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日程表
・李麗華・
俗語說,一年之計在於春,一日之計在於晨,但是在今天,我却覺得道話已經不合時代了。
以我們拍電影的來說,工作時間多在夜晚,那麼,一日之計,豈不是在於「晚」?其實,每天每個時辰,都是同樣重要的。
有人說,時間就是生命,可見「時間」是一個値得硏究的問題。怎樣把握時間?怎樣支持時間?細心探索的話,不比硏究其他學問容易,甚或更難呢。
一個有成就的人,也就是一個最能支持時間,最能掌握時間的人。假使你不能做到這點,就應該設法計劃一個完整的工作日程表,來彌補你的缺憾。
很慚愧,我自小就忽畧生活的規律,根本不知道時間的重要,也不懂得怎樣利用時間,渾渾噩噩的生活着,等到自己的演戲事業,日益繁重的時候,常會感到手足無措,不知怎樣應付纔好。
後來我看了林語堂寫的一本「生活的藝術」,又經朋友們的開導,才開始關心工作日程表。
不過,我的日程表,却是活頁式的,不是刻板的,甚至可以說是千變萬化的。因爲我的工作不僅是包括個人的自修,拍片及應酬,同時,還得撥出一部份時間,擺在我母親和女兒身上。
我每天的日程表,多在晚上寫完日記之後擬就的,譬如說,明天我應該做些什麼事,有些什麼公事要談,必須去看看那幾位朋友,或是跟誰約好了在那兒見面,都一一寫在日曆牌上。此外看劇本,看報紙,看其他書籍,以至陪女兒遊玩等一切大大小小的事務,我都詳細的紀錄下來。我沒有僱用女書記,這一切都得依靠自己擬好的日程表去做。有時侯,擬了十五項工作,祇能做到十二項,有時候十五項做完了,還有多餘的時間;雖然自己擬的計劃時常難以如期完成,但至少可以完成大半,而不致弄得到處失信,那麼,自己晚上睡覺也問心無愧,對得起自己,對得起「主」了。
在半年前,我在美國的時侯,有一位瑞典籍的記者,曾和我談及一個——生命的浪費的問題,本來這是枯燥乏味的問題,但他却非常藝術化的吿訴我,他對它的看法。我的記性不太好,祇記一點點,我試從記憶中發掘出來,以响讀者。
他說,世界上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都在浪費自己的生命。有的是主動的浪費,有的是被動的浪費,有的是有形,有的是無形,有的是浪費個人的生命,有的却是浪費他人的生命。他又滔滔地解釋着:「城市的浪費,比鄕村厲害,有錢的人,比沒有錢的人,浪費得更兇。而知識程度低淺的人的浪費,又遠非智識程度高深的人所可比擬。一個聰明人,他明明自己的生命在浪費,但他却樂於追求,樂於陶醉,這是什麼緣故呢?很簡單,因爲浪費裏面,隱藏着美的誘惑。可是,一個愚蠢者,他的浪費的幅度,却較聰明人爲小。」
這位口若懸河的記者,見我對此問題,頗感興趣,又接着說:「最大的生命的浪費,莫遇於戰場,尤其是原子武器發達的今天,視人命如草芥,已是司空見慣的事。其次,就是生活上的浪費,如果把它逐一統計起來,我相信决不比任何一次戰爭遜色,全人類無形的生命的浪費,實在敎人吃驚啊!」
我忽然打斷地他的話,笑道:「你向我這樣淺薄的人,化了這麼多時間來談你的高深見解,我以爲這也是一種浪費。」
「李小姐真會開玩笑,」他發窘了:「我覺得和你談話,不但不是浪费,而且——」
「不必「而且」——請繼績講下去吧。」我格格地笑了。
他的靈感,彷彿被我打斷,沉恩了很久,才搭上了線:「我們知道,生命祇有一次的,諺云,『人生朝露』,於是又知道生命是短促的。然而,在這短暫的生命中,何况又有意外和疾病的襲擊!我們為什變偏要浪費寶貴的生命呢?不但浪費個人,而且浪費他人,這是多麼自私,多麼愚蠢的事啊!祇要我們稍爲留意一下,很容易發現,生命無處不在浪費!浪費裏面,是隱藏着美的誘惑,相反的,又藏着尖刀和眼淚⋯⋯」
最後,他結束道:「一個成功的人,不但不浪費生命,而在每一分鐘裏,都愼密的安排着自己的工作計劃。」說着,他感慨萬千,像朗頌一首詩似的,頌曰:「多少生命被浪費了,多少青春被浪費了!像日夜奔流的江河,後浪接着前浪,滾滾地流去,流去了多少幸福,流去了多少希望。」
這一次的晤談,更堅定我的工作日程表的擬訂了。但是,很抱歉,親愛的讀者,我不能將我的日程表,毫無保留地公佈出來,因爲有一部份是屬於私人活動,我相信你們也不願意閱看,所以我就打算在這兒停筆了。最後,讓我抄一節小詩,作爲對時間的註釋:
「一刻刻的時間,用那温柔的工程,造成了凝盼的美目,敎衆人注目,但時間會對這一慧眼施暴政,使美的不再美,讓它一度傑出;永遠不歇的時間把夏天帶到了,可怕的冬天,就在那兒把他傾覆;靑枝綠華在冰霜下萎黃枯槁了,美披上了雪,到處是一片荒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