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歌
電影小說
(一)
江南濱海某處有一漁港,名翡翠灣,因其南通陸地,東通大海,灣內波濤碧綠而得名。
岸邊羣山起伏,樹木成蔭,風景幽秀,居民數十戶,均操漁業,背山面海,築舍而居,鷄犬相聞,不啻世外桃源。
(二)
灣內人家,有老漁翁孔春發者,年紀已六十開外,膝下無兒,只生二個女孩子。長的女孩名阿鶯,次的女孩名阿燕,均麗質天生,嬌艶如花。
兩女雖然生長漁家,仍能辛苦助父操作,一如男人。阿鶯姊妹一年長一年,到這時阿鶯已十八歲了,亭亭秀發,發育成熟,益覺健美。春發頗望阿鶯早得如意郎君,招婿家中,俾獲人手之助。如能達到願望,他老人家就可退休,把漁業生計,交代下一輩了。
但是灣中人家不多,夠理想的青年很少,簡直挑選不出,餘則非老卽幼,迄無適當對象。故父女三人相依爲命,生活尙稱安定,老父的隱憂,當然也是急不來的。
每當晨曦方曙,春發和阿鶯例必駕舟出海打魚,阿鶯助父掌舵扯帆,引吭高歌,出發羣舟無不隨聲附加,歌聲帆影,彷彿人間天上。
有青年名九斤半者,他是村中唯一與阿鶯年歲相當之人,對阿鶯亦愛慕備至,屢次央媒向孔家提親,可是都失望了。因爲九斤半嗜酒,又懶惰,儍頭呆腦的,非但春發看不順眼,阿鶯尤討厭他。九斤半知被拒絶,倒不以爲忤,每遇阿鶯,例必嘻皮笑臉,似眞似假的向她挑逗:
『阿鶯,一個美麗的大姑娘,越看越可愛,你上那兒去呀?』
阿鶯見他呆頭呆腦而好笑,當然不去理會他。,九斤半便跟在後面,纏繞不清,阿鶯才發脾氣:
『九斤半,告訴你,不要不知趣,我光起火來,你可受不了!』
『好好好,大姑娘,不跟你。我囘去好了。』九斤半連忙倒退。
(三)
一日阿鶯駕舟出發,歌聲遏雲,爲九斤半聽到,亦急駕舟隨歌聲而至。
他的小舟傍在阿鶯父女之舟旁,隔舟尋春發閒話,初則慨歎:『你這老人家,有福不知享,六十開外的年紀,還要出來打漁,沒有半子之婿助。』
春發勉強同他敷衍。
繼而九斤半面皮厚厚,竟然毛遂自荐,願爲孔家招婿,以配阿鶯。始觸春發盛怒,憤然隔舟指着大駡:
『貪吃懶作的胚子,白天做夢,想配阿鶯!再胡鬧,不給好顏色看!』
九斤半始終厚皮,不以被駡爲耻,猶喋喋不休:
『怎麽啦,只要以後不貪吃懶作好了。年紀老大,火氣怪旺,好好同你談談,駡起人來!』
雙方爭論不收塲,致漁舟聞之嘩然大笑。阿鶯當然格外嬌嗔,又未便夾在父親一起同駡,反被九斤半抓爲對象。所以她用槳擊水,把水濺至九斤半一頭一身都濕了,弄得狼狽不堪。一面拚命打槳、揚帆,捨九斤半舟遠去。
九半斤瞠乎其後,沒法追上,因灣外風浪殊大,不敢遠追,只好自討沒趣,鬱鬱而退。
阿鶯父女揚帆漂航大海,興緻不惡。鶯助父網魚,收穫甚豐,瞬卽滿艙,但不能過載,又因天時將變,於是掉帆返航,滿載而歸,阿鶯歌聲又作,飄浮海面,恍如仙歌。
舟抵港外,阿鶯忽發現海中有一遇難者載沉載浮,掙扎呼救。乃大叫老父:
『爸爸!爸爸!一個人落水,大呼救命!快去救他!』
春發囘顧,果見海面一人,乃不顧礁石危險,駛往拯救,阿鶯奮勇,復躍身海中,將遇難人救上漁舟。
其人爲一青年,但已奄奄垂斃,經阿鶯父女竭力施救,嘔出甚多水量,得幸不死。
船返港而抵家門埠頭,阿燕迎之岸上,見載來滿船鮮魚之外,並抬上一個昏迷不省的青年,一時甚是驚訝!正想問姊姊此人是誰,可又沒機會,因見正拾着匆匆奔囘家裡去。
九斤半亦在此時趕到,原來早上隔舟相駡,自知不對,沒有規矩,特來道歉。忽見春發父女合力抬着昏迷不醒之人歸家,不禁愕然。
(四)
遇難者被抬至孔家草舍,施以急救,旋卽復甦,阿鶯父女三人,方始定心,阿燕始知此人墮海遇難者,救之囘家。
旣見復甦,索性讓他靜靜休息,不去驚動,乃相繼離開,到外邊有事去了。
該青年醒來,見室內無一人,心裡異常奇怪,但聞歌聲悅耳,幾疑身在龍宮。勉強扶起,憑窗外望,見窗外廣塲有美貌少女二人,搖打蔴繩,且打且歌:
『網要搓得堅唷,
網要打得強唷,
要是它呀不堅強;
怎麽能耐久長?
怎麽能下海洋?
但願魚兒肥呀,
天天裝滿艙,
但願蝦兒鮮呀
天天裝滿筐。
配你這好姑娘。』
青年聞歌之後,仔細想來,依稀記起:如何由輪船改乘小船,小船又如何遇險,如何由一少女泅水相救。如此算來,大槪被抬到這裡休息,暫時給我棲身,所以睡在這裡。那末這位少女實在是救命恩人。眞是感激不盡,誓必結草啣環以報。
正想到這裡,忽見阿鶯搓繩工作完畢,囘進家來,青年對她看看,想要開口請教尊姓芳名,而阿鶯對他很冷淡,不打算同他多談話,頗爲矜持。只問:
『你身體好了嗎?好了,就算了!』隨卽又走出去了。
青年正想答話,她根本不聽,人已出去了。他很悵惘。
孔春發自外歸來,始與青年坐談有頃,詢及身世,方知姓黃,名子建,在日本習繪畫,返抵濱海某大埠,因奉父函召,乘輪返里,中途換小輪登岸,不幸小船觸礁,舟子首先遇難,以至子建漂流海上,幸得春發父女相救,不啻再生。子建父名宗淵,爲寧鎭首富杜維德賬席,春發所租之船,爲杜家所有,故亦深知黃宗淵之人。談到這裡,春發非常高興,說道:
『說起來都是相熟自家人了,那末黃先生,請不必客氣,在舍間留養一些日子,等到恢復健康,再行返府,不過招待不週,很抱歉的。』
黃子建道:『那裡的話,承蒙搭救,已經感激不盡,復蒙留往,眞不知從何謝起了。』
於是黃子建留住下來,似亦不急作歸計。而阿鶯聞知子建能繪事,頗對好感。
一日阿鶯對子建道:『黃先生,聽說你會繪畫的,何不替我家畫一幅海龍王像,以備家中供奉。』
子建雖一口答應,但苦無從着筆,不知海龍王一張什麽面相。竭盡腦汁,姑且一試。說道:
『好的,馬上就畫,筆、墨、紙張,有沒有?』
打漁人家那來這些筆墨紙張可供繪事。於是以鍋底煤代墨,以糊窗紙代畫紙,以刷帚代筆。黃子建居然拉起來就畫,不稍一二十分鐘,把海龍王像畫成了。
這幅東西旣成,而孔春發、阿鶯姊妹,大爲讚許,畢竟大畫家,畧鈎數筆,居然神似,雖沒有見過海龍王眞面目,但深信龍王是這樣一付臉相的。
孔春發並且把這幅畫,鄭重其事,貼在壁上,插香禮拜,漁家唯一供奉,就是龍王了,又叫阿鶯、阿燕一齊跪拜。
黃子建看到這些情形,心裡有說不出的興奮,而阿鶯之對待子建,又增加了一層愛慕。隔了一天,子建又替阿鶯畫了一幅像,那更活似眞的阿鶯了,沒有一個人見了不說是阿鶯。這樣一來,尤得阿鶯傾心,在子建面前表示無限好感,一片深情,甚至兩人到了難分難捨的地步。
此時子建雖已恢復健康,應該告辭孔家,打道囘家鄕,但是並無這想法,似有不願驟離,爲的與阿鶯漸生情愫,二人常在海濱月下,卿卿我我,挽手閒步,不知不覺中墮落情網了。
(五)
九斤半不得阿鶯垂青,懊惱不堪,總想報復,以洩心頭之恨。一晚,九斤半在酒店飲酒,醉中胡說八道,當衆揚言:
『諸位請坐,聽我報告一個新聞。孔春發那天出海打魚,那裡料到,魚打不到,反而打撈了一隻大烏龜,重達百斤以上,二人抬了囘家,當做活寶,現在聽說,要把這活烏龜招婿家中,與阿鶯配成夫妻。諸位想想,是不是新鮮事兒?』
聽的人嘩然大笑。可是那個不知,何人不曉,指烏龜者乃黃子建,無非譏諷而已。
恰巧孔春發當時在門外聽到,大怒之下,衝入酒店,以手上旱烟桿,向九斤半夾頭夾腦亂打,而九斤半冷不及防,大吃眼前虧,竟被老頭子打倒地上,爬不起身。孔春發才指住大駡:
『下流胚,總歸下流,老子不打你打誰?喝醉了黃湯,連我孔春發頭上都爬上來了!今天给你一些小苦頭吃吃。』
之後,憤憤歸家。途中因此感到子建久居其家,難杜衆人悠悠之口,多出許多無謂是非,我家向來清白,别因留一客而而蒙垢點。毅然决定,囘家請子建走路。
豈料阿鶯與子建情感日深,有不願分離之形勢,此時阿鶯正欲代子建向父提出許婚之事。忽見其父怒容滿面,自外歸來,不由分說,立卽迫令子建連夜離去,阿鶯滿腹柔腸,竟未能啓齒,而熱淚奪眶,躱在房中哭泣,老父何以盛怒而返,逐走子建,究不如起因何在?許婚之事,從此渺茫了。………
子建突被逐,亦百思莫解其由,然寄人籬下,無緣無故,躭擱已歷甚多日子,本該早作歸計,正因捨不了阿鶯,今旣被逐,自無要求再留理由,所苦連夜迫走,又逢大雨,實感狼狽。
結果子建不得不走了。又因雨夜,徒步山嶺,苦極不堪。中途卒被雷雨所困,匿於山洞中躱雨,身上已淋漓濕透了。
阿鶯躱在房中哭泣,猶未能被父所知,只能偷偷哭泣。旋阿燕來告,父爲九斤半之激而起。又說:
『黃先生眞的走了,一句話沒有說,一走就走了。此刻正大雨呢!』
阿鶯柔腸寸斷,决計冒雨送傘及乾粮追子建,在山洞中相會。
子建見阿鶯追來,喜出望外,只是感到一陣慚愧與不安,阿鶯嬌喘之餘,詳告子建,說道:
『爸爸盛怒,實受九斤半之諷言冷語激動而起,爲避男女之嫌始逐客,並非對你有所誤解,千萬請原諒。今旣如此,你走也好,相信我們今後將有重逢一天,一切你自保重。』
子建釋然之餘,决計掬誠向阿鶯求婚。阿鶯默許。子建立刻要求交換信物,阿鶯毅然交換之。互囑:海誓山盟,永誌不忘。
有頃,雨霽,子建繼續登程,相互再三叮嚀,依依而別。
(六)
子建之父宗淵,任杜家管賬,達三十年,爲人拘謹自守,頗得東主信,任杜維德膝下有女家珍,有子家寶,兄妹自幼嬌生慣養,儼然金枝玉葉。家珍已屆標梅之年,猶未字人。杜維德愛女心切,惟不願其女出嫁遠地人家爲媳,决定招婿家中,但亦苦無東床之選。
無意中偶見宗淵之子子建照片,頗覺眉清目秀,一表人才,乃商宗淵,召子建返鄕,倘能獲家珍首肯,卽可與宗淵結爲秦晉之好。
宗淵受寵若驚,亟函召其子兼程返家,但子建久久不到,宗淵大爲失望,旋傳聞诲上有小舟失事,幾疑子建已葬身魚腹,然終無證實。
一日,黃杜两家正絶望中,忽見子建布衣芒鞋安然歸來,頗出衆意之外。宗淵更驚喜莫可名狀,子建方欲禀明其脫險經過,宗淵不待說完,卽拖子建往廟中燒香還願,致子建未能將與漁家女論婚詳告其父,實亦不須急急禀告也。
其後宗淵又拉子建來杜家,杜維德暗察子建談吐應對均甚得體,詢其留學日本繪畫種種,對答如流,因此甚覺滿意,故又相約次日在家建設宴爲子洗塵,爲宗淵慶賀,實則擬屆時使家珍隔窗相窺,倘認滿意,卽可定局。
當晚宗淵以杜家提親事告子建,並引爲殊榮,不料子建大加反對:
『婚姻爲個人終身幸福,不是單純憑爸爸一人想法,獨斷獨行,杜家珍縱有錢,縱有地位,我不愛她就不愛她。不必多嚕囌。』說來乾脆。
宗淵大恚,且震怒,堅令次日赴宴相親,不依辦不到。
子建乃想:方返卽與父鬥氣,似不妥,不妨虛與委蛇,看風轉舵。所以當時答應相親。
(七)
是夜,阿鶯與子建两地遙隔,均不勝相思之苦,二人夢中相會,情歌相應,情話綿綿,不覺東方旣白。
(八)
杜家安排盛宴以迎子建,可謂手面濶綽,設暗窗通內室,使家珍在內隔室相窺。
家珍睹子建,當卽憶起童年,子建尙在稚齡,曾有青梅竹馬相戲於一處。不料十餘年後,子建已長大成人,不覺自傷遲暮。
家珍在暗窗,一睹再睹,窺之久久,始向父表示認可,並召子建入內相晤。
子建被迫赴宴,早已胸有成竹。忽又被召入內與杜家小姐會面,正是一個捉弄的好機會。
當與家珍面談時,子建裝作愚昧不禮,問非所答,把家珍弄得莫其名妙,忽又一口痰往地毯上吐去,外加鼻涕往地上一擠,再又用袖子管作手帕,往鼻孔一抹。之後,東張西望,忽又脫鞋拍塵。
家珍目睹厥狀,驚駭之下,大爲失望。於是親事未加决定,如此丈夫,如何結婚。
子建之計果售,於焉得吿暫安,宗淵亦氣透心,不提親事,子之不爭氣,無話可說。
(九)
子建念阿鶯心切,乃備得重金厚禮,逕往翡翠灣答謝孔氏父女救命之恩。
子建一路跋踄至暮,始抵阿鶯家,時阿鶯父女正出海打魚未歸,阿燕又未敢相留,怕觸怒於父。想了再三,乃貢一計道:
『黃先生,準定這樣,你暫時躱一躱那邊石橋底下,晒不到太陽,很陰凉。等姊姊囘來,我馬上告訴她,叫她到你的地方來好了。』
子建道:『爲什麽你家不讓我坐一會兒呢?今天我特爲自家中來此的。』
阿燕道:『本來家中可留你黃先生的,因爲………因爲又怕九斤半搗蛋,何况家中有沒別人,只你我兩個………。』
子建恍然。决意去石橋底下等阿鶯。
春發父女自海中打魚返家,阿燕急吿子建來訪,現在橋底相候,叫她快去。
阿鶯起初不信,以爲妹妹戲言,阿燕認眞的說來,始爲阿鶯深信,連飯不食,卽奔相會。
不料途中又遇寃家,九斤半酒醉相隨不捨,又迫阿鶯下嫁,跪下求婚,逐之不去,阿鶯怕被九斤半發覺子建藏身之處,事情必糟,故又反身囘家,心裡恨死了九斤半。
(一〇)
入夜,春發入寢,阿鶯始潛至橋下,子建尙在橋下相守,及見阿鶯摸索而來,旣驚且喜,蓋已枯候四五小時,實在心焦如焚,以爲阿燕忘記告訴阿鶯,又苦不能擅赴孔家。
阿鶯之對子建親愛備至,互道離情,恩愛纏綿,旋告遲來原因,爲九斤半中途苦纏,又吿父親不知你來,然又不便告訴,乃待其入寢,方偷偷出來。
子建道:『今來乃報答救命之恩,同時與你見面,走了一天的長路,到現在不得休息,也沒有吃過東西。』
阿鶯又去買點心,又爲子建擬安眠之處,然終得不到善計。子建說:
『不必了,我們準定在橋底談到天亮。看來沒有多少時候,天就會亮了。』
如此二人果然談到東方發白,而一些不覺得疲倦,反怨時間之太短。
天旣亮,子建與阿鶯索性走出橋洞,二人往鄉野閒步,如漆似膠,黏牢而分不開,閒步一陣,乃相偎路旁坐着談情。
杜家全家此時下鄕祭祖,停轎路旁,家珍坐在轎子裡,無意中窺見子建與一鄉間女子偎坐路旁,情話綿綿,不覺大驚,旋悟子建佯儍裝呆以試其心。當時未便招呼。當日返家,哭訴父親,言外之意,流露出來,願與子建成婚。
杜維德不知女兒之心,忽爾又轉,詢其願嫁,受何感想。家珍始告:
『子建那天與我相見,故意一種裝作,無非試試我心。現在知道他的用意,我願下嫁他就是。』
杜維德方知原委,乃大喜,當下備就召婿聘禮,送往黃家,决計黃杜結成親家。
子建從翡翠灣返,正逢杜家送來聘禮,賀客盈門,因如杜家婚事已成定局,大憤,不問三七念一,將送來禮物,拚命一齊踢翻,並提出質問:
『誰叫他們送來的,唯誰是問,混賬之極!豈有此理!』
宗淵見子建瘋狂之狀,一時怒不可遏,生子如此,太不顧老父體面,直奔過去,力摑二記耳光,打了不算,拉他到內室,問其是否有神經病,欲將他送醫院。
子建吃了二記耳光,隱忍心裡,挺身挺肚,决不屈服,决不妥洽,吃硬到底,反對到底。
結果子建終於脫離家庭,不吿而別。行踪不明。
黃杜两家合力搜尋,均無結果。事情就此懸着,不能解决。
子建離家之後,孑然一身,擬赴某埠謀生,因不能忘情阿鶯,故先去翡翠灣,與阿鶯話別。
春發突然返家,撞見子建與阿鶯携手密談,誤認被逐之客,又來勾搭其女,大怒,執子建,問其今來是否又要破壞門楣?
於是子建與阿鶯雙雙共同跪下,哀懇春發允婚,聲淚俱下,相見眞情。
春發以爲阿鶯旣肯,而子建愛其女甚堅,乃亦不表反對,允許婚事。子建方始定心,决計赴某大埠謀生,相約孔氏全家入城。
春發因亦不勝欣慰。
然子建此番與阿鶯遠別,則依依不捨,淚落滂沱了。
(一一)
宗淵因子建拒婚離家,有負東家盛意,忿子不肖,懊傷不可名狀,苦無善後良策,弄得走投無路,眞家門不幸,祖宗無靈。
杜維德則以家珍及期不能成婚,大傷顏面,杜家金字招牌砍脫,名譽掃地,是亦弄得行坐不安。
家珍經此打擊,大挫名門小姐銳氣,哭鬧不休,責怪父親處事不當,何至弄得如此下塲,幾欲尋死。
杜家爲避免鄕里議論,佯稱因家務關係,闔家去某埠,至家珍姑母家內暫居,以解愛女之苦悶。
(一二)
子建在某埠謀生,因不願託庇父友,决計自力更生,然而到處碰壁,所居之房屋,因欠房租,時被房東冷眼相加,總之是痛苦不可言狀。
所幸阿鶯每隔一週,必假翡翠灣唯一識字之人——陳塾師之手,與子建魚雁往來,勉勵有加,子建因自鼓勇氣,謀事之心,始終不懈。
一日,子建挾畫件躑躅街頭,突爲家珍偕表妹過街撞見,一時驚喜不置。原來子建失踪甚久,仍浪跡此地。當時家珍不與招呼而暗隨其後,俾偵得居處,再行晤談。
子建居處,果被家珍打聽清楚,暗囑表妹入內察看,見有阿鶯來信甚多,取而閱之,情意纏綿,不由大妒,乃籌惡計,買通房東,逢阿鶯來信,有一封沒收一封,使子建從此接不到阿鶯信件。
子建久不得阿鶯來信,思念欲絶。
阿鶯亦久不得子建訊息,柔腸幾爲寸斷。
其實這事盡爲家珍從中作梗,而子建所萬料不到者。
子建處於無法之水深火熱中,不得已籌備畫展,開幕第一日,因家珍派人搗亂,竟無一人問津。子建失望如跌入冰窟。
第二日陳列作品,忽又全部定售一空,則又大出子建意料之外,如此忽冷忽熱,眞如一個人發冷熱病。
子建俟展期結束,親送畫件至定者家中。推門進入,不料出來接見,又大出意外,原來竟是杜家珍小姐。因思困難中能肯出來相助,總是好意,未便拒人千里外,故甚表親熱。
家珍益覺子建英俊,愛之彌深,特加攏絡,謂有何困難,儘可面告,無不相助。與談婚事,懸而不决,終非辦法,不知是否已經醒悟。又告:
『我來到此地,亦因家鄕無顏久居,父親見我消極,始舉家來姑母家安息,以解心頭之悶。』
子建坦然相告:『本來我們可以結婚,奈已與孔家大小姐訂婚,不能毁約,事非得已,請求原諒了。』
『那末你可重金退婚好了,幸未結婚,况結了婚,尙且可離,何以不作此之圖?』
子建則堅决以爲不可,力持主見,不肯依從。
結果二人不歡而別。
家珍旣知子建愛阿鶯甚深,妒恨交織,再進一層下毒計,乃將子建所寫之信,改竄詞句,毅然與阿鶯毁約,並許重金,囑另外嫁人,不必再守其歸來。
阿鶯收到這些改竄句子的信件,由陳塾師口中唸來,方知久久無信,乃爲毁約之準備,竟如睛天霹靂,痛不欲生。於是日唯淚水洗臉,走向消極之途。
子建尙不知家珍從中搗亂,俟各事完畢,决意遄返翡翠灣與阿鶯成婚,向家珍告辭,不料家珍已先期去翡翠灣矣。
阿鶯遭此打擊,精神頓萎,臉容憔悴,而且神志錯亂,狂歌當哭,聲聲血淚:
『我要爬上那高山頂,
看一看高山頂有沒有良心?
有良心,爲什麽冷清清,爲什麽冷清清?為什麽冷冰冰?
山也不可憑,
海也不可信,
瘋狂世界,
那兒去找良心!
那兒去找眞情!
我要跳進那最深的大海心,
看一看海裡面有沒有眞情,
假使是沒有眞情,
怎麽水會盈盈?
爲什麽冷冰冰?
我要去談情,
山也不可親,
海也不可近,
瘋狂世界,
那兒去找良心,
那兒去找眞情?』
家珍來時,以重金給阿鶯。阿鶯憤而擲去,狂笑奔上山崖,竟縱身投入海中,時正漁舟麕集,漁人競相入海搶救,阿鶯幸獲生還,家珍睹狀,深爲感動,並以阿鶯與子建相愛之誠,尤感悵惘而自慚愧,一念之下,遂决意放棄子建。
阿鶯被救起後,靜默有頃,終覺生趣缺缺,突又奔向山崖,正欲縱身投海,適子建趕到,舉手高呼阿鶯:
『阿鶯!阿鶯!我囘來了!我囘來了!』
阿鶯囘頭見是子建,驚喜之餘,不覺昏然傾倒,又從崖邊墜入海中。
子建大驚,亦從高崖縱身一躍而下,漁人又羣起搶救,卒將阿鶯救囘,子建力抱阿鶯向前進。
漁人高唱漁歌尾隨其後,阿鶯在愛人懷抱之中,迷昏之容畧帶一絲安慰之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