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美人 電影小說
一
金相國府的後花園內,有一個直徑約摸數十尺的碧波潭;看來它和別的潭沒有什麽分別,但你不可小覷它,因它有數千年歷史。
潭水凝如碧玉,淸澈見底,有不少魚類棲族而居 。其中有一尾鯉魚,因吸取日月精華,天地靈氣,日久已修煉成精,深具靈性。
每當風和日麗,它便縮化爲小魚,浮出水面窺探人間的良辰美景。有時,相府千金金牡丹臨潭顧盼,它亦伸出半個頭模倣小姐的俏模樣。
這一天,魚精正將上半身化爲人形, 升出水面吸取陽光及新鮮空氣,忽見相國金寵率領家丁挑着簡單的行李,引一個文弱書生至潭邊的草廬前。
這三間草廬久已荒廢空置,怎會忽然有人來住呢?魚精好奇心頓起,急化爲尋常鯉魚身,在水面巡逡窃聽。聽見金寵吩咐家丁把草廬打掃一下,安頓張相公在那裡住宿。
一陣忙亂後,又見那文弱書生張珍向金寵一揖,口稱:「岳父!」
金寵似不甚喜悅這稱呼,傲然說:「賢侄,我剛才已對你說過,我金家三代以來,沒有白衣的女婿,功名未成以前,還是稱我『世伯』!這也是我一番激勵之意!」
「是,世伯!」張珍惶恐地說。「當年指腹訂婚姻,如今千里來投親;多蒙世伯收留我,自當用功讀書文!」
「你父母雙亡家業敗,我留你草廬暫安身;婚娶先要功名就,早晚讀書要用心!」
「姪兒謹領敎訓!」
「這樣才是!我先囘去了。」
道罷,金寵率家丁揚長而去,氣勢凌人。
張珍目送他遠去,內心感觸萬分,黯然歎息:「千里投親來依傍,休道人情紙一張;讀書本我份內事,科第豈卜狀元郞?」
他的視綫無意中落在潭面,忽見鯉魚翻騰其上,激起層層漣漪,落花片片,猶如他破碎的心瓣,一時又感觸起來,低吟道:「看潭水激碧波蕩漾,鯉魚戲波躍浪;春色已殘東風惡,落花水面成文章……」
二
張珍暫且在草廬安居下來,每日用功讀書,空暇之時便將四週收拾乾淨整齊,只是那孤獨的滋味頗不好受,眼前連個談話的對象都沒有, 因此養成他自言自語的習慣。
且聽他又在那裡空自嗟歎:「三春過盡入盛夏,勤讀不覺日西下;暫闔書卷且小休,漫步我自出草廬……」
他走出草廬,順步又走往潭邊。
「碧波潭邊日月長,鯉魚躍浪泛波光……魚兒啊!魚兒!你毎天浮上水面,我這裡客居苦寂寞,莫非你水府亦凄凉?」
不錯,那日日浮上水面來探望他的,正是那通靈性的魚精!張珍最後那句話使她震顫,立刻潛入水底,果然覺得水底十分凄凉,她的天地又如此狹窄,不禁動了凡心……
草廬這一邊是冷冷淸淸,沒人理會;小姐那 一邊却是僕婢如雲,晨早一起,有的遞臉水,漱盂,服侍梳洗化妝,圍着她團團轉,她早把那貧寒書生置諸腦後!
光陰似箭,轉瞬秋盡冬至,張珍的心情愈加落寞傷感!沒人來看他一眼,問他一聲,就彷彿地根本不存在似的。
惟一能聽他傾訴的就是那鯉 魚了!
不信請看,他又在潭邊長嗟短歎:「冬來大地作銀裝,遊子潭邊仍徬徨;一年光陰冉冉過,我張珍還獨守在書房!」
鯉魚聽到他聲音即浮出水面,對他甚同情似的眨着眼睛擺着尾。
「鯉魚啊!我在此對你一年整,何時你才得躍龍門?我看你苦命同我一般,俺張珍依然白衣身,書齋苦勤讀,功名未就婚未成,走出書房到潭邊,人看魚來魚看人!」
他自言自語着,又覺得好笑,想那鯉魚無知,跟她叨嘮什麽呢!天氣實在寒冷,他有㸃抵受不住,便囘房讀書去了。
鯉魚是碧波仙子,眞是無知嗎 ?不是,她同情他的遭遇,恨金家人的無情,只因彼此不相同類,使她無法表示,只能不時予以無言的安慰。可是,日積月累,感情漸深,敎她按捺不住,終於在一個夜晚,跳出碧波潭,化身金牡丹模樣,欲安慰張珍一番。
這是她第一次大胆嘗試,心中又興奮,又有些害怕。當一想到張珍一年來對她的情誼,又不禁勇氣陡增,飄身進草廬。
張珍大槪讀倦了,正伏案而寐。
碧波仙子凝視他,憐惜之心油然而生,在心中自語:「看張珍讀書困倦伏案上,一朶燈花照玉郞!我與你本是仙凡隔,水府人間各一方;只爲 你經常殷勤常顧盼,我憐你寂寞獨守在書房!如今我前來安慰你,你爲何瞌睡沉沉戀夢鄕?我本心上前把張郞喚……」
她上前,張口欲喚又止,覺得以一個女子身份夤夜來訪,頗感難堪,不喚醒他吧,又恐錯過時光,一時心猿意馬,不知所措。
遲疑一陣 ,她心生一計,想還是略施小術把他喚出夢鄕。於是,一彈指,指尖便噴出一串小珠,洒落張珍面上。
張珍打個寒顫,驀地醒來,抬頭一見,不由驚呼起來:「啊!你是誰家閨閣女,爲何深夜到書房?」
「張郞醒轉來相問,倒叫我含羞帶愧難言講!」碧 波仙子難爲情地低下頭。
「深夜相探因何故?」
「我與你早訂終身怎相忘?」
張珍一驚,睡意完全消退了。「莫非你就是金小姐?」
「小字牡丹慚天香。」
「原來果是牡丹小姐,請坐,請坐!」張珍驚喜得直跳起來,招呼她坐,顯得手忙脚亂。
碧波仙子瞧他那樣慌張,差點失笑起來,說:「張郞,你也坐呀!」
張珍受寵若驚似的趕忙坐下。
二人互望了一陣,張珍喜孜孜地道:「小姐,我張珍遠道來投親,直指望早證舊時盟,蒙你父留我此間住,草廬攻讀一年整;無緣得見小姐面,空想芳容在夢境;今夕得見天人姿,更比夢中勝十分!」
「多情郞君情義重,靈犀一點兩心通;恨只恨無機早把衷情訴,這一年的相思與君同!」碧波仙子感情激動,吐露自己的心事。
張珍那知她是冒牌小姐,猶抱愧地答:「小姐恩義感激深, 怎奈寒士家道貧;功名未就難乘寵,怕誤小姐你終身!」
「張郞休嗟家道貧,高才豈會無前程?但願得夫唱婦隨常相聚,又何在金屋玉堂博虛名?」碧波仙子意味深長地說。
張珍聽了喜出望外,興奮地望着她:「小姐姿容絕天人,胸懷磊落更可敬;但願 常侍妝台前,永爲牡丹不二臣!只愁今晚良宵短,何時再把芳澤親?」
「從此每晚二更後,我在那前面花園等!」
碧波仙子完全沉醉在自己編織的夢境裡,忘了彼此間的差別。
三
這一晚,適逢上元節,金寵特在梅樹下設席,與妻子女兒共 賞花飮酒。
儘管是北風天,但對富人來言,却別有一番情趣與滋味。
在僕婢圍繞下,金寵三杯酒下肚,面對老妻嬌兒,想自身已位極人臣,人生至此夫復何求?不禁大慰,笑呵呵地說:「富貴榮華在我家,當朝首相誰不誇?」
「欣逢上元佳節日,合家歡飮賞梅花!」夫人王民亦凑興地答。
夫婦舉杯暢飮,牡丹却停杯不動。金寵見女兒面無歡容,詫異地問:「牡丹,合家歡聚,你怎麽悶悶不樂?」
「爹爹!非是女兒無歡容,張珍現在草廬中!」
「是呀!不把窮酸打發走,女兒長守閨房;相爺快把主意定,莫叫烏鴉配彩鳳!」王氏知道女兒心事,代他說出了。
「唉!你們還是婦道人家的見識!你等何需心急慌,我早心中有主張;此時若趕張珍走,嫌貧愛富惡名揚,等他去赴考落了第,雀屛自另選狀元郞!」金寵老謀深算,說得得意忘形,哈哈大笑起來。
他今晚的興緻特別好,又吩咐家人備轎,欲去街市觀花燈。
夫婦二人先囘房去,留下牡丹一人在賞玩。
她想着父親剛才說的那番話,私心窃慰,不禁叫春蘭斟上酒來。
「一輪明月照梅花,暗香浮動疏影斜;庭園畫閣耀燈彩,不枉說 『人間宰相家』!」她冲口而出,頗以生在這宰相之家而自傲。
樵樓敲着二更,她這裡仍開懷暢飮,遲遲不走,可把碧波仙子急壞了,原來她和張珍約會的時間到了,想通知他晚點都來不及,他已經興冲冲地趕了來。
「樵樓已打二更鼓,月移花影上窗行 ;得蒙小姐千金諾,推花拂葉去會她!」張珍一見小姐果然在那裡,樂得心花怒放,穿出花叢,便向牡丹一揖:「小姐,我依時來了!」
牡丹冷不妨花叢中竄出一人來,嚇得驚起:「啊!你是什麽人?竟敢闖進相府花園?」
「小姐!你約我每晚二更,在 花園相會,怎麽忘記了?」
「胡說!誰約了你來?春蘭,秋菊,快快拿賊!」牡丹又羞又急,直往後退。
春蘭一看,馬上吿訴她這就是張相公。牡丹聽了,向他略一打量,如此寒傖,心中更加惱怒,立刻沉下臉說:「什麽張相公,李相公,分明是賊人, 狂徒!」說着,更高叫起來:「來人呀!有賊!捉賊呀!」
這一叫,果然驚動許多人,她父母及家丁紛紛奔集。
「爹娘啊!不知何處來狂生,道女兒約他花園等,分明存下不良意,爹爹快將他趕出門!」牡丹大發小姐脾氣。
金寵見是張珍,又氣又怒,不禁潑口大罵:「畜生!你枉讀詩書不知禮,授受不親全忘記;似你這等不肖徒,婚姻事從今休提起!」
「將他趕出花園去,堂堂相府怎能容你!」王氏更推波助瀾。
張珍那裡知道約他來的非眞小姐,見她翻臉無情,心中已經有氣,此刻再給金寵辱 罵,更感無地自容,憤然道:「好,原來你安排圈套,想就此賴婚,我自己來的,自己會去,何用你趕!」
說罷掉頭而去。
這一來,倒省掉金家許多麻煩,牡丹與她母親再不用煩心,金寵更樂得眼前乾淨,放心去看燈了。
四
碧波仙子可難 受極了!她有心予以慰藉,沒想到反使他蒙此不白之寃,今後茫茫,他將往何處去呢?
她一想到這層,忙施法御風疾行,四處找尋張珍。
這時候,街市上正熱鬧非凡,只見人頭攢動,萬燈鬥妍,照耀如同白晝。
張珍茫然走着,對四周的熱鬧氣氛視若無覩,心中只感到憤憤不平,想那金牡丹明明親口約他二更來會,見面怎會反眼不認人?
「金家悔婚設陷阱,去我如去眼中釘,男兒有志責自立,急離他家不稍停!」
他思忖着,愈想愈氣,因此,當碧波仙子尋着他時詐跌在地,他正欲伸手扶起,一見 是她,忙縮手退開。
「張郞!」碧波仙子嬌喚他一聲,眼兒流露無限柔情。
「我是『賊』,是『狂徒』,誰是你的張郞?」張珍負氣地說。
「張郞!我黑夜追你多辛苦,難道你就無夫妻情?」
「花園之中喊捉賊!那時有什麽夫妻情?」
「張郞休要如此講,只因爹娘近身旁,妾身事出不得已,郞君怎好不相諒?」
「什麽爹娘近身旁,分明是反臉無情變心腸!」
「妾身若是變心腸,爲什麽黑夜追奔忙?一片眞情郞不信,不如碰死大街旁!」
碧波仙子知不能獲得他的諒解,故作狀要撞向路旁石階。張珍果然囘嗔作喜,急跪倒扶住她。
「小姐眞情我永不忘!」張珍激動地說。
「願隨郞君效鴛鴦!」碧波仙子含淚帶笑地望着他。
張珍喜出望外,雙手扶起她。可是,一時間又不知去何處安身,他家鄕在三百里外。碧波仙子却表示願與他同甘共苦,情長何懼道路長。
張珍感動得流出熱淚,握緊她手說:「那我攙扶娘子,慢慢走去!」
二人手携手,邊走邊賞花燈,心內充滿說不出的甜密與情意。
一路上,目不暇給,這裡是獅子滾球遍地錦,那廂又是二龍戲珠滿天星,過去又是雙雙蝴蝶迎風舞,對對鴛鴦共交頸……眞是五彩繽紛色色新……
眞是寃家路窄,金寵也在街上賞燈,他由另一頭走來,張珍與碧波仙子從這一邊走去,雙方恰恰碰個正着,張珍想躱避都來不及了。
金寵大叫家丁快把二人截住,一齊帶囘府去。
五
金寵蹩着一肚子怒氣,囘到府內,一見夫人,就大嚷起來:「唉!氣死我了!張珍這個小畜生,竟然勾引我們女兒,去到鬧市看燈,要是傳揚出去,我的顔面何存?」
王氏聽得一頭霧水,怔怔望着他,說:「女兒好端端在家裡,相爺不要看錯人吧? 」
金寵哼了一聲,叫家丁押二人出來給她看。王氏一見,亦意外地呆住了!奇怪牡丹明明囘房去了,怎會一下子溜出去看燈?
「這都是你管敎不嚴!」金寵埋怨他妻子,轉臉又罵張珍:「你這小畜生!老夫已將你趕出府門,你竟大胆包天,反敢勾引我女 ,鬧市觀燈,壞我門風,這還了得!來人呀!把這畜生鎖在後院,明日送官究辦!」
這時候,碧波仙子已變成騎虎難下,她不能突然隱去,那後果更不堪設想,惟有將錯就錯,反上前求情:「爹爹,這都是女兒不是,饒了張相公吧!」
「哼!你還敢幫這 小畜生說情?還不給我滾囘房去!」
「母親……」
她又轉求母親,王氏亦不理,叫春蘭扶她囘繡樓。
奇怪的是竟無一人認出她來,碧波仙子心內暗笑,她倒要看看他們把她怎樣處置。
六
春蘭扶着仙子上繡樓。這時金牡丹正斜倚繡榻,因剛才發生那塲誤會而感悶悶不樂,自憐自歎,何時始得遇如意郞。
秋菊亦待在房外聽候差喚,一見春蘭扶小姐上來,奇怪得張大一雙眼睛,愣着,說:「我一直在這裡,怎麽沒看見您出去?」
「外面什麽事嚷嚷?」金牡丹在房內喊。
「咦,小姐不是在裡面?」秋菊更加奇怪了。
「怎麽裡面還有個小姐?」春蘭亦驚奇地叫起來。
碧波仙子不動聲色,鎭靜地隨同二婢步入房。
當二人面對面時,彼此均爲長得一模一樣,而露出驚詫之色。
首先發火的自然是眞牡丹,她喝叫道:「你 這妖精來何方?變我的模樣把人誑?」
「你是何方妖魔女?變我的模樣佔繡房?」仙子索性裝到底,也反咬她一口。
二人互指對方是妖怪,二婢却害怕起來。秋菊大喊:「不好了!家裡出了妖精,快去禀吿相爺,夫人!」說完,拖着春蘭就跑。
金寵接報,急偕夫人趕來;一看,也全呆了!
「你……你們究竟誰是牡丹?」金寵左看,右看,分不出眞與假來。
二人又同時囘答:「爹爹,兒是牡丹!」
金寵一看再看,仍然分辨不出,叫夫人上前去認。
王氏看了半天,也分不出。又叫二 婢來看,二婢更加糊塗了,說兩個都是假的。
牡丹急得差㸃哭起來,大叫:「母親!爹爹!兒是牡丹,她是妖精!」
「爹爹,母親!兒是牡丹,她是妖精!」仙子趕緊照樣說一番。
「誰是假來誰是眞,」牡丹說。
「親生爹娘也難分!」仙 子又說。
「爹爹你在朝爲首相,」牡丹說。
「不能理家怎治民?」仙子又跟着說。
「母親你一品爲夫人,」牡丹說。
「親生女兒認不淸!」仙子一句也不放鬆。
「叫女兒,好傷心!都是你這妖精來害人!」二人又互相指責:「有朝查出你眞形,管叫你妖精難活命!」
你一言,我一語,互不相讓,吵得金寵頭昏腦脹,急得直擺手,大喊:「不要吵了,春蘭,秋菊!將她二人帶了下去!各鎖一房,老夫修書去請開封府包拯包大人過府判斷此事,他有斬妖劍,誰是妖孽,到時就逃不過去!」
七
眞牡丹自不怕包公來斷案,碧波仙子可發慌了,乘夜深人靜時,溜出房,趕囘潭底,召同族來商量。
一是龜精,蝦精,大大小小的水族精怪全衝波鼓浪而來。
碧波仙子因時間無多,一見兩位最年長的龜,蝦二族兄,立刻開門見山地說:「 師兄!碧波潭中修煉深,忽遇張珍起凡心;金寵開封請包拯,只怕在他斬妖劍下難逃生!」
龜精聽了頭一縮一伸,計上心來,自吿奮勇地道:「師妹不必躭憂!愚兄變作包拯樣,鬧一個眞假包公分不淸!」
「張龍趙虎我們來變。」蝦精亦義不容辭地摔着 蝦鬚。
衆水族更齊聲吶喊:「同到金府去闖一陣!」
碧波仙子以感激的眼光向衆一掃,說:「多謝衆位師兄仗義相助!」
龜精恐大家臨事慌張,要衆先演習一番。於是,由牠作法一變,變個包公模樣,蝦精也化成張龍、趙虎,其餘的都變成校尉分列兩旁。最後龜精又拔一根蘆葦,吹口氣,化爲包公的斬妖劍,然後問鯉魚精變得像不像。
碧波仙子見他們扮得維妙維肖,大喜,約好明日金府再見,即飄身而去。
八
假包拯率領一班兄弟,大模大樣來到相國府,金寵親自出迎,延入大廳就坐。
剛寒喧了兩句,家丁慌慌張張進來禀報,說又有一個包大人到!
「啊!老夫知道朝中大臣,只有一位包大人,怎麽又有一位包大人?」金寵錯愕地望着假包拯:「大人你看……」
「只怕來的是個草『包」!」假包拯鎭定地說。
金寵只得命人 請那位遲到的包公進來。
包拯帶着張龍、趙虎及一班校尉魚貫而入,無樣樣貌,服裝與排塲,跟先頭來的一模一樣,金寵驚得呆在那裡。
包拯見狀,怫然不悅地說:「相爺有書信召包某前來,怎麽……」
金寵猛然憬悟自己失態,忙堆下笑臉向他解釋:「大人不要見怪,並非老夫慢容,只是事有蹺蹊,這裡已先來了一位包大人!」
包拯向上一望,也意外地一怔:「咦?這位是……」
「下官包拯!」假包拯存心搗亂,所以囘答得毫不遲疑。
「什麽?大宋朝那有兩個包拯?」包拯怒氣上冒。「分明是那裡的妖魔,冒充老夫!見妖魔冒名心頭惱!」
「不由我心裡暗好笑!」假包拯接說。
「何方的妖魔你胆不少!」
「你來此自己尋煩惱!」
「妖魔竟敢把侯門擾!」
「我勸你囘府去睡大覺!」
「職掌開封我怎不管? 」
「你怎知其中的奧妙?」
眞包公詞鋒凌利,假包公語含奧妙,二人旗鼓相當。金寵雖明知其中一個是假,但究竟誰是眞的呢?他不敢得罪任何一個,只得勸解:「兩位大人,休要傷了和氣!」
假包心內有數,自不敢太咄咄廹人,於是提議道:「這位老包!我看叫你此時撒手不管,你也不會服氣,不如請相爺設下兩座公案,你我一同審問,審得淸,斷的明的便是眞包,審不淸,斷不明的便是假包,呃,草包!」
「老夫聽斷,天下皆聞,何在乎你小小妖魔!」眞包公却是憤憤不平的。「就煩相爺設下兩座公案!」
金寵不敢怠慢,忙命人佈置大堂。在龐中,左右並設兩座公案,側邊另設一座,留給自己陪審。
包拯習慣成自然,立刻叫「升堂」,即先自入座。
假包拯不知官府禮節,幾乎露出馬脚,虧得蝦精低聲提醒,才猛然醒悟,學着包拯的口吻動作上堂。
「帶牡丹!」包拯一拍驚堂木。
「帶牡丹!」假包拯亦一拍驚堂木。
眞假牡丹由校尉們帶上,並跪廳前,同時喊:「叩見大人!」
包拯仔細向二人端詳,果然長得一樣。
「金牡丹!」眞假包公同時發問。
「有!」 眞假牡丹亦同時囘答。
「一人名字,爲何兩人答應?」眞假包公問。
「學奴家應聲的乃是妖怪!」眞假牡丹答。
「你們究竟誰是妖怪,從實招來,否則休怪老夫斬妖劍無情!」眞假包公又問。
「大人容禀:奴本相府一千金,幼與張珍訂婚 姻;只因他父母雙亡故,寄居我家讀書文;不想他深夜闖花園,我爹爹將他趕出門;他燈市帶得妖精歸,化奴的容貌穿我衣裙;丫環使女難分辯,生身的爹娘也認不淸;魚目混珠實可恨,望求大人判假眞!」二女又同答。
假包拯聽了好笑起來,反問眞包公:「這位老包,她二人口供一樣,你看如何斷法?」
眞包拯胸有成竹,一笑,叫帶張珍。張珍帶上後,他一拍驚堂木,喝道:「胆大的張珍!你旣讀詩書,當明禮義,怎麽闖進花園,做出越軌之事,以致引來妖孽,擾亂相府!來!將張珍重打四十!」
眞牡丹毫 不動容,假牡丹却急壞了,失聲喊起來:「大人……」
「大人請慢用刑,聽學生分訴!」張珍也急叫起來。
包拯漸漸領悟,冷冷說:「你還有何話講!」
「大人!望大人休聽片面情,張珍與牡丹有名份;自幼旣把婚姻定,花園相會也常情;相爺藉辭趕走我,分明是嫌貧要悔婚!」
包拯想試試自己的眼光是否準確,鐵面無私地:「那有許多推說,與我打!」他故意將刑籤抽出,却不丢下,等着看二女的反應。
眞牡丹是無動於中,假牡丹却哭起來,抱着張珍憤恚地叫道:「張郞!人道包拯爲官淸正 ,却原來也偏心向權門!」
「大堂之上要受刑,這寃屈叫我何處申?」張珍更絕望地與假牡丹相抱痛哭。
「嗯……」包拯完全明白了,點頭暗自思量:「一見此情暗思忖,一樣的樣貌兩樣心;一個是無動於衷等閒看,一個是抱頭痛哭好傷情!」他想着, 即轉臉對金寵說:「相爺,令媛的眞假已然判明了!」
「這個……老夫分辨不出,請大人指明!」金寵仍懵然不明。
「相爺!你父女一心嫌貧士,這哭的是假不哭的眞!」
這話一出,使假包公驚覺過來,心中雖佩服眞包公的睿智過人,口中却硬說:「呃,不對,不對!這不哭的是假哭的眞!有道情假便是假,又說情眞便是眞;你我何必苦爭論,是眞是假問張珍!」
「張珍,你且講來!」眞包拯顯得無可奈何地。
「大人!書房一見兩傾心,恩愛情重難捨分;學生公堂今受責,不哭的是假哭的眞! 」
「如何?」假包拯得意地幌幌頭。
包拯給弄得糊塗起來,但仔細一想,雖覺事情是金家父女有虧,却不能任憑妖魔擾亂人世,於是,叫張龍拿斬妖劍來侍候。
假包拯雖亦有斬妖劍,但彼此一抽出鞘,立刻分出高下;眞斬妳劍是光芒萬道,照得衆妖精當堂失色。
在劍鋒廹人下,假包拯有點支持不住,巧妙地叫着:「慢來!寳劍不斬無罪人!」
包拯劍已舉起,聽說心頭一凛,不由躊躇起來。假包拯乘機點化道:「老包呀,老包!嫌貧愛富
的你不責罰,情深義重的你不成全,還說什麽爲官淸正,明斷陰陽?不要只顧仗着寶劍嚇人!我這裡先吿退了!」
說罷,即率衆隱去。
道番話發人深省,包拯猛然憬悟,暗忖:「雖然妖精多猖狂,言語有理我自思量;眞牡丹嫌貧愛富女,假牡丹倒有好心腸!若將眞假强分辨,拆散人間好鴛鴦;倒不如閉門 推出窗前月,任憑梅花自主張!」
他主意打定,便叫張龍打道囘衙,並對金寵說:「此案恕下官無能爲力,吿辭了!」
金寵急得手足無措,頓足歎氣:「唉!包大人不理此案……」他想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叫家丁照舊把三人鎖囘房,等他明日請下聖旨, 請張天師降妖。
九
張天師奉聖旨捉妖,先在庭中擺好香案,又命人搭個高台,以便施術作法。
他只點好香燭,燒了一道章符,尙未登壇點將,已經是雲騰風生起雷霆,嚇得碧波仙子慌忙救出張珍,與他逃出相國府。
二人逃出不久,天師已 登壇點天兵天將,召風伯、雨師、雷公、雷母,並發號施令:「捉拿鯉魚精,不得有誤……」
一聲令下,即時天昏地暗,陰雲四合,狂風大作,雷聲隆隆,彷彿天就要塌下來似的。
眼見暴風雨將至,張珍急欲找個地方藏身。仙子却知道那是張天師作法請 來的天兵天將,專來捉拿她的,邊走邊抬頭四顧,當她發現前後去路均被天將守着時,不禁花容失色,戰慄不前。
「娘子,娘子!你……你怎麽啦?」張珍渾然不知眼前的險境。
「張郞!你看,這一邊雷公,雷母發雷霆,那一邊天將和天兵,奉了那天師 法旨將我拿,怕只怕夫妻就要兩離分!」仙子傷心欲絕地。
「娘子,你是嚇糊塗了?那有什麽天兵天將!」張珍昂首四望,什麽也沒有發現。
至此,碧波仙子再也不能隱瞞,向他直認是碧波潭中的鯉魚精,只爲憐他獨居寂寞遭金家歧視,因此才變作牡丹 女,與他比翼效鴛鴦。
張珍恍然大悟,並不嫌她是異類,反敬她義長,愛她情重,更願隨她同生共死難同當。
碧波鮮子感動得什麽似的,立時振奮起來,拉他逃往碧波潭,準備背水一戰。
霎時間,潭水泛瀾,瀰漫四野;只見她混身金鱗爲甲,與龜、蝦等水族精怪裂浪而出,各持奇形兵器,與破空而來的四天將及天兵激戰。雷公、雷母、風伯、雨師臨空而立,在一旁助威,弄得震天價響;一時風雨交作,雷電齊施,聲勢端的怕人。
水族漸漸不支,落敗下來,鯉魚精亦被四天將圍攻,勢極危殆。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當兒,觀音大士與善才、龍女突然出現。只見大士手一指,龍女以所持的凈瓶倒轉,瓶口下對洪水,即見洪水壁立,將天兵天將與鯉魚精及衆水族隔開。瓶口像有吸力似的,發出一道彩虹似的光亮,頃刻問將汪洋之水吸盡,露出乾涸的海底。
一切都靜止了!觀音大士與善才、龍女降落面前。
「參見觀音大士!」四天將收歛天兵,躬身齊向她行禮。
「參見菩薩!」水族衆怪及張珍,亦匍伏海底向之跪拜。
「我等奉天師法旨,捉拿鯉魚精,多蒙佛力相助,收去洪水;還請准將此妖交給我等拿去覆旨!」其中一天將向觀音這樣說。
觀音靄然一笑,說:「你等稍待,這事我自有主意!」說着,轉臉以譴責的眼光望着碧波仙子:「魚精,你修煉千年,爲何動了凡心?若不是我以佛力收去洪水,豈不爲禍生靈?」
仙子滿臉羞慚,哀哀禀吿:「菩薩容禀!水 府千年修煉深,見不慣嫌貧愛富人;憐他懷才不遇時,一點愛憐動凡心;情深義重同生死,天兵天將追廹緊;事出無奈抗天威,非敢蓄意害生靈;還求菩薩發慈悲,成全小妖與張珍!」
張珍亦連連叩頭,大叫:「菩薩慈悲,慈悲!小生幼曾讀梵經,菩提薩多乃『有情』;魚精雖然是異類,未曾作惡禍生靈;一片眞情深似海,勝於嫌貧愛富人;恩愛若是犯天條,萬物豈得化育成?」
觀音爲二人的眞情所感,略一沉吟,便向女方:「鯉魚精,我給你兩條道路:一條隨我南海修煉,五百年後,得道成仙;另一條道路:拔下你金鱗三片,打落千年道行,凡間受苦!」
仙子愛張珍心切,甘願凡間受苦,毫不考慮地向觀音盖頭:「菩薩!小妖不願成仙體,甘隨張珍落紅塵!」
「善哉!善哉!」觀音讚歎着,叫善才:「拔下她金鱗三片!」
仙子被拔下三片金鱗,肉身雖覺痛苦難當,但內心却充滿甜蜜温馨。
觀音接過善才呈上的魚鱗又遞給其中一個馬天將說:「拔有魚鱗三片在此,你就將這囘覆天師!人心原來即佛心,天師那裡我担承。」
「有勞大士現金身。」馬天將恭敬不如從命。
「只爲菩薩亦有情。」觀音含畜地答。
「採得金鱗三片在……」
「饒他紅豆百年春!」
…………………
碧波潭又恢復綠波一片。張珍與仙子這一對有情人終成眷屬,時時泛舟水上,度着只羡鴛鴦不羡仙,甜美與寧靜的日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