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小說
戀之火故事
(一)
一輛的士,在香港花園道上飛馳。
裏面坐着一位年約二十五六歲的少婦;她是方家的少奶奶,她懷着極不安寧的心緖,趕去會晤她丈夫的弟弟,又是她幼年時候的伙 伴,更是她以往的情郞——方西成。
的士終於戞然停在纜車站前,這女人付過車資後就走進候車室了。她的神色是那樣不安與沮 喪,她不敢看四周的人,用報紙遮住面孔。然而,她却遮不住內心的羞恥。
纜車到了,閘門打開,她便匆匆上車,選了個靠窗的 坐位坐下,不一會,纜車就抵山頂了。
山頂的氣候,似乎比平地陰凉得多。暮春的山景,有若新寡的少婦,明明是碧綠的一片, 却在碧綠中帶着灰褐、呆滯和幽黯。
吳因鳳對於這一切的事物,她都不曾注意,她所注意的,是一個熟悉的人影,是一張帶有無 窮希望的臉孔。她在山道上躑躅着,當她發現她心目中所要尋找的對象時,她的心加速地狂跳,四肢有些癱軟,額上沁滲着冷汗。…………
「西成!西成!」吳因鳳上氣不接下氣地嚷着。
西成也是懷着同樣緊張的心情,在等待着因鳳的到來。他一聽見她的叫喚,全身爲之一顫,他分不出這是什麽滋味,他連忙搜索着因鳳的所在,他一回頭馬上就瞥見了她。西成三步倂兩步地朝着因鳳的方向跑來:「我以爲你不來了?」
「我從家裏出來,繞了好幾個圈子,本不想來的。」因鳳緊握着西成的手:「可是——」
「可是,你還是來了。」西成的語氣裏,含着興奮、勝利、與愉快。
因鳳在他臉上注視了一會,對於他的激動,顯然感到有些可怕, 就馬上低下頭去。
「因鳳,我們不能再勉强自己,不能虐待自己的感情。」他一心一意要說服因鳳:「我們爲什麽這樣痛苦?我 决定不顧一切!因鳳,我們離開這個家吧,我要你跟我一起走!」
她内心的懺悔的湧流,像失去堤防的洪水,一下子就浸滿了善 良的心田:「可是,這個家,不僅僅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家裏有你的親生母親,有你的哥哥!」
「我管不了,」西成發狂似 的尖叫起來:「我受不了,因鳳,我已經買了兩張飛機票。」他在口袋裏掏出票子,分一張遞給因鳳:「我們走,我們走吧!」
「不能」因鳳輕輕擺動着腦袋:「我們不能這樣!」
「我是就要走的,你知道。叔叔催回南洋,我不能不去,而這個家,我實在 待不下去了。」
「你一個人走吧,」因鳳走前幾步,揀了個空地。坐下來。
「我怎麽能留下你?」西成也坐下來。
「爲什麽不能?」
「不!」他想不出適當的話來回答,只是拚命搖頭。
失望猛然襲來,西成像被抛棄在荒野中一樣,他 雖然是個堂堂漢子,眼淚依然從眼角裏擠了出來,他說:「五年前,我離開南的事,你還記得嗎?」
因鳳點點頭。
「五年,只不過短短五年,什麽都要變了,變得這末快,這末多!那時候,你是一個歡喜唱歌的女孩子,我們天天在一起,無憂無慮,在太陽下邊,在我們的花園裏,過着多麽快活的子日…………」
往事眞是不堪回首,五年前和五年後,世界彷彿變成了兩個月,那時候, 西成作的曲,就讓因鳳唱,而因鳳在心裏,也祗鍾情於西成,西成的大哥——東元,也認爲他們是天生一對。在因鳳的心裏,她愛西成是不同於東元的,她對東元,祗是一種敬愛而已。誰知道,她却嫁給了東元,變成了西成的大嫂呢?
五年前的一個明朗的早晨,西 成的叔父來了,他徴得方老太太的同意,要把西成帶到南洋去,因爲西成是過繼給叔叔的。
命運作弄人的時候,誰能抗禦呢?因 此,西成就從此遠離因鳳了。他們之間的情感雖然存在,但那只有在夢裏帶來空虛的慰藉。
「因鳳,五年,就像一個世紀那麽長 ,我又從南洋回來了.可是我們的家…………」
「不要說了,」因鳳實在忍不住情感的苦熬。「天晚了,回去吧!」
「回去,回去!我眞怕我們這個陰森森的家。」
「回去再說吧,西成,我何嘗不怕?我何嘗不痛苦?但是——」
西成整個降伏了,他不再說什麽,像被虜俘的可憐蟲,在暮色蒼茫裏,陪着因鳳回家去。
(二)
東元坐在輪椅裏,看着是一個活潑的靑年。實際上,他是遲鈍的,其存在像炊烟一樣縹緲,沒有實質,沒有鮮明的感覺。他獨自把自動的小輪椅駛到花園裏來,他覺得失去了太太在身邊,他根本就不存在,於是,東元希望在花園裏能找到因鳳。
園子裏一切都靜息着,東元忽然感到整個世界都凍結了,荒 蕪、悽慘、沒有生氣。
但當他忽然看見了因鳳的時候,心裏上立刻引起了莫大的變化,他不再是那樣孤獨可憐的怪物。他滿臉堆 起笑容,對她說:「因鳳,你回來啦?」
「朱小姐呢?」因鳳覺得奇怪:「怎末你一個人在花園裏?」
說起朱小姐,她是東元私人雇用的長期看護,因爲他不忍心叫因鳳侍候殘廢的不丈夫,所以就把朱美心小姐請來。在幾年前,朱美心一度是東元做醫生時的助手,彼此又談得來,舉凡吃飯、穿衣、服藥以及一切瑣碎的事務,都是由朱小姐親自服侍。漸漸地東元也信賴起朱小姐了。
「 我想找你,在你窗口叫了半天,沒人答應,我想大概你是出去了,所以就在這兒等你。」東元挨近因鳳,伸出一隻手給她握着。
因鳳說:「有什麽事嗎?」她說着輕輕地抽回了手:「要不要我推你進去?」
「沒有什麽,屋子裏太悶,想跟你談談。」
「談談?」
「唔,」東元在因鳳面前,完完全全是一個孩子:「每天黃昏以前,我總是悶得慌,要是有你在旁邊,就覺得舒服得 多。」他的眼光中,流露着一種悲哀的神情。
「是嗎?」
「因鳳,以後你每天這個時候陪我一會好不好?就像每天晚上臨睡的時候來陪我一樣,唉,讓我們多談談,談談從前的事。」東元微喟着:「一到這花園裏,就想起我們小時候的事來了,我們都是在這兒長大的,每天放了學,總是在這兒遊玩。你,我,西成,我們三個…………」他又長嘆了一聲:「那時候,誰想到今天——」
遠在四年前,方老太太在花園裏和一個叫馬紀良的商量一件事,這馬紀良追求方老太太已經許多年了,當方的丈夫去世不久,許多人都勸她改嫁,方老太太總是搖頭,那時,馬紀良就希望能和她結婚,結果是一塲空,如今回想起來,不勝感慨系之。但,方老太太始終把紀良當作一個知已的朋友,她因爲對於東元和因鳳的事,不能解决,便與他商量商量。方老太太說:「他們從小在一塊兒長大,又那末要好,這婚事該是頂圓滿的囉?」
馬紀良以爲:「那當然沒有問題,不過孩子大了,不要勉强他們,最好是聽其自然。」
「聽其自然?你知道因鳳的脾氣,」方老太太按着說:「她什麽事都擱在心裏,不說出來,一切都得要由我作主。」
「旣然這樣——」
「紀良,我想等明年東元畢了業,就給他們成親,你說好不好?」方老太太的心願終於實現了。在東元醫科大學畢業的那天,就把因鳳找了來:「因鳳,不要害羞,吿訴我,你喜歡不喜歡東元?」
因鳳不答。
「你從小在我身邊,就像我的親生女一樣,你母親是我最要好的姊妹,她的心,我知道得頂明白。」方老太太說着說着,禁不住掉下淚來:「可是她死得早,留下你,交了給我,我疼你,我知道,你對我也像自己親生的母親一樣,我要你嫁給東元,就是要你永遠在我身邊,人家說,東元跟你興趣不同,他是學醫的,一腦子科學,你却喜歡音樂,可是好的夫妻並不一定要同樣的興趣,只要性格合得來,你們——」因鳳正想插嘴,方老太太却繼續說了下去:「你從小沒有母親,以後不能再失掉我,我們要一輩子守在一起,你不但是我的外甥女,又做了我的媳婦,我才眞是了了心願,因鳳別害羞,就對我點一點頭好嗎?」這一席話,壓力是多麽大啊!因鳳祗得勉强點頭。
(三)
方東元可以正式掛醫生的招牌了,朱美心,金醫師,和其他女看護,都來向他道賀。
「恭喜你正式在我們醫院開診,幷且……聽說最近我們就要喝喜酒了。」 朱美心伸手給東元。
金醫師也走近東元:「成家、立業,可以說是雙喜臨門,値得慶賀!」他隨又向大家說:「方醫生是我最得 意的學生,他在醫院裏實習,成績最好,」金醫生含笑地把視線移到東元身上:「這裏的同事也最歡迎你,你前途無量,一定能够成功一位優秀的醫生,得到社會的讚美。」
「謝謝金醫生,有您指導我,還有各位帮助我,我一定盡心盡力爲社會服務。」
從這一天起,東元的生活大大地改變了。
他懷着新的希望,致力於醫業。然而,當他新婚之夜,却發生了一椿意外的慘劇。
因爲醫院打電話來,說有一個患急性盲腸災的病人,必須要東元親赴醫院去開刀。新娘子——因鳳固然不願東元走,就是方老太太和馬紀良,也都反對東元在新婚的晚上離開家裏。然而,責任感勝於一切,東元終于單獨去了,趕回來是借用金醫生的汽車,由於心情過於緊張,東元翻車了,這不僅是毁了他的前途,同時,腰部以下都殘廢了。
因鳳也就變成了守活寡的女人。
方老太太悲痛萬分,因鳳反而安慰她:「媽,不要哭了,這是人力不能挽救的事,雖然東元成了殘廢的人,我們以後一樣可以過快活的日子,我可以給他安慰,讓他恢復做人的樂趣。」
這時,方老太太引咎地說:「你記得嗎?那天要你答應嫁給東元,也是在我的房間裏,也是在你母親的 像片前面,你起先害羞不肯說,後來我逼得緊,你點頭了。」
「媽,」因鳳不忍叫方太太傷心,而且這次失事之後,方老太太患 了心臟病,所以,她極力否認不願嫁東元的事情:「我不害羞,我肯說的,我喜歡東元,我愛東元,是我自己願意的!」
方老太 太搖頭落淚。
「媽,」因鳳又說:「我一點兒也不傷心,我很安心,我嫁了他,我就是他的,我永遠是他的,他爲了帮助別人, 救病人,犧牲自己,我爲什麽不能爲了他犧牲自己?况且這又不是犧牲!」方老太太心裏明知因鳳的話不過是拿來安慰她罷了,但是,日子總得過下去,除了保持原狀外,還有什麽新辦法呢?
基於一種同情,朱美心願意到方家長期做東元的看護,當她離開醫院的時 候,金醫生吩咐她說:「你要多瞭解殘廢人的心理,主要的工作,不是照料他的飮食起居,而是給他心理上的安慰。他遭到這樣的不幸,刺激太大,他會失去正常,心理變態,你要體諒他,要忍受。」
果然如此,東元失事後,性情大變,粗暴,急燥,不聽勸說。有 一次,東元向朱美心大發脾氣:「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因鳳替我忙這個,忙那個,爲什麽要她來侍候我?爲什麽要她給我煮東西吃?」言罷,就把湯碗向地上一擲,把朱美心嚇得面如土色。
「不要這樣,」朱美心懦懾地說:「你太太是爲你好呀。」
「我不要人家爲我好,可憐我!」
「可是,她是你的太太,方醫生——」
「不要再叫我方醫生了!我這一輩子不能做事了,不再是醫生了。」東元忍不住雙手覆面痛哭。
因鳳聽見東元在罵看護,立刻跑來勸解:「東元,不要這樣——」
「對不住,是我不好,因鳳,我不許你侍候我,不許你爲我操心,你知道我心裏難過,我怎樣能讓你……」
因鳳蹲在輪椅旁邊,望見他那 副模樣,心裏一陣酸,但她强忍住眼淚:「爲什麽你什麽都不讓我給你做?東元,你知道,我永遠是你的,我什麽都願意的。」
他哭了,哭得像孩童一樣:「我……不能躭誤一輩子……」因鳳說:「你沒有躭誤我,我情願陪你一輩子!」
「可是我不要,」 東元拭着眼淚:「憑什麽你要守着一個殘廢的人過日子?所以我要你搬到後院跟我分開住,所以我請朱小姐來管我的事,因鳳,你還是你,我還是我——」
(四)
因鳳的心雖然死了,但很平靜,她的生話總可以這樣延續下去。可是,偏偏西成在五年後的今天從南洋回來,因鳳內心的平靜被搞亂了,她的情慾,逐漸高昇,高昇到不可抑制,髙昇到忘却了她是他的大嫂,忘却了一切的一切。上天安排事物,爲什麽這樣殘忍呢?因鳳有一次在花園裏遇見西成,就恨恨地重複一句:「你爲什麽要回來啊?」愛是一種不可抗的火焰,像飛蛾撲死在明灯底下一樣奇妙。
又有一次,因鳳在花園裏走過,一種低沉而充滿魅力的聲音叫住了她:「因鳳!」就彷彿觸電似 的,因鳳僵立着,一動也不動。
「喔,西成,」半响她才恢復過來:「你還沒睡?」
「我睡不着,」西成抬頭看着天空:「所以出來走走。」
因鳳靜默着。
「今晚上月亮很美,是嗎?」他的聲音吵啞而震顫。
因鳳嗯了一聲,繼續說: 「你出門這些年,回到家裏,月亮還跟從前一樣,可是家裏跟從前不同了!」她挨近西成:「東元出了事,不過三年,你看媽老了多少?我也……」
西成馬上打斷她的話:「你還是跟從前一樣。」
因鳳望着他,似乎獲得一種慰藉,西成執住因鳳的手說:「……還是跟從前我們在園子裏玩的時候一樣!」
「不,」因鳳搖頭,輕輕地掙脫他的手:「這周圍是跟從前一樣,可是我不再是從 前的我了。」
「在我眼裏,你還是從前的你,你歡喜唱的那些小調,我記得非常淸楚,你的聲音似銀鈴,你的姿態就是我從前所 醉心欣賞的。因,你唱——只要你在我的身邊,夏天也變作春天?這些,你都記得嗎?」西成情不自禁地擁抱着因鳳。
「西成, 」她掙扎了一下,但是,西成依然摟住她的腰:「不要這樣,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其實,她是萬分珍惜以往的,她突然地哭了。
「怎麽,你哭了?」
因鳳把頭埋在他懷裏。
「爲了東元,」他用手輕撫着因鳳的柔髮:「我知道你的痛苦,我離開家 裏的時候,我們過得多麽決活?我常常跟叔叔說,將來我要接媽跟你一塊到南洋去,他聽了也高興,媽年紀大了,也許要守着爸爸留下的這個家不肯走,可是他說過,因鳳一定肯,他知道我們……」
「他知道我們怎末樣?」因鳳馬上抬起頭來。
「那是以前的事了,你還沒有跟東元結婚,他知道我們很好,可是後來知道你……」
「爲什麽我們還要想從前的事?」因鳳悲戚地申訴:「花 謝了不再開,人死了不再活,從前的我死了,你知道嗎?」
「可是現在——」
「現在我是你大嫂!」
「你是我名 義上的大嫂,實際上,你還是沒有出嫁的因鳳!」
「實際上我也是你哥哥的人!」
「可是,」西成頓了一頓:「你是痛苦的。」
這話像一支箭,射穿了因鳳的心。她頭也不回,就跑回自己的臥室,西成惘然若失。
一個明麗的淸晨,東元在方家大廳裏見到西成,他想暢快地和弟弟談談以往的事。但是西成吿訴他,不久他就要回南洋去。東元很警訝,帶着惋惜的口脗勸他多留居些日子。東元說,我們好像等到了一個救星,希望西成能給他們帶來一點快樂,可是東元看得出,西成到家以後,不但沒有帶來快活,而且連他自己也失掉了生趣。
東元又說:「譬如因鳳,她爲了我,老了,瘦了,憔悴了,你不能不知道,關在這憧陰森森的古老房子 裏她簡直見不到一點太陽光,而你,你爲什麽不陪她出去玩玩?每天見了面,不是問她媽媽精神好不好,,就是問她哥哥可又發過脾氣,你得知道,她是一個才廿歲的女人呀!」
西成同情地望着,他的聲調變悲了:「你就可憐可憐這個廢物吧,爲了我,就算你沒有 這心情,也打點兒興緻起來好不好?」東元又幻想到以前:「記得我們小時候,我要你做什麽事總答應的。現在……就爲了我,陪因鳳出去玩玩,山上,海邊,就是呼吸一下海邊的空氣也是好的,街上有那末多來來往往的人,咖啡館裏有說有笑,夜總僧裏有酒有音樂,這些,也讓因鳳多一點接觸的機會,她不能爲了我這個殘廢的人死守在家裏,這個家,簡直活埋了她!」東元的眼淚,簌簌落下。
「 你不要這樣說,」西成蹲在他輪椅旁邊。
「那末,你答應我?」
西成無可如何點點頭。
在東元極力的催促下,因 鳳和西成偶而到郊野一遊。
其實,他們並不快樂,祗將兩人帶入以往的夢境而已,正如因鳳所說:「你又把我帶進夢裏去了,夢 還是從前的夢,人已經不是從前的人了。從前我歡喜唱歌,歡喜音樂,歡喜夢想,現在……」
以往因鳳引吭高歌的「愛情的花朶 」,像披了一層薄紗,移動着脚步,走進因鳳的心裏——
只要你常在我的身邊
夏天也變作了春天
縱然是夏天雲多 變
它也會作那並頭蓮
只要你常在我的身邊
秋天也變作了春天
縱然是秋天雨連綿
它也會祝福我倆情 牽天
只要你常在我的身邊
冬天也變作了春天
縱然是冬天風寒冷
它也吹不到我心田
就怕你不在我的 身邊
春天也變作了冬天
縱然是春天花嬌艶
愛情的花朶難免也凋謝
(五)
情焰會燒毁一切的道德觀 念,情焰也會救活一個憔悴的少婦,在情焰的暴烈的燃燒下,西成和因鳳終於發生了不可吿人的關係。在當時,那是一種滿足,那也是一種快樂,一種高潮,一種情的解脫,一種——事後,彼此都不安起來,懺悔,痛苦,煩惱,字典上所有一切不愉快不自然不名譽的字句都不足以形容倆的心情,他倆的處境是悲慘的,不幸的,可哀的!
因此,在萬般無奈下,西成想出了雙雙逃走的計劃 否則,大家 祗有死路一條。
可是,因鳳下不了决心,她覺得責任感很重,她覺得一旦離開了東元,東元是活不下去的,方老太太也受不住這 刺激,還是犧牲自己吧,於是,他和西成又悄然從山頂回返家中了。
朱美心是在精細的人,方家的一切,她都看在眼裏,她發現 因鳳有孕欲吐的事實,又發現她手袋裏的飛機票,更知道西成和她的戀情。
第二天早晨,當朱美心去探望東元的時候,他却僵斃 在床上,她馬上報吿全家的人。
起初,大家推測,可能是東元服毒自殺,或服了過量的安眠藥片以致斃命。金醫生還打算在他的 死亡證上簽一簽字的,可是朱美心馬上表示反對。她立刻召警來調查,她一口咬定這不是自殺,而是被謀殺。
「我早上九點鐘走 進他的房間,」朱美心坐在沙發上,向警探陳述經過:「他已經不能說話了,我奔出來,看見他的太太跟他弟弟在大廳裏……我吿訴了他們,一個鐘頭之後,金醫生來了,他已經——」朱美心悲戚地停了停:「金醫生負責檢驗,證明他是吃了過量的安眠藥,他因爲失眠的關係,每天晚上要吃一片安眠藥,這是醫生許可的,每次買來的安眠藥,都由我經手,擱在他房裏的櫃子裏,我放在最上面的一格,他自己不能站起來,拿不到藥瓶,是我每天晚上取下一片,放在床邊給他吃的,今天出了事,我發現藥瓶還在櫃裏,可是,瓶裏昨天剩下的十八片藥,一片都沒有了。」
隨後,朱美心又驚人地揭發了一椿姦情:「方東元是一個腰部以下完全失去知覺的殘廢者,他太太在最 近常常和二少爺方西成先生在一起,並且有了喜!昨天吃晚飯的時候方東元太太忽然暈倒,像要嘔吐,是我扶她到房裏去的,我又在她的手袋裏發現一張到星加坡去的飛機票!」
這一席話,就證明因鳳是謀殺親夫的疑犯了。
可是,眞正把東元從痛苦中解脫的却是方老太太。因鳳知道自己的事敗露,無顔見全家的人,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裏,打算投井自盡,却爲方老太太拉住了。
方老太太就召集所有對因鳳誤解的人,當面爲她洗罪:「我愛東元是重於一切的,但是他活在這世界上實在太痛苦了,同時,我也爲了 拯救因鳳和西成,我親手把十八片安眠藥放在水杯裏,讓東元一飲而盡。」
方老太太說完後,心臟病又復發了,她含笑地死在因 鳳的懷裏。西成也立卽撲在母親身邊痛哭起來。
這個充滿了陰森的家,終於重見光明了。
遠遠,聽見鐘聲。
「第 二春」的歌聲,在故事終結的時候唱出:
「明明是冷冷淸淸的長夜
爲什麽還有叮叮噹噹的聲音
聽不出是遠是近
分不出是夢還是眞
妳像一串鈴
打亂了我的心
明明是糢糢糊糊的黃昏
爲什麽還有淸淸楚楚的燈影
看不出是喜還是驚
分不出是夢還是眞
好像是一支箭
穿透了我的心
窗外不再有凄凄切切的幽靈
祗聽到喜鵲兒齊鳴
今夜的輕風
吹來了第二春
又把消沉的夜鶯吹醒
明明是糢糢糊糊的黃昏
爲什麽還有淸 淸楚楚的燈影
看不出是喜還是驚
分不出是夢還是眞
好像是一支箭
穿透了我的心
穿透了我的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