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星淚」電影小說

一

古別墅式的建築物門外，綠葉成蔭，葡萄架下擺了桌椅，吊床，一片碧油油的草地豎立着秋千架，花長滿了一園，一條林蔭大道，兩旁是灌木，這座氣象森嚴的花園建築的主人是鍾老爺百禹，（王元龍飾）他的夫人因爲鍾百禹曾經納了妾，所以通稱爲大太太，（唐若靑飾）這天大太太爲了一件不知什麽事情，惹動了肝火，「刷」地把手中的一隻茶杯飛上了粉牆。那位鍾百禹的二太太（白帆飾）掩着面，含着兩泡淚水。

鍾老爺的汽車夫周標（石磊飾）對於大太太這樣的對待二太太，頗爲憤憤不平，他向阿褔說：「她們總是吵吵鬧閙的，我才來半個月，已經吵了好幾次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話一點兒也不錯。」

「一個男人有了兩個太太，當然就得出事。」

「你是新來的，不懂，二太太也眞可憐！」

「幹嗎她年紀輕輕的，要嫁給老爺做姨太太？」

「她不嫁行嗎？」阿福望望四下裏有沒有人，而後輕輕地對周標說：「八年前……」

二

八年前二太太是鍾家的一個小丫頭，她才十七歲。像花兒才開、月兒正圓，聰明 玲俐，鍾家上上下下，沒有誰不喜歡她。這天夜晚，一輪明月當空，鍾老爺和太太在花圓裏納凉，鍾家大少爺士英（鮑方飾）和少奶奶婉華（裘萍飾）緊緊地樓抱着聽二太太，也就是小丫頭小心唱歌，小心的歌唱得眞好，太太誇獎，老爺誇獎，少爺少奶奶也誇獎。士英 說：「媽，她如果能够讀點書，就更好了。」

「我本來也想給她念書，可是你爸爸不肯。」

「爸爸，你赏什麽不贊成？」士英問他父親。

「女孩子念什麽書，像你念了這麽多書，冰個規矩也不懂。」百禹一臉的道學氣，冷若連霜。

「我不 懂規矩？」

「你懂什麽？當着這麽多人，摟着抱着成個什麼體統！」

「他們是新婚嘛，當然要親熱點。」母親來替兒子解圍。

「新婚就要一天到晚的摟着抱着？哼！簡直不像話！」

然而鍾百禹果眞這樣道貌岸然嗎？

有一天晚上，風雨交加，雷聲隆隆，電光閃灼，鍾百禹的太太在朋友家打牌，家裏沒有人，這個大的一所房屋裏，除了阿褔和張媽外，只有小心一個人。鍾老爺煩悶地在房中踱來踱去，他叫小心進來，但又沒有什麽事。小心本待出去，鍾老爺又說有事，在這有事與無事之間，鍾百禹把 那副僞裝道學面具揭開，露出了原始的獸性，他直把小心追到了一間柴房裹，撕去了小心的衣服，在雷電風雨大合唱的氣氛下，小心失去了少女的童貞，小心哭了，人啊！老爺啊！天啊！

可憐的小心，從此她墮入了悲慘的境地，她做着丫頭的工作，又做着老爺拽愁的工具。然而事情終於敗露，被太太知道了。這還了得？一個黃毛丫頭，竟敢勾引起老爺來了，眞可說阻大包天！於是在鍾家的祖宗牌主面前，焚香點燭，叫張媽把小心牽了來，跪在靈牌前面，把如何勾引老爺，圖謀鍾家財產，纂奪主婦地位，椿椿件件，從實招來。

這叫小心從何說起？小心含着兩泡熱淚，望着老爺，希望老爺能够承認她是被强迫，被强姦的一個可憐無吿的女子？可是老爺並不開言，安閑地在太太身旁摞着扇子，祇是輕微地向太太說：「你這又是何苦呢！」

到這時候，小心忍不住了，她只得自己說：「太太，不是我願意，是老爺，他强……」

「胡說！」鍾百禹兩眼圓睜，靑筋暴戾、「你，你，你簡直是……還不向太太磕頭，賠禮，認個錯，一切由我替你擔待。」

「我，我？……」小心委曲地說不出話來。

「不行，沒有這麽便宣！」太太不答應。老爺也光了火，兩眼露出兇光：「你要把她怎麼様？」

「我要她滾！」太太斬釘截鐵地。

「你要她滾？好了好了！你叫她滾到那兒去呢！她無親無故的！」百禹從中調解。　　「我管不着！」太太依然不肯讓步。

「太太！」張媽（藍靑飾）只得進前一步，「你就可憐可憐她吧，她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啦！」

「什麽？」這使鍾百禹的太太大吃一驚：「她已經有了……好哇！百禹，你這是，你做得好事！」她由不得的放聲大哭起來。

「這有什麽大不了的，我把她收房不就得啦！」百禹很安詳 的說：「就這麽辦，擇一個日子辦事。」

於是在一個黃道吉日，小心便正式被鍾老爺收了房，依照老規矩在祖堂屋褢向老爺太太叩了頭，一切遵照鍾家的一貫章程，跪着聽大太太的敎訓，大太太說：「你本來的名字是叫小心的，但你做出這様的事來，已經沒有心肝了，現在把心字改爲屋斗的星字，你就叫小星吧，我把這根簪子插在你的頭上，管住你，從今以後，你要聽我的話，我說什麽就是什麽，不准反抗。」

鍾老爺再補充幾句：「太太的話是對的，你除了照舊做丫頭的事以外，還得替我家生兒育女，你所生的兒女，是太太的兒女，你知道嗎？」

小星在這様的環境中忍了七年，替百禹生了一個男孩，取名士權，（巌昌飾）而大太太又生了一侗女孩，取名小玉。（蕭亮飾）

大少奶奶婉華倒是很同情小星，可是她也無能爲力，小星雖然已經替鍾百禹生了士權，但士權可 以和父親，大媽，哥哥，嫂子，在一張桌上吃飯，而士權的媽媽小星，只能站在飯桌旁邊，伺候著老爺，太太，少爺，少奶，捧碗奉湯。必須等到他們吃完了飯，她才能囘到廚房，和阿福，張媽，周標，小寶在一起吃飯，因爲她依舊是個丫頭。

大少爺鍾士英出洋留學去了，大少奶婉華也受不了大太太的氣，經常住在娘家，於是二太太小星就成爲受氣包，不是今天這様不好，就是明天那樣不好。她成年成月成日成時是在「不好」的空氣中生活着，她已習以爲常，麻木了，一切視作當然雖然她囘到房裏，也拖着士權哭，這在她只 不過是點綴着自己悲慘的命運中一滴水花而己，她知道事並未完結，她等待着應有的一番磨折，這漫長的路啊!幾時才能走盡呢？………

三

鍾家大廳又早；現了一派森嚴的氣象，鍾老爺和銹家大太太並排兒坐着，二太太小星小心翼翼地雙手捧着茶盤，向大太太呈敬，大太太則怒目揚眉地不屑接受，鍾老爺這時輕聲地對大太太說：「她己經向你賠罪了，你就算了吧！」

大太太這才舒了一口氣，斥聲地吆喝着：「放下！」二太太如獲大赦，把茶盤放置在大太太手下的茶几上。

適在這時，阿福拿了一通電報進 來，鍾老爺拆開一看，知道是兒子士英打囘來的，原來士英已經畢了業，就要囘國來了。鍾百禹的生意因世情不好，日走下坡路，他正希望士英囘來能有個新的計割。大太太是深信兒子有辦法的。所以二老歡因兒子卽將囘國而開顏。但是士英的電報上雖說明搭乘的飛機 名稱和行程的日期，然而却請他父親暫時不耍吿知他的太太婉華。這是爲了什麽事呢？士英的母親大太太有個見解，是：「士英一定知道他的老婆不守婦道，囘到娘家，一住就是三個月，所以討厭她，不讓她知道他囘來。」

婉華的確囘到娘家，一住就是幾個月，因爲她在母親的身邊，可以得到溫暖。二太太小星是時常到婉華的娘家去探望她的。婉華非常同情二太太的遭遇，她把她當作自己的姊妹，並願意士英囘國後，另外住了房子，設法把二太太也搬到一塊兒住。

二太太盼望着大少爺囘來，這時她不啻是一個救星，這天聽說大少爺打了電報要囘國，雖然她沒有聽淸楚是什麽日子，但也很高興地去吿知了婉華。

大太太唯恐小星走漏了消息，特別吩咐她，不許去通知婉華，一面和鍾百禹到航空公司去接兒子。

誰知這天起了颶風，班機誤了時刻，接了一個空，兩人很狼狽 地在風雨中囘到家裏。不料家裹出了事情。本來這事情並不巖重，但大太太却認爲巌重得了不得，原來二太太的兒子士權在花園裏打秋千，大太太的女兒小玉一

定要士權讓她打，士權本不肯讓，無如母親敎他讓與小玉，他只得委曲地下了秋千板，可是小玉攀上踏扳，一不小心，摔了下來，大哭不已。大太太這時正因未能接到士英，心中不快，一看女兒跌落在地，而士權又適在其旁，這當然是二太太和她的兒子乘着主人不在家，虐待了主母的女兒，於是赫然震怒。二太太知道闖下禍來，連忙貴打土權，冀圖大太太能够消了這口 悶氣。士權無辜地被打一頓，囘到房中，發起燒來，混身滾燙，二太太又不敢張揚，誠恐大太太駡她小題大做。小玉在秋千板捧下來，仍不停留，在大風雨裏栽她的小樹，二太太從窗內看到小玉淋成了落湯鷄，急忙走到庭院把她抱了囘來，可是凉雨一淋，小玉也有了寒 熱。大太太一見女兒有了病，自然認爲是摔壞了，責駡小星存心陷害，要她從臥病中的士權身旁，走到小玉的房中服侍小玉安眠，照料湯藥。

同様是一個人啊！她得要捨下了她的親兒，去服侍別人養的千金小姐！

四

鍾士英乘着航空公司的巨型機囘來了，和他同行的還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姐，她的名字叫寶珍，（陳琦飾）這是鍾士英從美國帶囘來的一位新夫人。但下機之後，却不把她帶回家去，而是帶到一侗旅舘裏。寶珍老大的不高興：「我們爲什麽不囘家，而要住在旅店裏呢？」

「我跟你先玩兩天，再囘去不好嗎？」

「應該先囘去見見老人家，我千山萬水離開父母跟你囘家，爲的是擧行婚禮，要玩，我們日子長呢？」

「對！」士英不得不這樣說：「結婚是主要的事情，不過得好好的籌備一下，我的家庭大，親友多，不能馬馬虎虎，所以，我要先吿訴 了爸媽，商量好日子，才能舉行婚禮呀！」

「這是對的，不過能早一天好一天，在那邊你說要等畢了業，畢了業你又說要囘國，還不肯帶我囘來，現在回來了，你又要籌備，又要商量，把我放在旅舘裏……」

「噯喲！小姐，好像我騙你似的，我不肯帶你 囘來，還不是因爲你的肚子大了，給人看到了，像個什麽話呢！」

「我就是躭心我的肚子，才要你提早結婚，越快越好，要不然，肚子一天一天大起來，這才不像話呢！」

「好了好了！我這就囘家去，把我們事情吿訴爸媽，然而好好的準備一下，迎接你 這個新娘子，你說好不好？」

寶珍笑了，笑得很甜：「爸媽會不會因爲我的父親是個洗衣工人，不賛成我們結婚？」

「不會的，不過，囘到家裏也不能讓人家看出寒傖，一定要帶點禮物囘去，等會兒我陪你上街買點東西，現在我囘家去拿錢。」

士英囘到家裏，見着了父母，大太太一看兒子囘來，喜歡得眼淚快要流下來，一把拉着兒子：「士英呀！你害得我們好苦，去接飛機沒有接到，再去接說你已經囘來，我和你爸爸四處找，也找不到你的影兒，你這是跑到那兒去啦？」

「因爲跟一個人一道囘來，所以暫時住在旅舘裏。」士英只有這樣囘答他的母親。

「你也應該先吿訴家裏一聲，免得你娘爲了你一夜睡不着覺！」鍾百禹抱怨兒子。「你是跟誰一塊兒囘來的？姓什麽？」

士英見阿幅，張媽，小寳，二太太都在旁邊，不便說出來，等到他們離去，才溉源 本本的吿訴了爸媽：「所以……我不能冒冒失失把她帶囘來，我要先和爸爸媽媽商商量量。」

「你出國幾年，就學會了槁女人，這簡直是……」百禹頗不以兒子爲然。

到底做母親的愛子之深，她擱了丈夫的話：「事情還沒弄淸楚，你急什麽？」大太太囘 過頭來問士英：「你打算怎樣？」

「跟她結婚！」士英毫不猶豫的說。

「結婚？你不是已經結過婚了嗎？」鍾百禹奇怪的問兒子。

「說的是呀！可是這又怎麽辦呢？」士英愁眉不展的，不知如何是好。

「我看哪！也不必舉行婚禮，就把她 接囘來算啦！」大太太說。

「那怎麽行呢？」鍾老爺反對太太的意見。

「幹嗎不行？」大太太光起火來：「你呢？你不是也有兩個老婆嗎？我看這也很平常，一大一小，有兩個老婆的多得是。」

「恐怕她不肯做小老婆！」士英踟蹰地說。

「你當她是平妻就得啦！兩頭大，不就行了嗎？」大太太認爲這辦法是上上之策。

起初鍾百禹以士英還不能自立，就娶了兩個老婆，頗爲不快，及至聽到士英說他這個老婆，有幾間洗衣店在外國，又心動起來，士英說：「將來說不定我們還要靠她幫忙吶？」鍾百禹終於意動，他答應了兒子這一件荒唐的事情。

五

士英買了很多的禮物帶囘了旅館，吿知寶珍，爸媽明天就要他們囘去，並且選擇個黃道吉日，替他們完婚。

寶珍聽了當然喜歡，第二天就雙雙囘到家裏。士英介紹了父母給寶珍認識，還有弟弟士權，妹妹小玉，以及阿福，小寶，張媽，周標、可是介紹到二太太，士英不知道怎樣說才好，大太太攔過來說：「不必多禮了，先吃飯吧！」

一家人團聚在飯廳上，士權坐在椅上，而士權的媽却站立在背後。寶珍奇怪的對二太太：「你怎麽不坐呀？」

「嗯 ……她不在這兒吃的，你坐好了，不要客氣啦！」大太太替二太太解釋。

寳珍好生奇怪，爲什麽二太太不和自已的兒子坐在一起吃飯，要站在背後，和使用的人一同伺候着呢？

吃完飯，士權去往廚房，再和他的媽媽一同進餐，實珍也隨士權到廚房看看。 阿褔，小寶，張媽，周標和二太太圍在一張桌上，士權也參加了舉箸大嚼，寶珍笑着對士權說：「小弟弟，你又吃啦？爲什麽剛才不吃飽了呢？」

「這孩子毎頓在外面只吃半飽，留一半在這裏陪他媽媽吃。」阿福對寶珍說。

士英慌慌忙忙跑進廚房：「寶 珍，你怎麽可以跑到這個骯髒地方來呢，你眞是，出來出來！」

「我應該到處看看，廚房爲什麽不能進來呢？」

「出來出來，我們到花園去走走。」寶珍被士英拉出去，阿褔看在眼裏，明白在心裏，他知道寶珍的事如果被二太太曉得，就很可能吿訴婉華 。因爲阿褔已經完全，知道寶珍隨同大少爺回來，是爲了舉行婚禮同時大太太特別吩咐了阿幅，不准把這件事情拽露出去，更不得使大少奶奶知道。所以他對二太太寄其希望於大少爺身上，這時阿福也只有爲二太太嘆息命運多舛了。

二太太和婉華相處猶如姊妹，他見阿褔好像滿懐心事，當然忍不住的詢問，阿褔是個老成而富有義氣的人，也就把寶珍這次囘來，是爲了和大少爺結婚的事，吿訴了二太太。二太太原想能與士英，婉華一同到外面住，這樣一來，這個希望就破滅了。只好嘆了一口氣：「這様看來，我一輩子只有在這 裏受罪了，不單我，大少奶奶也是一様，將來家裏成天吵鬧，叫我怎麽過下去呢！」

「過一天算一天，守大了士權，你就好了。」阿福裝上了他的一袋烟。

「老的一代吵不够，小的一代再吵下去。」張媽說。

「有一個太太還不够，爲什麽又要弄一個太太囘家來吵呢？」小寶莫名其妙的說。

「你年輕，不懂，娶了姨太太囘來，做工不花工錢，從前二太太做丫頭的時候，毎月還有幾塊錢零用現在做了二太太，反而要靠替人家縫衣服做零用，她名義上是太太，替老爺

生兒育女，事實上她還是做丫頭的 事，有這麽多好處，爲什麽不娶個姨太太呢？周標冷諷熱嘲的說了一大套。

二太太也覺得這樣跟人做一輩子牛馬，沒有出頭的日子，想脫離這個「家」，又捨不得士權這個孩子，左思右想，不知如何是好。阿褔看出了二太太的心情，他安慰着她：「還是忍耐一下吧，把孩子守大了，你也就好了。」

六

寶珍和士英來到花園，寳珍對於士權和二太太的關係，士權和這個家庭的關係，她由懊疑而奇怪，她不得不進一步的問士英：「士權的爸爸到底是誰？」

「當然是我的爸爸。」士英說。

「士權的媽媽 是不是你的媽媽？」

「不，不，我的媽是我的媽，士權的媽是士權的媽，我們各有各的媽，兩不相千。」

「那末你們兄弟兩侗有兩個媽媽，只有一個爸爸，對不對？」

「對！對！一點也不錯！」

「這麽說你的爸爸有兩個太太？」

「你怎麽這麽聰明？一猜就猜着了。」

「一個男人娶兩侗女人，這怎麽可以呢？」

「這又有什麽不可以呢？只要三方情願。」

「你說得倒很隨便，是眞的三方情願嗎？」

「當然嘍！不情願，怎麽能住在一塊兒呢？」

「旣然你媽媽情願，爲什麽吃飯也不讓士權媽媽在一塊兒吃，還讓她做佣人的事情呢？」

「這是媽的脾氣，叫我有什麽辦法？」

「這不是脾氣的問題，這是一個男人不能有兩侗女人的問題，我認爲這兩個女人都是痛苦的，士權的媽痛苦地過着佣人的生活，你的媽痛苦地來 作踐士權的媽拽氣，這都是兩個太太出的毛病。」

「好了好了，不用說了，這關我們什麽事呢？」

寶珍被士英强行挽出了花圃，可是寶珍始終對於這件事感到不平，不料在第二天她忽然看到了二太太在家堂面前，雙膝跪地，手捧香茶，向大太太賠罪。這 使寶珍更加認識了其中的委曲和陰霾。

二太太向大太太叩頭賠禮，是幾年來嗜慣了的滋味。道天因爲鍾百禹偶爾踱到二太太的房裏，被大太太發現，認爲是二大太施用孤媚的手段，想把她的丈夫搶去，然後一脚把她鍚開。所以她必須要二太太在祖家神前認錯。

二太太賠完了禮之後，禁不住二陣心酸，抱着士權唔咽的哭起來。寶珍，小寳，張媽，阿福把二太太扶囘房中，寶珍親切的對二太太說：「你不能够這樣下去，一定不能够這樣下去的。」

「我做錯了，一錯就錯到底，又有什麽辦法呢！」

「你應該有點勇氣，你想一想，這個家還能留着不走嗎？你吃了兩頓飯，整天跟他們做工，跟佣人似的，佣人還有工錢，你連工錢也沒有，你跟他們當一輩于沒有工錢的佣人，你反正是做工，你還怕找不到這頓飯嗎。

「可是，我的士權……」

「你可以帶他一起走！ 」

「我是個無依無靠的人，走出去了，好像大海茫茫，有誰幫我的忙呢！」

「俗語說出外靠朋友，我相信幫忙的人一定多，你要知敗，人貴自立，不分男女，女人也不是靠人來生活的呀！」

「不錯……不過你爲什麽也要嫁人呢？」

「我沒 說女人不能嫁人，我是說不要倚靠男人，尤其不能做人家的姨太太，女人旣不能同時有兩個丈夫，男人也應該不能同時有兩個太太，我是勸你不要做姨太太，不是勸你不要嫁人。」

「對的！不錯！不過你旣然勸我不要做姨太太，爲什麽你自已又願意做姨太太呢？」

「我？誰說我是姨太太？」寶珍聽了這話，不啻晴天霹靂，不覺混身震動了一下。

二太太看出了情形，連忙改口：「不，我說錯了，你，你不是……」

「你的話有點奇怪，」寳珍知道其中定有隱情，她懇求二太太：「我們相處的時間雖然很短，可是彼此都很了解是不是？」

二太太點了點頭。

「我們大家都是女人，我同情你，你也應該同情我，我是千山萬水離開了爹媽回到這裏來，在這裏沒有一個親人，那就更需要你幫助了，假如我走錯了路，假如我做錯了，你安心嗎？」

二太太搖了搖頭。

「所以你一定要吿訴我，你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

二太太很恐慌，不敢正視寶珍，寳珍近前一步：「我們都是女人，你忍心看着另外一個女人受男人的欺負嗎？」

「我，我不敢說。」二太太掩着口。

「你只管說。我絕不連累你。」

「好吧！」二太太鼓起勇氣：「我吿訴你，大少爺早已有了一個太太。她叫胡婉華，大少爺還沒有到外國去的時候，就結了婚。」

寶珍受到了意外的襲擊，由不得的鼻尖兒一酸，雙淚滾落下來，二太太抱歉的說：「你不要哭了吧，怪我不好，我不應轉吿訴你。」

「不，我沒有哭，我是恨，恨他騙我，我雖然很難過，但是現在難過比將來的難過好，二太太，我眞感謝你，你救了我了！」寶珍握着二太太的手，二太太也握着寶珍的手。

七

自從寶珍聽到二太太吿訴她這些內幕情形，她已胸有成竹，士英的一派花言巧語，她是無動於中，當士英吿訴她擇定後天的日子舉行婚禮時，寶珍乾脆的掲穿了說：「士英，我們平心靜氣的談一談吧！你是有了老婆的是不是」

「誰說的？」這出乎士英的意料，很使他吃驚。

「你先別管，我知道她叫胡婉華，後天就是 我們的婚期了，你不能再騙我了！」

「那……是……是……可是她……她已經死啦！」

「你又撒謊啦！她沒有死，她活着！」

「就算她活着，我也當她死了，寶珍，你替我想一想，我對着她有什麽幸幅，我們是盲婚，是父母之命，我跟她一點感情也沒有，她嫁了我，多半的時間囘了娘家，我只是一偭名義上的有婦之夫，所以我决心離開她，到外國去，再認識了你。」

「你說的都是眞的嗎？」

「幹嗎不是眞的？你看，我這樣不是等於沒有妻子，沒有幸褔，沒有人生樂趣的人嗎？自從我認識了你， 我就決定跟她離婚。我不吿訴你，也是不想叫你難過，等我離了婚，再吿訴你也不晚。你可以原諒我了吧？」

「要是眞的這様，我是可以原諒你的。不過原諒也只是一次，你不能再撒謊，我這個人是爽快的，如果你再騙我，我絕不放過你。可是你什麽時候辦離婚呢？」

「那容易極了，我明天就找律師去。」

「好！我等着看你和婉華的離婚證據。」

士英和婉華的離婚筆據果然拿來了，上面有婉華親筆簽的字。寳珍心裏自是歡喜。士英吿訴她决定明天舉行婚禮，並請了好冬親友，熱熱鬧鬧地，把這一件大專做了，士英說：「這樣，我就可以對得起你。」

次晨，鍾家大廳上安排了雙喜錦帳，大太太指揮着僕人們怖置，鍾百禹在整理着親友送來的禮物，闔宅的人忙成一團，掛燈結綵的，好不熱鬧。

寶珍喜氣洋洋，她在房中畫眉塗脂，這是她畢生最大的一個記 念日，她說不出的高興。她正當對着鎗子插餐花時，她從鏡子裏面看到了二太太的影子，她一囘身和二太太打了個照面；「啊！是你呀！坐下吧！」

二太太進前一步，皺着眉毛：「這兩天你都出去了，很少看見你。」

「這兩天因爲士英和婉華辦離婚，有 時他去找律師，就要我自己去買東西，所以沒常在家。」

「士英和婉華離了婚？」

「是呀！他們本來就是盲婚，沒有感情，要離還不很容易地離了嗎？」

「譚小姐，我的嘴又快了，我想不說又悶不住，大少爺幾時跟婉華離婚的呢？他們明明是自由戀愛結的婚，老爺還反對過，怎麽說是盲婚呢？」

「什麽？」寶珍詫異的問：「婉華在離婚筆據上簽的有字，還會假嗎？」

「婉華從來也沒有和大少爺見過面，這個字從那兒簽的呢？」

「這麽說，又是士英騙我？」寶珍望着二太太，二太太垂下頭來，寶珍說：「你能不能帶我去見一見這位胡婉華小姐？」

「我？」二太太搖搖頭，她不敢負這個責任。

「沒有關係的，一切有我，你放心好了。」

二太太終於把寶珍帶到了婉華的家裏，婉華見到了二太太，開心得很：「二太太，半個月不見啦，今天怎麽有空來？」

「我來帶一位譚小姐來，給你介紹介紹，這位就是譚寶珍小珍，這位就是胡婉華小姐。」二太太替她們互相地介紹着。

「請坐請坐！」婉華忙着拉椅子。

「胡小姐，我今天很冒味的來找你，想和你談一件事情。」寶珍說。

「什麽事？你說吧！」

「就是鍾士英的事情，想和你談一談」

「鍾士英？你說是我的丈夫？他在外國還沒有囘來。」

「他已經回來一個多星期了。」

「怎麽他囘來這些日子，也不吿訴我？」

「他不能吿訴你，因爲他身邊有一個 女人。」

「什麽？他身旁有了一個女人？」

「是的！這個女人不是別人就是我！我是他的未婚妻，是他的太太，今天我們就結婚了。」

「你跟他結婚？」婉華倏忽站起身來，兩眼田圓睜，好像她要立卽找到士英箅賬。

「你別動氣，坐下聽 我說。」寶珍很和藹地問婉「我是在外國長大的，父親開了個洗衣店，士英常常拿衣服來洗，因此認識他對我很好，我對一個從祖國來的求學靑年，也很敬愛，我們就相愛起來，他說他沒有結過婚，他要帶我囘國舉行婚醴，可是囘來之後，才知道他早就有了你，我質問 他，他說你已經死啦！後來又說跟你是盲婚，最後他又拿來了和你離婚的簽字憑據，我給他左騙右騙，騙了多少次，到今天我才明白，而今天正是我們結婚的日子。」

「一切我都知道了我不怪你，你是被欺騙，我真料不到他會變成這個様子？現在事情又怎麽辦呢？難道我們兩個人嫁一個丈夫嗎？」

「不，决不可能，你看二太太，不就是一個例子嗎?向後是多痛苦的日子！」

「那不是要有一個離開嗎？」

「我離開！」寶珍堅决的說：「我來看你，不是爲了爭丈夫，相反的我已决心放棄他了，不過是要見你 一面，把事情弄淸楚，讓你好好當心這個人，老實吿訴你，我受了騙，已經有了孩子啦！」

二太太和婉華驚駭得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我並不自卑，我决心離開他，囘到我爹媽那邊去，我要囘去吿訴華僑的姊妹們，那些花花公子，怎様的騙人……」

婉華攔着寶珍的話：「你不能去，你有了孩子，將來孩子養下來怎麽辦呢？唉！還是你留着，我離開他，相信我是可以生活的。」

「我知道，可是我不能接受你的意思，我相信留着也不會有幸幅的，我不能爲了肚子褢的孩子誤了我一輩子，我更不能讓我的孩子有這様的一個爸爸。」

「好，你不留，我也不留，你說得不錯，留着也沒有幸福的。」婉華囘轉頭來：「二太太，你也跟我們一樣，我們都是受害的一羣，今天在一塊兒了，你打箅忽麽辦？」

「我？我也是想走的，不過我能走嗎?」二太太迷惑地不知她究竞應譴怎麽辦。

「爲什麽不能？」寶珍說：「誰能拉得住你，我們有手有脚，總可以養活自己，養活孩子，我們可以互相幫忙。」

「好！」二太太咬了咬牙齒，「我也就决定了，跟你們一塊走！」

「這件事我們要囘去跟他們解决。」寶珍說。

「對！我們一塊兒去！」婉華收拾了一下，偕同寶珍和二太太逕奔鍾家大門而來。

八

鍾士英因爲新娘子突然失踪，和他的父母正忙亂得派人分頭去找，而親友們紛紛臨門，七言八語的要看新娘子，偏偏這新娘子不見了，大太太氣憤地對士英說：「這怎麽辦呢？我看她一定是逃走了，哼！都是你，好好的有一個老婆，又要搞一下，弄得這樣！」

正當互相抱怨的時候，小寶跑進來說：「來啦來啦！新娘子囘來啦！」

鍾百禹和士英見寶珍興冲冲地進門來，立時放下了愁眉，髙叫：「新娘子來啦！」

衆賓客一齊向寶珍望去，相率鼓掌。不料在寶珍背後還有一個新娘子婉華，二太太也隨在後面。大家非常的詫異。寶珍走到了禮堂面前，對衆親友說：「一個新人一個舊人。都來啦！」士英在這樣尷尬的局面下，幾乎無地自容。寶珍當衆痛責士英無良：「你以爲頑弄一 個又可以玩弄第二個嗎？你這個家是什麽家庭，把女人當奴隸，做你們不要工錢的佣人，做你們家妓，做你們生育機器。這箅是什麽？」

百禹和士英都想開口，但給寶珍搶說了：「你們用手段，賣關子，欺騙那些頭腦簡單的人，像你這個媽。」寶珍指着大太太對士英說：「整天欺負二太太，這都是你們男人做的好事，掩藏了自己的罪惡，叫女人互相仇視，這還有人心人性嗎？」

「你，你，你瘋啦？」士英上氣不接下氣地。

「我沒有瘋，你以爲我會跟你結婚嗎，你們儆夢，走！」寳珍一拉婉華和二太太，轉身出 門。

百禹見二太太也隨寳珍婉華同行，大怒駡道：「你想造反嗎？你也跟着走？好！滾！滾出去，永遠不准囘來！」

二太太也不顧百禹的責駡，毅然隨着寶珍等出門而去。可是士權見媽媽走了，亂着大哭大叫，二太太樓着士權說：「不要怕，媽有兩只手 ，可以養活你，我們走！」

鍾百禹喝住：「他不能走，他是鍾家的人。」

「他是我養的，我要帶他走！」二太太和鍾百禹搶奪士權，當然二太太搶不過百禹，孩子終於被百禹强行留下了。

二太太哭啼啼的隨同寶珍婉華，囘到婉華的家裏，寶珍婉華勸她不要難過，大家商量着今後的出路。寶珍打電報給她的父親，匯了錢來就走，二太太就在婉華家裏，多租一架縫衣機來，她也就可以活下去了。

她們正在商量有了結果的時候，出人意外的，阿福和周標把士權送來了，這使二太太喜歡得雙淚直流。

大 家都奇怪地問阿福，鍾老爺怎麽肯把士權送還給二太太的呢？

阿福和周標一邊把帶來二太太和士權的衣服放下，一面用手指着門外。

大家不由得一齊向外看，門外停了一輛汽車，汽車裏坐着滿面春風不住的向二太太和寶珍婉華點頭示意的大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