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溪之戀
電影小說
夕陽裡,土紅色的晚霞,映得那頹破的土地廟的粉牆都成了黃不黃的顏色。焦炭也似的一株古樹,斜斜的倚在廟門上,顯得那樣的孤獨與凋零。
一雙行色匆匆的夫婦,昏暗裡看不淸楚面貌彷彿是很年靑的神態,去到廟門口向四下裡張望。男的從懷中捧出一個衣包,輕輕的在廟門口石階上,女的掩面輕聲哭泣,男的急忙阻止拉着女的又匆匆離去。
石階上的衣包發出了聲音,是一個嬰兒的呱呱啼聲!
啼聲越來越响亮,引來了孫老大注意,他發現那啼聲的來源,彎下腰去,抖索索的抱起了那破被包,在衣包的上端露出了肥頭胖身的一個嬰兒面部,孫老大睜起了眼睛,掩不住那打從心裡頭發出來的髙興。
在嬰兒的襟前,端端正正的揷着一封經簽條的信。孫老大看着信直搔頭,他沒一個字識的。
夫婦商量商量,還是先囘到村子裡去再說,孫大娘抱着孩子,孫老大攙着着大娘,跨上了向村莊去的大道,慢慢的走過了小溪上的石橋,沒多遠就看見了「黃家屯」的石碑。
黃昏天氣,村裡頭家,戶戶屋上飄起了炊煙,稻塲上,趕猪的趕猪,捉鷄的捉鷄,正該是收拾收拾,結束了一天工作的時候了。樵夫晚歸,漁翁提着鮮魚換酒,牧童兒懶洋洋的斜靠在牛背上,嘴裡還唱着不成腔的俚調,真是個好一幅「田園樂」的圖畫!打從村口上,蒼茫的暮色趕着孫老大夫婦,三脚併做兩步,急念忙忙的趕了囘來。
朱半仙的破板門上還掛着牌子哪,一塊是「朱半仙算命如神」,另一塊是「朱半仙鐵筆批命」。他同時也就是黃家屯裡,全體村民的命運支配者。
就像孫老大夫婦吧,他們與大部份的中國人一樣,是最相信命運的。今天晚上,無端端的從天上給他倆掉下了一個孩子,孩子,那就是孫氏家門的後代香煙!當然更少不得請敎算命的先生啦。
嬰兒身上的留書註明了生日,朱半仙按照那上頭寫的五月初一日,排出了天干地支,五行八字,屈指算來,喜形於色的續寫下「大富大貴」四個字。
朱半仙指手劃脚,津沬橫飛的解釋了一遍。孫老大夫婦不禁相視而笑,別提多末高興了。再央求先生順便給提個名字吧,朱半仙想了一想,先在紙上寫下「有鳳來儀」四個字,另外又寫出「小鳳」兩字,他指指嬰兒,得意的笑了。
小鳳可並不像另外三個人一樣心思,就好像受了多大的委曲似的,哇的一聲,拉開了嗓門哭個不停。
花開花落年復年,就好像一轉眼的時間,小鳳正式算是孫家的姑娘已經有了十八個年頭。
正是春光明媚時節,白雲在遠山後悠悠移動,河邊的楊柳,陌上的野花,順着田野裡吹來的小風搖曳生姿。河岸上傳過來鶯啼似的歌聲,小鳳裸着雙足,踼動了平靜的河水,正在得意的唱着一支山歌。
十八歲的小鳳,出落得眞跟一棵水葱似的,說不上來有多末嬌小與淸秀。黃家屯裡的小夥子們,那一個見了她不是直眉瞪眼的?趙木匠的兒子!!鐵牛,也是其中之一個。
那時鐵牛正閃閃藏藏的躱在一棵大樹背後,探出頭來聽了一會小鳳的歌,跟着又躡手躡脚的走近小鳳身後,忽的用雙手把小鳳的眼睛給捫上。
「你放手,鐵牛!」小鳳嬌嗔的說道。
「你怎知道是我呢?」鐵牛的雙手從小鳳臉上落到她肩上。
小鳳嬌笑了,笑得小夥子心裡直發慌。「我怎麽不知道哪?你的手又粗又硬,一摸到我瞼上,我就曉得了。」
鐵牛搭訓的挨着小鳳坐下,半吞半吐的說道:「小鳳⋯⋯⋯⋯咱們的事,我已經跟我爸說了。」
小鳳已經揩乾了脚上的水,穿上了鞋,順手把鐵牛一推,站起身來就耍走,嘴裡說:「我不知道,你說了關我什麼事?」
鐵牛這囘可真急啦,忙不迭趕上小鳳,說道:「你不是答應了我,我纔去跟爸爸說的嗎?」
「鬼纔答應你哪!」
「你要是這麽說,可要跪下來起誓了 」鐵牛嘴裡說着,真個撲的跪在了地上。
小鳳瞧見鐵牛那份呆相,不由得想笑,命令式的說道:「你站不站起來?」
鐵牛看看小鳳瞼上的怒意漸消,放大了胆,一把拉着小鳳的手,哀求的說道:「不,你說,那天是不是你答應我的。」
小鳳一摔手,扳起臉說:「我跟你說着玩的呀,那讓你跪着吧,我走了!」
鐵牛目送着小鳳的後影,飄然而去,心頭上說不出的難受滋味。
朱半仙這囘又有了差使。小鳳在不定心思的時候就來找上了他。
「姑娘,你小的時候,我就替你算過命了,你的八字是一品夫人的命,可別自己給糟蹋了哇。」
朱半仙神氣活現跟着他那一套江湖訣,對面的小鳳低頭不語祗是玩弄着自己的衣角。
朱半仙凑近了說:「你說,誰要娶你?......你吿訴我,怕什麼?說呀。」
「趙鐵牛。」小鳳低聲含羞答道。
「趙鐵牛?那個木匠的兒子?啊哈哈,那眞是一朶鮮花插在牛糞上啦,你爹媽答應了嗎?」
「我不知道,反正他們要是問過我,我是不會答應的。」小鳳很把握的說道。
「那就好!」朱半仙故作鄭重,低聲說道:「我再吿訴你,你的命裡是註定了大富大貴的,你看看這兒,就憑他們,有誰配得上將來一品當朝?姑娘,你記住,你這個命叫做百花常春,照說你不止嫁一次,可是一次倒比一次强,你這一輩子是享不盡的榮華,受不盡的富貴,哈哈,將來可別忘記我呀!」
小鳳祗聽得口瞪目呆,注視着朱半仙說不出話來。最後她點了點頭,這一點聲把鐵牛給丟開了。
趙木匠那時正在孫老大家裏談天,說的不外乎兒女婚姻的事。
孫老大沉默了片刻,把旱煙袋在地上敲去餘燼,說道:「老實說,女兒大了,終是要出嫁的,唉!不是我們不答應,再說鐵牛這孩子,我也很喜歡他的,就是我們小鳳的脾氣,你是知道的,我看還是先問她好。」
「是,是,不瞞你說。鳳姑娘耍是不答應我們鐵牛,我還不敢來提呢。這樣吧,等鳳姑娘囘來了,你們再問問她,我聽信兒就是了。趙木匠說着站起身來:「我走了,改天見吧。」
小鳳剛好在那時囘到家裡,大門口上劈面迎着吿辭歸去的趙木匠,隨便敷衍幾句,走進客堂,叫了一聲「爸爸,媽。」
「小鳳,你來,媽跟你說幾句話。」孫大娘笑嘻嘻的,拉着小鳳的手推進房去。
孫老大在客堂裡點旱煙,房裡傳出來小鳳的聲音。
「誰答應過他!⋯⋯他說這種話不要臉!⋯⋯你們別問我,去問朱半仙好啦。」
孫老大若有所悟,隔着板門把孫大娘叫了出來,低聲對她說:「你真傻,你還聽不出小鳳的話因嗎?她答應了,叫咱們去合八字。」
孫大娘又驚又喜的直點頭。
就在小鳳與鐵牛的婚事還懸在半空的時候,黄家屯發生了一椿不平凡的事。
馬家老店門口來到了一位住客,他是一個西裝革履的漂亮靑年,一群鄉下人擠在門口瞧熱鬧。
店主馬寡婦到底上了幾歲年紀,那位靑年在門口叫喚幾聲,她祗顧得在裡房喂女兒阿蘭吃藥啦,竟然沒聽見。靑年正在不耐煩,從人叢裡擠出來的小鳳,也顧不得鄕民們的嘲笑,拔脚往店裡就奔,她那苗條的身材,娟秀外貌,把青年的眼光,一直給帶了進去。
「有客人來住店了。」小鳳衝着馬寡婦嚷。
「噢!鳳姑娘!你替我照應阿蘭吧,我就到外間照顧客人去。」馬寡婦說完了話,扭頭往外,匆匆而去,
靑年已經走進了居堂,略有不耐的神色。馬寡婦滿臉含笑的迎上,嘴裡連聲說道:「先生,真對不起你,請到後面去看看吧。」
後院裡有花有樹,佈置得十分幽靜雅潔。客房裡的光線倒也明朗祗是灰塵滿佈,好像有許多日子沒人住過的神氣。
店東馬寡婦高興過了頭,手忙脚亂的,也不知道是先換被單好呢?還是收捨房子?虧得有小鳳幫忙,燒開了水,冲上一壷茶,這纔算是把貴客給安置好了。
到了晚上,店東沒事跟客人正在閒聊。這才剛通過姓名,曉得客人姓馮,名叫振華,是打從大都市裡下來的。
「嘿,嘿,馮先生,你到我們這個苦地方來,有什麽貴幹?」
「遊玩遊玩。」
「噢,怎是那一行發財的呀」
「我是硏究音樂的。」
窮鄕僻壞的一個鄕下婆子,那聽見過有這麽一行呢?馬寡婦祗可含糊的默着,說實在的她是真鬧不清楚。
一宿無話,第二天,振華一早就起了床。
太陽慢慢的從地平綫昇上來,田陌中,農人忙着耕種,田瓏邊的溪岸上,小鳳和幾名村女正在踏水車。
小鳳嘹亮的歌喉,淸脆的唱出了一支山歌,衆村女隨聲附和,一時間,田野上佈滿了美妙的節奏,把個淸晨散步的振華給聽得發呆,出神,他一步一步的近了水車,小鳳早在眼角上看到了他,祗是裝做沒看見。
歌聲戛然而止,振華急忙從懷中掏出小册,很興奮的記錄着歌譜。
「小姑娘,你們剛才唱的歌,能不能吿訴我,叫什麼歌名?」振華收起小册,走到小鳳身旁問道。
小鳳瞪起她那對又黑又大的眼睛,看了振華幾眼,不聲不响的扯過頭顧自車水,衆村女們也互相交換了幾個眼色,沒有人敢出頭答話。
振華被弄到摸不着頭腦,呆了一陣,接着又加以解釋說道:「噯,噯,小姑娘,我是說剛才你們唱的歌,叫什麼名字?」
「你問她們吧!」小鳳說完這句話,冷不防跳下水車就走,把個振華給站在那裏發楞。
過了一天。馬家老店的店堂裏,坐着那無精打釆的阿蘭,病好似好了些。小鳳跳跳躍躍的走了進來,問道:
「大媽呢?」
「在裡邊。」
小鳳的大眼珠一轉入放低了聲音,有意無意的問道:「我問你,那位客人到這兒來,是幹什麽的?」
「我也不淸楚,聽大媽說:也說不明白。」
小鳳沉吟片刻,囘身往後進走去,剛到了客房外的小院裏,就聽見馬寡婦拉開了嗓子在裡頭跟振華說話呢。
「噢,現在我才明白,你是編唱小曲的,昨天聽你說什麽硏究音樂,我眞不懂,想了一宵也想不明白,哈,哈,你耍說小曲山歌,我們這兒可真有不少好聽的曲子吶!」
小鳳聽到了此處,獨自含笑的點點頭,好似胸有成竹的神氣。
黑夜裡到來,田野裡蟲聲唧唧。振華獨自漫步,天上月色淸澈。
小鳳躲躱閃閃的跟在振華背後,忽然間飛快的繞着小路趕到前頭。不一會已經到了三岔路口的交岔點,他囘過身來,迎着振華的來處慢慢走去,嘴裡開始唱歌。
振華聽到歌聲,精神爲之一振,仔細看來,原來就是小鳳,他不由自主停下了步,一面從懷裡掏出紀事簿,低着了頭快速的寫着。
小鳳走近了振華,裝作沒事人似的唱着就過去了。振華寫得起勁,抬頭不見了小鳳,急忙囘身跟了下去,一面走着一面寫。小鳳實然停止了唱歌,囘過身來「喂」的一聲,振華祗願得記譜,頭也不抬的幾乎跟她撞個滿懷。
「你老跟在我後面,想幹什麼?」小鳳嬌嗔的喝道。
振華一下子窘住了,結結巴巴的說道:「恩!這個⋯⋯」
「什麽這個那個的,你說!」小姑媳還是眞的得理不蹺人。」
「我想跟你做個音樂上的朋友。」
「音樂上的朋友?什麼叫做音樂上的朋友?」
振華這一下子可難住了,期期艾艾的直說不上來。「音樂,噢⋯⋯哦!就是唱山歌的朋友。」
「我不懂你說的什麽意思!」
「你不懂?」振華詳細的向她解釋道:「我吿訴你,我聽你唱得非常好,想跟你交個朋友,敎敎我。」
小鳳小嘴一咕,說道:「我們這兒誰都會唱,你找她們敎好了。」
「是的,可是沒有你唱得婉轉好聽。」
「你怎麽知道我唱得好?」小鳳掩不住她的喜色。
「我聽過。」振華趁此機會,一本正經的問道:「說眞的,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小鳳。」她說完就囘轉身去,好像耍離去的樣子。
「噯,你別走呀!」振華急追上,說道:「你肯不肯我教我唱你們的山歌?」
「你耍學這兒的山歌有什麼用?」小鳳是眞的不明白。
「我把它編好了,讓城市裡的人也聽聽。」
「我們鄕下人唱的,城裡人還愛聽?」
「你不懂,」振華正色的向小鳳解釋道:「歌曲不分中外,不分南北,祗耍婉轉動聽,就是好的歌曲,尤其是鄉村裡的民謠,能够介紹到都市裡去,更有價値。」
「你說了半天,我處是不明白!」忽然遠遠傳來打更的聲音,小鳳「喲」的一聲,說道:「時候不早啦,我要囘去啦!」
小鳳一溜煙的跑了,留下振華獨自一個人站在那裡直發怔。
原來孫大娘早已拜訪過了朱半仙,據說小鳳跟鐵牛的八字犯六冲,這門親事就此吿了吹。小鳳心裡也說上來惆悵呢,還是歡喜,反正小娘姑近來有點變,常常喜歡有意無意的跟振華搭訕。
那天下午,小鳳跟振華在小山背後唱開了山歌,樵夫躲在山石後頭偷看,振華給小鳳拍照,牧童們在另一角裡竊笑,他倆越談越親熱,手拉手的散上步,把個藏身在大樹後的鐵牛給氣得牙癢癢。
振華忽然對小鳳說道:「像你這樣的嗓音,再訓一個時期,一定能成功名歌星的。」
這對於小鳳又是一個新鮮名詞,她莫名其妙,問道:「什麼,什麼星?」
「歌星。」
「這及是什麼意思?」
振華想了想,忍着笑說道:「唱得比人出衆,比一般人好,在都市裡,人家就稱他是歌星。」
「唱得不好的呢?」
小鳳這一問,把振華給問住了,結結巴巴旳答不上來,嘴裡直說:「噢⋯⋯叫⋯⋯叫⋯⋯」
「歌肺。」小鳳脫口而出。
振華被引得忍不住笑了出來:「哈哈⋯⋯你又誤解了,歌星的星,不是心肺的心,是天上的星星:唱得好,比喩就橡天上的明星那樣光明燦爛,你明白了吧?」
小鳳聽得很感興趣,微笑點頭。
鄕下小地方,那裡見過男女交際?少不得沸沸騰騰少見多怪,何况還有那個喫吃醋的鐵牛在一旁興風作浪,小鳳跟振華的事,一時便成了黃家屯的重要新聞。
在小茶舘裡,五六名茶客圍坐着一桌,趙木匠氣噓噓的在說着話:
「老實說,咱們這個窮地方,雖然幾代以來,沒有出過一個榮宗耀祖漏臉的人物,可是也沒出過一個現眼的,像小鳳這樣不給咱們留臉,打我這兒說,就得找孫老大談談!
「對,問問他,這個姑娘是怎麼敎養的?」另一位茶客應聲說道。
小茶館裡的空氣緊張得不得了,在村道上,一羣年靑人也激動得厲害,鐵牛帶着頭,大家紛紛的議論。
張三大聲說道:「我看咱們乾脆凑那小子!」
「對啦!」李四揮動着拳頭,唾沬橫飛:「也讓他知道,咱們這兒的人不是好惹的。鐵牛,你動手,我們帮你的忙。」
王五看看眞要出事了,又有點兒害怕,插嘴說道:「別一時莽撞,李四,打出事來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張三呸的一聲,說道:「王五,你說這種話,我就不愛聽,打死了他,又怎末樣?」
鐵牛一言不發,祗氣得險上變顏變色。
在家門口,小鳳與趙木匠零三五個鄕民打個劈面。一看趙木匠那個怒氣沖沖的樣子,小鳳心裏有數,準沒有好事,跨進家堂,瞧見孫老大一個勁兒低着頭吸旱煙,小鳳早就料到了六七分,祗可低聲叫了聲「爸」
「好,你囘來了」,孫老大說着放下旱煙袋,滿瞼的不高興。我問你,這些日子,你在外面幹什麼?」
「玩兒。」小鳳心虛可嘴不輸,答應得好不乾脆。
孫大娘聽見聲音,走了出來,怕的就是父女一語不合,發生衝突。
「跟誰一塊玩?你倒是說呀!」孫老大氣往上衝,小鳳低頭不語。
「你別瞞我們啦!小鳳,」孫大娘找機會急忙插嘴,爲的是緩和局面:「你太不給我們留臉啦!我們在這住了幾代,都沒有讓人家走上門來說過一句間話,想不到今天爲了你,給人家駡上門來。」
小鳳面色陡的一沉,問道:「我做了什麼丟臉的事了?」
孫老大再也按捺不住,跳起身來,大聲喝道:「你還不丟瞼?跟那個外來的野小子,天天瞞着我們在鬼混,你還要臉嗎?」
歇了半晌,客堂裡沉默得可怕。孫老大接着往下說:「從今天起,不准出去,在家裡給我綉花,要出去一步,我就打斷你的腿,我寧可養你一輩子。」
小鳳自幼嬌生慣養,那裡經過這個?一下子逗起了她的倔强脾氣,不願一切的反唇答道:「辦不到,辦不到,我寧可打斷我的腿,也要出去的,這是我的自由!」
孫老大可從來沒有生過這麼大的氣,邁步走到小鳳面前,說道:「啊!你說什麽?自由。」
一股怒火激發了孫老大憤恨,「拍」的一記耳光落在小鳳的臉上。小鳳起先一怔,突然間,轉身向門外就跑,被孫大娘一把又給拉住了。
「你打算上那兒去,小鳳,你眞的瘋了嗎?」孫大娘急得直掉眼淚。
小鳳是撤潑跺脚,大哭大鬧:「憑什麽無緣無故打我?「我做了什麽壞事啦?」
「你要走可以,我得跟你說說明白,我們讓你走,决不攔阻你,走!咱們先到裡面去說說淸楚了你再走。」孫大娘嘴裡說着話,半推半拉的早把小鳳給送進了臥室。
客店裡,馬寡婦滿臉堆笑,萬分抱歉的神氣,正在低聲與振華談着話。
「馮先生,你別把我的話當做耳邊風,好漢不吃眼前虧,他們這些小伙子,說得出就做得到的,我勸你還是早些離開這兒吧,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振華被她說得倒好笑起來,答道:「聽你這麽說,我像到了野人國了,哈哈,掌櫃的,要不是爲了他們要火燒你的房子,我眞不打算離開這兒,好吧,我决定明天就走。」
馬寡婦這纔放下了胸頭的一塊大石頭,陪笑說道:「馮先生,你是個明白人,嘻嘻⋯⋯」
另一方面孫大娘在小鳳臥房也是苦口婆心的開導着閨女:「你明白不明白,大街小巷都在說咱們的閒話,趙木匠也跑來說好說歹的,你想想,你爸爸受得了嗎?你囘來又跟他頂嘴,也太過份啦。
小鳳斜靠在床上,祗是掉眼淚,一句話也不說。從前頭客堂裡忽然傳來王五的聲音。
「大伯,我告訴你,鳳姑娘的事,恐怕要出大亂子吶!」
孫大娘聽王五說得緊張,三腳併兩步的趕了出去。小鳳並沒移動,可也歪起了頭,注意着前廳的說話。
「怎麼說?老五。」這是孫大娘的聲音了。
「大嬸,你千萬關照鳳姑娘這幾天少出門,鐵牛那一夥,在計劃整那個野小子呢。」
又聽見孫老大急急問道:「他們打算怎麽整人家?」
「預備把他活埋!」
本來就聽得够緊張的小鳳,聽到這一句上,更嚇得目瞪口呆。
王五得意洋洋的繼續往下說:「本來我勸他們幹不得,鐵牛也就洩了氣,沒想到,到了茶館裏遇上烟鬼胡四,一個勁兒的挑,又把那帮小子的火氣給挑起來了,我看,早晚在這兩天要出亂子。」
小鳳還是不動,小眼珠一轉一轉在想主意。
方桌上的舊式座鐘鐺鐺的打了三響,夜深了,窗戶外頭漆黑一片。
小鳳偷偷的起了床,輕手輕脚的走出臥房。
小街上寂靜如死,祗有遠遠傳來一兩聲犬吠。小鳳一直就跑進馬寡婦店,來到振華房間的窗下止住了步,用手指輕輕的叩窗。
半晌,房裡頭亮了燈,窗戶打開,振華一看是小鳳,冷不防倒爲之一驚。
小鳳低聲說道:「你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振華從窗子裡跳了出來,跟着小鳳,來到小院的牆根底下。
「振華,明天一早,你趕快走吧,有人要害死你。」小鳳很緊張的說道。
振華起先還以爲出了什麼事呢,等到小鳳講完,不由得笑了一笑,說道:「我知道啦。」
「誰吿訴你的?」
「這兒的掌欖的,他們警吿她,不許再讓我住下去,否則他們就要放火燒她的房子,所以我决定離開這兒,打算明天一早去找你。」
「找我幹什麽?」小鳳凝視着振華說道。
「向你辭行呀。」振華說完對小鳳輕鬆的一笑,把小鳳也給逗快樂了。振華接着說道:
「我到這兒,無非想換換環境,調劑調劑精神,沒有想到會遇見你,給我不少的收穫,我非常感謝你,可是目前環境不允許我們再多聚幾天,這使我非常遺憾,鳳姑娘,我希望我們總有一天,還會見面的。」
小鳳呆呆的聽振華把話講完,不由自主倒在他懷裡,一面痛器,一面嗚咽着說:「你帶我一塊去。」
振華沉吟不語,思索半刻,帶清安慰的口氣說道:「。!這怎末可以哪?我怎麽對得起你父母呢?慢慢的我會來我你的,聽我的話,快囘去吧!給人家看見了,又是麻煩!」
小鳳無可奈何,轉身依依不捨的去了。
火車開得飛快。振華獨自佔據了一個臨窗的座位,說不上來的惆悵,心不在焉的眺望着原野。忽然間,他覺得身旁有人碰他,轉面看來,却是哭喪着瞼的小鳳,振華不由得大吃一驚,急忙問道:
「咦!你,你跟誰來的?」
「我跟你來的。」
振華一聽更着急了,忙問:「你什麽時候上車的?怎麼我上車的時候沒有看見你?」
「我跟在你後邊,看你買票,我也跟着買票,看你上車,我也跟着你上車。」
這,這,你間直在開玩笑,家裡的人知道嗎?」
小鳳沒有答話,怪可憐也似的點點頭。
「喂!你可要說實話,」振華扳起了面孔,像老師責問小學生似的:「我不信你的家裡會知道,你要老實說,否則我可以吿訴車掌,在下一站把你送囘去。」
「振華,你耍這麽做,我祗有跳車,寧可摔死的。」小鳳說完扭頭就走。
振華急忙拉住她,說道:「喂,喂,你要知道,我的責任太大了,你說你怎麽出來的?」
小鳳輕輕的坐下,慢慢的說:「自從我們分開以後,我就去找朱半仙,請他替我算個卦,我能不能跟你走?他一算,就主張我跟你走,他說我正在交進好運的時候,還說你是貴人,對我有幫助的,叫我不耍夫掉這個機會,他又說,家裏的事有他會勸我爸爸的。」
「你跟我却榦什麽呢?我又負担不了你。」振華急得直抓頭。
「你忘了你說我的嗓音好,再有個時間訓練一下,一定能成功歌星嗎?難道你以前說的都是謊話?」
這一句倒把振華給問住了,忙不迭聲明道:「這些話倒不是說謊話。」
「那末對你有什麽負担哪?」小鳳是眞的得理不饒人。
「唉,這都不是問題,」振華祗有嘆氣的份兒:「總之,你這樣跟我走,對我是太不名譽了,人家還以爲我是拐帶你走的呢。」
「這怕什麽,祗耍問心無愧就好了。」
振華祗好苦笑搖首,又對小鳳能說些什麽呢?
城市裡的環境,對於小鳳一切都是新鮮的,但是小姑娘有着絶頂的天賦聰明,不多幾時就習慣自然了。振華又替她置下些簡單的衣着,打扮出來,居然脫胎換骨的一點也看不出鄕氣來。
振華果然專心一意的打算把小鳳給訓練成功,在他那公寓的小家客廳裏,就臨時充作小鳳的課室。振華先使她聽熟了唱盤上流的行歌曲,然後又敎她如何去唸曲譜,帶着她去參觀播音電台情形,空下來的時候,振華彈着鋼琴,小鳳持譜唱歌,融融洽洽的不覺就過了六個月的時間。
窗外的街燈被風吹得左右幌動。黯淡的桌燈下頭,淡黃色的燈光照着埋頭寫譜的振華,小鳳坐在書桌旁邊,也沒有事,睜大了眼珠看着振華。
振華抬頭,看看時鐘已經快到一點,打個呵貝,說道:「小姐,快去睡吧,時候不早啦!」
小鳳還不捨得睡,振華起身把她推進臥室。他伸了一個懶腰,取了一支煙,順便倒在沙發上,一面吸煙,一面硏究着所寫的歌譜,不知不覺的沉沉入睡。
天亮了,臥室的門從裏面敲出了幾响,振華從沙發上猛的驚醒,忽的跳了起來,喊道:「起來了,起來了。」
振華打開臥室的門,對着小鳳互道早安。走進內室,小桌上早已擺好小鳳預備下的早餐,振華微笑,表示出滿懷的高興。
早餐已畢,振華打開當日的報紙,看到了一個巨幅廣吿,上頭載着「雲聲唱片公司假座天星廣播電台舉行歌唱比賽大會,並選舉歌后」等詞。
「鳳,你看看。」振華說着把報紙遞給小鳳,小鳳看了一眼,並沒有什麼表示。
「這次歌唱比賽,你怕不怕?」振華很關切的問道。小鳳含笑的搖了搖頭。
「奇怪,你一點也不担心?」振華問。
「担什麽心哪?」小鳳又搖了搖頭,說道:「這六個月來,我也沒有登過台播過音,再說誰也不認識我,唱得好,或是不好,對我有什麽損失?所以我一點也不怕。」
「對,你的想法是對的。」振華說到此處又縐起了眉頭:可是我和你不同了,這幾天我的神經,一天比一天緊張,我昨晚上做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夢,一會看你在台上忘記詞兒啦,糊裏糊塗的,一會你又被選爲歌后了。」
「這都是你白天想得太多了。」
「對,你說得對,來,咱們再來練習吧。」振華走向鋼琴去,小鳳跟在後頭。
天星廣播電台裏熱鬧極了。女歌手一個一個輪流上台,鼓掌聲永遠沒有個停止。終於報吿員喊出了小鳳的節目,諸位聽衆,各位參觀的來賓,現在是孫小鳳小姐主唱,「杏花溪之戀」,孫小姐剛從音專畢樂
出來,在歌壇上是位新人,這個曲子是馮振華先生的作品,也由馮先生鋼琴伴奏,指揮樂隊,請諸位注意。」
小鳳在掌聲雷動中走向麥格風,不慌不忙顯得非常鎭定與大方。振華領導樂隊開始演奏,小鳳的台風就顯出不俗,「兩句之後,早起引起了裁判員們的特別注意,台下參觀者個個都聚精會神,屛息聆聽,直到小鳳唱完了最後的尾聲,台下哄然的起了熱烈的鼓掌與采聲。小鳳先向台下鞠躬致謝,再走近鋼琴邊向振華鞠躬,振華答禮,台下的掌聲一直延長下去,好像沒有終止的樣子。
第二天的陽光,看來異常的明朗。振華早已就醒了,獨自靠在沙發上若有所思。
從門框下面塞進來早報,振華急忙揀起來翻閱,核桃大字的首條標題,寫着「孫小鳳小姐當選一九五五年歌后」!
振華呆住了半响,猛然想起,興匆匆的去敲外室的門,小鳳開門出來,振華冷不防把她抱起,轉了一個圈子,弄得小鳳不知所措。振華放下小鳳,得意的打開報紙,說道:「你看看!」
小鳳一看之下也呆了。振華奇怪的問道:
「鳳,你在想什麼?」
小鳳輕輕的,緩緩的說道:「我們的希望,果然達到了。」
兩人正在悲喜交集的時候,忽然有叩門的聲音,振華示意小鳳,叫她躱入內室。
來者是李樂山,振華的朋友,一進門就跟振華握手道賀,說道:「看到報紙了嗎?恭喜你,孫小姐呢,我耍向她道喜哪!」
「他還沒有醒吧。」振華叩臥室門,裡面沒有反應。
樂山急忙攔阻,說道:「別叫她了等一會老郭請你們在天堂樓吃飯,現在他耍你馬上到辦工室去談談。」樂山嘴裏的老郭就是郭子雲,雲聲唱片公司的經理,一個十足的投機取巧的市儈。
在郭子雲的經理室裏李樂山與郭子雲二人,運用他們那如簧之舌說服了振華,替小鳳簽下了一張表面上非常優待的合約,可憐他那裏曉得子雲的用意呢?
振華與小鳳二人,如今總真達到了心願,喜氣洋洋的在寓所裏商量。
「鳳,這六個多月,總眞沒有白辛苦,果然給我們達到了願望,我希望你過兩天囘去一趟,也好讓家裏放心啦。」振華很誠懇的說道。
「不,我現在不預備囘去。」小鳳早已拿定了主意。
「爲什麼?」
「你忘了你跟我說的話了嗎?」小鳳一往情深的看看振華說。
振華搔了搔頭,笑道:「我跟你說什麽?我可想不起了,你吿訴我。」
「你不是說,我們事業上有了基礎就訂婚嗎?假如我們訂了婚再囘去,他們也沒有什麼可說的啦。」小鳳含羞地說。
「眞的嗎?」振華驚喜交集,說話都打了哆索。
小鳳不答話,祗是羞人答答的對着振華微笑,振華情不自禁的把她擁抱在懷裡。
從那日起,小鳳成了雲聲唱片公司的台柱子,每天忙着錄音。郭子雲時常在一傍獻些小殷勤,小鳳對他也並沒有惡感,終於有那麼一天,子雲暗地裡把小鳳給請到辦公室裡,取出一顆光耀奪目的鑽戒來。
「快收下吧,這是我個人酬謝你的。」子雲滿臉堆笑的說道。
「我怎麽好收你這末貴重的禮物哪;」小鳳嘴裡推却,眼光可一直沒有離開過那鑽戒。
「這算不了什麽,我們合作的日子長着哪。」
「那我不客氣了,謝謝你啦。」小鳳嫣焉一笑,不知不覺的墜入了子雲的圈套。
小鳳搬進了濶綽的新居,置下了華貴的傢私,振華越來越成了一件附帶品了。
起先小鳳跟着子雲出入於交際塲所,時常喝得大醉,弄到很晚纔囘來,振華祗有忍氣呑聲的服侍她。再過些日子,子雲常常帶着小鳳到郊外海濱上去游玩,形迹太過親密,已經超越普通朋友的範圍,振華忍無可忍,免不了吵吵鬧鬧的,兩人之間的感情,顯然已發生了裂痕。
有一天晚上,小鳳又帶着酒意囘來,是到門口,把一枚鑽石別針從身上摘下,藏到皮包裏去,那曉得振華跟在她身後,看得淸淸楚楚。
小鳳走進房門,振華隨後跟入,小鳳囘身時不由一呆,振華滿瞼的不高興冷冷說道:
「小鳳,我沒想到你變得這末快。」
小鳳不語,―-肚子的不以爲然。振華氣憤憤的說下去:
「你忘了我幾次三番的吿訴你,那些市儈,社會上的吸血鬼,少跟他們接近。」
「振華你吿訴我的太多了,」小鳳不耐煩的答道:「我還記得你說過,這社會三分靠本事,七分靠交際,今天你說我變了,不如說是你把我改變的,老實說,我爲了你的朋友,爲了你的事業纔變的。」
振華苦笑一陣,說道:「好,小鳳我佩服你,你太會說話了!」說着拿過小鳳的皮包,從裏面取出鑽石別針,向小鳳一揚,接說:「這是爲了我的事業?你以爲我不知道嗎?你把我所說的話都誤解了,你應該從反面看纔對呀,這些東西,我知道不是憑你眞正藝術換來的,你戴上了也沒有什麽光彩的。」
小鳳無言答對,振華怒氣冲冲的自顧走進房去。
第二天,振華到了收音間,不見小鳳在,祗有樂山迎上前來,他說道:「孫小姐跟經理一塊到董事長家裡去,改了明天吧。
振華的怒氣不打一處來,雖然小鳳囘家時候已在午夜之後,他仍在廳裡等着,一見小鳳的面,劈頭就說:「小鳳,我等你囘來,咱們痛痛快快的談一下,我不想做你有名無實的未婚夫!」
「你早就說了。小鳳滿不在乎的把訂婚戒指除下,一伸手交給了振華,說道:這是你的拿去吧。」
振華接過戒指,用力向窗外擲去,囘身重重的在小鳳臉上打了一記耳光,提起已預備的兩個皮包,往大門外就跑。小鳳呆呆的站在當地,耳邊響起朱半仙的話:「你不止嫁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好。」
朱半仙的這些話,把小鳳給變成了郭子雲的外室。
轉眼又過了一年,可是生活得並不如她的理想,雖然物質上的享受比以前好,但小鳳却像鳥籠中的金絲雀。她在精神上感到空虛,因爲她祗是子雲的玩偶罷了。
投機取巧的事業是永遠不會長久的。郭子雲爲了償還不出一張十萬元的借票,不惜叫小鳳以美色去敷衍債主崔蔭廷,誰想到善用心機的崔老頭,一方面假意與小鳳週旋,另一方面却通知警局把子雲拘了去,小鳳正在傍徨無主的時候,偏偏禍不單行,子雲的另四位太太打上門來,把傢私統統搬光不算,還把小鳳打了一頓,首飾手袋却給搶奪了去。
無依無靠,滿臉傷痕的小鳳,祗可來到崔蔭廷那裡去求援。
「崔先生,無論如何你得想法子給我出這口氣,你是一向同情我的人,我現在也祗有你這一條路可走了。」小鳳聲淚俱下,確是楚楚可憐。
蔭廷滿臉奸笑,假作好意的勸慰道:「不要傷心,你先囘去,我一定給你解决這件事。」
「我囘到那裡去?什麼都沒有了。」
「唔,這倒是個問題,」蔭廷眼珠一轉,計上心來:「這樣吧,你先在此他暫住一時,慢慢的我再給你找合適房子。」
「你的太太⋯⋯不⋯⋯」
「哈⋯⋯我不是郭子雲啊。」蔭廷早已料到,那怕小鳳飛上天去:「我那幾位太太,都像親姊妹一樣,她們非常和氣的,再說她們沒有一個敢管我的事,祗要你願意住,不必顧慮她們。」
小鳳在無可奈何情形之下,暫時糊裡糊塗的依人籬下,算是蔭廷的不明身份的第五房姨太太,這也是她羨慕虛榮的結果,從此就陷於不能自拔的命運裡了。
好一個鬼計多端的蔭廷,居然干方百計,軟硬兼施的把小鳳的舊首飾,從子雲的四位太太手中給騙了囘來,再跟無惡不作的趙大律師定下詭計,一下子把個子雲給設法判成了徒刑,從此蔭廷人財兩得,好不躊躇滿志!囘得家去,拿出裝首飾的小鐵箱,對着小鳳誇燿。
「郭子雲給你那點首飾,你也不用去想它了。」蔭廷指着鐵箱內的珠光寶氣說道:「這裡面的東西,你喜歡什麼,挑着拿吧!嘿嘿⋯⋯」
小鳳看得部發了呆,半晌始囁囁的說道:「我不要。」
「你還客氣什麼?小鳳,來,我給你揀兩樣。「蔭廷說着取出一對耳環及一個戒指,替小鳳戴上,看了兩眼,說道:「來,你過來,自已看看滿意哺?」
小鳳對鏡,滿心喜歡祗是又不好意思說出口,低下頭來淺淺一笑。陰廷就勢一把就將小鳳接入懷裡,色迷迷的說道:「寶貝,你怎麼早不遇上我哪?」
新開幕的夜總會裡,衣香鬢影,人頭攢動,從大門口進來趾高氣揚的蔭廷,臂上掛着的是裝束入時,千嬌百媚的小鳳。
坐定之後,小鳳的神色突然一變,音樂台上,鋼琴之前,不是別人,正是分別已久,音信杳然的振華。
「你看什麽?」蔭廷覺得奇怪,不禁問小鳳。
「怎麼啦,不許看嗎?難道叫我閉上眼睛坐在這兒嗎?」小鳳嬌嗔的答道。
「哈哈,我覺得你看得很出神,嘿⋯⋯我們下去跳一個吧。」
小鳳縐縐眉說道:「不,蔭廷,我們囘去吧,改天再來好嗎?我忽然頭痛得受不了。」
這麽一晚,小鳳果然又來到夜總會,這次沒有蔭廷,她獨自佔了一桌,桌上有一瓶烈酒。
把塲中的大班叫了過來,小鳳給他一張紙條,吩咐了幾句,大班點頭答應,把紙條送到樂台上,振華打開紙條一看,上面寫着:「振華,請你把杏花溪之戀彈給我聽吧!」
振華囘頭看見小鳳,立起身來,走到小鳳的坐處,拿下她手中於酒杯,說道:「快囘去,這兒不是你來喊酒的地方。」
小鳳哀求似的仰面說道:「振華,我錯了,以前都是我不好,請你原諒我。」
「小聲點,過去的事不用提了。鳳,我送你囘去。」振華說完用手攙小鳳,小鳳毫無抵抗的跟着他就走。
在汽車裏,小鳳顯然有七八分醉意了。她嬲着振華帶她遠走高飛,振華那裏肯答應?正在難解難分之際,汽車早已到了崔家門口,崔蔭廷怒氣滿瞼的站在門前。
振華硬着頭皮上前,點頭爲禮,說道:「崔先生,你別誤會,我以朋友的立塲,送她囘來的⋯⋯」
蔭廷大吼一聲,駡道:「狗東西,你也不打聽打聽,胆子眞不小,我今天要敎訓敎訓你這個王八蛋!」
振華逼到頭上了,不得不還手,誰想蔭廷一個失足滑倒,頭部觸石,流血不止。小鳳囘頭一看,遠遠的已有巡警走來,急忙拉住了振華,說道:「你快走,快走!」
振華雖然脫身了,但是在城市裏已無法立足。同時,小鳳被蔭廷幽禁了起來,一步大門不出,日久之後,鬱出一塲肺病來,蔭廷此時對她已經毫無憐惜的意思,祗差了一名女婢叫阿彩的,陪她到老遠的郊外別墅去休養。
小鳳到達別墅的那天,身體已經疲弱得支持不住了,直接到上臥室裏去休息,阿彩在安置行李,最後把小鳳的一幅放大照懸掛在適當的牆位上。
忽然,有琴聲自樓下傳來,曲子正是「杏花溪之戀」,小鳳先凝神聆聽,慢慢的感覺興奮,站起身來,走出臥室。
樓下,看門的老宋匆匆忙忙走進客廳,說道:「馮先生,別彈啦,我們太太在這兒養病呢。」
振華很抱歉的站起身來,說道:「對不起,我不知道,改天見吧。」說完他就匆匆走了。
小鳳來到樓下,看看客廳裡空無一人,自言自語的道:「咦!奇怪,沒有人彈琴末,也許我聽錯了。」
第二天淸晨,老宋正在打掃庭院,振華來到了。
「宋老伯,也許明天我就離開這兒啦,到城裡去看個朋友,說不定在那邊找個事。」
老宋點頭稱是,說道:「對,這個年頭,找事耍緊啊。」
振華從懷裡掏出那個舊錶來,說道:「不値錢的東西,這個破錶,請你接受了好嗎?這是我父親生前給我的。」
振華誠心誠意的說道:「那就沒意思了,老伯,這不過是略表我一點心意罷了。」
果然振華在翌日的早晨上了火車。老宋在別墅門口,拿着那個打簧的舊錶對時鐘,叮鐺之聲,把散步囘來的小鳳給驚住了。
「老宋,你這錶讓我看看。」
老宋把錶遞了過去,小鳳一看就認了出來,急問:「你那來這個錶?」(圖爲林黛)
「朋友送的,昨晚上剛送的哪。」
「你那朋友姓什麽?」
「姓馮。」
「你怎末認識他的,現在人呢?」
「認識了不久,他因爲知道我們這兒有個琴,他向我借用練習的,現在他走了。」
遠處侍來幾聲汽留聲。
另一年的春天,桃紅柳綠天氣,振華騎着單車又來到訪問老宋。
「宋老伯。」振華高聲叫道。
老宋出乎意料,當然高興。「馮先生,什麽時候到的?」
「就是這班車。」
「怎麼去了一封信也沒有?」
「對不起,一到了城裡就窮忙,一個錢也瞧不見,好容易挨到了今天,總算有了點辦法,這纔順便來看看你,」振華說着就掏出鈔票來。
老宋一擺手,說道:「這個你先別忙,你知道爲什麽我怪你不來信?」
「爲什麽?」振華被問得莫明所以。
「你走後不多久的時候,太太發現了你給我的錶,她一定叫我找你囘來,我急忙趕到車站,車早就開走了。」
「你們太太找我幹什麼?」振華更鬧不淸楚了。
「我不知道。」
「她姓什麼?」
「我也不好打聽。」
「人呢?」
「在樓上,我帮你去見她。」
振華跟着老宋進房,小鳳支撐着病體,起來和振華相見,她倒在振華懐裡,流着懺悔的酸淚。振華原諒她的無知,可憐她的遭遇,答應帶她到一個新的環境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