,逢塲作戲總是有的,何必那麽小氣呢?我應該做個賢妻,不能給丈夫有一點麻煩。她一向就是這樣溫柔大方的一個人。
但是給如剛發現了,化成和史桃麗駕着新汽車招搖過市,他不忍告訴妹妹,怕傷了她的太過善良底心。
不愉快的事終于降臨了如慧,也可以說是上了鄭柏南和史桃麗的當;柏南用化成的名字把如慧騙到了芝蘭咖啡館,桃麗在家裡對化成說:
「你太太也有個愛人你知道嗎?」
「倒不知道呀?」化成奇怪的說。
「其實也怪你不好,」她輛笑兩聲,拍了一下他的面頰,「你爲什麽老不在家陪陪太太,所以柏南就得了機會了。」
他唬的一下從長沙發上站起來,氣憤憤的嚷嚷:
「眞有這件事?我非打死這個小子不可!」
她扭着腰肢走近他,似笑非笑地:
「你先別急呀,你太太倒是個老實人,可經不起柏南的騙啊!」
「這怎麽可以……」
他說着就要走,給她一把拉住:
「我要你陪我去喝杯咖啡,才許你囘去。」
自然,她是要把他帶到芝蘭咖啡館去的,因爲這是她和柏南擬好的計劃,他們忘不了舊恨呀!
找好了座位坐下來,桃麗故意神秘而意外向化成說:
「咦!你瞧,鄭柏南跟一個女人在那兒!」
化成一眼望過去,他跳起來:「嘿!我的太太!」
「在這兒不能閙,」她死命拉住他坐下,「閙起來大家丟臉,多不好看!」
那邊柏南看見了他們,故意不安的對如慧說:
「羅太太,你不是說要找羅先生嗎?」
「是的,是他差人送一張字條囘家裡呌我來喝咖啡的。剛巧碰着你,你旣然是他的老朋友,所以我就坐在這裏等他了。」如慧安閒的說。
「諾!羅先生來了,他坐在那邊。」
柏南指給她看,她看見了大吃一驚,急急說:
「這女人是誰?」
「我可不能報吿我們老朋友的秘密!」他裝作抱歉似的。
「他另有外遇了!」她不禁呌着。
「其實也不止一天了!」他在火上再加了油。
「這女人是什麽人?」
「我不大淸楚,反正不是良家閨秀。」他心裡暗暗得意。
一面鏡子有了裂痕了!如慧第二天哭哭啼啼囘到了哥哥的家,已經是夜深的時分。哥哥看了看妹妹說:
「一定是化成在外面搞女人,被我們的藝術家發現了。」
「你怎麽知道的?」梅太太詫異的說。
「人長着眼睛,長着耳朵,不會聽,也會看呀。」他嘆惜地搖搖頭。
「他反而寃枉我,」如慧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說:「說我跟一個姓鄭的男人要好。」
如剛愕然了:「這倒沒有想到,嘿!」
如慧放聲大哭起來:「哥哥,我怎麽辦,我怎麽辧?我待他那麽好,到今天這樣寃枉我!」
「哭不能解决什麽事,妹妹快把腦子冷靜下來;吿訴你,這個廣吿公司,是我爲你拿出錢來開的。」如剛燃着一枝烟。
「是哥哥的錢?我一點也不知道。」如慧怔住了。
「你想這時候有誰無緣無故的投資給他辦個廣吿公司?從這個廣公公司成立以後,我發現妹妹並沒有出來負點什麽責任,我已經失望了。」
「他呌我在家裡享福。」如慧慚愧的低下了頭。
「你爲什麽這樣聽他的話?他等到了經濟大權,在外面胡花胡搞,我早知道他已經虧空了不少。」
「你爲什麽不說?」梅太太插嘴說。
「打狗要看主人,我怕傷了妹妹的心,我知道早晚總有變故的,我主張治病要治得澈底。」
如慧又傷心得哭起來了,結果是做嫂子的把她勸上樓睡去。
+ + +
過去的往事已經在如慧腦子裡重新溫習了過來,她繼續在這大樓的天台上自言自語,不過似乎很有理智了:
「照這件事的經過,是他另有外遇,不是我另有外遇,是他不對,不是我不對,我爲什麽要白白的犠牲來自殺呢?我得找他去說說淸楚。」
她的三個影子又發表意見:堅强認爲很對,乾脆去打她一頓,智慧則主張找個戀愛對象來氣氣他;軟弱却說要用軟工,應該哀求丈夫囘心轉意。
她認爲軟弱的意見是對的。
她是從哥哥的家走出來準備自殺的,現在,她要找化成,她知道該找上史桃麗的家去。
桃麗的家裡,柏南聽見化成來了,趕快躱進洗澡間去,化成對桃麗說要找着柏南,請他吃一頓生活,又憤然說太太竟然變了心,我還沒開口,她就先鬧着要離婚啦,桃麗聽得不耐煩,就要他陪她去吃飯。
正要出門,忽然如慧憤憤的從外面進來。化成上前一步,大聲說:
「你來幹什麽?」
「我來對你說淸楚。」她可憐的低低的說。
「還有什麽可說的」離婚算了,不耍誤了你的靑春。」化成不屑的瞪了她一眼。
「化成,」她還是輕輕的說,「我待你很好,你應該知道的。」
「我待你也不壞呀!」
「你太寃枉我了!」她差不多要哭出來了。
「無風不起浪,要是在五十年前,一個女人背着丈夫偷漢,還得騎木驢遊四門呢。」他好像理直氣壯地。
桃麗得意的微笑,優雅的抽着香烟。
如慧繼續淚汪汪的哀求了一會,甚至哀求桃麗帮帮忙做做好事,祇要化成不跟她離婚,她願意讓他們行動自由,她絕不干渉,那怕是空掛着夫妻名義。
但是史桃麗說:
「不行!姓羅的,我跟你說過,有你的太太就沒有我,有我就沒有她!」
如慧委屈的朝她跪下來了:
「史小姐,求求你,我情願把他讓給你,只要不跟我離我婚,我决不麻煩你們!史小姐!難道你就一點同情心也沒有?你讓我上哪兒去呢?」
「這我可管不着!」她交义着雙手,一臉的怒容。
「你別多囉囌,我是跟你離定的了,我要的是桃麗,你給滾,滾!」
化成大吼着,把如慧猛力一推,把她推到地上。
「給我滾出去!」
「去,去!」
化成和桃麗異口同聲的吩喝,一面合力要把如慧推出門去。
忽然,她的堅强影子衝出來了,她奮力挣脫了他們,堅强的站着,恨恨的大聲喊:
「哼,好呀!」她指着化成:「羅化成,你這個狠心的狗肺東西,我跟你吃過多少苦,你一點也不領情。,吃了三天飽飯,就姸上了這個不要臉的女人,還要寃枉我,我今天要你的狗命!」
化成老羞成怒了,他衝過去,如慧敏捷的閃了開去,化成就直撞在一個花瓶上,花瓶給撞碎了,他搖搖晃晃的快要倒下來。
桃麗怕鬧出人命,她朝門口那邊跑,想溜出門去。
「站住!」如慧大聲一喝,她果然嚇得呆住了,聽如慧繼續駡着化成,「我處處讓着你,你就當了我好欺負,可以隨便聽你擺佈。」
「你怎麽變了一個人,連說話聲音都變了?」化成撫着頭,驚駭的說。
拍,一記淸脆的耳刮子落在他的臉上。
跟着如慧瘋狂的又拿起桌上一杯茶就朝化成潑過來,潑不着,却好潑了開着一線門縫在看戲的柏南一嘴臉。
「史桃麗,」她又轉過來狠狠的指着桃麗,「瞎了你的狗眼,你要勾引男人,爲什麽不去勾引有錢的人,偏偏要勾搭羅化成這個窮光蛋?損人不利己,你是個什麽東西!」
她目露兇光,把兩手手指曲了起來,慢慢走近桃麗,似乎要揑她的脖項,桃麗驚至臉上灰白,連連的後退,化成想拉住如慧也來不及,她們已纏作一團了。
化成發了急,揮拳向如慧打去,不料却打中了桃麗,桃麗昏了過去。
「哎呀!」化成急呌,「桃麗,親愛的,醒醒,醒醒!」
如慧拿起一個花瓶就要朝化成扔下來,猛然她的智慧影子止住了她,她便頹然的放下了手。
化成抱起桃麗,放在臥室的床上,來不及逃囘浴室去的柏南就躱在床底下,如慧跟了進去,她發現了柏南的一雙露在床口外的脚,她微微的笑了笑。
化成走來走去的忙着爲桃麗敷傷口,倒開水,伺候得無微不至。
「眞殷勤!」她嘲諷的說。
「你管不着!你跟進來幹什麽?」他沒好氣的說。
「我要進來找一個人。」
「找我?」
「不,我爲什麽要找你?我找的是另外一個人。」
「那你眞是活見鬼!」他從鼻孔裡哼了一聲。
她不理會他,滿屋子的找起來了,終于她把床底下的柏南拖了出來,柏南慌的軟做一堆,化成一看見他就是一拳,打得他鼻孔裡直倘血。
柏南奔過去就想還手,如慧攔住了,柔媚的說:
「柏南,我疼你,你別動手,別學這種下流舉動。」
她故意緊緊靠着柏南,一面爲他止血。
「下賤的女人!」化成氣的頓脚。
「怎麽?」如慧慢呑吞的說「化成,你的老婆有外遇,你自己在外面胡搞女人,這是非常公平的交易,何必生這麽大的氣呢?」
她又嫣然的曼聲唱起歌來了,一邊唱一邊得意的看着化成和桃麗,唱完了就向柏南拋一個媚笑,還挽着他的胳膊。
她以爲這樣可以氣氣丈夫,使他恍然覺悟,然而化成怒氣冲冲的走了出去。
她的三個影子就互相責備起來:哀求的方法不對,打的方法也行不通,氣的方法結果更壞了。
想來想去,如慧到底想出了一個辦法。
「這些方法都不對!」她喃喃的自言自語,「自殺更不對!只有靠自己的努力,用理智來克服一切,對,我應當這樣去做。」
她毅然的囘到了哥哥的家,吿訴哥哥她决意要眞眞幹點事。
世界第一廣吿公同現在是如慧當的經理,她召集董事會議,第一步是淸查羅化成的賬目。
消息傳到了桃麗和柏南耳朵裡,柏南哈哈大笑起來:
「這一下羅化成可吃够苦頭了,弄得他人財兩空。」
「那麽我替你做的這份工作你滿意麽?」桃麗也得意的笑了笑。
「滿意極了。」
化成還想會見桃麗,結果是會見了悵然和懊惱。
時光又溜走了幾個月。
如慧的辦公室内,這一天出現了襤褸不堪,垂頭喪氣的羅化成,他侷促的站在如慧面前,低下頭撫弄殘破的外衣衣角。
「有什麽事?」如慧澟然地。
「從前的事,是我錯了!請你原諒我。現在生活維持不了,請你帮一點忙。」他的頭垂的更低,幾乎碰着了桌面。
「這兒不是慈善機關,請你注意!就是慈善機關,救濟窮人,也要看什麽情形。」
如慧的臉跟大理石一樣的冰冷和嚴肅。他不敢望她一眼,依舊低首下心的說:
「請你給我安插一份工作做吧。」
她猶豫了一會,才說:
「本公司本來不再添人的了,因爲是你的原故,破例用你當跑街,當初萬國公司是你介紹我進去的,我不能忘記這一點。」
她按鈴把總務老劉呌進來,吩咐好了,她向他說了一聲再見!
化成悽然的伸出手來說:「如慧!」
沒有握着如慧的手,祇聽見她冷冷的再說一遍:
「再見,羅先生!」
化成情感衝動的就去抱她,給她憤然的掙脫,她理智地看着他慢慢的,羞愧的退了出來,她不禁對自己說,
「這一次,我可勝利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