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刼紅顔
電影小說 冷然
(一)
海茫茫……
風浪冲擊岸邊的礁石飛濺水花……
礁石上坐著個少女,她——悽惶地凝視着茫茫的大海,悲泣輕嘆……
水花飛濺著她的衣裳,吻着她的臉頰……
她默默含愁地冥想,往事便一幕一幕的浮現在眼——
(二)
自幼不知誰把她賣入了陳家,她就永年累月地做着陳的侍婢,陳家給她取了個名字,叫秋香。
陳家奶奶早已去世,陳老太是個封建思想極濃厚的人物,待人處事都非常固執,平素對家人無不疾言厲色。她是在苦難中渡著漫長的日子,還好陳家兩個少爺,視她如同己妹,大少爺德明是個見習醫生,快結業了,二少爺德光仍在進大學。這年頭,陳家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偌大個家,陳老太爺費盡氣力在支撑門面。
有一晚。
德明在書房裏獨坐,腦子裏像在想些甚麽,好一會,他看看手鏢,站起了,聽到房外有人叫喊:「秋香!秋香!」這名字他是聽膩了。他走近書桌,正伏案寫得入神,門外進來了一個老頭子,德明抬頭見了,忙道:「爸爸!」
「你還沒睡?寫些什麽?」陳老太爺問。
德明說:「我在做筆記。」
「醫院裏不是在實習嗎?」
「是的,醫院裏的是臨牀經驗,把臨牀經驗筆記起來,對於日後是有補益的。」
「嗯。」陳老太爺頗感快慰,他猛然說:「我忘了帶眼鏡。」
「夜深了還要眼鏡看甚麽?」
陳老太笑道:「我還有許多請帖沒寫完呢。」
「哦,再過兩天是爸生日!我代你寫得啦。」
「也好,那你別漏了羅老伯,連他的千金也請來,還有,任亨老先生也不能少了他,你得特别留意。」
「得啦,爸,你囘去歇吧。」
陳老太爺轉身要出去,霍的問這:「德光呢?」
「也許還沒有囘來。」
陳老太若有所思地說:「德光這孩子進大學,甚麽不好讀偏愛讀師範科!」
德明道:「爸,讀師範科不很好馮?將來畢業了,便可以爲社會國家培育英才,那是很有意義的工作。」
陳老太却不以為然,他感慨道:「德光太好爲人師!而暗中却和家裏的妹仔混作一堆!」他不禁搖首三嘆,續道:「我們陳家是世代書香,詩禮傳家!我老了,你們兄弟兩人應當負起責任,揚名聲,顯父母,光於前,裕於後,古有明訓,我是把一切都寄交在你們兄弟兩人的肩上了!可是看德光和下人胡混,我真夠憂心!」
德明聽了這番話,似乎觸起了心事,他低下了頭……
陳老太爺背著手正要踱出去,門外德光撞了進來,他叫了一聲「爸!」接著便問德明:「哥哥,秋香有來過麼?」
「德光!」陳老太爺剛發過嚕囌,又聽得德光問起秋香,勃然怒道:「找秋幹嗎?」
德光慌了,他囁囁地說:「我找她讀書,她沒機會上學校,我乘晚間有空,教她識字寫字……」
「豈有此理,你是少爺,她是下人,敎她讀甚麽書!寫甚麽字!」
德光胆怯地道:「我」
「我要你囘房睡覺去!」陳老太爺喝着。
德明看著弟弟轉身便跑,冷不防後面來了秋香,她手上捧著的東西,險些被德光碰倒了!秋香見德光匆匆而去,又見陳老太爺專怒容滿面,心裏暗暗吃驚,勉强帶笑唤了:「老爺。」
「你來這兒幹嗎?」
秋香看著手上端的東西這:「替大少爺送糖水來。」
陳老太爺再盤問甚麽,祗囘頭叮囑德明把請帖寫好明天大清早叫人派送,他便去了。
秋香才放下心,展開笑顏問德明:「大少爺,剛才二少爺是怎麽囘事?」
德明輕輕噓了口氣,瞧著她道:「德光爲了敎你寫字,老爺駡他,不准他和你接近。」
「哦——」秋香緊蹩眉頭道;「那以後不再跟二少爺在一塊了,免得滋事。」她又說:「大少爺,吃糖水吧,冷了不好吃。」
德明往桌邊坐下,秋香依偎在他背後,柔聲說:「大少爺,我們兩人的要好給老爺知道了,不知怎樣,我一見他便怕!」
德明握住她的手道:「秋香,我們旣然相愛,便得拿出勇氣來。」他想了想,又說:「我已下了决心,等我實習期滿,便向爸提出我和你的婚事,假如爸不同情我們,我决心離開這個腐舊的家,兩人同到外邊建起新的小家庭。」
秋香戚然道:「祗怕我們走不了。」
「到時見機行事便了,秋香,你放心。」
秋香由心底透了歡慰,口角眉梢,掠上一絲笑意!
(三)
秋香懷著一顆興奮的心,從德明書房囘到自己的臥室——她憧憬著美麗與幸福的遠景。
在這簡陋的臥室裏,同住著另一個侍婢阿翠。
這時,阿翠還沒睡,她伏在桌上學習寫字。
秋香踏進室中,後邊却跟着追來了德光,他找秋香,像有甚麼話要對她說,可是,他一眼望見阿翠在旁邊秋案寫字,祗好心裏的話收住,挪近阿翠身邊道:
「阿翠,我敎你的字都會了吧?」
阿翠抬起頭,笑說:「都會了,二少爺你看,我有沒有寫錯?」
德光看後,說:「嗯,很好,算你用心。」他轉身靠近秋香:「今晚你怎麼不寫字?」
秋香給德光一問,想起前大少德明的話,不禁感觸道:「二少爺,我從今起不再跟你學寫了。」
德光一愕:「爲甚麽?」
秋香淡淡地這:「老爺不高興。」
德光笑這:「你別亂猜。」
「不,剛才大少爺把老爺你的事告訴了我。」
德光想了想,說:「敎你們讀書是我的自由,秋香你何必顧慮老太爺?而且,你不該自暴自棄才是。」
「不,」秋香說:「我不想連累你。」
在一邊的阿翠聽了也說:「二少箭,你挨駡我們也受罪的。」
德光忍不住道:「我一定要求爸爸諒解……」
話猶未了,室外來一陣咳嗽,德光一聽——那是老爺的聲音,連忙噤著。
室外步越近了!
秋香急道:「二少爺,快出去吧!」
德光也失措道:「出去反而會撞著,還是讓我躱一躲。」
可是室外老太爺喚僕人阿貴交代過話後便去了。
秋香對德光道:「二少爺,現在可以走了。」
德光道:「我還有話跟你談呢。」
「留著明天吧,免得老爺撞來看見。」
阿翠也催促德光出去,德光祗好離開了。
秋香長噓一口氣……
半晌,阿翠說:「秋香,我看近來大少爺和二少爺都跟你很接近,你應該自己謹慎,不要一失足成千恨。」
秋香竟坦白地說:「是的,我擺不脫他們的糾纒,尤其是大少爺,我正不知這自己將來怎樣?」
阿翠年紀比秋香稍長,而且,又是跟她同處了這麽些年,她了解秋香,她覺察秋香確踏入了情網!她更明白這兒的環境,這兒的人事,她不能不再向秋香提出警惕,她說:「秋香,到底我們在這陳家,是被卑視的下人,儘管大少爺和二少爺對你好感,然而,秋香,他們兩兄弟,尤其是二少爺,不知天高地厚,老太爺決不會任從他們的的心願的。」
秋香領悟阿翠一番話,不過,她的思潮只霎那間的寧靜,又激起了微波,她突如其來的問阿翠:「假如大少爺决心要和我結婚也會不成嗎?」
阿翠不加思索地這:「大少爺要娶你?我看那不過是個夢吧了,除非老爺變了性。」
秋香從大少爺德明書房帶囘來的興奮,冷了——冷了!
她那歡慰的心罩一陣愁雲中……。
愛情是煩惱的根源呵!
(四)
轉眼就是陳老太爺生日了。
這天陳家鬧烘烘的——大裏一片嘈雜的人聲夾著吹奏的樂聲……
大少爺德明和二少爺德光忙着招呼人客,陳老太爺在人客的祝賀中應接不暇……
秋香和一班婢僕們穿挿在人客間來來去去……
片刻,德明走近陳老太爺跟前說:「爸爸,羅老伯,他的千金燕靑來了。」 陳老太爺神情霍的緊張起來,連忙出去迎接——羅老伯是這地方有錢有勢的鄕紳,陳老太爺正想有求於他,於他的光臨,不能不大献殷勤。
「羅老兄賞臉,我太榮幸了!」
「那兒話。」羅老伯叫女兒燕靑向陳老爺喊聲:「陳伯!」
燕靑是個洋化的小姐,人雖長得不甚娟秀,但靠七分打扮,倒也顯得頗艶麗,她對陳家二少德光素有偏愛,因爲德光在她心目中是個美男子!她向大廳裏張望一會,隨着這:「怎不見德光?」
陳老太爺見問,忙笑這:「他在廳裏。」
燕靑不待爸爸示意,逕自走進大廳,恰巧德光經過,她喚住了。陳老太陪羅老伯進來見了,說:「德光,你招呼羅小姐玩。」
燕靑聽得陳伯吩咐乘機拖住德光到一隅,她要德光玩「麻雀」,德光說:「人太多了,不方便。」燕靑又嚷著要德光跳舞……德光都勸止了,雖然神女有心,襄王無夢,但却不敢表露出來,只好暗自鬱悶,瞥眼看見秋香,忙叫:「秋香,倒茶來。」
秋香應了轉身入內,在走廊之一角,突然停著,阿翠迎面而來,問道:「秋香,怎麼啦?人不舒服麼?」
「沒甚麽?」秋香裝著笑容:「只是想作吐而已。」
「那便囘房裏歇歇吧。」阿翠很關心她。
「不,今天工作多,大家都應付不了,我怎好歇,而且,我也不是有病。」
阿翠道:「那你替我把茶端出去吧。」
秋香接過,轉出大廳,見大少爺德明正同老秀才任亨先生週旋,祗聽得老秀才搖頭擺腦的向德明吟詩,什麼」秋風秋雨入華樓」的,德明很不耐煩,他囘頭看見秋香,便喚:「秋香,倒杯茶。」
秋香挪近了,把茶遞給老秀才,偷眼看看德明,誰知老秀年已不惑,兩只眼睛却向她從頭看到胸,從胸看到肚……秋香羞得面泛紅霞,德明在一旁覺得老秀才太不正經,便斜瞟秋香一眼,笑喚老秀才道:「任老先生,請用茶。」這才提醒了老秀才,對秋香露出黑齒一笑,秋香粉臉低垂,冷不防把手上的茶倒落在地上,德明向老秀才道歉,便領他進大廳,秋香忽走近德明身邊輕輕道:「大少爺,我有緊要事同你說,你過來一下子。」但德明忽略秋香的意思,反說:「我要招呼人客,囘頭說罷。」竟和老秀才行去。
秋香也祗好另端茶到二少爺德光那邊。
二少爺德光親自把茶遞給燕靑,她瞟了秋香一眼,秋香轉身入內,燕靑問德光道:「她是誰?」
「我們家裏佣人。」德光說著眼睛儘管向秋香的背影瞧。
「人長得不錯呵!?」燕靑的話有醋味,酸溜溜的。
德光不表示什麽,只是一笑而已……
老秀才走到陳太爺身邊,他的耳朵真厲害,聽得陳老太爺起兒女婚事,便戲道「兩位用得著我替你們做媒麼?哈哈……」
陳老太爺隨卽應道:「任老先生能替我們做媒正是求之不得,只怕你這位老秀才不肯屈就?」
「那裏那裏,」老秀才道:「我能替你們做媒是件榮幸的差事。」
陳老太爺和老伯都笑了——是的,陳老太爺想藉此高攀門戶以便有所作爲,而羅老伯見女兒燕靑也該嫁了。
老秀才更說:「我看這杯酒是少不了的了。」
羅老伯便道:「讓我和陳老伯先各自探探自己的兒女才通知你好了。」
「那就更妙了!」老秀才樂得笑大了嘴。
此刻,陳家老僕阿貴走來對陳老太爺說:「老爺,人都來齊了。」
陳老太爺隨即吩咐:「快燒炮仗吧。」
陳家大門外,響起了一陣鞭炮聲……
(五)
當夜——
陳家大廳裏,陳老太爺正向大兒子德明提起羅家的婚事。
陳老太爺說:「剛才我和羅老伯談過兩家結親,羅老伯已同意了,這是難得的機會,我們陳家總算有大樹可遮蔭了。」他鄭重其事地:「德明,你是陳家長子,我想:你能娶得燕靑,該是稱心滿意的,所以,我决意叫你和燕靑結婚!」
德明一聽,不禁大驚失措:「爸爸,婚姻是終身大事,况且,結婚是要以男女的感情爲基礎,做父母的不應把兒女常作禮物去交換錢財,犠牲兒女的前途與幸福,我覺得這門婚事不適當……」
陳老太截住,怒道:「兒女的婚姻,古來都是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由你反對!」
德明爭辯道:「爸爸,買賣式的婚姻將造成怨偶,與其使兒女痛苦一世,何不讓兒女自己尋求幸福的婚姻呢?
陳太老爺更光火了:「我的主意已定,不容你不答應,你知道我們陳家的環境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要使我們陳家扭轉危局,唯有做成這門婚事!」
德明堅决地道:「我無論如何是不同意的。」
陳老太爺怒氣冲天,他不屑跟兒子續談,背著手兒走了,德光却迎面出來。
德明不樂的要囘書房!德光追上前探問,德明道:「爸要我和燕靑結婚,我拒絕了爸!」
「我也反對!」德光說。
兩人都向封建壓力抗禦!
同是這個晚上——在羅家。
羅老伯也和女兒燕靑提起陳家的婚事,他說:「燕靑的年紀已不小了,自從你媽去世以後,我便負起了敎養你的責任,你一天還沒出門,我的責任便一天仍未放下,今天爸同你說合一門婚事;」
燕靑心中原就有了德光,如今爸爸說完,便道:「爸爸,我的婚姻大事,我自己會打算!」
羅老伯道:「可是爸今天已經向陳家提過了。」
「那怎麽可以呢?你應該先徵求我的意見才是呵,爸爸,你硬要我嫁,我是不肯的。」
羅伯勸道:「燕靑,爸沒有事先徵求你,你爸不對,但,陳家少爺你覺得他有甚麽不好?」
燕靑聽說是陳家少爺,隨卽轉憂為喜:「是陳家少爺,你何不早說?」
「嗯。」羅伯說:「陳家大少人品不壞呢。」
「大少?爺」燕靑聽了神情又改變了:「我不要嫁他!」
「你剛剛不是很高興麼!」
燕靑鼓著腮兒大發嬌嗔,她說陳家大少爺這不好,那又不好,而且提出要嫁給陳家二少爺德光!
羅老伯總算攪清楚了,但却感覺有些為難,他知道陳家不會讓次子先娶的。
(六)
第二天。
陳老太爺一早來訪羅老伯!那是在羅老伯的銀庄裏,這銀庄裏有的是鈔票,陳老太爺置身銀庄裏恍惚置身在金鑛中,見了羅老伯劈頭便提出了婚事來談。
羅伯說:「對於我們兩家結親,我倒沒甚麽……
「那就太好了!」陳老太爺話未完就截住了說。
「可是,」羅老伯正要說下去,陳老太爺又截住了「那我們擇個日子吧,」 陳老太爺到這裏,急把話鋒轉,笑嘻嘻地道:「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幫忙。」
羅伯忙問:「甚麽事?」
陳老太爺技巧地道:「我們兩家該說是結了親。有通家友誼了,我的困難,你一定是會樂予幫忙的——我想向你借些欵子週轉週轉。」
羅老伯也技巧地說:「這倒沒關係,只是,我們結親恐怕會有困難。」
陳老太爺不禁愕然,忙道:「那會有甚麽困難呢?但求我們兩人互相通融便能解决的。」
「不錯,」羅老伯說:「我所說的困難,是因爲燕靑不願意嫁你家大少爺。」
陳老太爺滿懷熱望了一半,他說:「這還望你勸勸燕靑。」
「不過——」羅老伯望望陳老太爺:「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們還有希望結親。」
陳老太爺霍的一喜:「那我怎會有甚麽反對呢?」
羅老伯道:「燕靑說要跟你家二少爺光結婚!」
陳老太爺先是猶疑,但聽羅老伯說除此便沒希望時,他連忙道:「還不一樣,隨燕靑的意思好啦!」
羅老伯才笑著說:「這就解决了困難。」
陳老老太爺於是再提前言:「不過幫忙我的事……」
羅老伯道:「只要你答應德光跟燕靑結婚……」
陳老太爺也道:「只要你答應我的忙……」
兩個人終於在互相達到願望之後講妥了這椿買賣式的婚姻。
陳老太爺喜孜孜地走出銀庄,迎面碰着老秀才!
「陳翁怎麼這般興奮?」
「是……我太興奮了:」
「我正來給你向羅老伯做媒的?」
「我們成功了!」
「那你總該謝我這多情月佬吧?」
「該謝該謝,不過你老先生要我怎麼謝呢?」
老秀才笑嘻嘻地這:「老翁,我甚麼都不要,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便算了。」
陳老太爺毫不介意地:「儘說儘說。」
「我只要你贈送一位婢女給我。」
陳老太爺心不在焉地:「我家婢女多着,隨你選個就是。」
老秀才雀躍道:「陳翁,我們一言爲定!」
陳老大找口裏說着:「一定,一定」脚步已踏出銀庄去遠了。
(七)
又是一天!
陳老爹正想安排兒子婚事,却見來了老秀才,他忙迎着道:「任亨老先生駕臨不知有何指敎?」
老秀才笑道:「特來向陳翁討人呢!」
陳老太爺疑道:「向我討誰來?」
老秀才驚詫道:「陳翁忘了昨天在銀庄答應過我的要求麽?」
陳老太爺一時想不起——原來他昨天太興奮了,老秀才的話他全沒聽清楚,反問老秀才道:「我曾答應過你甚麽要求,我自己倒記不起來了!」
「你答應贈送一位婢女給我呀!」
「有這囘事?」陳老太爺眞有點反悔,可是,在當時,秀才是不能得罪的,他爲了省麻煩,心想橫豎家中婢女多了,少一個也無所謂,便道:「好罷,你想要那一位?」
老秀才摸摸腦袋:「我倒說不出名字來,不過,我記得是有個『香』字的。」
「有『香』字的多呢,到底是甚麽『香』?」
「我說不出來,但,那一位『香』姐,留著兩條辮子的。」
陳老太爺這:「還是待我叫齊婢女出來給你選吧。」他隨卽吩咐阿貴去召集。
老秀才坐在廳中,臉上裝得一本正經,儼然道學面孔,而底子里却是心花怒放,已不知禮義道德是甚麽一囘事了!他嘴裏唸着「淑女窈窕,君子好逑」呢!
霎時間,陳家婢女排在廳中,陳老爺叫老秀才自便。
老秀才那一雙掛著深度近視眼鏡的老眼,貪婪地向逐個婢女打量——到最後一個,正是他心目中所要的玉人兒,那是誰?却是秋香!
想不到唐伯虎點秋香的才子軼事今天在陳家重演,陳老太爺何惜一個婢女?然而老秀才爲秋香顛倒了!
秋香呢?她憎恨這個滿口仁義道德,暗中却是人性淪喪的無恥傢伙,而命運弄人,她是注定受折磨的!
老秀才向陳老太爺請准,再過兩天就送花轎車過來迎接了!
這件事,陳家上下人等都知道,秋香固然怨憤,阿翠更替秋香悲哀,她對秋香說:「陳家從來就沒讓我們下人有好收塲的,過去,也曾有過這樣的事,舊禮敎賜給我們的,是擺不脫的浩刼!唉——」
秋香聽得心緒更亂了,可是,她說:「我寧願死,也不願嫁那老條伙做老婆!」
阿翠說:「做老婆?哼!那老傢伙像娶你一樣的已不知是第幾趟了,聽說,每個像你這樣送進虎口裏的羔羊,都經不起他的折磨犧牲了,他簡直是個吃人的魔鬼!」
秋香含著眼淚,堅决地道:「我要反抗!」她問阿翠:「我有甚麼辦法逃出虎口呢?」
阿翠想了想這:「你先去請教兩個少爺吧!」
秋香真如待宰的羔羊,神光恍惚,這時德光來找她,他說:「秋香,你不能任由我父親擺佈,我很想幫助你,可是心有餘力不足,我只是對你寄予同情!」
秋香冷冷地:「二少爺!我很多謝你!」她忍不住嗚咽痛哭,德光拖著沉重的脚步向外邊散悶了!
秋香走進大少爺書房,德明正在伏案作筆記。
「大少爺,我有話同你說。」
德明仍全注神貫注的寫着:「秋香,你的事我知道了,等我作完筆記,我再同你談。」
「不,大少爺現在不談沒有機會了。」秋香懇求他:「你放下工作吧。」
「不,等我寫完了再談。」
却不料這時門外進來了燕靑!
「大少爺,德光呢?我約定他今晚去看戲,票子買好了,人却不知道那兒去了?」燕靑發著嬌嗔。
秋香退到一邊。
「你等等他吧,他會囘來的。」德明說。
然而燕靑却走近德明身邊說:「大少爺,我不等他了,開映時間快到,你同我去吧。」
「不。」德明說:「我的筆記還沒寫完呢!」
燕靑不管,她是個嬌生慣養,任性的女兒。逕自動手替德明搬桌上的筆記簿,德明無可奈何的棄下秋香同燕靑出去看戲!
這對秋香的打擊太深了,她想:我是下人,大少爺瞧不起我燕靑是濶小姐拉他看戲他便走哼!大少爺竟是負義薄倖男子 ! ——她對德明發生了誤會!
秋香囘到房裏,阿翠問她兩位少爺有甚麽意見?「別提他們了!」秋香忍不住號淘痛哭起來!
淚水流滿秋香的面,也感動阿翠的心!
當夜,秋香還想找大少德明,問淸楚他的心意,可是當他走到德明房外,却被德光撞來見著,她只好借故返囘房中——索性不再見德明了!
(八)
老秀才迎娶秋香的日子到了!
陳老太爺認為家中的婢女能嫁給秀才作妾是値得自豪的,因此,這天他喜氣洋洋的期待為着老秀才的花轎臨門。
「阿貴!」陳老太爺意會到生辰將近了,忙着吩咐:你快叫人去向秋香催妝。」
阿貴獻囑阿翠勸秋香,然而,阿翠能對秋香說甚麼呢?她同情秋香,也憐憫秋香,她不願秋香走進墳墓!她僅對秋香嘆著說:「唉——惡運總是降在我們的身上!」
秋香也帶淚說:「難這我們的命生來就是那麼苦的?不!」她喉嚨裏拚出了抗聲:「我願作封建的叛徒!」
阿翠道:「你有志氣,你有前途,我希望你逃出這陳家。」
「不,」秋香說:「我走了,你將會受累的。」
阿翠由衷地道:「只要你能脫離這苦海,我甘心頂替一切的不幸。」
秋香的淚更忍不住直流……
大廳裏的陳老太爺滿以爲秋香是會馴服的,他怎料到秋香的决心與勇氣!當他聽得遠處的鼓樂聲漸漸迫近時還不見秋香出來,他才急著親自去催秋香,他聲色俱厲的秋香換上新嫁衣,然而秋香接過了憤然用力一丢!
「秋走!你想怎樣!」陳老太爺怒了!
「我想死!」秋香壯着胆子說。
阿翠在旁說:「老爺,你不要逼秋香,你讓走她罷,我願意替她。」
「胡說!」陳老太爺咆哮:「我答應了人家不能不兌現,這和我的信譽攸關!」他指秋香:「我定要你嫁!」
「不,我不能嫁!」秋香說。
「你為什麼不能嫁!」
「我——」秋香想想,她低下頭,她說:「我已有……」
「甚麽!」陳老太爺一驚非小!「你同誰有了!」
「是你家的大少爺!」
陳老太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說一遍!」
「你家大少德明!」
阿翠和圍著的家人都不禁心裏一跳!
「混帳!」陳老太爺用力在桌上一拍!「想不到你和德明幹出這不要臉的事,簡直敗壞了我家風!我陳家祖宗十八代都被沾汚了!」他終覺家醜不可外揚,於是他經過片刻沉思,凜厲的說:「我陳家不能交這麼一件貨色給人,也不容許這麽不要臉的人留在陳家。」他從腰袋裏取出一疊鈔票:「你拿去吧。」
「你要我——」秋香話未完,陳老太爺截住說:「我要你走!」
秋香嗚咽地說:「好,我走,我永遠不會再囘到你陳家!錢不要,你別以爲錢就能洗淨你陳家的罪過!」她說着收拾一兩件衣裳包了便踱出房外,陳老太爺追出來,恨恨地道「走後門!」
「秋香豪不留戀地離開了陳家……
陳老太爺餘怒未消,阿貴匆匆來說:「老爺,花轎臨門了!」
「糟!」陳老太爺該怎樣應付老秀才呢?猛囘頭見阿翠帶淚倚在門邊,他挪近道:「快換新妝準備上轎。」
阿翠是決心做代罪的羔羊的,她不說話,她心裏隱藏着無限的辛酸呵!
一陣吹奏的樂聲,和着鞭炮鼻,阿翠被擁着上了花轎——她一生的幸福是犧牲定了!
樂聲,鞭炮聲——變成阿翠的哀嗚!
花轎剛離開陳家,大少爺德明迎面囘來,走進大廳陳老太爺便截住了:「德明,站着!」
「甚麽事,爸爸!」
「我不是你爸爸!你不是我兒子哼!你竟敢做出這樣不要臉的事!」
德明還不知這先前發生過甚麽變故,他問:「爸爸,這是怎麽?」
「問你自己!」陳老太爺怒目圓睛:「你是少爺秋香是婢女,你這樣做,無疑是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德明這才弄明白爸爸生的甚麽氣,他鎮定地說:「爸爸,兒女戀愛應有自由,况且,戀愛是不分階級的,我愛秋香,秋香也愛我,今天你不說,我也要向你提出請求,讓我和秋香結婚的。」
「胡說!」陳老太爺道:「虧你說得出口!告訴你,爺已把趕出去了!」
「甚麽?」德明不覺一愕:「她走了?」
「難道你不捨得她走?」陳老太爺雙眼拼出了火花!德明想到秋香無依無靠,她走往那兒去!同時自咎害她的是自己,而造成這悲劇的是封建的家庭,頑固的父親於是他說:「滿口仁義這德,暗中男盜女娼的那才可恥!」他掉轉身便走!經過秋香房門——已是人去樓空!
他要找秋香,然而,秋香那兒去了?
(九)
秋香從陳家出來,便到這海邊的礁石上獨坐,黯然神傷……
她悽愴地凝視猜茫茫的大海……
風浪沖擊礁石飛濺起的水花,染濕了她的衣裳,吻著她的臉。——
人間是那麽的冷酷呵!
她想到過去,想到現在,想到將來……
她不敢再想下去!
一層陰影矇矓著她的眼——她站起了,聳身向海浪中跳下去!
當她神志清醒囘來的峙候,却發覺自己倒在一個陌生男子的身邊。
這陌生的男子是誰?
他叫馮超,是個無惡不作的歹徒!看他的樣貌,便知道他不會有救人的心腸,是的,他救秋香,只不過貪婪秋香的姿色,憑他在社會上混的經驗,他早已看出秋香的遭遇,他善言勸慰秋香,把秋香帶囘寓所。
在這寓所裏,秋香發覺了奇形怪狀,她不禁滿腹疑狐,從沒有見過這麽一個家!在這兒,住著幾個年輕的女子,她們的態度,是那麽的輕佻,她們的舉止,是那麽的不羈,有的吸烟,有的賭錢,有的唱戲……
這一夜,從一個叫阿萍的艶裝少女口中,她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秋香的命運,就是那麽的不濟,真可謂命途多舛,她逃出了魔窟似的陳家,却又跌入了另一陷阱!
她想再脫離這陷阱,但阿萍勸止了她,阿萍:「你孤另另一個人,就算逃出去,無依無靠,終還是會跌入陷阱的——唉,人間處處的陷阱呵!」
秋香很感激阿萍,她感覺阿萍是個好少女——不錯,阿萍確是個好少女,秋香碰着她是遇著救星!
「那我該怎麼辦呢?你叫我任由馮超擺佈嗎?」秋香對阿萍嗚咽說。
「秋香,你放心,我旣勸你暫時留下,我總會負責保護你——不過,你千萬不要私走,何况你又有身孕?」
「你那樣愛護我,我真知該怎樣報答你了!」
「你不用說報不報答,其實,我也正像你一樣給馮超騙來的,大家都是同病相憐,我同情你,我一定好好的保護你,你放心吧。」
忽然房外轉來陣打駡聲,秋香問道:「萍姐,外面甚麼事?」
阿萍說:「秋香,以後凡是這樣的事你都不要加嘴!那是和你一樣的少女在受磨折!」
秋香便在這裏由阿萍的保護,渡着賦閒的日子——她等待著孩子的出世。
(十)
秋香走後不久,陳家二少爺德光便在舊禮敎的壓力之下同燕靑結婚了。
陳老太爺找到了可以遮蔭的大樹,又得了這樣一個有錢的媳婦,他固然稱心樂意。
可是,苦的却是德光。
德光有燕靑在身邊,他的一切自由却被剝奪了,他感覺到莫大的悲哀……
而悲哀的還有個秋香呢!
這些日子裏,秋香雖有阿萍在維護她,可是,馮超逼她學唱曲,預備孩子生下來之後出去找錢……
秋香耐不住而病倒了,阿萍去請醫生——恰是陳家大少爺德明,然而德明因實習未滿期,不能外診,另介紹別人去。
有一天晚上,馮超正逼着秋香學歌,突有人來對他說:「又找到了隻小綿羊。」 馮超大喜,忙叫扮妝,霎時間,阿萍打扮得花枝招展,馮超陪著她出去。
小綿羊是讓他們開刀的可憐蟲!
阿萍去食見的小綿羊不是別人,正是衷懷無限悲哀的陳家二少爺德光。
德光因爲不願長關在牢獄似的閨房中,他開始走入歧途尋求精神上的剌激。
阿萍在馮超的擺佈下和德光同坐一桌。
往日充滿靑春活力的德光,今日已是那麽消沉,本來準備向德光灌迷湯的阿萍見他怪可憐的樣子,反而對他寄予同情——她倒有顆善良的心,她不忍光毀了前程,她勸他別喝太多酒,而借機把他送囘家去。
一路上,阿萍解勸德光珍重自己,德光的酒氣給夜風吹散了,腦子淸醒囘來,聽了阿萍的忠言,他非常感激,囘到家門口,他邀她進去坐,阿萍說:「爲了避免你你太太誤會,我應該走。」
德光祗好和她告別,他一踏入家門,冷不防門後撞出個太太燕靑來,先前阿萍的情形她都見到了,於是,她又扭住德光大嚷大鬧……
燕靑已不似未婚前那末溫柔多情了,她現在待德光有點像奴隸,原來她恃著陳家須靠他爸爸維持!
因爲這次桃色風波,德光的頭被燕靑擲傷了!
陳老太爺急忙找囘德明來,可是當德明囘來時,德光却又負氣走了!
德明問淸楚了這事件,他慨然對陳老太爺說:「爸爸,這便是買賣婚姻的後果!」
陳老太爺沉默無言——他有些後悔!
德明說:「我負責去找囘德光來吧。」
於是,德明四出尋訪……
這時候,秋香已做了媽媽,而她也開始被馮超迫到俱樂部去賣唱,如此生涯,要不是爲了孩子的絆累,她真要逃走了!
每夜,她都對著孩子,把滿懷愁緖付諸悽涼的一曲!
這天,秋香又在俱樂部裏賣唱,恰巧德明到這兒來找德光,他聞歌聲往台上一看:那不是往日的情人秋香麽?!
德明亦喜亦怨,喜的是見到了秋香,而怨的是誤會秋香做了歌姫!
秋香歌罷,德明上前見她,她却把往日的積憤還重的一巴掌!她掉首便走,德明喊著追去……
這情形被馮超看見了,他趕囘家中,大駡秋香得罪人客,甚且拳脚交加還把秋香的孩子摔在地上,摔破了頭!阿萍待馮超出去後,扶起秋香,抱起孩子,急忙去找醫生。
在醫院里,阿萍碰著德明,她求他救救那孩子,德明問起孩子的父母,才知道這是自己的骨肉,於是,他叫阿萍帶他去見孩子的媽——秋香。
在阿萍房里,德光又見到了秋香,他向秋香解釋往日的誤會,還盡訴別後思念之情,終把秋香說服了。
德明說:「從今天起,我們可以實現組織家庭的願望了!」
曾經浩刼的秋香,總算有了個好的歸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