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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菜艶史
淸明時節,江南某地,絕世美人「小白菜」的墓前,一坏黃士,遍地落葉,烟雲低迷,景色蒼茫,一個鬚髮全白瘦骨嶙峋的跛足老人,倚杖而立,低徊憑弔。
他在墓前焚起一堆錫箔,箔灰在風中飛起。碑碣上有四句詩:「小別依依記往年,落花如夢柳如烟,夕陽紅似離人涙,宣武城頭春可憐。」似在廻憶着一段不勝惆悵的舊夢,依戀不去。
六十年前,當小白菜還是八九歲的時候,她被一個媒婆帶到倉前鎭上,這女孩原名畢蘭英,洪楊戰時失去了父母家庭,孤苦飄零,於是被領去做葛家的童養媳。
倉前鎭上,葛家門口,圍着一羣鄰里親友,爭着在瞧這個童養媳。她懷着驚慌畏怯的心情,進了葛家的大門。鄰人向葛家的孩子葛小大開着玩笑:「你這新娘子長大了準是一個絕色美人,可得小心點兒!」葛小大只是十歲左右的孩子,天眞無知地接受了父母和媒婆安排下的婚事。一陣鞭炮晌起,他只感到迷惘。
十年來,倉前鎮上始終談論着畢蘭英的姿色,「小白菜」這個綽號也就不脛而走。葛小大始終聽着人家向他開玩笑的話:「家裏藏着這絕色美人,可得小心點兒!」他和小白菜相處十年,自幼兩情融洽,日夕厮磨,根本也不覺得小白菜容貌多美,更不明白須要「小心」的是什麼。他父母已死,在一家荳腐店裏當一個克勤克儉的夥計。和小白菜相依爲命,帶着啞吧妹妹傻三姑,租了一幢小屋,過着安份平凡的日子,他早出晚歸,小白菜整天在家操作,閒來做做剌綉針黹,和外邊沒有接觸,始終是一個單純善良的女人。
只有不得已的時候,小白菜才單獨出門。
那是葛小大生病的一次。
某夜,葛小大晚上囘家時淋了雨,半夜裏發起高熱來,第二天一早,小白菜和傻三姑都一籌莫展的時候,收租的人來收房租,知道小大病倒,說起他的業主楊家的少爺楊乃武深通醫理,有事可以去找他。
小大熱度更高了,小白菜和傻三姑用手勢商量了許久,只得去找楊乃武。
小白菜只聽到過楊乃武的名字,以前從未到過楊家。他戰戰兢兢走進楊家大門,幾次畏怯不前,終於鼓勇而入。
她進了大廳,靜悄悄沒有人,只得折入走廊,走到花廳門口。
花廳裏,楊乃武獨自憑案讀書,小白菜遲疑着不敢進去,就在門外遠遠叫了一聲,急急說明來意。
乃武聽說是他的房產的租戶病了,頭也沒有抬起,答應就去。等他放下書冊,走出花廳,小白菜已經害臊先溜了。
楊乃武如約來給葛小大診病。小白菜怕見陌生客人,躱在後室不敢出見。
乃武診視完畢,知道小大家境淸苦,不但不收診金,並且還送了藥錢。小白菜在後室裏聽着望着,感激萬分。急急整裝而出,預備向乃武道謝,可是等她出來,乃武已經匆匆的走了。
乃武始終沒有見到小白菜,可是小白菜却兩次都見到了乃武,他的風度和人品,在她心上深深的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葛小大病好了,又照常每天出去,迄夜始歸。
小白菜也照常在家操作,做着刺綉針黹。
可是,茶樓上,藥店老板錢貴生和一些專喜飛短流長的人在渲染着楊乃武給葛小大診病的事。他們談着小白菜的姿色,一口咬定楊乃武爲了小白菜才肯贈診送藥。卑劣的流言,從一張茶桌傳到另一張茶桌,從一家茶樓傳遍了倉前鎮。
偏偏小白菜也生病了,葛小大又想到了楊乃武,這次是他去楊家請醫,路上遇到熟人,人家對他暗暗諷剌,他不知就裏,還大談楊乃武慷慨熱心。
他到了楊家,像小白菜一樣,戰戰兢兢進了大門,走過大廳,折入走廊,到了花廳門口,乃武依然坐在花廳裏讀書,小大說明來意,乃武也是熱心地答應就去,於是他跟着葛小大一起到葛家來。
在小白菜的床前,小白菜從帳子裏伸出手來給乃武把脈。這隻手,就使乃武目眩神迷。把完脈,要看她的臉色與舌苔,葛小大揭開帳子,乃武一見她的容貌,不由自主地就被小白菜的絕世姿色吸引住了。
可是乃武不是一個輕薄的人,他克制着自己,診完病,開了藥方,就走了。他又不取診金,另送藥錢。
小白菜與葛小大再次領了乃武的盛情,不斷道謝,并且堅約乃武過兩天前來小飮,表示答謝之心,乃武自然欣然答應了。
約定的那夜,葛小大、小白菜、和傻三姑忙了一天,給楊乃武做了精美的酒菜,隆重款待乃武,小大酒醉先退,乃武和小白菜單獨在一起,相談甚歡,在小白菜,她是第一次接觸到斯文儒雅英俊的男人;在楊乃武,他是第一次見到世間罕有的美人。一種不可抗拒的情感,在他們兩人的心上滋長了起來。
小白菜雖已病愈,乃武仍不斷贈送補藥。有一天,小白菜去拿藥,乃武約她到林泉遊憩。乃武和她談了許多小白菜以前所不知道的事物,帶給她一個新的天地。小白菜傾述着自己的身世,更增加了楊乃武的憐愛。乃武原是當地的舉人,情不自禁地吟詩相贈,小白菜也唱起了流露眞情的村野山歌。雖是兩個世界中的兩個人,不同的環境與不同的見識,但是愛情不分界限,兩顆心融會在一起了。
楊乃武囘到家裏,陷入了苦悶。
他是鎭上數一數二書香門第的子弟,上有嚴厲的老母,下有賢淑的妻子,但是,他竟遇到了小白菜。
小白菜眞正體驗到戀愛了,但她已是葛小大的妻子,她開始發覺世界的廣濶,開始感到人生的意義,同時也開始對于環境有了不滿足的苦悶。她用痴憨的言語問傻三姑,傻三姑是啞吧,似乎也懂得她的意思,似也爲她痛苦。
幾天不見乃武,她耐不住相思之苦。
她想去看乃武,走到楊家的大門外,徘徊逡巡,却又不敢進去。
同時,乃武也在葛家近處,望着小白菜的窗口,矛盾苦悶的踱着步子。
小白菜終於囘來了,一刻不能安寧的心情,使她不能維持日常的生活秩序,葛小大奇怪地問她,她推說頭痛,避開談話,很早就睡了。
乃武囘到家裏,也是通宵不眠,在庭院裏來往踱着。楊妻午夜夢廻,潛出偷偷窺看,忍不住問他的心事,他也只有支吾其詞,藉故推託一番。
在楊乃武與小白菜曾一度相約遊憩的林泉小亭邊,乃武又獨自而來。
小白菜也爲追尋那次短夢,偷偷在另一邊呆坐冥想。
她心裏盤旋着茫然的感覺,從楊乃武那兒得到了她從來沒有得到過的東西,但是又因楊乃武而失去了一切,她望着小溪流水,望着岸邊小花,她又哼起小曲來。
乃武聽到歌聲,轉身而望,情不自禁地追了過來。
他倆雖是不約而同的會晤,却被鄰里中人看在眼裏,以爲他們是密約幽會。
茶樓上,流傳着關於楊乃武和小白菜的事,錢貴生和一羣朋友的惡俗的唇舌,傳着惡俗的流言,沸沸騰騰,滿城風雨
終於,楊乃武的母親知道了這事,她把乃武找到內廳,在他父親的神位下,焚了香,呌乃武跪下,她嚴厲地問他,是不是忘了父親在世時的家規?是不是壞了楊家的門風?她要他斷然處置與小白菜的這段荒唐的事。
乃武直率地承認他是愛着小白菜。
可是,他母親聲淚俱下的責備,妻子在門外一隅暗自飮泣,家法庭訓高高懸在壁間,他終于在父親的神位前下了决心與小白菜斷絕往來。可是,他要求再晤一面,他母親答應了他。
他到小白菜家來看她。
小白菜見到他的神色,知道發生了嚴重的事情,問他,他還故作無事。他要酒他也給小白菜斟了酒,再三擧杯對飮。小白菜還是問他:「爲什麼今天你這樣?」他不答,凝望着小白菜。
兩人默然相對,小白菜意會到一切了,黯然垂頭。
他吿訴小白菜:「我們不能繼續見面了,我的家庭,我的地位,你的聲譽,你的幸福⋯⋯這是最後一次相聚。」接着又說:「讓我們快活一點吧!」
小白菜咽下眼淚,强作微笑,可是,她說不出話來。
他也抑制着感情,拿出幾件飾物,送給小白菜。小白菜似乎並不希罕,却指指他隨身帶了多年的一塊小小的珮玉。他立卽解了下來給了她。問她「你喜歡這個!」她輕輕地說:「看了它,就像看了你的人。」說完,她再也忍不住,淚如雨下了。
乃武振作了一下,拉着小白菜的手,對她說:「千萬珍重自己!今天,我要吿訴你一件事,你自己一向不知道,可是我不能不提醒你,你的姿色是世間希有的,你的姿色是危險可怕的,你太美了,你沒有犯罪,罪惡會跑到你身上來,你得特別小心,窗子千萬不要開,別被人家看到你,門戶更要謹愼,不能和外邊接觸,天老爺給了你這份姿色,可能害別人,也可能毀了你自己⋯⋯葛小大是一個好丈夫,忠厚的心腸,強壯的身禮,你要全心全意好好的對他,才是你一輩子的福氣⋯⋯」
小白菜似懂非懂,在朦朧淚眼中望着他黯然而去。
可是流言不但沒有中止,而且變本加厲。
葛小大照常在荳腐店工作,鄰里鄕人來來住往,都是暗暗諷諷剌笑罵。小大忍無可忍,追問究竟,人家不敢說,他扭住了要打,人家才直率地吿訴了他。他不信,他知道楊乃武是個正人君子,他責罵人家造謠惹是非,人家冷笑着走了。
他疑竇叢生。
晚上,小大向小白菜提出質問。小白菜矢誓否認。傻三姑也指手劃脚爲她分辯。這些時,小白菜不開窗,不開門,整天在家裏,她拿出一大批刺綉來,說明她做得更動更多,正預備送到店舖去賣錢,貼補日常開支。
小大不再追問了,事實証明了小白菜安份守己。可是,心裏却難免老是忐忑不安。
一年一度鎭上賽會的日子到了。大街上,鑼鼓喧天,舞龍舞獅,萬人空巷爭來看會。
小白菜在小樓一角,依然抑鬱寡歡,靜悄悄地做針線剌綉,以遣長日。
傻三姑好像也明白她的心事,總是找機會勸慰她,要她開心。特地拉她同去看賽會。可是,她牢牢記着乃武的話,不敢出門,不敢見人。
傻三姑再三拉她去,她總是不肯,傻三姑說不出話,情急了,搶着把窗子打開,拉她在窗口眺望。
窗下街上,賽會行列遠遠而來,街邊擠滿了看熱鬧的人。
小白菜看了也高興起來,失去已久的笑容,經又展露,可是,她一想起楊乃武的話,又急急的關上窗,窗外鑼鼓聲,喧鬧聲吸引着她,傻三姑也急着要看,又把窻子打開了。
街上,行人越聚越多。
當時,餘杭縣知事鄭光祖的兒子仁來也和藥店老板錢貴生等一行人走到這裏。
鄭仁來無意之中抬起頭來,望到小白菜的窻口。小白菜的美色立刻吸引了他。他從沒想到這鎮上竟有這樣的美人,他看得呆了。
可是,僅僅短時的一瞥,樓上的窻子又關上了。
鄭仁來拉着錢貴生便問,這是誰家女人?他願意不惜任何代價,去結識這絕色美人,錢貴生巴結鄭仁來唯恐不及,連說「一定可以想辦法。」
晚上,在錢貴生狎愛的一個風塵女子野菜花家裏,擺了酒席,逢迎着鄭仁來等一羣人徵歌逐色。面對着野菜花這樣的女人,鄭仁來意興索然,拉着錢貴生商量結識小白菜的方法。有人以爲鄭仁來是知縣的兒子,小白菜是一個豆腐店夥計的妻子,得來自然不費吹灰之力,可是,錢貴生却以爲小白菜旣暱楊乃武,怕幷不容易染指。
在座有一個綢緞莊的老板,給鄭仁來出了好主意,呌他冒充綢緞莊夥計,到小白菜家去收購剌綉。加上錢貴生從旁慫恿,代出主意,計議遂定。
小白菜不知就裏,只當鄭仁來是個談買賣的商人,當卽出見,殷殷款待,鄭仁來醉翁之意不在酒,以高價買了一批剌綉,臨走,又約了第二天再來,還要催索新貨。
不久,鄭仁來已經買了大批剌綉,堆在家裏,他把錢貴生找來,指着這陸續買來的綉錦問他:「化了這些錢,買來這些東西,人還是沒有碰一下,怎麼辦?」
錢貴生敎他,旣然做了這些生意,談得很熟,不妨趁葛小大不在家的時候,送她一些衣料飾物,再呌了酒菜和她共飮,察顏辨色,加以引誘,小白菜無知無識,自易入彀。
果然,這辦法也成功了。
某夜,葛小大不在,鄭仁來呌了酒菜,在小白菜家裏對飮。小白菜見他一番好意,也就敷衍着他,他神魂顚倒,不禁大樂,頻頻暢飮,席未終,已醉了七分。醉後情不自禁,把怎樣費盡心機結識小白菜的話都談了出來,幷且吐露了對小白菜的相思之苦。
小白菜發覺中計,知道鄭仁來別具用心,一怒而起,下逐客令。
仁來不斷糾纒,小白菜嚴詞拒絕,正色說道:「我是有丈夫的人,要我跟你,除非丈夫死後。」仁來指着她,說她和楊乃武的事,她力加分辯,仁來不信,幷且逞着酒意,竟圖非禮。
兩個人正在扭纒,門口有人聲至,小白菜知道是葛小大囘來了,仁來一時情急,推倒了蠟燭,匿身門後。
小大進門,已經聽到人聲,知道家裏有事,以為是楊乃武,厲聲喝問,仁來突然從門後竄出,小大見到人影,要想抓他,仁來一脚踢去,踢在小大胸口,小大正要還手,仁來已奪門而逃。
葛小大憤不可遏,追到街上,已不見仁來踪跡,狂奔追尋,終于傷痛不支而倒。路人走過,發現了他,問他何事,他却說是追打楊乃武。
路人把他送了囘家。
小白菜再三向小大解釋,說不是楊乃武,而是知縣的兒子鄭仁來,幷且把仁來怎樣千方百計來勾搭的事情一五一十吿訴了小大。
小大明白了眞相,可是,懾於知縣威勢,也只有敢怒不敢言。
而他傷勢隱隱作痛,小白菜只得再去請楊乃武診治。
小白菜又到了楊家,和她第一次來一樣,那大門,那大廳,那走廊,那花廳,可是,事過境遷,她不禁百感交集了。
花廳中,乃武又聽到小白菜的聲音,他急急出來,問她:「爲什麽又來找我?」小白菜囁嚅着說:「不是我不聽你的話,是小大受了傷,請你去看病。
楊乃武跟了小白菜就去。
乃武的妻子在走廊的遠處一端,看到了小白菜的背影,看到了小白菜與乃武窃窃私語。
乃武給小大診治後,開了藥方,就匆匆走了,他和小白菜沒有說什麼,只是臨去時相對默然的一眼,似已說盡了無限的情意。
傻三姑拿了楊乃武給小大開的藥方到藥店取藥,鄭仁來正和錢貴生在商量着小白菜的事。
錢貴生對鄭仁來說:「你的機會來了,要不要一石二鳥?」鄭仁來不懂,錢貴生暗暗把毒計吿訴了他。他答應重重酬謝貴生,貴生就摹倣楊乃武的筆蹟在藥方上加上「砒霜二錢」四個字,加配了砒霜放在藥中,交給了傻三姑。
傻三姑在一邊等着取藥,看見貴生鬼鬼祟祟的樣子,又發現藥方上多了一行字,她雖是啞吧,其實並不傻,心裏已經起了疑竇。她指手劃脚地問貴生,仁來怕多是非,逗引三姑說別的事,又掏出一隻金錶給她玩着,陪了她一起囘去。
鄭仁來一臉假慈悲的樣子,陪着三姑囘家,向小白菜大獻殷勤,他說那夜醉後荒唐,料不到竟失手傷了小大;特來道罪。小白菜一肚子怒憤,白眼相加,他却涎着臉纒着不去,再三求恕。小白菜見他誠懇,也就算了。傻三姑疑心藥中有毒,急急要去吿訴小白菜,仁來又從中糾纒,哄着三姑。小白菜端了藥出來;三姑欲言不能,藥碗已送到了葛小大的手裏,一飮而盡。
小白菜謀殺親夫的案子送到了縣府,衆口一詞,咬定了小白菜與楊乃武有染,乃武開出毒藥,小白菜親手謀害了葛小大。
在野菜花家裏,錢貴生和鄭仁來談着這件事,貴生安慰仁來說:「儘可放心,萬無一失!」
他們的談話被野菜花聽到,她雖然不知底細,但是知道楊乃武是無辜的,而錢貴生和仁來形色可疑。
仁來還是惴惴不安,貴生再三勸慰,幷且提醒了他:「這案子正在你父親手裏,父親還有不袒護兒子的道理?」
鄭仁來心虛之下,向他母親把這件事的始末和盤托出,跪倒在他母親面前,請代他設法。
鄭母向鄭光祖說出這件事。光祖爲了掩飾眞相,使仁來脫罪,决定做成楊乃武小白菜的寃獄。他怕小白菜供出實情,一面搜集楊乃武小白菜的罪証,一面又授計仁來去找小白菜。
小白菜已押在獄中,仁來突然來訪。
他向她說了許多動聽的好話,幷且再三敎她脫罪的方法,就是把事情推到乃武身上,自己祇說一槪不知。
小白菜只求申雪寃屈,被仁來說動,聽信了他的話。
縣府開審,鄭光祖親自升坐大堂,傳來錢貴生作証,和驗屍結果相對証,一無訛誤,又傳楊乃武的妻子問話,楊妻說出曾經看見葛小大死前,小白菜跑來找乃武的事,更加強了乃武與小白菜的罪証。
小白菜依鄭仁來的意思答了話。楊乃武受盡拷打,只得畫押;他寫了「有口莫辯」四個字。
鄭光祖匆匆結案,自然是「罪証確鑿」。
楊乃武的家裏,陰森凄凉。楊母聽到了乃武案發,一氣而死,楊妻雖然信任乃武决不會下毒手,可是事已至此,伏在楊母靈前焚香燭,拜鬼神,祈求丈夫脫罪歸來,血淚交迸,痛哭哀號,烟霧縹繞中,忽見人影,飄然而來,對她說:「你丈夫是無辜冤屈,你應該爲他申寃,這案子還有內情。」她還想追問,人影倐然消逝,她還以爲是神靈顯形。
其實,來報訊的不速之客是野菜花,激於天良,特地通報消息。
楊妻公禀申寃的狀子送進了縣衙門,也送上了巡撫衙門。
巡撫把這案子批發杭州府提訊。
訊畢,結果依然是「原審無誤」,楊乃武也簽了押。
巡撫覆閱公禀申寃的狀子,再批「會同嘉興知府會審」。
會審的結果,又是「原審無誤」,楊乃武又簽了押。
巡撫再批「提齊人犯,自行審問。」
巡撫親審時,小白菜提上堂來,玉容憔悴,俯首不言。楊乃武已被拷跛了雙足。鳩形鵠面,只是一味搖頭。
再傳証人,錢貴生滔滔不絕,說所有罪証都已呈明。楊妻一味痛哭。傻三姑指手劃脚,似有無盡的話,無法說出。
最後,楊妻突然號啕大呼「寃枉」,傻三姑也跟到前面,跪地不起。
巡撫審結,說「通姦謀命罪名成立」楊乃武依然簽押。
楊妻囘到家裏,肝腸寸斷,萬念俱灰。
突然,傻三姑跑來找她,用手勢力求她一起趕進京去。爲楊乃武小白菜申冤。
京城裏,刑部尙書童瑩等和太史翁同龢談着這件通姦謀命,哄動江南的案子。說起案情,都感到棘手,翁同龢拿起歷來審件一看,指出楊乃武簽押的草書吿訴這些大臣,說乃武所簽實爲「有口莫辯」,「嚴刑必供」,「屈打成招」和「受刑不住」這四句文字,足証爲一寃獄,畧一沉思,給大家出了個主意。
獄中,一名獄吏來看小白菜,對她說「明早行刑,今晚特設酒菜,給你享用一宵。」
另一名獄吏同樣去通知了楊乃武。
一間石屋,放着一席豐盛的酒餚,點着一對紅燭。兩端門啓,獄卒帶着小白菜和楊乃武,分別送入室來。吩咐兩人坐下,獄吏退了出去。
案發以後,小白菜和楊乃武還沒有單獨見過面。兩人在桌邊對坐,半晌說不出話來。
終於小白菜先開口:「你怪我不聽你的話,開了窻子,闖出了這樣的大禍。」
楊乃武苦笑搖頭。
小白菜跪了下來:「可是我不知道你也是死罪呀!」
楊乃武依然苦笑,把她攙了起來,凝望着她。
然後,楊乃武斟了酒,要她同飮,吿訴她:「我們旣不能一起活,就一起死,也是好的,所以我也安心。」
小白菜聽了這話,大爲感動,盡情傾吐抑鬱着的愛慕之情。楊乃武問她:「那末你一口咬定不知情,把事情推在我的身上,是不是有意要我陪着你一起死?」
這下,小白菜才說出鄭仁來哄騙她的話。想起葛小大服藥前後,她又記得傻三姑的表情與動作。
可是,事已至此,楊乃武含笑相勸,對她說:「一切寃屈,都忘了它吧!我們只有今夜了。」於是,又舉杯痛飮。
其實,這石室外,六部大臣都在壁洞中偷看偷聽,已把兩人所有的對話記了下來。
六部大臣的記錄,交到翁同龢的手裏,翁同龢莞爾而笑。
六部大臣重加會審,小白菜說出眞相,傻三姑送上鄭仁來金錶作証,案情終于大白,錢貴生,鄭光祖都判了應得之罪。鄭仁來及小白菜,一爲主犯,一為從犯,同判死罪,定次日正午行刑。
楊乃武雖然也犯了「行爲失檢」之罪,但迭受拷打,兩足已跛,畧予訓斥,交楊妻伴同還鄕,他悵望着小白菜鉄索鎯鐺,黯然而去。
小白菜囘到獄中,室內已備有全套宮服,命她穿戴打扮。小白菜以爲將易裝正法,獄吏亦推說不知究竟。
忽然,太監奉太后之旨,前來召她進宮覲見。
小白菜打扮妥當,宛若天人,送到宮中。太后知道她是絕世美人,渴盼一見,特親自相晤。小白菜跪拜再三,太后命她抬頭,果見姿色驚人,嘆爲國色。叫她伸手上去,親在她掌中寫了一個「赦」字。
她走出殿來,不知掌上何字,還用唾沬去擦抹,被太監拉住,吿訴她:「你愚昧無知,幾乎喪命,現在還這樣痴憨?這是太后赦你的罪,寫上的赦字呢!」
宮門階下,傻三姑在等着她。左右問她打算何去何從?她表示經此變故,决心聽從楊乃武的話,遁跡空門,出家爲尼了。
某尼庵門前,鐘聲明朗。
楊乃武的心聲叙述着:「她從此就在庵中,過着淸淨的日子。在晨鐘暮鼓之中,渡過了她的餘生,我從此沒有再見到她,直到她死,我才找到了她的墳墓⋯⋯」
小白菜墓前,這個鬚髮全白,瘦骨峋嶙的跛足老人,正是楊乃武,他在廻憶往事,低徊憑弔。觀衆也看到了墓前石碑上「葛門畢氏蘭英之墓」的字樣。
楊乃武似乎對着墓前石碑着:「你等着我說,我也快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