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母性（電影小說）
一
都市的黄昏。
這是一個繁華而又熱鬧的城市，在城市的馬路上，矗立着巍峨，宏偉的建築物。汽車，電車像流水似地向着市中心區的路上奔馳。這裏；不僅有高樓大廈，不僅 有洋房，花園之類的名貴住宅；還有雜處在都市的角落裏的木屋區，這些象徵着都市中的畸形風光，也呈現着城市的許多矛盾而不相稱的風景綫。
住在都市的某一處，那是擁有相當財產的商人劉家。
劉家——一個充滿着守舊氣氛的家庭，也就是商人劉子 疇的家。劉的獨養女詠芬（謝家驛飾），雖然生長在封建心舊社會裏，但她的意志純潔，有抱負，重理智，對社會和家庭的現狀時時刻刻地表示不滿。爲了她對貧苦的人們寄予很大的同情，因此，從學校出來之後就抱着决心，希望獻身爲兒童教育事業而努力。
一天，詠芬和同學慧玉（高寶樹飾）從街上回家，她手裏挾着一冊關於研究兒童心理的書籍，剛走進臥室，還是手不離卷的攤開那本書讀。半響，她站起身對慧玉說：
「所以，我一定要辦一個小學，一個小學……」
她若有所思地沉默一回，這句話使慧玉起 了一陣反應，她問詠芬：
「那麽你的家庭能夠同意嗎？」
「那我不管他們怎樣，我要用最大的努力來完成我的目的！」
「你的爸爸不是一向反對你的主張嗎？」
「可是我媽却很贊成呀！」詠芬說。
「好，假如你能成功的話，經費 方面我可以負責一半。」慧玉拉着詠芬的手：
「真的？」
於是，詠芬，慧玉緊緊地握起手來，熱烈地，親切地爲她們的神聖工作而期待——辦好一間救濟貧兒的小學。
就在這個時候。——
靠近劉家的街道一角，一羣孩子們正在街頭圍着看 連環圖畫的小書。李小文（嚴昌飾），高小娟（蔣黛妮飾），是孩子們中的兩個年齡相差不遠的鄰居。其中幾個孩子滿身盡是泥漿，老在地上的泥窪上翻筋斗，有的孩子起勁地在打玻璃彈子。小娟她很恬靜，老瞧着人家玩，靜靜地沒有出聲，小文却站在她的背後，對小 娟說：
「你怎麽不說話呢？我們去看看小書好嗎？」
小娟爲着沒有錢，所以沒答應。小文倒聰明，他說，站在人家背後看也是一樣。他倆便溜到一個正在聚精會神看着小書的孩子背後去。那個較小文大些的孩子名叫大寶，瞧出小文，小娟怪親密地擠在一 起，便對他倆開玩笑。小娟要小文回家，小文
罵了大寶一聲，大寶氣憤憤地馬上在小文臉上打了一拳，用勁一推，小文便摔倒在地上。兩個孩子扭在一塊打起架來。哭聲，吵鬧聲，像一支不調和的交響曲，交織在街頭上。
詠芬剛和慧玉在臥室坐着，聽見街上孩子們的吵鬧聲，知道那些流浪街頭的孩子們又在打架了。於是匆匆地和慧玉走到街外，這時候，小文給大寶打得頭破血流，坐在地上哭，小娟也嚎啕大哭，詠芬把打人的大寶攔住，慧玉扶起小文。
當她們正向孩子們排難解紛的時候，大寶的媽恰巧坐着私家汽車由遠而來，這一個裝束入時，滿身珠光寶氣的貴婦人，瞧見自己的孩子跟大夥兒攪在一起，表示她的尊貴，大聲叫着孩子，不許和野孩子玩，連忙帶着打人的大寶兄弟，坐上汽車開往影戲院去了。孩子們便一哄而散。
詠芬扶着受了傷的小文回到自己的家。一面替小文敷上藥水紮好了棉花，一面把糖菓給小文，小娟吃。
本來，詠芬是不認識他們的。經過這一次偶然的遇合，小文感激她的慈愛，吿訴他父親是一個失
了業的工程師，母親死了。小娟呢，也告訴詠芬，她沒有爸爸，媽在外面做事，每天可以賺很多 錢。在孩子互相介紹的當中，小文很悄皮而天真地說：
「我知道，小娟的媽媽是唱歌的。」
二
小娟的母親白薇（藍鶯鶯飾），是一家舞廳裏的歌女。
白薇——她的丈夫早在幾年以前死了。她僅有的女兒就是小娟，她的出身很好，高級中學 的畢業生。現在爲了照顧小娟和婆婆的生活，她不得不在舞廳裏以鬻歌爲業。
每逢星期六或星期日的夜晩，舞廳的舞客川流不息地沉醉於火山之上。音樂台上的樂師們也起勁地奏着都市流行的歌曲。白薇站在麥克風前，唱着一支代表都市繁華的歌，歌名是「夜天堂」。
「車聲喧，燈光亮。都市的長夜，真輝煌！一處處熱鬧地城開不夜，一對對甜蜜地情話綿綿。哎呀，哎呀嘿！街頭的兒女呀，涙漣漣……」
像江潮的低訴，像夜鶯的高歌，在充沛着有力有血的歌詞裏，白薇的「夜天堂」唱完之後，羸得
一場雷動的掌聲。
舞客們的心眼中，白薇不但面貌美麗，而她的歌喉甜得使人傾倒。
因此，不少舞客們向她表示愛慕，表示慇懃，用了種種心機每天來捧她的場。白薇呢？她絶不理會這些，她知道做歌女是職業，並非男人們玩弄的對象。
一夜，她爲着拒絶一個舞客請吃晚飯的要求，和舞場的經理翻了一次臉。
向來，白薇日夜的忙於生活，却把小娟留在家裏，沒有機會送她到學校去唸書。每天，反在外面跟孩子們淘氣。這種情形時常叫小娟的婆婆賭氣。
詠芬那天帶着小娟回家，恰巧是白薇由舞廳歸來 的時候，她們互相攀談之間，詠芬談起失學兒童的求學問題，她决定開辦一個兒童的義務小學，希望小娟能夠和小文到學校去唸書。這在白薇方面，極其感動而贊同，於是詠芬，白薇，陪着小娟等一起到不遠的李家（小文家），一同護送小文回去。
小文的父親李紹文（王豪飾），也於此時由工廠放工回家。
他穿着一身染遍了油蹟的工人服裝，推進門就大聲喊小文，可是找不到小文在那裏。他從床底下拉出了米罐，盡量把所存的米放進飯鍋裏，生了火爐，一時黑烟亂飛，把這間狹小的房間搞成烏煙瘴氣似地。
小 文跟詠芬白薇在門口敲着門，小文嚷着：
「爸爸！高伯母來看你呢！」
這一來，真的使正在生火燒飯的李紹文急了起來。馬上開門讓大家進來。紹文家裏連一只完整的櫈子也沒有，四週堆滿了工程師的用具和書籍。她們就坐在幾只破舊的木箱上面。小娟 坐上一只缺脚的破櫈，猛的跌了一交，紹文覺得很窘急，忙着扶起小娟，問她：「摔痛了沒有？真對不起！」
「李先生，這房間倒佈置得很别緻。」詠芬笑着說。
「李先生過去是工程師哩！」白薇插上一句。
以前，紹文在一家建築公司裏担任設計員的職務。後來因爲那家公司承建一個慈善機關的工程，老闆想偷工減料，從中漁利，紹文反對這樣卑劣的行爲，終於在不能同流合汚的環境下，被公司的總
經理開除了。
接着，他們談話的中心問題不期然地又集中在怎樣救濟失學的兒童們身上。詠芬對 小文的教育感到非常關心。她徵求紹文的同意，如果她的學校辦好，紹文也答應她一定把小文送進校裏來。
獲得了不少人的同情，詠芬的內心增添不少的快慰。
詠芬她們臨走的時候，紹文留她們在家用飯，不懂事的小文竟十分天真地說：
「爸爸；你煑那麽一點兒稀飯，怎能留人家吃呢？」
這時紹文𡰛𡯗萬狀，難以應付。詠芬，白薇也辭謝他的招待，紹文含笑與她們道別。
三
是夜。
詠芬的父親劉子疇（陳濠飾），正在飯廳裏喝酒。
子疇十足頑固，嗜酒若命，半身有癱瘓之疾。他對女兒詠芬，常以舊禮教作爲教條束縛她。但是詠芬的母親（紅薇飾），却開明得多，她贊成女兒
從事教育工作，希望女兒有獨立的將來，與子疇那種保守落後的看法完全相反。
子疇一見詠芬歸家，便問：
「吃飯的時候，你又到那兒去了？」
「我剛才送兩個小朋友回家，爸爸，我想辦一個小學，你……」
「不行，你說什麽我也不會答應！」
「你歲數不小了，也該找個人家……」子疇放下盛滿酒的杯子，看看詠芬：「你不想出嫁，難道說一輩子躱在家裏，做個老姑娘，搞什麽學校？」
「爸爸！你一定要我出嫁，那麽我就嫁給教育吧！」
「什麽，嫁給教育？」
子疇氣憤憤地說。詠芬的母親給他們解了圍，冲淡一回緊張的氣氛。
詠芬很不高興地離開飯廳，剛步出走廊，碰見表哥述敏（馬力飾）。
述敏過去曾經多次追求詠芬，可是詠芬並不愛他。今天他明白詠芬一定和爸爸賭氣，於是自告奮勇代詠芬說服舅父，讓他老人家允許表妹的要求。
不一會，述敏見了舅舅子疇，請他喝下一瓶從外面買來的白蘭地。子疇一口氣飲下幾杯，美酒入口，萬事皆休，情緒輕鬆下來，述敏趁着時機，要子疇代他做借款的保人，子疇利慾薰心，胡裏胡塗地蓋了章。述敏進一步要求子疇答應詠芬辦學校，子疇在外甥面前，又無可奈何地點頭答應了。
四
詠芬的學校果然在劉家的廂房裏開辦起來，定名爲：「愛華義務小學」。
開學的一天，詠芬，慧玉，白薇，小文，小娟和子疇夫婦都來參加開學禮。
報名唸書的孩子很多，一共有二十多人。
詠芬以教師的身份懇切地對孩子們說話，希望大家努力讀書，將來做個有用的人。她的媽媽也被邀致詞，
母親的話更是中肯，把與學育才的道理，說得非常的透澈動人。
孩子們靜靜地聽着，從此，愛華小學便在詠芬的期待中建立起來。
此後詠芬日夜忙於教育孩子們的工作，上課，管理，一切的事情都由她負責，對於一羣失學的兒
童，詠芬的教養精神，的確使人佩服。
紹文時時伴 着小文到劉家去，和紹芬見面的機會也多了，他親眼看到她努力教育的精神，由衷地感到欽佩，在課室裏，在校園中，紹文每次碰到詠芬，終是傾談起教育的志趣，同時呈露着對詠芬敬愛的情愫。詠芬呢？她了解紹文的爲人，她明白紹文目前的不幸遭遇。她曾經告訴紹 文，說一個人不應該向環境屈服，祗要把眼光放得遠，什麽痛苦就沒有了，紹文聽了她的一番心曲，並且感謝詠芬的關切，他說：
「感謝你今天給我一個很大的幫助，因爲你的話使我了解一個真理。」他切實果敢地再說下去：「一個人「反覆」，就是進步。」
詠芬默然靜思，紹文的話，是多麽富有力量，富有意味。
因此，他們之間的同情心越來越是接近，由敬而愛，於是在友誼上展開了新的一頁。
義校開辦未久，小文遭受感冒，加之營養不良生起病來。紹文每日又必須到工廠當臨時工，不能在家照顧孩子。詠芬知道小文病倒了，心爲之動，
特地跑到李家。當紹文請來醫生，開好藥方，要買藥而感到手頭拮据，無力購買的刹那，詠芬安慰了他，搶走了藥方，答應代紹文到藥房買來。這時紹文對詠芬的感動，益爲深刻。
小文病中，詠芬終是整天整夜的看 護他，紿他量熱度，服藥，切水菓……真像小文的母親一樣。這樣經過詠芬的調護，醫生的診治，小文過了幾天病有起色，而詠芬那種對小文無微不至體貼有加的態度，使小文暗自感奮。在他幼小的心靈上，已有不可磨滅的印象。
白薇也常常到李家去看小文，她體會着紹文收入的菲薄，生活的困苦，所以留下一個信封，裏面是五十塊錢，小文把信封給他的爸爸，裏面還有一張紙條，寫着：「區區之數，聊助醫藥之需，幸毋嫌棄——白薇。」
紹文深切地感喟，他獨自說着：「這世界唯有窮人才足幫忙窮人！」
五
紹文與詠芬之間的友情也漸慚地加深了。
在歸帆點點，沙鷗飛舞的大海之邊——
「愛華小學遠足隊」的小白旗，飄展在海灘的一角。那裏有青蒼欲滴的常綠樹，有巍奇生動的崖石。站在崖石上遠眺，可以望見靜如鏡子的大海，在海上，在天邊，大 自然的美景，令人陶醉。
這天參加遠足隊的一羣，除了小學生們外，紹文白薇也和大家一同出發。
小朋友們在海邊跳跳崩崩地玩着，有的在捉迷藏，有的在拔河，天真無瑕的活潑姿態，給寂寞的海濱增添不少的情趣。
紹文，詠芬相偕在冷靜的樹蔭下坐着，談着，海風吹起詠芬的頭髮，紹文依偎微笑。
「近來你的工作情形怎樣？」詠芬問紹文。
「真是乏味得很，我正在另外進行一件其他的事情……」詠芬在紹文說完之後，接下去再問：「你進行的是什麽工作？有頭緒沒有？」
「新嘉坡方面有一家華僑投資的建設公司，需要用人，聽說是替那裏一家華僑中學負責建築校舍的。」
「他們會請你嗎？」
「這很難說，不過我已經託南洋的朋友代我應徵，也許有點希望吧！」
「但願能夠成功！」
「假如成功了，你是不是跟我一同去 ？」
詠芬表示遲疑，只好含糊的答覆紹文：「等將來再說吧。」
這時，紹文挽住了詠芬的臂膀，兩人更甜蜜地笑了。
風吹着，詠芬推開紹文的手，獨自走向海邊，唱起歌來，這支歌名叫：「靜靜的天邊」。
紹文諦聽着，當詠芬唱完歌的時 候，忽然——
遠方的小朋友們，羣起嘩噪，一個孩子飛奔過來，尖着嗓子，邊走邊喊着：
「劉老師，劉老師……」
「小娟跌下水裏了，小娟……」
紹文和詠芬相偕匆匆地跑到海灘去。
這時候，小娟在波浪中掙扎着，紹文跳進水裏拉住小娟的手。回過頭來，後面走來一個年青的遊客，這個人就是林華仁（岳麟飾）。
紹文抱住小娟，滿身淋濕走上海灘，華仁對圍觀的衆人說：「不要緊，我用人工呼吸急救她。」
經過林華仁的人工呼吸術，小娟甦醒了，她叫着媽，白薇注視小娟，又注 視華仁，她猛的一怔，華仁倒認出了她：
「英媚，是你！」
「華仁！」白薇驚喜交集，向華仁瞧。
「幾年不見了，你好嗎？」
「時間過得真快，一閃眼就是五年了。」
白薇給詠芬介紹：「這位是林大夫，是我早年的同學。這位是劉小姐，這位是李先生……」
之後，華仁駕着汽車把小娟送回家去，詠芬細看華仁給她的卡片，印着的字是：
「醫學博士，林華仁」
六
紹文接到新嘉坡的朋友來信，吿訴他進行的職業成功了。於是喜出望外地趕來劉家，吿訴詠芬這一個好消 息。
詠芬看着紹文朋友寄來那家建築公司的聘書，並且信上說紹文入口的護照也辦妥了，希望他馬上動身。詠芬高興地向紹文握手，祝他事業成功。可是紹文的心內却蘊藏着一件急待解决的事，就是關於小文的照顧問題。
「我不想把小文帶走，因爲入口 的手續一時不易做到，而且带着小孩，一切都不便。」
詠芬考慮一會，答應小文由她照顧。紹文笑着說道：「那怎麽可以，你還是個沒有結婚的小姐，那能夠替別人帶孩子呢？」
「那你别管，我自有辦法。」她堅决地回答紹文願意負起這個責任。
「我真的太感激你了！」
紹文情不自禁出擁抱着詠芬。他了解詠芬對於自己的幫助是絶非渺小的。
第二日，紹文真是走了。
在碼頭上，詠芬帶着小文給紹文送行。當紹文的輪船慢慢地離開碼頭的時候，詠芬依依不捨地揚起手巾，同時叮囑着紹文：
「希望你理智一點，事業要緊！」
船向海洋行進，遠了，遠了……
七
紹文南行後，詠芬依舊努力她的教育事業，愛華義務小學依舊弦歌不輟，校務蓬勃。
但是；不幸的事情終於發生了，這無形是一個重大的打擊，這打擊對於詠芬和她的事業簡直是絶大的。
事情是這樣的：
詠芬的表哥述敏，以前向人借了一筆數目相當龐大的款子，到了期沒有清還，人也跑掉了，債主當然找着保人，向保人追債，這樣便累着劉子疇。於是法院派了簽發吏和法警來査封劉家的房產，年老多病的子疇， 經不起這次意外的打擊，舊病復發死了。劉家的家破人亡，使詠芬的學校不得不宜吿停頓，平生苦心經營的事業變成泡影，她徬徨，失望，悲哀……
像一場晴天的暴風雨，詠芬內心的痛苦正與日俱增。
愛華義校停頓之後，小朋友們又吿失學了。小文和小 娟，還是徘徊街頭，仍與頑童爲伍，詠芬每次見到小朋友們流落無告的情况，目睹心傷，悲從中來。
白薇趁空來視詠芬，慰藉有加。在詠芬無限悵恨的情景下，白薇說林華仁慕詠芬至切，願意助詠芬一臂之力。約她立卽到醫院去晤華仁，詠芬意益堅，不忘復校，就驅車至林華仁處，期待他能夠幫一點忙。
對詠芬的房屋被封，老父逝世，義校解散的種種不幸，華仁表示深切的同情。他鼓勵詠芬，誠摯地陳述自己的心願：
「對你辦學校的問題，我認爲是一種偉大的社會事業，不應該半途而廢的。」
華仁願意盡自己的一些力量來幫助詠芬，恢復愛華義務小學。正在詠芬懷着希望的心情離開華仁那家服務的醫院的片刻，門口响着救護車的聲音，詠芬抬頭一瞧，車裏面躺着不是他人，却是她鍾愛的小朋友，白薇的女兒小娟。
「啊，小娟！」
詠芬驚異地喊。華仁 跑出來了，吩咐護士，趕緊把她抬進手術室。
小娟又不慎跌傷，傷的地方恰巧在腦部，傷勢危殆。白薇於舞廳接獲醫院的通知，踉蹌地趕到醫院，小娟終因流血過多而不能施救了。白薇以愛女慘遭不測，慟哭無已，華仁，詠芬多番的勸慰，才回到休息室裏。
「白薇，人死是不能回生的。理智一點吧……你愛小娟，你愛小娟的爸爸，我是了解的。不過，今後你應該更加努力，把你這種愛丈夫，愛兒女的「小愛」去變更廣大的下一代……」
詠芬面對白薇，自己也淌下淚來。
夜裏，白薇於心傷之餘，意念俱灰。唱了一曲哀悼小娟的悲歌（卽「燭殘花落」插曲），歌聲凄惻動人，聞之愴然！
八
林華仁將自己以前得到的一筆服務獎金，全部贈給詠芬，作爲重新建築愛華義校校舍的費用。幾天後，新校舍開始奠基了，華仁親自立了一塊紀念碑，上面刻着這樣的字 句：
「愛華義校校舍奠基禮，一九三九年林華仁立」
在小朋友們無比歡欣的情緒中，新的愛華義校誕生了。
這座新校舍建築在華仁服務醫院的附近，詠芬再度熱誠地教育孩子們，華仁於公餘之暇，也經常到校爲小朋友們檢查體格。
新校舍 裏的寄宿生都是愛華義校的小朋友們。這個都市近海，風訊特強。一夜，外面刮着很大的風，路上飛砂走石，大雨如注。校舍中的電燈也給暴風和大雨吹熄了。白薇於夜深歸來，爲了沒有燈火，持着蠟燭上樓去巡視一羣好睡的孩子們，忽地聽到一陣呻吟的聲音，原來是 一個孩子在發着高熱作喘，她告訴詠芬，于是她們急忙地護送這個病倒的孩子到華仁的醫院去。爲怕孩子受冷，持燭入內取出毛毡，她們臨走時候忘記把燭火吹滅，讓它留在桌子上。
窗外呼嘯着風暴……
蠟燭在桌上搖曳……
風一陣陣地猛然吹來，那支燭給吹倒在桌子旁的碎紙簍裏，不一會紙簍燒起來了，火舌慢慢地升高了，燒着桌子，燒着牆壁，燒着屋頂。
那座校舍被吞在火燄中。
詠芬，白薇聞耗回來，搶救小朋友們，但風越吹越大，火也越燒越旺，新的校舍終於成爲焦土。
第二天，詠芬憑吊火場，看那些頹垣斷壁，焦木廢料，獨坐在火場上發怔。
一切的希望又化成泡影………
九
愛華義校雖然燬於一旦，但華仁，白薇仍在竭力地安慰詠芬。華仁，白薇的主張是再向社會發動募捐，希望社會上熱心教育的人們能夠捐點錢來復興這個救濟失學兒童的學校。詠芬雖然萬念俱灰，而在友情與理智的激動下，也親自率領孩子們出發街頭，向路人捐募。不過，事實與理想往往是相反的，詠芬奔忙了好幾天，有誰來紿她們援手呢？
走過街頭，那些坐着漂亮的汽車的大腹賈和紳士之流的人物，每見她們拿着捐冊上來，竟頭也不回地置之不理。詠芬疲憊地走着，走着，無精打采地失望回來，她體味這個社會，這個都市，了解有錢人的心理是多麽卑鄙貪婪，齷齪與可恥。
詠芬消極起來，但，這時白薇持着當天的一份日報，興沖沖地跑來報吿詠芬：
「好 消息，好消息……」
詠芬搶着報紙看，是法院已經啓封她的房子，因為欠債的人已經被捕歸案。債務由原債務人負責償還。房產卽日啓封，交回劉家。
迎接新的好消息，白薇，詠芬熱烈地擁抱着，歡悅和祝福。
一〇
這是愛華義校復校的一 天。
詠芬，白薇，華仁，慧玉，芬母，小文和十幾個小朋友們興高采烈地參加詠芬舊居的復校典禮。華仁特地送來一個大花牌，作爲賀禮。小朋友們興奮地唱着歌，這次復校的盛大慶祝會，小朋友們表演舞蹈，情况十分熱鬧。華仁起立致詞，向大家介紹詠芬，稱譽她是小朋友的媽媽！
一時掌聲雷動，响澈四週。詠芬要華仁作小提琴獨奏，白薇唱歌，這又使小朋友們再起掌聲。詠芬跟着對大家報告喜訊，就是林大夫與白薇小姐訂婚了。
芬母參加盛會，看到一場新的氣象，蒼老的臉上泛出愉快的笑痕。
熱烈的氣氛中，女僕送上一封來自新嘉坡的電報，電報是紹文發給詠芬的。
「决趁本班航機回港，接你們來星洲，盼先行治裝，紹文。」
白薇看過電報，對詠芬握手祝賀：「詠芬！我恭喜你。」
詠芬的媽媽接着又說：「這回你們都有了家室了。」
圍在四週的小朋友覺得大家的表情有些異樣，莫明其妙地面面相覷地愕住了。
一一
紹文回來後，常偕詠芬，小文出入熱鬧市街，準備購買些遠行的東西。
在劉家的廂房中，幾個下了課的孩子在竊竊私議。談論詠芬離開學校的問題，一個小朋友 說：「我主張不讓劉老師走，我們要堅决地留住她！」
「我也是這樣主張，我們的學校，不能沒有劉老師。」
「劉老師不但教育了我們，並且養育我們，沒有她，就等於失掉我們大家的母親。」另一個小朋友說着。
「對，我們不是打算留住一個教師，而是留住一個媽媽！」
小朋友們很激動，大家嘈在一起。
「我們要媽媽！」
「媽媽不要走！」
夜晩，詠芬照例走進小朋友們的宿舍。看看熟睡的孩子們的臉，使她的情緒又波動着，爲了孩子們的教育？爲了對紹文的愛情？矛盾的思潮 在她的腦海中起伏，愛情，教育，應該怎樣統一它呢？
忽然在她疲乏的心緒中，一個孩子在作夢，他發出夢囈：「媽媽不要走，我們要媽媽。」一連串的叫喊使她難過，使她有所領悟，於是她匆匆地離開了宿舍。
回到臥室，她惘然地若有所思。此時窗外 月光如水，秋風瑟索，景象顯得格外的凄涼，她瞧着紹文和小文的照片，凝視了好久，放下照片，執筆在信箋上寫：
「紹文：請你原諒我。我也了解我們的願望是應該實踐的。可是爲着一羣孤苦無依的孩子們，我對他們的責任還沒有完，所以我不能不違反你的意志，决定暫時不去南洋……」
一二
小朋友們知道詠芬行期在卽，齊集於課室歡送
她的遠行。有的高歌，有的落淚。詠芬的母親與白薇由樓上下來，小朋友們却把她們圍住。
詠芬的母親吿訴小朋友們，說劉老師不久可以回來。這句話剛說完 ，詠芬蹣跚地走下來，小朋友們又擁抱上去。
「希望劉老師給我們說幾句話，再教訓我們一次吧！」
詠芬眼眶裏洋溢着淚水，想說話又說不出來。等了一等她咽噎地說：「小朋友們！我，我沒有什麽好說……」她轉身把昨天晩上寫的信交給白薇，託她轉 給紹文。
「怎麽！你，你不打算走嗎？」
小朋友們再度緊張起來，大家睜着小眼睛瞧着詠芬。
「是！我覺得個人的愛，範圍是「狹小」的，我應該接受更大和更廣泛的『愛！』」
白薇轉悲爲喜，緊拉着詠芬的手：「詠芬！你這樣的行爲真 太偉大了！」
這樣激起小朋友高度地喜悅，不斷的掌聲，和狂熱的笑聲相繼地震盪在課室的角落。
「媽媽萬歲！」
「媽媽真的不走了！」
一三
當小朋友們歡狂地叫着「媽媽萬歲」的那天，紹文和小文剛從一輛汽車下來。他們决定趁下午四點三十分的船。白薇把詠芬的信給紹文。紹文默默地看，沉思一回，悄然拉着小文登車而去。
小文很驚奇地問紹文：「媽媽呢？」
「媽媽現在不想去了！」他回答小文。
這時，愛華義校的小朋友們齊向紹文，小文揮手再會。詠芬悄然坐在臥室的案前，聽孩子們響亮的歌聲，伏在桌上抽噎着。
一四
天空是明朗的，南國一個好的季節。
「媽媽不要走」的主題歌隱約地蕩動在空際。夕陽西下，紹文到南洋去的那艘輪船向着碧綠的大海駛去………
詠芬望着窗外的天，白雲翻飛，晴 空萬里，臉上呈現微笑，覺得自己在努力教育事業的意志更加勇敢和全Ｘ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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