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女淚・電影小說・
陳家橋,是上海南郊外,龍華飛機塲東南角二十里外的一個僅有數十家住戶的小村莊。在平時,雖然不大引人注意,但由於該處具有美麗的風景,靑葱的稻田、樹木成林,百花爭妍、潺潺的流水,桃園杏林等天然的美景,是一般公子哥兒,年靑愛伴,詩詞繪劃家的長遊之處。在平時因龍華機塲的關係,這條直通上海市區的道路上,正熙來攘往着一些外來的旅客,和鄕下人,他們都是爲着生活奔忙。
在村莊的盡頭,有一所中古式的平房,四週建築着圍牆,圍牆裡面種着各式各樣不同的花木,鴉雀經常的翱翔其間,蜂蝶在花間飛舞,一陣陣傳來撲鼻的花香,似像世外桃源之境。這就是劇中主人翁——陳佩珠和她的義父母陳老伯夫婦的家。
陳佩珠,自幼卽雙亡父母,成爲一個孤苦伶仃,身世凄凉的小孤女。幸得陳老伯收留,自二歲的時候卽抱囘來扶養,含苦菇辛的小心敎養成人,現已是個十七歲的婷婷玉立少女了。隨着義父母相依爲命,勉度歲月,倒也覺得快樂異常。佩珠雖是個孤兒,生在貧苦人家,然而她的天份倒很聰明,精通女紅,還會唱得一口動聽的山歌,和悠揚悅耳的時代曲。不但她的義父對她特別痛愛,卽村中人,對佩珠亦另眼相看,認爲小珠是個有出息的女孩子。
陳老伯夫婦是專靠種植各種花卉爲生的老園丁,佩珠時常至機塲售賣鮮花,生活還過得去,可是膝下空虛,這是她老人家覺得最大的遺憾。幸有佩珠日夕相伴,稍解晚年之寂寞。
是一個初春的早晨,整個的陳家橋,被春寒侵襲着,在呼號的西北風裏,萬賴無聲。村莊的口子上,小河裏的水結起了一層薄氷,格外的顯着天寒地凍,凄凉的景象。可是上海市區一些專做售買鮮花的小販,他們仍然冒着嚴寒的襲擊,騎着脚踏車,來往於這條道路上,採購發售鮮花。
陳家花園裏,種着一種奇異的花卉——夜來香。這種花不但香味芬芳,而且數日插而不謝,尢其在深夜間所發放之香味最濃,故得名「夜來香」。成爲上海一時家誦戶曉的一種名花,售價亦較其他各種花價爲高,所以陳老伯和佩珠,在一般花販的腦海中,有着深刻的印象。尤其是佩珠的美麗,和甜潤的歌喉,已經使這些從上海來的花販而傾倒。
一天,正是麗日中天,暖和如初夏,佩珠照例的在園裏工作,聽說今天又有多架客機到來,其中也有由香港開來的,花販們認爲可以大大的做一筆生意,多賺一點錢了。佩珠當然也不肯放過這一機會的,她剪折了一大捆的「夜來香」和各種不同的鮮花,熟練的將花綁在脚踏車後面,隨着其他花販向龍華機塲而去。
在一條平坦的公路上,十餘部的脚踏車,成一字形的長蛇陣排列數丈遠,風馳電掣的向前進發,他(她)們騎在車上,談着、唱着、笑着,倒也另具一種快樂的趣味。
天空中發出軋軋的機聲,飛機盤繞在機塲低飛,花販們帶着莫大希望在等候着顧客們的光臨。飛機着地,旅客魚貫而出,花販們蜂湧似的擁了上去,爭售他們的鮮花。佩珠因爲人聰明伶俐,所有鮮花被一靑年及其他一位旅客盡買,故能得盡情的在看熱鬧。在一部份旅客中的腦海裏,對滬郊陳家橋美麗的風景,早有了深刻的印象,其中有個靑年旅客對陳家橋的花卉尤加讚賞,故隨衆旅客特往該處遊覽一番。在歸途中的佩珠,見到往陳家橋遊覽的旅客中,有位靑年旅客,她對他漂亮的儀表,已經有了深刻的印象。
一天的淸晨,佩珠在溪邊洗衣,興至引吭自娛,歌聲盤繞空中。恰巧該旅客靑年,閒散於田野間,聞歌而至。這時佩珠見靑年,歌止低頭洗衣。靑年發現是賣花女郎,卽上前問方才所歌是妳?佩珠不答,含羞携衣而去。
靑年旅客,爲了不使佩珠歌唱天才埋沒起見,欲設法經常與佩珠見面。幸馮家店主馮大嫂爲他引見佩珠,他倆始有朝夕見面之機。在互相交談中,佩珠始知靑年姓吳,名振輝。服務於敎育界,來此目的,專爲應上海某音樂學院之聘,前往執敎。
振輝自見了佩珠後,認爲佩珠是個可以造就之才,所以對她埋沒在鄕間,大覺可惜,不時的鼓勵着她,指導她。佩珠對振輝的美意,深受感動,同時對振輝的品格亦很敬重,時常互相交談。不覺兩人心底愛苗暗生,終於相約出遊,樹下水邊,花前月下,卿卿我我,難分難捨。
振輝所以愛佩珠者,主要是她具有美妙的珠喉,有歌唱天才。佩珠愛振輝品格高尙,温文體貼,她們之間的愛,純潔高尙,絕無邪念。但在佩珠的芳心裏,覺得與振輝相愛,身份相差縣殊,似乎有些顧忌。
佩珠和振輝的事情給陳老伯夫婦知道了,同時陳老伯夫婦也時常的聽到鄕人物議,並且遭到毗鄰的丘虎妒恨,從中破壞。在陳老伯夫婦面前大加挑撥,並逼佩珠與振輝立卽斷絕往來。同時,陳老伯夫婦嚴詞斥責,佩珠已惱怒異常,當着義父母面大罵丘兒:「我的事你管不着,不要臉,狗拉耗子,多管閒事。」經過這一塲的小風波以後,佩珠與振輝倍加相愛。
佩珠一連好幾天沒有和振輝見面了。特地跑到賽諸葛處問卜批命,賽諸葛大讚她將來大富大貴,連說好命好命。
振輝專心在硏究着各地民謠民情及樂譜,而佩珠則忙於園裏的花卉。一天晚上,月明如晝,佩珠由園裏工作完畢,欲會振輝,但時間已夜,只得囘轉家中。剛一跨進穿堂門,就聽得義父母在房裏爭論着:「這怎麼可以呢?佩珠年紀還小,我怎能放心叫她一個女孩子去上海做事?」陳老伯向老妻辯說。
「還小!十七歲了!難道我們養她一輩子?再說,我們的環境也不太好。」陳老太嘮叨的說。
「不行!我和佩珠的父親說過了,在任何環境下也要讓佩珠出了嫁才完這椿心事。况且佩珠在我們這兒並沒有吃閒飯呀!」陳老伯說到此處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繼續的說:「佩珠!也太可憐了,生下來不到二歲,父母就去世了,又沒有親人,我不能叫她離開我。」這時佩珠在穿堂聽了,不覺一陣心酸,眼眶紅潤起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直向房裏跑去,一頭倒在床上嗚咽起來,陳老伯夫婦聽了佩珠在哭泣,知道所說的話,都被佩珠聽見了,兩位老人家,連忙跑去安慰她,直至佩珠哭停淚止,陳老伯夫婦始安心囘房。
佩珠經過這次的打擊以後,知道非親父母,寄人籬下,不可久留,雖然義父待她如親生女兒,但她去志已堅,遂往見振輝,欲與之私奔。佩珠胆量之壯,言詞憤慨,振輝爲之瞠目結舌。「這怎麼行呢!妳不能太感情用事,一失足成千古恨旳,我反對妳這種做法。」振輝正色的說。「這並不是感情用事,終久是要走的,倒不如早走來得乾脆,免得在此多受汚氣。」佩珠意志似乎很堅决的樣子。
這時振輝被她弄得進退爲難,束手無策,只得以甜言勸慰她:「這種舉動是錯誤的,尤其是鄕下,會被人非議的,最好還是徵得老人家的同意以後,我决定帶妳一同走。」振輝苦口婆心的勸解着佩珠。果然,這番話將佩珠說動了,佩珠信以爲眞,跳跳蹦蹦地囘家去。
夜深了,一輪皎潔的明月,高掛在空際,月光由木窗隙透進到房裏,照在佩珠的床前,這時佩珠躺在床上,腦海裏在憧憬着美麗的遠景,所以在床上翻來覆去不能入睡。
吳振輝自佩珠囘去後,經過一夜再三考慮,振輝深恐鬧出事來,而被人議論,所以連夜整理行裝,於天明時候,悄然離開陳家橋,向上海進發。恰巧在村口的小河邊,碰到佩珠,振輝正欲囘避,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佩珠含笑的站在他的面前,她露出奇異的目光盯住振輝,振輝驚訝異常,連忙賠着笑臉說:「妳……妳怎麽這樣早就出來呀?」
「我每天都是這樣早就起來,到園裏剪揀花卉的。咦!吳先生!你怎麼哪?你走了嗎?」佩珠發現小轎上抬着行李,懷疑的問着。這時振輝見事再不能瞞了,隨口說道:「是……是的!因……因爲有急……急事,所以臨……臨時才决定走的。」振輝態度非常尬尶,佩珠聽了,不容分說,向振輝理論何故失言?不帶她走?振輝用盡方法解釋,亦不能打消佩珠的意志,在無可奈下,振輝請佩珠引見陳老伯夫婦,要求答應與佩珠同行。
陳老伯初時堅决不肯放佩珠遠離,但經不住振輝和佩珠及陳老太婆的勸說,終於被說服了,只是再三的囑咐佩珠及拜托振輝好好的照顧,「珠兒!你自小就跟了我,現在你已十七歲了,從來沒有離開我半步,你旣然堅决的要出去混,我也不能强留。但是你要切記住,上海這個地方壞人很多,你跟了吳先生要好好的學做人,千萬不可誤聽他人之言,以免走上歧途,你混好了,我死也是安心的。」他老人家說到這裏,老眼不覺紅潤起來,佩珠也禁不住,「哇」的一聲倒在老伯的懷裏,嗚咽的哭將起來。「義父!您放心,我一定聽您的話,我要好好的發奮做人,决不使您老人家失望的。」振輝見到這個難分難捨的塲面,不覺心頭也一酸,熱淚盈眶的說:「好了!時候不早了,我們走吧!」佩珠與陳老伯在戀戀不捨的情形之下,佩珠含淚提了包袱,隨着振輝踏上人生艱苦的征途。
振輝和佩珠到了上海,爲了經濟問題,不能另覓居所,只好和振輝同室而居。振輝將一切安排妥善以後,親至上海音樂學院報到,開始他的執敎鞭之生活。
佩珠到了上海不覺已經二個多月了,白天替振輝料理室中雜務,晚上隨振輝學習音樂及讀書,倒也快樂融融。可是佩珠生就聰明,過目不忘,有關樂譜一學就會,振輝爲她特地創作一支叫「夜來香」,她練習不數日,已唱得悠揚悅耳,動聽至極,振輝見她進展速度如此之快,甚覺快慰。
一天,音樂學院舉辦籌欵音樂義唱大會,振輝特介紹佩珠參加演唱。是晚到塲參觀者,都是一些名流及慈善家,車水馬龍,盛極一時。節目一個一個的過去,輪到佩珠演唱,「各位來賓!現在向大家報告一個好消息,就是我們今天用了天大的面子,由吳振輝敎授請來了一位富有音樂天才的歌唱家陳佩珠小姐,爲我們唱一支「夜來香」。陳小姐雖然是初次登塲,然而她的歌喉非常之甜潤,可稱得上珠圓玉潤,請各位靜心欣賞陳小姐的歌喉。」随着全塲報以雷似的掌聲。佩珠穿着天籃色布質的旗袍,女學生型的打扮,由振輝陪着她在掌聲中走至台口的「麥克風」前,穩健的演唱着「夜來香」,登時獲得佳評如潮。從此一般名流及慈善家,開始對佩珠注意,尤其是胡大成及孫建中,特別的器重她,蓋這兩個人抱有同一目標——認爲佩珠是一顆賺錢的搖錢樹。
胡大成是上海大滬化粧公司的老板,爲人很圓活,多的是鈔票。可是他把鈔票看得像命樣的重要,在無利可圖的塲合,他一文不捨。但在花天酒地裏,他却大把大把的花,毫不吝惜,所以結交的都是些酒肉朋友。他和孫建中自那天聽了佩珠之歌,及見了佩珠如花似玉靑春艶麗容貌之後,想盡辦法打聽佩珠的所住之處,並設法託人請振輝引見。
果然他們的目的終算達到,一天的晚上,胡大成和孫建中到達振輝寓所,見面後他兩作自我介紹,同時取出音樂院沈院長的介紹信。振輝見是院長所介紹,特別的招待,並請敎來意。「久聞吳先生大名,享譽於敎育界,並且又是香港來此,前次爲了本會慈善籌欵事,吳先生盡了很大的力量,同時又得陳小姐的參加義唱,爲本會生色不少,特親來道謝。」胡大成架着金絲眼鏡,油腔滑調的說。
「您太過獎了,我們對所有慈善事業,應該盡力的,今後還希望多多指敎。」振輝謙虛的說。「同時我們代表全上海慈善機關特請吳先生和陳小姐於後天週末在國際飯店便飯,以資致謝意,望能償光。」振輝再三道謝,但經不起他們的堅請,振輝無奈,只得答應下來。
是一個豐盛的宴會,參與者都是西裝革履,油光滿面的紳士派,以及珠光寶氣的「淑女」們,佩珠乃是個鄕下的姑娘,現在雖然摩登了些,但决沒她們那樣的時髦,看看他人,瞧瞧自己,倒覺得太寒酸了,漲紅着瞼兒,不言不語的低首而坐。在大家熱烈的要求下,佩珠再展歌喉,此番雖然無琴伴奏,但歌喉一樣甜潤,音韻特別婉囀。此時更增加了大成和建中兩人對佩珠求取之心。
「吳先生!我們雖然少見面,但都像一家人一樣,所以無話不談。」振輝聽了孫建中的話以後,弄得丈把金剛,摸不着頭腦,「別客氣了,孫先生,您有什歷話只管說吧。」
「說起來,也是爲你們好的,尤其是陳小姐,」他說到這裏,用力吸了一口雪茄,笑了笑,望望胡大成及佩珠,繼續的說:「就是胡先生有意想收陳小姐爲乾女,同時敝電台亦想請吳先生和陳小姐播音。」說着由懷裏取出一叠鈔票及二張紙,「這裏有一萬元和合同,就請陳小姐和吳先生簽了約,把這錢收下吧!這並不是聘金,是送給陳小姐的,聘金我們另外照付。」說完將一叠鈔票送到佩珠面前。
「孫先生!電台廣播乃是藝術,我可以答應簽約,但若大一筆欵子,我不能收受的。同時,胡先生的美意不敢接受,因爲佩珠倒底還是鄕下姑娘,不懂事的。」振輝已知他們不懷善意,一口拒之門外。
佩珠平時在鄕下,終日面對着桃樹杏花等物,對這些花花綠綠的鈔票,從來沒見過,這時她囘憶起賽諸葛的預言來,「說她命好,大富大貴,將來紅震一時。」她想着,想着,眼前岀現了很多的鈔票在亂舞,洋房汽車在她的身傍,她不由自主旳笑了笑。
胡大成老奸成性,對佩珠的表情及反映,特別的注意。此時她見佩珠頻頻而笑,卽刻的拉一拉孫建中「建中兄!你瞧,陳小姐不是含笑黙認了嗎!好了,別再多說了,來!我們祝賀乾一杯。」佩珠不懂胡所說的意思,只是笑而點首。振輝見此情形,想加以阻止而被大成建中敬酒擋了過去。一杯一杯的乾下去,振輝已酩酊,建中把筆送至他手中,振輝在合同及拜乾女的紅柬上簽了字。時間已是午夜了,大成駕車送佩珠和振輝囘去。
一天,電台上播出「各位聽衆!報告你們一個可喜的消息;就是本台重金禮聘名歌唱家陳佩珠小姐爲本台播唱時代曲,並由名敎授吳振輝先生致詞。」在事先各報張及雜誌對佩珠的歌喉已經詳盡的介紹過,再者,前次經過音樂晚會的初展鶯聲,千萬聽衆對佩珠那美妙的歌喉,已經有着深刻的印象,此次要在電台上播唱,大家都慶幸耳福不淺。
一支「夜來香」播出以後,果然轟動一時,獲得各界一致好評,竟然成爲歌唱界一位大紅星,新聞記者的包圍,以及報紙雜誌的宣傳,「夜來香」這支歌,傳遍了整個的大上海,成爲人人喜哼的流行曲。「陳佩珠」這三個字,居然紅透了大江南北,聲譽之隆,一時無雙,不但她自己做夢也想不到,就是連振輝也大出意料之外,認爲自己的心血並沒有白花,特別引以自慰。可是他對佩珠始終是放心不下,他總覺得胡大成和孫建中不懷好意,深怕佩珠會跌入他們的圈套,所以對佩珠的一言一行,特別的注意。
大滬化粧製品公司,是一家規模最大的製造廠,每月出品的香水、花露水、香粉、油彩、頭腊等近數百萬打,生意之大、在上海無第二家可與之相比。大成自得佩珠爲乾女,及一支「夜來香」演唱後,他的靈機一動,另創一新牌香粉和香水,以「夜來香」爲招牌。於製成後,大成特舉行一次音樂晚會,由佩珠主理及剪彩,招待新聞及工商界,盛况空前,轟動全市。凡以「夜來香」作招牌的化粧品應市以後,莫不風行爽消,定貨單積存,大有應接不暇之勢。從此,胡大成視佩珠爲至寶,佩珠從此成爲胡公舘的要人,大成不但在佩珠身上肯花費,甚至於連孫建中亦大受其惠。
孫建中憑了上海電台節目部主任的職位,穿插在上海各層階級社會中,儼然成爲「名流」。自佩珠大紅以後,他在胡大成的心目中是一個最機密的智囊者,所謂「小人得志,忘其所以。」他除陪伴佩珠在一切宴會中出現,殷勤服侍着佩珠以外,在私底下積極的追求着佩珠,對佩珠百般依順,獲得佩珠芳心欲動。佩珠生來是個貧苦人家的鄕下人,初到這繁華的大都市,當然經不起燈紅酒綠,花花綠綠的鈔票之引誘,虛榮心熾,自成名以後,出入大公舘,和與建中流連銀燈舞榭下,很快的染習上奢華,所接近者都是些達官貴人,從此,她居然如魚得水,極盡交際。
孫建中爲了更進一步追求佩珠,除大献殷勤外,不斷的在胡面前及外界大勢吹捧,花言巧語,騙得金錢盡花在佩珠身上,塲面濶綽非常,想盡辦法令佩珠歡心,佩珠竟爲其所惑。
日子久了,外面閒言閒語四起,胡略有所知。振輝亦知其事,極爲痛心,時作規勸:「近來聽說妳與孫建中混得很熱,有這囘事嗎?」振輝言語非常沉重。
「是的,有這囘事,怎樣?」佩珠很傲慢的口中噴着烟圈,聲音顯得特別輕浮。
「佩珠!妳要知道人言可畏呀!妳是剛踏進社會裏的一個純潔的女孩子,經不起風浪打擊的。」振輝很慈祥的說。「我知道!我能做得出,决不怕他人的批評的,我有我的辦法,請你放心。」佩珠有些老氣橫秋的樣子。「妳要明白,孫建中是個壞東西,外表完全是空架子,妳不能和他在一起鬼混呀!」振輝居然將孫的底牌拆穿。
「我喜歡,我倒覺得他還不錯,你管不着。」振輝聽了她這句話以後,不禁大驚失色:「佩珠!我是一番好意呀!妳要知道我爲妳費了一番培植的心血呀!」
「嘻嘻!好意,辜負!培植!我記得,我决不會忘記的,這只能待將來報答你,你不能把我的自由約束起來呀!」
「佩珠!妳要冷靜些,這是我的好意,我决沒有其他的用意存在,不過希望妳好,少和姓孫的鬼混,這是對妳有利的,姓孫的在妳身上不存好心,他想誘騙妳,利用妳,更想佔有妳。佩珠!我這是忠實之警告,妳要淸醒些,再不可執迷不悞了。」振輝苦口婆心的苦勸。
「好了,好了,我沒有那麽多精神來聽這些廢話。」佩珠悻悻然的說,起身想走。
振輝見她如此執迷不悟,深爲痛心,可是仍然耐心苦勸,希望佩珠能囘心轉意。無奈佩珠當耳邊風,並且與振輝大鬧起來,「好了,吳先主!我們還是好來好散,到此地步,我們告一結束,我再不麻煩你了,後會有期。」說完整理衣物預備離開振輝。
「妳……妳不能走,佩珠!我……不能讓妳跌入深坑。」振輝追上佩珠,懇求的說。
「不必勸我,我愛孫建中,你知道嗎?我有我的自由。」佩珠說完掙脫振輝,拿了行李離開了振輝。振輝的內心如刀絞似的,目送着佩珠背影消失,他的腦海裏仍然在响着「自由」,他呆若木鷄似的站在房中,口中喃喃的說道:「自由?自由?」繼而,他好像瘋顚似的狂笑了一陣。振輝經過這次打擊以後,精神大受刺激,他將人生看得很淡,他放棄了音樂學院的位置,開始過着流浪的生活。
佩珠自離開振輝後,投入孫建中的懷抱裏。孫得佩珠來歸,目的已達,內心快樂至極。可是胡大成見自己所花的錢培植出來的搖錢樹竟與孫同居,內心妒恨尤然而生,表面上則不露生色,但在經濟上已斷接濟,這是給予建中一個很大的打擊。佩珠自與孫同居後,日子過得十分舒服,物質享受又好,電台也不去播唱,專心的做起寓婆來了。
孫建中因失掉胡的經濟靠山後,只憑電台所得的薪水當然不足住洋房坐汽車如此濶綽的揮霍了,唯一的辦法卽是動用慈善會裏的善欵,及私販毒品,以彌補日常之開支。可是好景不常,他的販毒失敗,兼而私用善欵被揭穿,雙案並發,只有朿手就捕。這時佩珠爲了營救孫免受鐵窗之苦,將平日所有首飾,積蓄全部拿出作活動費,無奈孫的案情重大,杯水車薪,根本無濟於事。自此,佩珠到處向孫之友好哭泣求救,然而孫平時只知吹牛拍馬,人緣極壞,故所有友好皆杜絕見佩珠,佩珠見此情景,終日以淚洗瞼,愁腸百結。
在無可奈何中,佩珠只得硬着頭皮求救於乾爹胡大成。她到了胡公舘見了大成以後,哭哭啼啼的向胡說道:「乾爹!您總要想想辦法,救建中出來呀!」
「哼!妳說得倒容易,他的案子非十萬八萬是不能挽救的。」胡口裏噴出雪茄烟圈,背着手緩緩地踱着。
「那末就請乾爹借十萬元吧!」
「什麽?十萬元,妳昏了。他孫建中是個什麽東西?我憑什麽花十萬塊錢來救她呀?妳眞是小孩子。」佩珠見胡囘絕不禁痛哭起來,胡慢吞吞的對佩珠說:「佩珠!我是很愛惜妳的,妳也是個好孩子,我當然不能叫妳爲難的……」佩珠不等胡說完便搶着說:「乾爹!您是答應救建中了!」佩珠芳心爲之一快。「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在勸妳少理建中的事,他犯了販毒及私用善欵,這兩個罪名大得很,重者判無期徒刑,輕者也要十年八載,所以…」
「這怎辦呢?我的天啦!」佩珠不等胡說完抱頭大哭。
「佩珠!妳要正靜點,妳還是死了這條心,乾爹不會虧待妳的,從今以後妳也不要再拋頭露面了,就住在乾爹這裏,我會好好的招呼妳的。」說完便走了出去。客廳裏只有佩珠一個人冷淸淸的獨個兒。佩珠在沙發上呆想着思,前想後,想到今後自身飄漂無依,生活無着,前途茫茫,出去獻歌,深恐失勢難行,想着想着,不禁伏在沙發上痛哭起來。此時,恰巧胡由外面慢慢的進來,走到她的跟前,撫着她的頭,低聲細語地說:「佩珠!別難過了,乾爹的話是爲妳好的。」
「乾爹!我答應您,我不再離開您了。」佩珠終於答應了,胡的心中也非常歡喜。
一天,佩珠隨胡驅車出遊,於兆豐花圍裏的綠茵上,並肩緩歩而行,說着笑着,好不歡喜。在胡的腦海裏,想着美人和鈔票,現在美人已到手,鈔票更加賺多了,這可以說是鴻運當頭,他計劃着再利用佩珠來做他的出品號召,以滿足他那貪而無厭的欲望。
在動物園前,佩珠突然瞧見一個人,兩手插在褲袋裏,低頭綬行,好像在思慮什麽似的。佩珠定睛一看,原來是振輝,突然愕住,差點叫出「振輝」來,經過她極力的控制,始正靜下來。這時却抅起佩珠的往事,她深深的感覺到以前出走太對不住振輝了,很想上前與振輝一談,但碍於胡在身傍,有所不便,乃借題不適,促胡陪同囘家。
自此,佩珠的內心又起了愁思,終日愁眉苦臉的悶悶不樂。胡見此情形,追問有何心事?但佩珠始終不肯吐露,胡大成也只得以婉言安慰她。
又過了數天,佩珠擺脫胡,獨自外出,以解胸悶。信步走進豪華舞廳,擇一靜處的位子坐下。猛抬頭,見賬櫃台上駭然振輝在,他拿着筆桿,低首在亂寫着,她意想不到一個名敎育家,竟會淪爲舞廳裏的小職員,她想到振輝淪爲此地,完全是她一手摧殘的,所以她情不自禁的心頭一酸,泣將起來,寫了字條,令僕歐往再三請求,振輝念以往之情,往見佩珠。佩珠雙目注視着振輝,淚水直流,振輝這時對她深爲憐愛,遂說道:「佩珠!妳怎麽啦?」佩珠聽了忙抹乾淚說:「振輝!你近來情形好嗎?」他只是深深地長嘆了一聲,用力吸的着香烟。很久,佩珠見他如此之憔悴,逐婉言的說:「振輝!你還在恨我嗎?」這時她兩眼又紅潤起來,「我很對不起你,辜負了你培植的苦心,現在我一切都明白了,振輝!你能原諒我嗎?」她的聲音顯得戰抖而低沉。
「唉!過去的事讓他過去吧!我總覺得一個忠厚的人在這個社會裏是吃虧的。」說到這裏他拉開了椅子,坐在佩珠的右手邊,「我想離開上海,到星洲去混一個時期再說。」他終於將內心事坦白的吐露出來。
「振輝!如果你不怪我的話,我跟你一同走,脫離這個魔鬼的所在,從今以後我永遠不會再離開你的。」她覺得振輝到底可愛,並答應所有經濟問題由她負責,佩珠緊握着他的手,像等待他囘答似的。
振輝聽了她這番內心話,感動得流下淚來,點了點頭,目不轉睛的盯住佩珠。
佩珠再三的解釋與要求,振輝歡然的答應下來,這時佩珠由悲轉喜,高興得幾乎跳起來。經過詳細的商量,决定於次日淸晨在北火車站見面,搭火車首途杭州,坐浙贛路轉往香港再赴星洲。夜深了,佩珠囘到家裏,趁大成熟睡之際,匆忙整理細軟首飾,待天明時出走。
佩珠臥在床上,因心中有事,未曾合眼,好容易等到東方發白,急忙起身,提着小巧的旅行皮箱,靜悄悄地走下樓來,躡手躡足的扭開了大門,登上了街車,直向北火車站而去。
振輝在車站等候甚久,內心焦急萬分,這時離早班車開車時間僅四十分鐘,他急如熱鍋上旳螞蟻。這時佩珠於驚慌中跳下了街車,見了振輝忙撲向他的懷裏,在振輝催促下,佩珠守候着行李,振輝至小窗洞口購票。
振輝和佩珠的腦海裏,正在囘味着理想已達之際,突然汽車喇叭聲大作,吆喝聲鼎沸,開來了三部私家車,在人叢中停下,車中跳岀數條大漢,氣勢兇兇的到處找尋。原來胡大成聽家人報告佩珠私逃,特率領下人尾隨佩珠,當他們跳下車以後,佩珠已一眼看到,正欲走避,却被大成拖住,「拍」的一巴掌打在佩珠的瞼上,隨而喝令大漢將振輝從購票處拖出,拳脚交加,棍棒齊飛,打得振輝遍體鱗傷,昏迷於地下動彈不得,驚動行人和旅客紛紛走避奔逃,一時則序大亂。大成見目的已達,一聲呼嘯,將佩珠推進車裏,衆大漢亦登車風馳而去。在振輝漸漸甦醒時,已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他見到四周像死樣的靜寂,想起自身的遭遇,不盡流下心酸之淚,以往的種種,在他的眼前一幕一幕的映印出來,口中喃喃自語的叫着「佩珠!妳……妳不……不能呀!……」聲音漸漸的低沉下去,他覺得疲憊了,熟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