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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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夏天的傍晩,沿海山道上,二傍楊柳成蔭,風景如畫,遠遠傳來馬蹄聲,車夫老王,駕着一輛馬車,車上坐着一個年約四五十歲的人,面前站着一個小孩,是馮孝伯攜了一個工人的遺孤回家,這小孩子名叫小六子。
小六子的父親,在馮孝伯的廠內任事,有一天廠中失火,爲了搶救物資,他奮不顧身的在火中進出幾次,終於受傷而死,馮孝伯感其因公身亡,决意撫養他的兒子小六子成人。
小六子隨着馮孝伯回家,他愉快的東張西望,馬車漸漸近來,馮孝伯指着沿海一所洋房說:「這就是我的家,也就是你的新的家。」
❋ ❋ ❋
馮孝伯有一子一女,子明德,年十四,比小六子大一歲;女明英,才十一歲。
馮太太溺愛着兒子,馮孝伯的妹妹處處照顧着明英。
小六子來到這個新的家,並不受馮太太的歡迎,她是除了明德以外,什麽人也不喜歡,何况小六子是一個工人的兒子,出身低賤,怎麼配與明德等混在一起?明德雖年幼,受母親熏陶,所以也不喜歡小六子,惟有明英與姑母,她們並不歧視這可憐的孩子。
❋ ❋ ❋
五年中,小六子在馮孝伯愛護下,得與明德明英同受教育,他的學業遠勝過明德,明英也頗用功,二人日益接近,激惱了馮家隔鄰的朱仲平。
朱仲平與小六子明德同學,暗暗戀上明英,他和明德在學校以搗蛋出名,明英瞧不起他。
考期近了,明英與小六子在一起温課,朱仲平,明德和三四同學在閒談,同學指着小六子說:
「你弟弟馮明道跟你完全兩樣,你看他多用功,這一次大考,不用說又是他第一。」
明德恨死别人說小六子是他弟弟,他分辯說:
「他不是我弟弟,我爸爸因爲他可憐,沒有父母,才把他收留下來的。」
朱仲平在旁邊用蔑視的眼光看了小六子一眼,用手作話筒模樣,惡作劇地喊一聲:
「小六子!」
小六子回過頭來,恨恨地看朱仲平一眼,同學們爲這名字而大笑起來。
仲平妒忌小六子每次考試總是第一,想出一個壞主意,聯絡一批同學,準備罷考。
「大考這個制度,有二個短處:第一:太不合理,考不及格就不能畢業,關係太大。第二,這制度的本身就不公平,外國很多大學,除了一篇畢業論文之外,也沒有什麼大考,現在我們决定要求校長把大考免了,要不然我們立刻罷課。」明德向同學們煽動。
大家一片附和聲,仲平轉頭去看小六子:
「馮明道你贊成不贊成這個辦法?」
小六子搖搖頭。
❋ ❋ ❋
小六子不參加朱仲平的計劃,仲平决定集合同學打他,四面調兵遣將地埋伏下,一下課,大家圍攻小六子,小六子被追到走投無路,躍牆而出,一口氣奔到瀑布前,禁不住痛哭流涕,明英在後面趕來。
「我再也不要唸這勞什子的書了!」
小六子憤恨地說。
「你别難過。」明英安慰他。
「爲什麽個個都要欺侮我?」
「他們不是欺侮你,是妒忌你,因爲你什麽都比他們強!」
小六子還是恨恨連聲,垂下了頭,明英聽不過說:
「一個人要能忍耐,可是忍到忍不住的時候,就應核振作起來,不然就是沒志氣。」
小六子感動地看了明英一眼,抬起頭來說:
「明英,謝謝你,我一定記住你的話。」
❋ ❋ ❋
小六子除了讀書外,惟一的愛好是釣魚。一個晴朗的夏天午後,他與明英明德一起在瀑布附近的小溪中垂釣。
明德釣了半天,祇釣得一條魚,小六子已得五條,明英在檢視魚筐,走來走去笑明德無用。突然朱仲平在大石背後出現,怪聲連連,明德一嚇,魚桿掉入溪中,明英爲他檢起,這時候,小六子又釣上一條魚,潑刺刺地在魚桿上跳動,明英大笑道:
「小六子有六條了!」
明德面現怒色,小六子馬上站起來說:
「這裏好,我跟你換個地方。」
誰知道句話更使明德惱羞成怒:
「你算讓我?誰跟你!」
他重重的在小六子的臉上打了一拳,明英急忙說:
「你欺侮人,我吿訴爸爸。」
「吿訴爸爸又怎麽樣?」
明德推了她一把,這才惹怒了小六子,他拔拳要打明德,明英一把拉住他,旁邊的朱仲平,看見如此情景,提起小六子的魚筐,向溪中一倒,說:
「小六子,喏!有本領再釣起來。」
說着,和明德走了,小六子望着他們背影,揑緊了拳,明英也怒形於色。
忽然,天色轉變,烏雲密佈,小六子和明英收拾想走,已經大雨傾盆,二人躱入瀑布旁的一個山洞中,小六子關心地問明英:
「你冷不冷?」
「有一些。」明英點點頭。
小六子脫下自己的衣服,披在明英身上,明英看見小六子的臉腫了一邊,心裏很難過。
「啊喲,打得這麽利害,真可惡,他們老是欺侮你。」
小六子撫着自己的臉說:
「欺侮我不要緊,可是我不讓他們欺侮你。」
明英羞澀地說:
「我也不讓他們欺侮你!」
小六子從身邊掏出一把小刀,把魚稈一拗二段,在一段上刻下「我不讓他們欺侮你」八個字,送給明英。
❋ ❋ ❋
明德像落湯雞一般回到家裏,馮太太問:
「妹妹呢?」
明德說謊,講小六子留她在釣魚,因爲下雨天釣魚才有意思,惹得馮太太大罵小六子帶壞她的孩子。
馮孝伯滿面病容坐在一旁,聽馮太太嘰咕不停,一邊咳嗽,一邊說:
「好太太,人家爲了我的廠犧牲性命,我不替他扶養孩子,以後你想還有誰肯給我去拚命呢?」
正說着,陣雨過了,天上出現一條彩虹,明英與小六子邊走邊唱歌回家,馮太太在門旁等着,明德換去濕衣,站在她的旁邊,明英一進門,馮太太卽刻摸她的衣服濕了沒有,看見她披上小六子的衣服,心里大不高興,命令明英不許再與小六子玩,馮孝伯看見小六子臉上的傷痕,追問道:
「你臉上怎麽了?」
明德一急,眼睛盯住了小六子。
小六子低聲說:
「碰了一碰。」
明德鬆了一口氣,卻又鄙視地掉過臉去。
姑母在旁邊,拉了小六子去敷藥,馮太太瞧着小六子的背影就:
「不是個好東西,將來跟孩子爭起家產來,誰對付得了?」
❋ ❋ ❋
不久馮孝伯逝世。家裏起了大變化,明德明英預備到上海讀書,馮太太留下小六子在家裏當雜差,還是看在馮孝伯的面上,賞他一口飯吃,明英不服氣,說父親留下一筆錢給小六子讀書的,爲何不給他?馮太太厲聲地訓斥明英:
「我說不去就不去,輪到你多說話!」
特地把小六子喚進來,數説一頓,並且命令他搬到老王一起住。小六子在馮家的身份,由義子一變而爲傭僕。小六子流下淚來,想反抗又不敢,默默地走出去,明英跟出門口,拉他的手,小六子把他推開,飛奔而去。直奔到馮孝伯墓前,撲在墓碑上號啕大哭,明英追上去說:
「你不要難過,在家裏一樣可以唸書,祇要你自己用功,沒有什麽分别。」
然而小六子悲憤填胸,那裏聽進她的話,在他心中已把自己與明英劃分成兩個階級。
❋ ❋ ❋
明德明英離家赴滬,小六子並沒有送他們。
明英進的是音專,她念念不忘小六子;一到上海,就買了應用儀器,親自去郵局,寄給小六子。
她走出郵局,迎面開來一輛汽車,明德坐在司機位上,旁邊是交際花娜娜,後面有朱仲平,有另一個同學挾了一個舞女。
明德招呼明英上車,說他請客去吃如吃咖喱雞飯,朱仲平力邀明英同遊,明英搖搖頭,明德被她掃興,開了車就走,望着遠去的車,明英嘆了一口氣。
❋ ❋ ❋
小六子在馮家當雜差,任何辛苦的事全要做,幸虧有老王與姑母的愛護,才稍稍安適些。
那天,他獨自在林中伐木,老王拿了一包東西與一封信來給他,小六子先打開紙包,看了看儀器,再坐到樹底下去看信,明英的聲音,清晰地在他耳邊响起來:
「那天你不肯來送我們,我明白而且同情你的意思,我們已經開學了,我跟你在中國函授學校建築科報了一個名,現在我把你需要的儀器都買了寄給你,你在家裏讀書,我相信會比學校好,因爲明德仲平他們在學堂裏也不見得學到什麽東西,我呢,正把全副精神放在音樂上面⋯⋯⋯⋯」
❋ ❋ ❋
時光如流水,一瞬眼幾年又過去了。
明英在音專裏,努力練習。
明德與仲平,在舞場裏,玩到天亮,娜娜問他們學點什麽,明德說到了上海學嫖賭。
在馮家,小六子白天無暇讀書,深更半夜,硏讀甚勤,他正爲一家大樓設計,預備去應徵。
❋ ❋ ❋
正在明德與明英要回家的一天,小六子接到一封信,原來他去應徵的大廈設計中了選,建築公司要聘他為工程師,還有一張五千元的支票,小六子高興得摟住老王打轉,馮太太悄然出現於樓梯口:
「小六子!」
小六子立正,馮太太授給他一張紙條,叫他去接明德明英時交給明德。小六子心裏正盼望着明英,心里樂得什麽似的,高高興興去換衣服,揀了一套自認爲最漂亮的西裝穿上,衣服緊且小,好像綑住在身上。老王在外面催,小六子勿勿走出去。
❋ ❋ ❋
遠遠一聲尖長的火車汽笛聲,小六子奪過老王手裏的馬鞭,加了二鞭,馬車疾馳而去,一到車站,他急急奔進站,在頭等車廂前,看見明德和仲平穿了漂亮華貴的西裝站在那裏。
「明德,仲平,好久不見,你們好?」
小六子伸手過去,興奮地想和他們握手,明德傲然不理,把手裏的皮包遞給小六子,神氣十足地說:
「朱先生還有行李,你上去全給他拿下來!」
小六子一肚皮委屈上車搬行李,正想找明英,明英出現在他的面前,向着小六子點頭微笑,小六子想扶她下車,被仲平一手推開,仲平的另一隻手,扶了明英,明英一躍下車。
小六子搬行李上馬車,並把馮太太的紙條授給明德,明德對仲平說:
「今晚來我家吃飯,我媽爲你接風。」
小六子坐在老王身邊,默默沉思。
馮太太姑母全在門口等他們,一等明德明英下車,馮太太抱住明德,快活得哭起來,姑母拉住明英的手,小六子忙着搬行李上樓。
「小六子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明英輕輕問姑母,姑母低聲說:
「你媽叫他在這裏打雜,什麽事情都得做,可憐!」
她們談着,馮太太回過頭來,二人停止說話,明英跟姑母上樓,恰巧小六子從樓上下來,明英兜搭他,問了幾聲,總不見回答,明英火了。
「小六子,你爲什麽不理我?」
「小姐,我還有事沒有做完呢!」
小六子頭也不回走開,明英幾乎哭出來。
❋ ❋ ❋
小六子是回到自己房中去的,他有一張馮家合家歡的照片,往時他在這張照片上找安慰,寄相思,現在他飽受刺激,一時性起要撕掉它,忽然看到一照片上的馮孝伯,他呆住了,終于伏在桌子上痛哭起來。
當晚家飯廳裏,情形相當熱鬧,一席豐盛的酒肴,馮太太,明德,明英,姑母,朱仲平及四個親友,女僕在旁邊忙着斟酒。
明德以主人地位,不斷指摘僕人的錯誤,同時拒絕馮太太爲他箝菜,認爲不衛生,馮太太被明德講得不好意思,朱仲平乘機討好,大拍馬屁。
席散後,仲平要求明英唱歌,明英情不可却,當衆自奏自唱,驚動了小六子,偷偷走來窗下偷聽,正聽得出神,被朱仲平發現,把窗關上;小六子輕輕走進廳來,馮太太說他不懂禮貌,又把他罵了出去,明英目睹這些情形,非常難受,勉強唱完一曲,立刻去找小六子。
「小六子!」
小六子站在石洞前,月亮照着淙淙瀑布,他抓把石子,一個個擲入水中,聽見明英的聲音,小六子回過頭來。
明英見小六子不响,又問了他一聲,引起小六子的牢騷,對明英禁不住就了幾句氣話,明英回身要走,小六子衝動地拉住了他,想說話,又說不出,放了手,回過頭去,明英見他神氣有異,不忍走開。
「有什麼痛痛快快説。」
小六子於是和盤托出,掏出信來給明英看,喜得明英眉花色舞,拉住小六子說:
「我早知道你一定會有這麽一天!」
「這都是你鼓勵的成績。」
小六子吿訴她決定後天走,明英問:
「你還回來不回來?」
「你要我回來嗎?」
明英歇了一歇,難爲情地說:
「我等着你回來。」
小六子驚喜交集,兩人擁抱,並約定明夜仍在瀑布前相會,明英答應小六子送他一件絨線衣。
❋ ❋ ❋
就是他們約好的那天,朱仲平與明德打完網球回來,明德一眼看見小六子在抹窗,他坐倒在沙發,脚一伸,人往後一靠,要小六子替他脫鞋,小六子走過來脫鞋,仲平走到結絨線衣的明英面前。
「今兒晚上,我請了很多客,都是有名人物,跟我們籌備的公司都有關係,我們要岀去做事,不能不跟他們聯絡聯絡,你做妹妹的也應該給哥哥盡點義務,來跳跳舞玩玩好吧?」
明英急於打絨線衣,推說頭疼疲倦,不肯應邀,小六子面現得色,被明德看破,他霍地站起來,逼着明英答應,馮太太一旁也說話了,明英無可奈何地只好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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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當空,小六子備了好多吃的東西,在瀑布前等待明英,等久了,他不耐煩地起身向馮家這條路上來,遠遠看見明德和明英打扮整齊,坐了馬車一往朱家馳去,小六子拔脚追趕,追得他滿頭大汗,看馬車進了朱家花園,他隱身在門外窺看。
明英笑容滿面,由仲平挽着向來賓逐個介紹;樂聲响了,仲平請明英同舞,看得小六子妒火中燒,返身回到瀑布前,把東西一起丢入水中,悄然回到家門口等候。
不久,明英回來了,她仍推頭疼,朱仲平送她回家,在門口分别,仲平一走,小六子滿面油光拉住明英,不由分說罵了她一頓,明英大怒,打了他一巴掌,明德從外面走來,舉起手杖痛打小六子。
小六子想還手,忽然停止,說了一聲好,返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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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自己房內,勿勿收拾東西,檢到那張合家歡,忽忽地一撕兩半,擲在地上,獨自呆立窗前,不覺淚下。
天漸漸明亮,他拿起了一個小包袱走,等了一等,又在地上檢起馮孝伯與明英的像,放入口袋,開門走了。
明英趕了一整夜,總算把絨線衣打好,走到小六子房間裏找他,祇見滿地碎紙,俯身把照相紙湊拼起來,臉上聲出笑容。
小六子帶走了她與她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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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與仲平在上海成立了一個公司,名義上是二人合夥,實際上什麽生意也不做,明德戀着一個交際花名叫娜娜,把公司全交給仲平管理。
一天下午,明德帶了娜娜去辦公室,問仲平要五千元用,爲了隔夜賭輸了,今天一定要去翻本,仲平裝模裝樣把他拉到旁邊,輕聲地說:
「你已經拿了四萬了!」
「我知道。」
「這幾天銀根緊,公司又進了不少貨,你得有個算盤。」
「不要緊明天我就打電報,跟媽要了給你。」
說着,他帶着娜娜走出辦公室,娜娜走出門,仲平在背後喊:
「娜娜,手套忘了!」
娜娜回身進去拿,仲平輕聲囑咐說:
「娜娜,你也拿出些本領來,叫他們不要放過這個財神。」
「你瞧着吧!」娜娜有把握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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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英自小六子走後,鬱鬱寡歡,拿起小六子送她的魚桿,把魚桿上面的字,唸了又唸,獨自漫步在瀑布前,懷念以前的情景,姑母找來了。
「你媽找了你大半天,快回去吧!」
原來是爲了明德的電報。
馮孝伯死後,他的遺產已分給子女妻子,如今明德德與馮太太的錢全化完了,所以馮太太要找明英商量。
明英一進門,她把電報授過去,明英不接。
「媽,跟我沒有關係,我不用看了。」
馮太太堅持要她看,明英看了不作聲。
馮太太開口了:
「你爸爸去世之前,就把廠賣去了,留下一共二十萬現款,跟這所房子,他交給你哥哥十萬,你五萬,我五萬,這所房子是不准變賣的,你哥哥已經拿去了十五萬,現在還要錢,他做買賣,當然要錢,我想給你商量,把你的一份也交給他,將來賺了錢,我叫他分一份好處給你,你說好不好?」
好個明英,她一口答應,拒絕給她什麽好處,她回出來時,姑母跟出來,輕輕地說明英,不該答應,以後自己的生活也要顧到,明英淒然而有把握的說:
「我有我的主意,你放心。」
姑母嘆了口氮,馮家衰敗得這樣快,出乎她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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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英的一筆錢,不夠明德作賭本,在元元俱樂部中,明德寫了一張二萬四千元的借據,由朱仲平作担保,那些賭友才肯收下。
第二天下午,仲平拿了這張借據,要明德的房子作抵押,否則到日子還不出,吃官司他不管。
明德不肯,第一,馮孝伯遺囑上不准變賣,第二,房子也不是個人所有。但在仲平再三恐嚇欺騙下,終于寫下一張借據。
仲平看了又看,半真半假地說:
「假使我們今天不單是朋友而是親戚的話,將來這筆錢你就是不還也沒有問題。」
原來仲平無非借此要挾明德撮成他與明英的婚事,明德聽了一愕說:
「這話怎麽講?」
仲平笑容滿面説:
「我的意思是祇要明英嫁給我,我們成了親家,我可以勸我父親把這房子給明英做見面禮。」
明德不表同意,仲平也不再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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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回到家中,坐立不安,馮太太一場看報一邊注意他的行動,姑母拿了一封信進來交給明德。明德見是律師事務所寄來的,急急拆看,又去翻日曆,翻了三張,把信搓作一團,塞進袋內。
馮太太問他,他不講,走向客堂去,仲平從花園外進來。
「伯母,我是專誠來見你的。」
他不等馮太太追問,一五一十和盤托出,講得馮太太抽抽咽咽哭起來,仲平見機會已到,慢慢地說:
「我有個辦法,非但不用明德去坐牢監,還可以不化一個錢把房子拿回來。」
「我知道你不會不幫他的忙。」馮太太轉憂爲喜。
「我的辦法很簡單,只要你老人家答應肯把明英嫁給我,我們成了親家,還有什麽不能解决?⋯⋯」
馮太太聽了,大吃一驚,不知如何回答,仲平臨行還帶着恐嚇的語氣對馮太太說:
「在三天內,你老人家一定要把這件事辦好,不然的話,到了法庭,事情就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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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太太把這件事跟明英商議,明英拒絕,明德死也不肯犧牲妹妹,事情僵住了。三天後,法警來拘明德,明德含笑出來,馮太太突然向明英跪下,拉住她的腿向她流淚,法警要帶走明德,明英上前阻欄,自己奔向大門。
明德一把拉住她:
「妹妹,你不用去,我不能讓你為我犧牲。」
明英掙脫他的手,急急地奔向仲平家。
仲平悠閒地正吸着板煙,見明英進來,含笑迎上去:
「什麽事這麽急呀?」
「我來求你娶我來了!」
仲平得意忘形,「想擁抱明英,明英推開他。
「仲平,老實說,我並不愛你,而且我還恨你,我犧牲了自己救我哥哥,爲的是我母親,這樣的結合,以後我們雙方的精神都是痛苦的,你願意痛苦一輩子嗎?」
仲平的愛明英,倒是出於真誠,他不願失掉明英,雙方約好三天後結婚,同時仲平答應明英在婚期前釋放明德回家。
明英聽完,急急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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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英結婚之日。
姑母含淚爲她理衣服,明英理抽屜裏的東西,又走到橱前,開了櫉門,拿出一件絨線衣和一根魚桿,對桿上的字看了又看,凄然淚下,她把這二件東西交給姑母説:
「姑母,他回來時,請你交還給他,就吿訴他,不必再想我了。」
末了幾個字,已是泣不成聲,姑母也哭了,明德走進來,力阻明英不要去結婚,明英不理他自顧收拾,穿上新娘衣服,對明德說:
「哥哥,只要你明白過去的錯誤,改過自新,我就是爲你痛苦一輩子也值得了,我希望你好好振作起來,不要再讓媽媽難過,這就對得住爸爸,對得住我了。」
一席話說得明德痛哭,明英却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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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把馬車掛上綵,整理舒齊,預備送小姐去結婚,正俯身結束馬肚帶時,一個紳士走來,交給他一封信轉給明德,老王一面收信,一面上下打量這紳士,紳士一笑返身走了。
大門開處,明英新娘裝束,明德扶住她走出來,姑母拿了一束鮮花,馮太太跟在後面。
明英上車,姑母跟上車,老王坐在車頭上,想看一封信,掏出來交給明德,明德滿懷淒涼,注視着妹妹,接過信也不看,呆呆地看着馬車遠去,直到望不見,才沒精打采把信拆開看。
不看是滿懷淒涼,一看滿心喜歡,他高興得直跳起來,回頭向馮太太說:
「媽,小六子救了我們!」
發瘋似的向前奔去,他要追回明英。
明英看見明德趕來,以爲他受不住刺激,又來阻欄,吩咐老王加鞭。
馬車飛馳,老王暗地收繮,明德拼命追,終于追到了妹子,一把抓住馬頭氣喘喘地向明英搖搖一封信,明英接過信來看,問一聲:
「他人呢?」
老王含笑向背後山下一指,明英手捧鮮花,躍下馬車,飛也似向瀑布跑去。
她躍過山坡,跨過小溪,向瀑布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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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六子在瀑布前徘徊,他緬念着往事,又担心着現在,他把五年心血換來的錢,爲馮家還了債,一來報答馮孝伯養育之思,二來是爲了明英。
他的信上表示,不願意明英爲他還了債而嫁給他,雖然,小六子心中是希望着的。
他正在思前想後,忽然聽見有人喊:「小六子!小六子!」
他回頭探望,忽有所見,面露喜色,明英趕來站在他面前,四目對望,一句話也講不出。
小六子張開手臂,明英投入他的懷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