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寡 電影小說
花無常好,月無常圓,在人生的道路上,儘管你眼前是怎麽美滿,往往會掀起不測的風雲,方湄便是正浸沉在幸福生活裡而遭遇到突變的一個可憐的女性。
方湄年輕美貌,有一個對她愛護備至的好丈夫,她和沈逸才結婚兩年了,兩年來如一日,總是那麽諒解,那麽恩愛,他們之間從來沒有爭吵,雖然婆婆對她很嚴厲,可是逸才的愛,使她對一切都可以退讓,可以容忍了。
這天早晨,方湄照例在给逸才準備恤衫、領帶、西裝,她今天顯得格外的愉快,「逸才,今天是什麽日子你記得嗎?」
「怎麽不記得?兩年前的今天,我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方湄甜甜地笑了,今天是他倆的結婚兩週年紀念日。
「方湄,囘頭我們到外邊去痛痛快快的玩一下好不好?」
「不,去年媽不是不高興嗎?我們就在家裡熱鬧一下吧!」
「也好!」逸才感激地拉了她的手,「方湄,我家裡就是這位老太太難侍候,讓你受了很多的委屈,我……」
「別那麽說,爲了你,什麽委屈都沒有關係!」
他們决定在家打牌吃晚飯,除了請那些常來的親戚外,還有逸才的老同學,也是現在的同事,劉時俊。
「表妹美琪好像對時俊很有意思呢!」方湄笑着吿訴逸才。
「是嗎?可是時俊不喜歡她這種人的!」
他們正談着,有人敲門,逸才的妹妹文娟穿了一件敞領的新西裝,高興得像小鳥似的跳進來,「大哥大嫂早!」
「大嫂,你前天買的那條纱圍巾,借给我好不好?」
「好呀!」方湄拿出圍巾,给她圍上了,「妹妹,打扮得這麽漂亮,出去呀?」
「噯,大維他爸爸新買了一輛跑車给他,約我到郊外去兜風!謝謝你,大嫂,大哥,我走了!」她說着像一陣旋風似的去了。
張大維是個花花公子,一天到晚沉迷在歡樂塲中,根本就不知道什麽是愛情,什麽是責任。文娟呢,天眞爽直,可是她愛虛榮,被大維的花言巧語迷惑住了。
「妹妹眞糊塗,大維這個人我就討厭他,有什麽好!」逸才不贊成地說着。
「你討厭,可是媽喜歡吶!」
的確,沈老太太是個勢利人,她以爲大維是個富家子弟,有財有勢,滿心指望着女兒能夠嫁得這麽個金龜婿,因此對待大維,也就另眼看待。她見大維來接文娟出去,滿臉笑容地送到門口,「大維,待會兒來玩啊!」
她囘過身來看見了方湄,頓時收了笑容。
「媽早!」方湄向她說起今天請客的事,那知老太太祇扳着臉冷冷地,「啊喲,你們的結婚紀念,你們兩個人到外邊去玩好啦!」
「不,逸才說今年在家裡好,你看請些什麽人,還有菜到那家館子去叫好?」
「現在又不是我當家,你們看好啦!」
方湄碰了一鼻子的灰,心裡很不自在,可是她忍住了,逸才見到她的神情,知道她又受了母親的委屈。
「方湄,不要理她,一切都看在我份上……」
方湄望着他懇切的眼光,終於點點頭,笑笑,逸才這才拉了她的手一同走到門口,「我去啦!」
「呣,早點囘來!」
「知道了!」方湄直望到他的背影消失,才囘身進來。
沈逸才是一家建築公司的工程師,年輕有爲,經理很器重他,他和劉時俊在同一個辦公室,今天他列席了董事會囘到自己的辦公桌,滿心歡喜的,「時俊,好消息!我們的新計劃在董事會通過了!」
「恭喜恭喜!」
「全靠你幫助我,不然,我也搞不起來的!」
兩個老朋友客氣了一番,逸才收拾好了文件,「時俊,今晚你來我家裡吃飯,方湄說好久沒見你了!」
「有什麽事嗎?」時俊想了一會,「喔,我想起來了,今天是你們的結婚紀念日,我一定來,怎麽?你現在就走啦?」
逸才一笑說「我想跟方湄去買點禮物,我先走了,你囘頭一定要來的!」
「好,囘頭見!」
逸才認識方湄的第一天,她用的是「愛愛香水」,這香味永遠成了他們愛的紀念,今天,他要去買一瓶送给她,可是不巧得很,怎麽也買不到,最後,他來到一家很遠的藥房,終於買到了一瓶。
他手裡拿着香水,歡欣地從藥房出來,看看錶,時間太遲了,心裡掛念着方湄,急匆匆地看見對面馬路有一輛的士,便揮着手髙聲叫喊,的士停下了,他像衝鋒似的跑過去,沒有看見一輛貨車正直駛過來,逸才被撞倒在地,貨車戛然一聲急刹車,路人驚叫,馬路上起了一陣混亂。
這時侯,方湄在臥室裡打扮好了,她把一條精緻的領帶親手裝進一個盒子裡去,還寫上一張小卡片,「送给親愛的逸才」,她望着盒子,囘憶起兩年前良辰美景的今天。
「少奶奶,美琪小姐來了,太太要你出去招呼!」女傭阿巧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囘憶。
「喔,我來了!」方湄應着出去了。
客廳裡一片熱鬧,沈老太太一見方湄便問:「大少奶,你們請了劉時俊沒有?」
「請了,跟逸才下了班一道來!」她看見美琪抑不住心底的高興,正向姨媽作一個會心的微笑。
另一角裡,文娟在殷勤地招待大維。
「你們餓了吧,我到厨房去拿點點心來!」方湄剛要進去,却聽得門鈴响了,她口裡唸着:「逸才囘來了!」便欣喜地過去開門,門外站着劉時俊一個人,他把一小包禮物遞给方湄,方湄含笑接過了,「謝謝你!咦,逸才呢?沒跟你一塊囘來?」
「他先出來,說是要去跟你買樣東西!
「怎麽這時候還不囘來呢?」方湄開始焦急了。
「大槪這樣東西很不容易買吧!」時俊打趣着一路進來,沈老太太見了他忙笑着說:「哦,時俊,你來了!我在打牌不能招呼你,美琪,你來陪陪時俊啦!」
「噯,來來,這兒坐!」美琪親熱地拉着他的手問這樣問那樣的,可是時俊却一味地敷衍而已。
客人都到齊了,就是逸才一個人還不囘來,方湄的心裡由焦急而感到沉重。
電話鈴响,阿巧在接聽,她神情緊張地走進來,「太太,聽電話,警察局打來的!」
「啊?」熱鬧的歡笑立刻沉寂了,那不幸旳消息像睛天霹靂似的震撼着每一個人的心弦。
「怎麽?逸才……撞車……死了!」
方湄從厨房出來,正好聽到這幾句話,她祇覺得眼前一陣黑,昏過去了,手裡托着的杯盤摔了滿地!
世間沒有美滿!一切的幸福刹時間都消逝了,她祇想到死,與逸才同死,比一個人孤獨的活下去要有意味得多了,可是她怎麽死呢!
第二天,墳塲裡舉行着葬禮,沈老太太哀號痛哭,文娟低聲啜泣,親友們顏容悲戚,黯沉沉的蒼天,也似乎在悲悼人間的死別,方湄全身白服,披着白蔴,像死人一般毫無表情地呆望着,絶頂的悲哀已使她的神智麻木了。
在哀樂聲中,忤工們開始把棺木抬到墓穴上,慢慢地放下去,突然間,方湄發狂似的撲過去,就地一滾,滾下墓穴裡去了。
「快抬起來,快抬起來!」劉時俊大聲叫喊,棺木移開了,祇見方湄俯伏在穴底裡動也不動,當幾個大漢把她拉起來時,她已經力盡氣絶的又昏了過去了。
劉時俊不顧一切的把方湄抱了出去,這時候,參加喪禮的人,有的同情她,有的指摘她,沈老太太氣狠狠地別過頭去。
時俊把方湄送進了醫院,她漸漸蘇醒適來,失神的眼晴呆望着天花板,淚珠沿着眼角淌了下來。
劉時俊不知道用什麽話去安慰她,他舉出了大科學家居禮夫人的故事,她怎樣在丈夫死後,用愛丈夫的精神去愛事業,終於在鐳錠的發明上獲得了輝煌的成就。
「方湄,冷靜一點,我們應該堅強的活下去,替社會做點事,這樣才對得起自己,也對得起愛護自己的人,你說是嗎?」
方湄被他的話深深地感動了,她雖然流着眼淚,但求死的激動已漸漸地平靜下去了,她要求時俊把逸才臨死還揑在手裡的那瓶香水拿來給她。
「好,我明天一定帶來给你,現在你好好地休息吧!」
劉時俊出了醫院,來到沈家,沈老太太對他很冷淡,說話裡也帶了剌,她對時俊的看顧方湄很不以爲然,尤其是美琪很是生氣。
「嗄,多虧你這麽關心表嫂!」
時俊跟沈老太太談了一會兒關於逸才的後事,便問起那包由警察局領囘來的遺物,「伯母,大嫂想要那瓶香水!」老太太聽了突然變色。
「啊喲!人躺在醫院裡,還要擦香水啊!」
「不,大嫂想留個紀念!」
「唉!逸才不去替她買香水,也不會送了命!」老太太的口氣裡好像逸才是给方湄害死了的,「這種不吉利的東西,告訴她,我已經送了人啦!」
香水是给美琪拿去了,其實這東西對她根本沒有保存的價値,可是她爲了對方湄洩恨,偏偏不肯拿出來。
「這是姨媽送給我的,除非姨媽來問我要,別人我就不能给!」
劉時俊知道她的脾氣,無可奈何地走了。
第二天,他來到醫院探望方湄,祇見她失神地躺在床上,憔悴的臉上沒有一絲生氣。
「逸才的那瓶香水帶來了嗎?」她一見時俊便問。
「喔!」時俊猶豫了一下,終於不忍拂她的期待,勉強地從衣袋裡掏出香水,「……帶來了!」
原來這瓶香水是他另外從百貨公司裡買來的。
方湄用顫抖的手接過香水,死別的傷感重又絞痛了她的心,她把香水抱在胸口,眼淚不自主地湧了出來。
「方湄,我替你送這東西來,是爲了要安慰你,不是要你傷心!別想了,自己身體要緊!」
可是這叫她如何不傷心呢!經過了這個慘痛的打擊,她的身體很弱,本來是需要在醫院裡好好地休養一時,可是她想出院了,她有她的苦衷。
「時俊,我們婆媳之間,本來相處得不大好,現在逸才死了,她更恨死我啦,我想還是早些囘去吧!媽的意思,我是應該在家裡守孝的,她一定在說話了!」
「不要想得太多,祇要你做的對,怕她什麽?」
可是事實是事實,方湄終於不敢在醫院再住下去,她堅决囘家了。
空洞洞的臥室裡,已失去了温暖,剩下來的是孤單、寂寞,與永遠不能遺忘的痛苦的懷念!她含着淚,痴痴地望着逸才的照片,口裡吶吶自語,他的笑容,他的聲音,他的一切依然縈繞着她,可是他,他在那裡呢?
她正在傷心流淚,忽然有人敲門,進來的是沈老太太。
「媽!」方湄拭去了眼淚。
「唔,好一點嗎?」
「好一點啦!」
「在家裡休養不是跟醫院一樣嗎?」她一面說一面坐下了,「大少奶,我想跟你說兩件事!」
「媽,什麽事啊?」方湄惶惶不安地。
沈老太太提出的兩件事,一是要方湄交出逸才的存欵,二是要逸才的人壽保險單。方湄不知所措地望着婆婆,她的心沉痛極了。
「媽,逸才的存欵我不是那天早就交给你了?至於保險單,什麽人壽保險?我一點也不知道啊!」
沈老太太以完全不信任的目光望了望她,「那麽,大少奶,逸才的錢到那兒去了呢?好了好了,有也吧,沒有也吧!不過……保險是一定有的!,她說着站了起來,故意冷諷地說:「你事情忙,也許忘了,你再找找看,我們沈家以後的吃用都要靠着它啦!」她逕自走出房去了!
方湄迷惘地站着,人情變得多麽的冷酷呀!她長嘆一聲,倒在床上痛哭了!
客廳裡,美琪在给姨媽出主意,「這個不怕她頼,祇要一査就知道的,明天我陪你到幾家大的保險公司去問問!」
「好,那你明天陪我去!」沈老太太滿意地點點頭。
第二天,他們果然在一家康樂保險公司裡査到了沈逸才的保險存根,他不但保了兩萬塊,而且還保了意外保險,這一次可以有四萬塊的賠償,沈老太太聽了,頓時眼睛一亮,可是,受欵人是方湄,依照公司的手續,必須要方湄親筆簽字才能領取,她有點掃興了。
沈老太太氣鼓鼓地囘到家裡,直向方湄房間去打門,可是方湄不在,這一下她更着了慌。
「會不會她先一步到保險公司去領欵去了?美琪,快给我打個電話給劉時俊!」
電話接通了,沈老太太緊張地告訴他方湄不肯拿出保險單的事。
「不會吧,伯母,方湄大槪是眞的不知道,旣然保了,一定有保險單的,我正在清理逸才的文件呐,我再給你找找看!」
他擱下電話,心裡掛念著方湄,不知道她走到那裡去了。
保險單終於被他找到了,他高興地拿起電話來想通知沈老太太,免得她去追迫方湄,可是沈老太太出去了,聽電話的是傭人阿巧。
「……少奶奶出去的時侯,臉色難看極了,到現在還不囘來,劉先生,你快想法子找找她吧!」
「哦,如道了,我這就去找她!」
阿巧的話,使到劉時俊更担心,他把保險單放入衣袋,匆匆地收拾好東西就走了,他趕到墳塲,管墳塲的人說方湄已經來過走了。
「她會到什麽地方去呢?除了可以追念逸才的所在?」
劉時俊坐了的士,趕向另一個追念的所在——逸才失事的地點。果然,這時候,方湄正踽踽獨行,像個游魂似的木然向着那間藥房走去,失神的眼睛,呆呆地望着馬路中心,啊,驀地裡她看見了馬路上彷彿有一塊血跡,她像瘋了似的衝過去,到血跡旁邊,蹲下來用手撫摸着,口裡還吶吶地唸着:「……這……這是逸才的血……」
汽車刹停了,喇叭聲大作,路人圍觀,司機在咒罵。
劉時俊看見方湄此情此景,急忙下車,上前去扶住她。
「沒事沒事,對不起!」他代她向旁人道歉。
劉時俊扶着方湄來到一家八年前他倆曾經來過的餐室,爲了想冲淡她的感情,他向她提起了許多往事,可是方湄聽而不聞,她的心裡祇有一個人——死去的沈逸才。
當痛苦無法解除的時候,一杯酒,可以使一個人暫時的麻醉一下。
時俊叫方湄喝了一杯酒,她的神經比較鎭定了,劉時俊這才拿出那份保險單给她,「喏,你拿好了,這筆錢你打算怎麽辦?」
「全部給她們,這是逸才的性命換來的,我不要,我用了心裡難過……」她又哭了。
「方湄,你不能老這末消極下去,你看你,剛才差一點又做出傻事了,這何苦呢!你這樣摧殘自己,不但叫朋友爲你難過,方湄,你也對不起逸才的!」
這最後的一句話觸動了她,她拭着眼淚點點頭,「我明白你的好意,可是我一時扭不過來!」
「慢慢來,靜靜地想想,我想你應該克服自己的……」
劉時俊勸她出來做做事,換換環境,也許對身心都可以有點幫助,這時方湄的心境漸漸開朗了。
「好,我試試看……」
方湄囘到家裡,美琪發覺她跟劉時俊喝了酒,心裡老大不高興,幸兒沈老太太見到了那張保險單,一時興奮,也就不多說了。
「媽,這個你拿去,我已經簽好字啦!我一個錢也不要!」
「那不好,你也有份的!」
「姨媽,表嫂一定要交给你,你就拿了吧!」美琪又幫着姨媽說話了。
「好好好,那末我先拿着,等領了錢再說!」沈老太太對美琪投了個贊許的目光,便收下了。
第二天,方湄獨自在房間裡收拾衣物,無限傷感!劉時俊的電話來了,他已經爲她在公司裡謀到了一個職位,要她鼓起勇氣來面對現實,方湄對時俊的誠意非常感激,可是她怕婆婆這裡是怎麽也通不過的。
「好吧,我跟媽說說看!」
她掛上電話,正好看見沈老太太滿面歡喜地從外邊進來,原來她一早就到保險公司去了,後面跟着美琪,還有文娟跟大維挾着大包小包的東西。
「媽,你囘來啦!」
「噯,你坐下,保險費領了囘來了!」她說着也坐下了,從皮包裡拿出預備好了的一叠鈔票,「喏,這裡二千元给你!」
「媽,我說過一個錢也不要的!」
「錢呢,本來是逸才的,不過你是領欵人,你不拿一點人家會說我小氣,我想你也没有什麽大用處,二千塊也不少了!」
「媽,這個錢我决定不要,不過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麽事呀?」沈老太太忙把錢收好了。
「我想出去做事……」
「大嫂,到那兒去做事?誰介紹的?」文娟爽直地問。
可是當方湄說出是劉時俊的公司時,美琪第一個不高興地說着冷言冷語,沈老太太當然更加反對!
「啊?丈夫死了還沒過一百天,就到外邊去抛頭露面,成什麽體統?還要到他們公司去做,你想替逸才去丢臉……」沈老太太還要訓斥下去,却被大維截住了。
「伯母,現在不行這一套啦,大嫂出去做事有什麽關係呢?」
他的話可眞有力量,沈老太太的臉立刻轉温和了。
「沒有人笑話的啊?」
「沒有的,像大嫂這樣又能幹又有學問,不到外邊去做做事,在家裡豈不是埋沒了人才?大嫂,你說是不是?」
他望着方湄祇是笑,方湄有點手足無措了。
「再說,出去做事,旣可以解解悶,散散心,又可以賺錢囘來!伯母,你是不要大嫂貼補家用的,可是大嫂就不用再問你要錢啦!」
這幾句話,直說到了沈老太太的心坎裡去,又有錢,又有面子,又講人情,她終於答應了。
方湄囘到房裡,放下了一樁心事,舒了口氣,剛坐下,却見大維笑迷迷地蹓了進來,趁勢拉住自己的手。
「大嫂,你怎麽謝我?要不是我替你說情……」
方湄被他窘住了,忙縮囘了手,勉強地笑,「謝謝你!」
「大嫂,我說你不要到那邊去!」他挨近方湄的身邊,「我來介紹你到我爸爸洋行去做秘書,薪水多,事情少,每天我還可以開車子來接你上班,送你囘來,你說多好?」原來大維是爲了覬覦她的美色,想趁此討好她親近她,可是被方湄凜然拒絶了。
「謝謝你,我已經答應那邊了!」
他還想糾纏,却聽到文娟的聲音在找他。
「大維,你在做什麽?媽叫你呢!」
大維心虛,急忙應着去了,房裡留下方湄跟文娟兩個人。
「妹妹,你眞的要跟大維結婚了?」方湄見大維這樣不忠實,心裡很是不安,她想勸勸文娟,可是文娟誤會了。
「什麽!結婚也有眞的假的?」文娟不快樂的說。
「妹妹,我以爲你對大維這個人最好多了解一下,看看他是不是眞的愛你!」
「大嫂,你怎麽啦?又是什麽眞的假的?」
「你不要生氣,妹妹,我不過隨便說說,你自己多留心一點就是了!」方湄感到很難解釋。
「表嫂,你自己也當心點的好!」誰知美琪在房外竊聽,她忍不住插咀進來,方湄给她突如其來的話楞住了。
「美琪,你說什麽?」
「你一定要問,吿訴你吧!劉時俊這個人也不老實呢!哼,你去問他這瓶香水是那兒來的!」
她說完,拉了文娟頭也不囘的走了。
方湄心裡很難過,她終於從劉時俊那裡得知了那瓶香水的事,可是,這不是不老實,相反地,她對劉時俊的苦心更深一層的了解了。
方湄開始工作了,新的生活使她減少了一份寂寞的痛苦,可是她跟劉時俊的友誼却引起了許多人的非議。
這一天是劉時俊的生日,他的房東太太對他很好,特地爲他備了酒菜,請方湄一同去吃晚飯,方湄怕家裡等,便打了個電話囘去,接電話的恰巧又是美琪,她聽說方湄在劉時俊家裡,不禁妒火中燒。
「哦,知道了,你多玩一會兒,玩得痛快一點啊!」她掛上電話,氣咻咻地在沈老太太面前說了許多話,說得老太太也氣上來了,「哼,這還像話?我看她也守不住了,讓她早點滾吧!」
可是美琪的存意原是想要姨媽阻止方湄跟劉時俊往來,這一下可急壞了她,「姨媽,這怎麽可以呢?文娟妹妹還沒有結婚呐,大維家裡要說話的!」
「唔,那麽等文娟辦了喜事再說吧!」
辦喜事?對的!沈老太太準備把逸才的保險費給文娟辦嫁粧,她更把一大筆錢给了大維去做生意,大維有了這筆錢,到處尋歡作樂,整天忙着賭博,連沈家也沒有時間來了,沈老太太還滿以爲他在替她賺大錢呢!可是文娟心裡有點不高興了,這一天,她和大維,談起他倆的婚事,大維忙推托說:
「噯,你哥哥死了嘛,剛辦了喪事,怎麽可以就辦喜事呢?你媽是古板人,不好的!」
「我媽說不要緊的!」
「哦……可是我父親這個月不囘來,那怎麽行呢?文娟,你怕我變心嗎?不會的,我雖然女朋友有很多,可是從沒有愛過誰……」
文娟見他沒有一點誠意,很是生氣,「那你父親幾個月不囘來,怎麽呢?」
「好了好了,別發小孩子脾氣啦,我父親就要囘來的!」他拍拍文娟,「不再談這個問題了,來來,我們還要買東西去!」
文娟奈何他不得,又怕眞的鬧翻了,所以不敢對他太認眞,也就祇好隨着他一同出去,他們買了大包小包,裝了一車,大維送她到門口,把東西拿下。
「文娟,我不進去了,還有點事吶,明天再來看你!」
「不,明天你不要來,我們要到五姑媽家裡拜壽去!」
「全家都去啊?」
「祇有大嫂一個人不去,媽說她是寡婦,不好到人家去應酬的!」
「哦,那我明天也許不來,也許晚點來!」他眼珠一轉,計上心頭,欣喜地開着車子去了。
第二天,方湄和劉時俊下了班一路出來,忽然她感到一陣頭暈,支撑不住,便扶着樹幹休息了一會。
「你好像身體不大好,方湄,我陪你去看看醫生吧!」
「沒有什麽,我早點囘家吧!」
劉時俊送她上了巴士,望着她離去,心裡很爲她的健康担憂。
方湄囘到家裡,匆匆開門進去,她怔住了,客廳裡大維一個人正在獨坐飲酒,見了她,笑迷迷的站起來。
「大嫂,你囘来啦?我等了你半天啦!」
「媽跟妹妹都出去應酬去啦!」方湄感覺他有點異樣。
「我知道,今天我是特地來看你旳!」說着他竟大胆地拉住了方湄坐下,「大嫂!來陪我喝兩杯,我們都很年輕,年輕人需要享受!哈哈……大嫂,你說是不是……」
正在這時,阿巧從厨房出來了,方湄如獲救星一般,她乘大維一鬆手時,忙站起來叫道:「阿巧,快來跟張先生倒茶!」
阿巧應聲過來,方湄便走囘自己的房去,她立刻把房門鎖上了,舒了口氣,心頭祇是亂跳。
大維見方湄離去,很是失望,可是一轉念,又有了詭計,他從袋裡摸出兩張十元鈔票,「阿巧,你去對海這個藥房給我買一瓶藥來,餘下的都给你做車費!」阿巧不敢得罪他,祇好勉強地應着走了,大維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奸笑,他悄悄地走到了方湄的房門口,推門,門却上了鎖,忽然他提高了嗓子,裝着女人的聲音,「大少奶……」
「誰?」方湄驚魂未定地問。
「我,阿巧,張先生走了!」
「哦!」方湄鬆了口氣,過去開門,誰知大維一陣輕佻的狂笑,衝進來就要去摟抱她,方湄大驚,狂叫阿巧。
「阿巧已經出去了,這所房子裡就是我跟你兩個人了,你叫也沒用……大嫂,你怕我會吃了你嗎?不會的,我一直很崇拜你,大哥死了,我更同情你,可憐你,我應當來安慰安慰你……」
「大維,你別忘了你是文娟妹妹的朋友!」
「哈……哈,我也是你的朋友!大嫂,我實在愛你愛得發狂了!你答應我吧……」
他發着癲狂的烈笑,扭住了方湄正要非禮,突然門鈴响了。
「媽囘來了!」方湄正驚惶失惜,這鈴聲给了她解救。
「好,囘來就囘來吧!」大維索性往床上一躺,「除非你答應我,明晚八點鐘我們在大酒店二樓見面,否則我就不起來了!」
外邊門鈴大响,大維悠然躺着不動,急得方湄祇好點頭,「好,我來!」他這才起身出去。
方湄急急地去開門,門外站着的却是劉時俊,他看見她臉色蒼白,神情慌張的樣子。
「你沒有什麽吧!我弄了一點安眠藥來给你,怕你失眠!」
「噢,謝謝你,時俊,裡邊坐!」方湄連忙請他進來。
劉時俊進來,看見大維,奇怪地問:「你也在?大維!」
大維故意嘲諷地說:「噯,大嫂一個人怪寂寞的,我已經陪了她半天了,現在你來了,我也該走了!」臨行時,還對方湄做了個眼色,「大嫂,我跟你說的話,你不要忘了啊!」
方湄感到了一種威脅,呆呆地望着他走了。
「他跟你說些什麽?」劉時俊莫名地問,囘頭看見桌上放着酒菜,更奇怪了,「咦,你們喝酒啦?」 方湄搖搖頭,劉時俊聽說沈老太太跟文娟都出去了,家裡沒有人,他感到不大方便,想起身告辭。
「方湄,你早點休息吧,我走了!」
「再坐一會,談談吧!」可是方湄留住了他,那知剛談了幾句話,門開了,沈老太太跟文娟、美琪進來,一見他們兩人並坐在桌子前,都投以懷疑的目光。
「唔,你們在這兒喝酒啊?」
「沒有!伯母,你今天沒打牌嗎?」
「噯,眞不巧,我今天剛好沒打牌!」沈老太太冷冷地說着,她找尋阿巧,阿巧又被大維差了出去,這一下,她更疑惑了,「哼,這個死丫頭,胆子越來越大了!」她指桑罵槐地說着,逕自走了進去,留下時俊和方湄對坐着,覺得很窘。
「方湄,不要難過,你要說什麽話?」他知道方湄這時的心情。
「不,過一天再說吧,對不起你,時俊,你囘去吧!」
對於這一次大維的侮辱,跟沈老太太的誤會,方湄本來不想作任何解釋了,可是,第二天,當文娟在電話裡知道大維晚上八點鐘有要緊事情不能陪她看電影而感到頹喪時,方湄的心裡又感到不安了,她不能讓大維這樣的欺侮文娟,她爲了愛逸才,她必須要關懷文娟的幸福,終於她鼓起勇氣,把昨晩上大維的事告訴了文娟。
「啊?他約的是你?他約你去幹什麽啊?」文娟大驚。
「所以我說這個人你要當心點兒,妹妹,我爲什麽要騙你?等會八點鐘我們一同到大酒店去,看大維是不是來找我,你就可以明白了!」
這個還不相信嗎?文娟開始徬徨了,她跟着方湄來到大酒店二樓,揀定了一個靠騎樓的座位,文娟非常激動,她要了一杯酒,不時的到騎樓上去張望,果然,她看見大維的車子在門口停下來,一時怒不可抑。
「妹妹,你千萬不要激動,你站在騎樓外面等待着,聽他對我說些什麽話,你就明白了!」
文娟祇好抑住氣,站在騎樓上,她看見大維直向方湄的桌子走過來,笑迷迷地盯住了方湄看,滿心高興的。
「大嫂,你倒先來了,眞對不起!」
他一副貪婪的色相,把文娟氣得眼中冒出了火,她想衝出去,可又抑住了。
「怎麽?大嫂,你喝了酒?」他發現了文娟喝過的一隻酒杯,方湄怕事洩,忙掩飾地,「噯,我來早了,很無聊!」
這一下,可把大維樂到了心坎,他色迷迷地望着方湄。
「大嫂,都是我不好,來得太遲了……大嫂,我知道你是很苦悶的,大哥死了,你一個人實在太寂寞了,我對你一直很同情,雖然昨晚上你跟我開了玩笑,可是我對你還是……」
「還是怎麽呀?」方湄故意問他。
「還是……」大維的醜相,使騎樓上的文娟看得忍無可忍了,她伸手一把將大維的領帶拉住。
「大維,我眞想不到你是這樣的人!」
大維抬頭見是文娟,一驚,「文娟,你……」他再看看方湄,心裡立刻明白了。
「妹妹你坐下來慢慢談!」方湄舒了口氣,想走了,可是大維比她更快一步站起來,「文娟,我正要找你說話呐,這兒不方便,我們到外邊去講講明白!」
「好,跟你講講明白!」
文娟氣冲冲地下樓去了,大維跟在後邊,他們走出大酒店,上了大維的汽車走了。
談話的結果,文娟又被大維的甜言蜜語矇騙了,他爲了對方湄報復,竟誣陷說是方湄去勾引他。
「……文娟,你再想一想,我們要結婚了,我父親答應,你母親也答應了,我們兩個人都願意了,她憑什麽要來干涉你?」
他見文娟有點意動了,忙親熱地摟着她,一本正經地又說:
「她一次兩次的在你面前破壞我,她是什麽目的……你現在總明白了吧!」
「你說……難道她想……」文娟終於糊塗了,上了他的當。
「好了,不必說了,一個年輕的寡婦是很可憐的,我們應該原諒她一點!」他又挾着文娟的肩膀低聲細語,「文娟爲了大哥,爲了你,這件事讓它永遠成爲一個秘密吧!答應我,不要再去問她了!」
文娟被他的話迷惑了,陶醉了,偎着他點點頭。
「好,從此以後,我永遠不理她!」
大維的陰謀又成功了,他欣喜地把文娟送回家去,文娟走進客廳,看見方湄還坐着,她沉着臉逕往裡走,方湄一心以爲她受了大維的氣,還想去勸慰她,「妹妹,你現在明白了吧!」
「哼,明白了,那不要臉的人啊,原來就是你!」
她說着走進自己的房去,砰的一聲把門碰上了。
方湄的眼前又是一陣昏黑,人與人之間,爲什麽這樣可怕呢?
生的勇氣又消失了,第二天,她從逸才的墳塲出來,天下着傾盆大雨,她在雨中徘徊,茫然不知所措,正好遇見了劉時俊的房東太太。
「咦,沈太太,你怎麽啦?」
她見方湄狼狽的神情,知道她一定又受了委屈,忙扶住她一同囘到家裡,给她換了衣服,讓她睡下了。
這一天,劉時俊恰巧囘來得特別遲,他在跟經理談話,爲了方湄,外間謠傳紛紛,劉時俊對經理對他說話的不客氣的語氣,非常激動,他决計辭職不幹了。
當他囘到家裡已是夜深了,房東太太把剛才的情形告訴他,「她現在有寒熱,還是別叫醒她,就讓她在這兒睡一晚吧!」
劉時俊想了想,「也好,那就麻煩你了!」
可是方湄一晚不囘家,却给了沈老太太以藉口。
第二天,方湄囘到家裡,文娟便以不屑的目光奚落她。
「哼,大哥一死・你就去勾引大維,你是要破壞我呀,幸虧大維是個好人,沒上你的當,他都跟我說了……」
方湄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沈老太太出來了,她對方湄就大哭大嚷起來,「啊喲,逸才,你死了也不閉眼的……我早知道你守不住的,不要再替我們沈家丢臉了,你快點滾吧……」
方湄喘著氣祇是發抖,「好……好……我就走!」
她悲痛地囘到房裡,收拾了兩隻箱子出來,可是沈老太太還不罷休,她叫美琪幫着她把箱子翻出來,像搜查什麽賍物似的,方湄咬着牙齒忍受着,直到她們把逸才的一張照片也拿囘去時,她這才上前去爭。
「値錢的東西你們都拿去好了,這是逸才的照片,我跟他是夫妻,現在他死了,難道我拿他的一張照片也不行嗎?」
「啊喲,你另外有了人了,還要這個幹嗎呀?」
一陣劇痛剌着她的心,她終於支撐不住暈了過去了。
這時候,劉時俊正爲了方湄去找大維,他要迫大維一同到沈家去。
「去幹什麽呀?」
「去跟大嫂賠禮,因爲你侮辱了她,還寃枉了她!」
「哈……老劉,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一個小寡婦,你可以玩,我也可以玩玩的!」
「你無恥,你欺騙文娟,你把沈老太太的錢拿去狂嫖濫賭,你又對大嫂非禮,我要吿你!」他一把揪住大維,大維慌了,連忙呼喊叫了個大漢出來,「你敢把我怎麽樣?」
劉時俊奈何他不得,氣極走出,「好,你等着!」
大維得意極了,發着輕狂的笑聲,「哈……錢我花了,人我也玩了,敢把我怎麽樣……」
話還沒說完,祇見文娟衝過來就打了他兩個咀吧!原來他們的談話,她全聽到了,這時她才恍然大悟,可是已經遲了!
劉時俊從大維那裡出來,匆匆來到沈家,沈家正亂做一團,客廳裡放着兩隻箱子,沈老太太在跥脚大罵,劉時俊見她兇狠的眼光盯住他,感到詫異,「伯母,怎麽囘事啊?」
「怎麽囘事啊?我來說了吧!恭喜你,你的那位大嫂有了喜了!」美琪冷笑着說。
沈老太太對着他又是大哭大罵一頓,劉時俊待她罵停了,這才心平氣和地說:
「伯母,這不是開玩笑的事,如果這孩子眞是我的,我一定承認,再退一萬步而言,卽使大嫂跟別人有了孩子,祇要那個人跟她結婚,那就是很正當的!」
「好呀,你倒會說話,那麽你是承認了!」沈老太太氣極了。
「可惜……這孩子的父親,你們已經看不見了……」
他的悲痛低沉的聲音,便大家都沉默了。
方湄的房門開了,醫生和護士走了出來,醫生吿訴沈老太太,說方湄已經有了四個多月了。
「啊喲,這麽說,是我們沈家的骨肉,逸才的遺腹子!」
沈老太太的態度立刻變得温和了,她趕忙走進方湄的房間去,要她好好的在家裡休息,不要生氣。
「大少奶,以前的事,你也不要介意了!」
可是方湄决不再受她們的擺佈了,她堅強起來,她知道老太太要的祇是逸才的孩子,不是她,她决心要跳出這個牢籠了。
「怎麽?你還是要走?那不行,這孩子是我們沈家的!」
「可是我是孩子的母親,我有責任保護他,扶養他!」
方湄走出客廳,看見劉時俊,她的臉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劉時俊挾着方湄,提了箱子,一同走到門口,剛好遇到文娟哭喪着臉,怒冲冲地囘來,她見了他們,心裡起了一陣內疚,羞愧地低下頭去,「大嫂!我錯怪你了!」
烏雲敞開了,方湄的眼前露出了光明的希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