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長地久
電影小說
（一）
一座肅穆的人類最終的安息所——墳場，某天在林姓墓座前，覆臥着一具有着美麗面型的女屍，看坟的老頭兒對她不算很陌生，她是每年在這一天都來此處憑弔的，便喃喃 道：「這倒很奇怪，坟上滿是白玫瑰花，墓傍又有個不知底細的女屍，真奇怪。」
在縹渺的空間，像有個女聲低沉的應道：「奇怪嗎？是有點兒奇怪，墳上種滿了白玫瑰花，我死在旁邊，其實說清楚了，也不奇怪，我受盡了心靈的摧殘，不願再寂寞的偷生下去，所以，在他今天的生日，也是他的死期，我願追隨他於地下。」
這女屍旁散滿殘落的白玫瑰花，空間聲音像是更低沉與更緩慢道︰「你們注意我手上殘花，並注意我，再注意我講的故事。」……
（二）
在一間美的花店裹，一位儀態萬分，裝飾得如同貴婦的漂亮女人推門進來，花店老板一眼望去便知道不是普通的顧客，堆起笑臉向前迎問要買些什麽花朵？
走進來這位有着美麗的臉龐婀娜胴體的少婦型女人，她是這都會中艷聲頗噪的名交際花薛玲芝，她以極度欣賞的神態注視着店中的一束白玫瑰花，邊讚嗔道︰「這一束白玫瑰花實在太好了！」老板得意地接上一句說：「這是今年我們花圃裹第一束應市的白玫瑰呢。」
玲芝告訴花店老板她要買這束台玫瑰花。老板向她抱歉說，這束花是不賣的，請她在明天來買，這束花是别人定下的。玲芝把皮包打開，說多出一點錢，老板忙道︰「話是這樣說啊，不過那位定花的林先生是我們的老主顧，每年我們店裹第一束白玫瑰花一定賣給他的。」
玲芝仍向他爭取，說先把這束花賣給她，另外換一束給那位先生，老板堅决搖頭不肯，,玲芝奇怪那位林先生何以非要第一束白玫瑰花？老 板爲她解釋道：「今天是這位林先生的生日，他平生最愛白玫瑰花，非要用白玫瑰花不可，有時候氣候不到，我們也得想辨法給他預備不可，像今年我們就是特别替他烘出來的。」他向玲芝詢問，是否也喜歡白玫瑰花？她答說：
「我是每年從花上市起，直到沒有爲止，有時也是找熟花店給我想辨法。」
老板聽二這話欣然道：「那跟這位林先生真是太像了，您要是有功夫，回頭林先生來了，我倒可以給您介紹介紹。奇怪，一樣喜歡白玫瑰，又一樣生得那麽漂亮，真是天生……」。當這句話還未說完，一位服飾，氣質高貴的青年，如朗月照人般走了進來，花店老板喊了聲︰「林先生！」並以極喜悅的聲調向林說，今天碰着和他一樣喜歡白玫瑰的人了。
林懷玉將眼睛注視玲芝，她聽到聲音，驀然把身子轉了過來，兩個人頓時像磁石碰鐵質般的發生了精神相通與契合，他們通了名姓，林走近她的身側，向她詢道:「我能不能知道，您爲什麽喜歡白玫瑰花？我很冒眛！」玲芝望了望那束高潔得像出塵仙子般的白玫瑰花道︰「我喜歡白玫瑰花因爲她是玫瑰花中頂美的一種，它長着刺，表示她處處在提防着外來的侵襲，「白色」更是純潔無瑕的象徵表示。」
林懷玉非常滿意地接受薛玲芝聖潔的白玫瑰的這番詮釋，旣遇到同樣愛好與知音，便把這本季第一束白玫瑰花慷慨地送了過去，玲芝欣然接受了，她向花店老板要過剪刀，將白玫瑰花剪下一朵：向林道：「你送給了我今年第一束花。也希望您接受我這第一朵花。」說究將花爲林懷玉插在衣襟上。
（三）
從那天薛玲芝在花店看見白玫瑰花上市，便向花店訂定了每天爲宅送一束白玫瑰花，但除了自己所訂的這束白玫瑰外，每天另有一束不具送花人姓名的白玫瑰花送到玲芝的香閨，玲芝總是把自己這束在瓶中供 養起，而把那束叫女傭扔入後門的垃圾箱中，這樣情形賡續了有兩個月時間。
有天，兩束白玫瑰同時拿進門口，玲芝正在客廳裏閒坐，見那兩束同樣地放着潔玉般的蓓蕾，不忍再使它蹈入垃圾箱中的命運，便囑咐李媽不必再扔了。
她的女祕書陳曼麗訝道 ：「奇怪啊，怎麽你忽然有意思收留這束可憐的白玫瑰花了？」玲芝笑着答道：「你想，這個人每天送我心愛的花來，兩個月不中斷，又不讓我知道他是誰。同時這花是我最心愛的，人又引起我的好奇心，因此我願意把他的花插在我的客廳裏，不再丟入垃圾桶去了。」
曼麗聽了這番話，調侃地說：「換句話說，這個人也就有希望登堂入室，從垃圾桶裹進了你的客廳了。」玲芝聽了她這句幽默而—的話，也笑了起來，聣着曼麗說：「你這鬼精靈！」
傭人送入一大疊信與請客帖，玲芝把它過了過目，在所有的請帖中僅留下一份，其餘命傭人都扔到垃圾桶中去。
「我們那個垃圾桶，真可算是那批追求者的墳墓了！」曼麗向玲芝調笑着說。
（四）
這邀宴薛玲芝的主人翁是位古先生，古先生是在當地頗有點名聲的富紳，交友頗廣，同時林懷玉也獲到他一份請帖。
薛玲芝和林懷玉分别地盛裝赴宴。
林懷玉一走進大廳，便爲古先生一把拉住，半是欣喜半是埋怨地道：「你怎麽這時候才來？今天你是主客！」接着又說：「一共兩位主客，還有一位，我要爲你特别介紹。」說畢向人叢中的玲芝招手道：「薛小姐，我來替你介 紹一個朋友！」
古先生將林薛聚到一處，鄭重地爲他們介紹：「這位是林懷玉先生，這位是薛玲芝小姐，你們大家祇要看他們倆今天所戴的全是白玫瑰花，你們就可有個預感，他們嗜好相同，將來一定可以做好朋友的。」
玲芝點首注視着懷玉微笑，旋向 古先生笑道：「你介紹得太遲了，我們在花店裏，爲了爭買白玫瑰花，早就認識了。」古也跟着哈哈大笑，請他們自己隨便談談，他們便很親熱地找一個適意而較安靜的角落寒喧起來。
這一切情形讓一個極力模仿上流紳士模樣的洪文波看在眼裏，憤憤地食自語道：「這女人，隨便我怎麽赤膽忠心對她，她平時連話都懶得跟我說句，今天滿面春光，有說有笑，哼，瞧我給他好看的。」說罷將身體漸漸移向窗口，窺覷沒人注意時便向窗外黑暗處發了個暗訊。
一名彪形大漢凑近窗口，洪文波壓低了聲音說道「那個女的穿黑禮服的，下擺有個大粉紅蝴蝶結，硝鏹水得往臉上澆，别慌！」
薛玲芝應了主人再三請求，唱了一支歌，古先生領着頭敬她的酒，接連着别的賓客也敬了她好幾杯。錡芝飲下沒有多一會，頭腦覺得有些昏昏然。
這時洪文波自告奮勇地伴玲芝回去，將手正要 挽起玲芝的玉臂，被玲芝一推，帶着酒意大聲道：「你怎麽知道，我一定要你送呢？」接着坐下道：「我告訴你，洪先生，我是個交游很廣的人，但是我有自由，交這個朋友，不交那個朋友，沒有誰可以強迫我的！」她站起身噔着眼向洪文波說：「洪先生！你就是那個 我所不願意交的朋友，你送我回去，我是敬謝不敏。」
洪文波被她這一頓當衆搶白，不覺怫然，口裏連說：「豈有此理」怒冲冲地走開。
古先生見玲芝確是有着醉意，便想請林懷玉伴她回去，在書房裏將懷玉找到急切對懷玉說：「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兒 ，薛小姐醉了，送她回去的，你最合適，而且可以增加你們的感情！」
懷玉平靜地道：「不是有許多人要送她嗎？我何必凑這個熱鬧，再說感情這個東西，非常玄妙，决不是那種送往迎來的俗套可能使它增加的。」
他這番話，甫說完，便聽到玲芝的聲音 喝着對了，古先生和懷玉回過頭去，玲芝繼續說道：『你的話我完全同意，所以我們雖然相識不久，可是你是我那末許多朋友中最值得我尊敬的。」說着摘下在她衣襟上一朵白色的玫瑰花，遞到懷玉的手中。說：「這花送給你，作爲敬意的表示。」說畢便走開了去。
懷玉爲她這番話及行動所神往，正欲追出伴她回家，突聽見玲芝的驁呼聲，他連忙奔出，見一個大漢正帶着瓶硝鏹水欲向玲芝續澆，他奢不顧身將藥瓶擊掉跌在階前成粉碎，鏹水頓如一般迷霧般瀰漫了出來，懷玉接着也被那大漢反擊一拳，當場倒地昏了過去。
（五）
林懷玉他自己被人擊昏過去倒覺得沒什麼要緊的，他所最牽縈的是薛玲芝被人用鏹水繞淋後傷勢究竟達怎樣可怖的程度？他這一夜輕轉反側沒有好睡，翌日清晨他便按址找到玲芝的住所，大門深閉着，他轉到後門口，正巧女傭人出來倒垃圾。
他 向傭人探明這確是玲芝的家。非常客氣地向那傭人問道：「聽說薛小姐胙天晚上受了驚嚇，今天好一點沒有？」傭人淡淡地回答說：「醫生來過了，不讓小姐見客！」
懷玉預感到這事有些嚴重，繼續向傭人追問：「昨天她是被人燒了硝鏹水了，你知道她受了傷沒有？今天你看見她沒有？傭人答說她是在樓下打雜的，上房的事另外有人服侍的，只聽說小姐心臟病又發了，别的倒沒有聽見。懷玉塞了點錢給這個女傭，告訴她明天再來打聽。
從這天起，懷玉每天按時而至，頭幾天在這位傭人口中打探不到什麽訊息，過幾天後知道玲芝那晚所着的衣服被灼燒了好幾個洞。再過幾天玲芝已下了樓，但是這個傭人在事前己被陳曼麗先打發離室，好像怕見人一樣，除吩咐不見客外，連傭人都不準踏入客廳。
李媽和陳曼麗閒談，她邊收拾房間邊向曼麗說道：「陳小姐，您說奇怪嗎？自從我們小姐生病到今天，每天有個青年小夥子到咱們後門來問小姐好了沒有？好像很關心似的。」曼麗聽了也覺頗爲詫異，向李媽詢道：「咱們家最近怎麽老出這些希奇事情？先是每天有個人送玫瑰，現在又是每天有個人來問小姐的病，他是怎麽樣個人？.」李媽答說﹕「挺漂亮的闊少爺。每天早晨我倒垃圾去的時候，在後門，問長問短，聽見小姐病沒好，沒下樓就着急，聽見小姐好了一點就高與，一賞就是幾十塊，您看奇怪不？」
曼麗吶悶地道：「天下難道真有這種癡情的男人嗎？我倒不相信了！」
玲芝正走到樓梯上，李 媽和曼麗這番話她都聽在耳裹，她把每句話都仔細地玩味着。
（六）
雖然是每天所詢的是照例的那幾句話，而傭人所答的也僅是隱隱晦晦不着邊際，但是林懷玉還是像學生返校，公務人員上辦公室般地風雨不輟按時到薛寓的後門探詢玲芝的傷情。
有一天傍晚，大霧瀰漫，一丈以外便很難辨認對面的景物，林懷玉仍是按照早日時間，守候在薛萬S：口。這晨薛家的女傭傾倒吆啜的時間像是更改了些，使懷玉佇望了許久，和心情更向好或壤的方面作着種種忖测。
在望眼欲穿中，薛萬的後門才豁然打開，懷玉 的身軀不由地移近兩步，女傭這天改穿了一件花衣服，拿了簸萁低頭走向咭嘹箱去。
懷玉對她的背影道：「我等你好半天了，你怎麽這時候才出來？」
「先生，你認錯人了，李媽不做了，我是新來的。」那女傭將簸萁中的棄物倒在杜噯箱中，但仍沒有回 轉身來。懷玉充滿着失望心情準備離去的時候。
那漸來的女傭，突向林喊了句：「先生！」懷玉停住i，這女傭低着頭續說「李媽讓我告訴你，她已經看見小姐了！」林聽了道話，重新燃起希望之火，異常關切地追問「她看見了？」那女傭加重聲音講，因爲李媽 看見了小姐，所以才不斡的。懷玉緊張地追問爲什麽？
「小姐的臉被硝鏹水澆得免鬼還要怕人，李媽一看見，嚇得發了一夜寒熱，第二天就不幹了。」女傭答說。像是在述說着一個恐佈的故事。「小姐的頭髮沒有了，眼睛差不多也瞎了，臉上燒得高一塊低一塊的，想想都怕人！」
懷玉果呆地聽了這番話，，連連說可憐可憐，並詢她小姐現在何處？女傭續答道：「一個人坐在客廳裏，現在跟從前兩樣了，從前是小姐不見客，現在是客不見小姐了！」
懷玉請女傭引領他去晤見玲芝，女傭奇訝地問他要見她們小姐做 什麽？並問他怕不怕？懷玉侃侃與堅定地答道：「不怕，我跟你們小姐做朋友，不是她的臉，我跟她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所以人家看她臉壞了，不願意見她，我倒是偏要見她，而且從此以後，我還要安慰她，鼓勵她！」
那女傭偷眼望林懷玉，並勸阻他不要去看她的小姐，否則一定要後悔的，讓他先想定了。
「當然，我並且還可以告訴你，要是你們小姐願意，我還可以和她結婚！」懷玉雙眼充滿光輝。
那女傭仍然請他不要一時感情衝動，並強調着說將來他一定要後悔的，懷玉像壯士慷慨赴疆場般斬釘截鐵道：「 我决不是感情衝動，我實在是趿着你們小姐有着同樣的嗜好，是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將來做了夫妻，祇要興趣相投，又何必一定要什麽相貌好壤呢？」
那女傭聽了這番剖解心曲，一往情深的話，便道：「好，那末你跟我進去。」
懷玉說了聲謝謝，欣然隨 着這位漸來的女傭走入門內。
（七）
懷玉隨着這位女傭走入客廳，她把電燈開啓，很客氣地說了聲請坐，這當前的景象把懷玉給呆住了，原來這稱作漸來的女傭的，便是薛玲芝自己。玲芝看見林的呆呆而帶着驁詫的神態，不由得揚起像銀鈴般的笑聲。
懷玉所駕詫的，是除了這個着花布褲的女傭竟是玲芝所傷裝的外，還有玲芝的玉容不但絲毫沒受到損傷，而且更加豐腴姘麗起來。
「是難怪你要奇怪了，我的臉根本沒有壞，我的佣人說有一個人很關心我，所以穿了佣人的衣服出來就想親自看看到底是誰，想不到原來是你，你對我那麽好，我非常感激。」玲芝笑道，接着又說道：「今天我得好好兒招待我的知心朋友。」
這時曼麗走入客廳，玲芝爲她介紹懷玉，告訴她這便是在每天打聽她病情的人。
「這一下可以證明我的話不錯了，林先生果然跟白玫瑰一樣 ，從垃圾桶裹升堂入室了！」曼麗調侃地說。
玲芝在更換衣服後，把懷玉從客廳中請到樓上自己的那間精緻的臥室中。
玲芝把那晚遇暴的事向懷玉重提，說那晚若不是懷玉不顧個人安危撲前對暴徒手中的硝鏹水瓶拼命擊掉，僅僅傷損了些所着的衣服，則 真不堪設想了，並且從頃才曼麗口中得悉，按日送玫瑰花的也就是他，更是深銘心版。
「這些事情是使我永遠妄不了的，本來像我這種在交際場中來往的人，别人待我好，向我獻殷勤是件極普通的事，可是你對我，就與他們完全不同了，你是一種發于至情的高尙感情！」玲芝誠懇地說。
曼麗笑着插了句嘴：「怎麽能不深深地打動我們玲芝的心呢；」「你胡說，」玲芝半笑半薄嗔地向曼麗回了一句，繼轉向林道︰「我有一個朋友，因爲我喜歡白玫瑰花，同時又爲我身世感懷，爲我做了一首歌。」懷玉要求她念出來，玲芝的情感頓時轉入輕快歡愉;詩的境界，緩緩地背道︰
「玫瑰花，玫瑰花，一朵純潔的玫瑰花，托根在籬邊墙角，生長在鄕僻人家，沒有個好園丁，時時灌漑着它，沒有好伴侶，時時扶助着它，他飽受風霜，缺乏雨露，虚度芳華。似聖女被着輕紗，似着明霞，那一 個有心人深深可憐着它，那一個有情人深深愛護着它，它不染塵埃，不隨流俗，不慕繁華！」
玲芝背誦完後，懷玉頻頻贊賞。曼麗鄭重地向懷玉道：「林先生歌詞裹有兩句話你應該記着。」林和薛向她詢是那兩句？陳說︰「那一個有心人深深可憐着它，那一個有情人深深愛護它，哈哈！」
玲芝和懷玉相視而笑。
（八）
林懷玉和玲芝這對有情人終於定情了，在風塵中打轉，爲巨紳富賈，走馬王孫所追逐，思得美人青睞，思得留髠染指的玲芝，在拜倒于她香裙下的芸芸衆生中，她選定了對她一往深情矢愛不移的懷玉。
玲芝和懷玉定情這晚起，翌日她洗却鉛筆，謝絶了那班富紳巨賈，她静靜地和懷玉兩個，倚偎輕笑，低吟淺酌，消磨永日。
懷玉是有着心臟病的，玲芝想盡心將他的痼疾調治好，便建議懷玉移往她在郊外的一間别墅作較長期的靜養。
這座別墅建築在公路旁的一座小山上，面海背山，風景幽勝，全座别墅用石頭堆積，是中世紀西班牙式的建築，裹邊的陳設都是樸實無華有些近于原始藝術風格，這正表示道座别墅主人公的高雅的氣質與修養。
「你喜歡這個别墅嗎？」玲芝看懷玉似是帶着喜悅的心情來接近這新環境。
「好，這真是一個修養的好環境。」懷玉仍眼望着四處，邊作答道。「到了這裏來以後，你把你整個健康問題交給我，我會安排的。」玲芝懇切地說。「好，我完全聽你吩咐！」林欣然點了點頭。
他們把這别墅巡禮一週後，安適地坐 在那客廳中，玲芝向懷玉說：「關于你的飲食問題，我會問醫生的，每天替你排出時間來，按着時間給你吃，讓你休息。」懷玉聽了這話，笑道︰「你覺得不覺得我已經到了托兒所了！」
「托兒所褢可找不到像玲芝這樣的保姆！」曼麗斜睨着眼睛打趣着說。
從這天起，懷玉的健康便由玲芝負貴，使懷玉的身心，在這幽靜的大自然中獲得了整個的鬆弛。
懷玉在精神好的時候，便盤算他的事業了，他本是學建築工程的，在這安定暇豫的環境中，他便取些工程書籍和張繪圖桌子，一邊是温理下舊學，一邊是消遣下日 子。
有天，傭人送進來一封信，說：「先生，家裹老王送來這封信。」懷玉接過來看了，匆匆而有些帶著焦灼地向玲芝道：「對不起，我有個朋友，有事要跟我談，我出去一次。」說畢便急急離去。
玲芝預感着定有些事發生，便向曼麗道︰「懷玉忽然收 到一封信，他看了臉色都變了，匆匆忙忙的就出去了，你看會出什麽事？」接着想了一會，續向曼麗道：「在這兒，我們是無法知道他的行踪的，我們馬上出去，到了家再想辨法！」
（九）
懷玉在别墅中所接得的那封信是他父親飭人送來的，懷玉知到他 父親的這次突返是爲了他的事，心中着實也有些忐忑，便急急來見他父親。
他詢知他父親已經回來四天，便問他父親忙定了设有？並解釋他正趿着幾個朋友去放行。
「我要是再不馬上趕回來，恐怕你就要搞得身敗名裂了！」林的父親神色嚴峻地，接着又 訓飭他道：「你是已經訂了婚的人，况且女家跟我們，在社會上都是有面子的人，你做事處處得小心謹慎，想不到你居然會跟一個什麽交際花的搞在一起，真是使我傷心！」
懷玉急忙分辯道：「爸爸，請你別聽人家的造謠中傷，我跟那位薛小姐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我認爲結婚這件事，必須夫妻雙方面志趣相投，薛小姐雖然交際廣闊一點，可是她現在爲了我已經謝絶一切了。」
林父馬上就駁他道︰「這是交際花最普通的手婉！我沒功夫來和你談這些。」林父坐在沙發上，將手上的呂宋烟吸進一口，一本莊重而帶着些緊張聲調續說：「我家最近有破產的危機，唯一能夠挽救這個危機的，就是你的岳父，你知道嗎？」林低首不語，林父嚴重地警告他，他和交際花混在一起的事，外面已經傳得烏烟障氣了，連他岳父也知道了。隨卽命令式呌他早點和美梅行婚禮，這次美梅已隨他來此，什麽 時候結婚自己去商量。」
懷玉聽了這話，力持反對道：「我反對道種買賣式的婚姻！我是娶老婆，不是招駙馬，不是賣身投靠，她是可憐我才和我結婚的，她是要挽救我們才嫁給我的。」又帶着哀懇語調向他父親說︰「爸爸！我和李美梅之間沒有愛情，我是個俘虜。」
李美梅已在樓梯口暗聽了許久，這時忍不住地衝了入來，林父識機搭訕離開了屋子。
美梅對懷玉冷嘲熱諷了一陣後，直截了當地向他說：「你聽着，你父親在這個月裏，如其我爸爸不幫他忙，他立刻就要破產，那時候别說交際花，我看你連喇叭花 都討不着。」然後充滿着驕縱的神態向懷玉說︰「現在是你用理智選擇的時候，你要明白，答應你結婚，完全是救你們父子倆。」
「對不起，我不希罕！」懷玉冷冷地說。
美梅聽了這話，勃然大怒，罵道：「混賬的東西，你敢那麽說！」接着重重打了他 一個嘴巴。
（十）
薛玲芝和陳曼麗把林懷玉常去的地方都設法探詢了，但對他的行蹤仍無確定的結果，僅知他父親回來了，多數是被他的父親叫了去。
王媽進來，向玲芝說門外有位李小姐來看地。
李小姐便是李美梅，她錦衣繡服，珠鑲玉 飾，十足是富家小姐的派頭，走了進來，進了門後便問道：「誰是薛玲芝小姐？」玲芝帶着驚奇的眼光看着她，隨着指了指自己。美梅再問道：「你認識一個林懷玉的嗎？」玲芝點了點頭，美梅用眼不瞬地看着玲芝，重語氣說︰「他是我的未婚夫！」
玲芝聽了顏色陡轉，她不意正和懷玉愛如绸繆的時候半路上突殺出個程咬金！
美梅坐下字字清晰地向玲芝說：「這一次我來是準備和他結婚的，不料他忽然態度大變，我一打聽，他的朋友說他和一個交際花混在一起。」玲芝聽了她這話，覺得又好氣又好笑，美梅續道：「所以我就决定親自來看你，這是一張五萬元的支票，請你收下，希望你從此以後不要和他在一起！」說畢將一張支票放在桌上。
玲芝一邊對美梅道謝，一邊將曼麗用眼色招呼了過來，附耳說了幾句話，曼麗抿着嘴入内室去。
美梅繼續問玲芝有什麽條件，玲 芝笑道：「沒有什麽條件了，五萬元對于一個交際花，實在太夠了！」
玲芝隨歛起笑容，問美梅是不是靠了錢就可以天下行得了？美梅說不懂她的意思，玲芝一定要她答覆，她說：「這是要看什麽地方的，不過像我們之間的事，錢當然是唯一重要的東西了！」
玲芝聽了她道話便說那很好，叫出曼麗，將她手中剛寫好的支票取在手裏向美梅說︰「李小姐，你剛才不是說，我們之間的事，錢是唯一重要的東西嗎？那末，這是一張拾萬元的支票，請你收下，希望你以後不要跟他在一起。」接着再很有禮貌地對美梅道：「對不起，李小姐，我交際方面很忙，沒時間敷衍你，請你拿了支票趕快走？」
美梅聽了這番話不覺大騖，忿然將玲芝這張十萬塊錢的支票撕得粉碎，拿起玲芝笑着遞給她的那張五萬元支票，怒冲冲走出門去，
曼麗得意地說：「痛快，痛快極了！」玲芝也坐在 沙發內笑不可仰說：「對付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這是最好的辦法，其實我銀行那來那麽多的錢啊！」
門鈐聲又響，玲芝想一定是懷玉回來了，大門啓開竟仍是李美梅。
這次李美梅的神態，和剛才迥然不同，她謝謝玲芝的讓坐後，便堆着笑臉對玲芝裝 出非常親熱地說：「薛小姐，我們同是女人，女人總容易了解女人的。」接着幾乎聲淚俱下的向玲芝陳述懷玉和她結合的重要性，說懷玉是學工程的，而地的父親就是當地建築業的領導人，如其有婚變的話，她父親當然很恨懷玉，再和懷玉做對，用種種手段來打擊懷玉 的。並且懷玉的父親已經臨到破產的地步了，只有她父親可以援手，問玲芝是否忍心看她的愛人受到事業上的打擊與家庭中遭受破產的危機？
美梅見玲芝深爲這番話所打動，便站起身走近玲芝身旁，拉着她手說：「薛小姐，如果你是愛他的話，你就應該成全他才對，懷玉的成敗，就在你一念之間了！」
玲芝擺脫了美梅的手，浸沉在深思褢，眼睫毛噙着眼涙，音調有些嗚咽，回答美梅道：「好吧，爲了懷玉，我答應你！」
（十一）
懷玉先回到别墅，接着玲芝和曼麗也歸來了，懷玉不知道美梅和玲芝曾經晤面的事，玲芝也強作無事地不和他提及。
翌晨懷玉正欲出廳休息，突聽見玲芝的聲音，他戲藏入簾內，竟見玲芝和曼麗提了簡單的行囊，匆匆地從後門溜出去了。
懷玉滿腹懷疑，各處尋覓玲芝，最後在洪文波處竟到了她，竟看到玲芝親嫟地倚偎在洪文波 的身上，文波見到懷玉來寓，倒預備起身招呼他，玲芝一把將文波拉住，示意不必理會懷玉。
林懷玉氣極走近洪文波前，玲芝衝前一步將身體迴護着洪，向懷玉揶揄說「奇怪嗎？我還沒結婚，就一點自由都沒有了？走到那兒跟到那兒，笑話！」
洪文波見 這情狀，哈哈大笑並頻叫好，林忿怒異常氣汹汹離去。
（十二）
懷玉不知美梅和玲芝的協定，還以爲玲芝突然變心了，爲報復計，便答允他父親和美梅結婚。
玲芝在報端看見林李的結婚啟事，芳心欲碎，伏枕痛哭。曼麗向她說︰「那末當初你又何必答應那個女人，離開林先生呢？」玲芝鳴咽說︰「還不是爲了懷玉的前途和他的家庭！」
陳曼麗决定在懷玉結婚前的幾小時内去設法與他一晤，懷玉見了曼麗，心中仍有些餘忿，他對曼麗說：
「你是第三者，你說，是我沒有情，還是她無義？她當着我 的面和那個姓洪的好得不得了，這不是故意要給我看見，好離開她，她既然有這個樣一意思，那我就索性結婚，稱了她的心。」
曼麗告林：「玲芝是有不得已苦哀的，李美梅曾去跟玲芝說，如其你們之間不能結婚的話，你家就會破產，她要求玲芝爲你的前途和家庭着想，立刻離開你！」並說明玲芝是爲了林的前途，才故意跟姓洪的親熱，讓林好自動地離開她。
「我不忍心看見你們那末被人活活拆散，所以特地瞞着玲芝來看你一趟。」曼麗再補充一句說。
懷玉這才如大夢初覺，告訴曼麗他高興極了，决定逃婚， 令曼麗先回去，他隨後就來。
玲芝正準備離開H埠，作趟旅行，使心上的創傷能漸告平復下去。曼麗回來，仍不向玲芝說明，不過設法將時間拖延下去。
懷玉從張着燈綵準備卽舉行結婚盛禮的酒店後門逃出，到了玲芝的别墅，心臟病突告重發，不支倒地。
（十三）
報紙上本市新聞版頭條新聞刊出林懷玉逃婚消息，頓時令全市讀者注目與作種種忖測。
醫生誥診査了懷玉的病，說是心臟受極大刺激形成的，這樣玲芝便使懷玉不再看到報紙，和任何人來査訪他，都不使他們看見，讓他能安心靜養，俾早復元。
懷玉的病症在玲芝的悉心調理看護下，漸告復元，但醫生再三警告，是不能令他更受刺激，否則一定有生命之虞。
因此玲芝更想盡一切方法，不使外物來煩擾懷玉，連懷玉一個關係相當密切的朋友吳家鈞，幾次三番來别墅找懷玉，都被玲芝支吾了 出去。
由吳家鈞的口中，玲芝探悉自從懷玉逃婚後，李美梅的父親便和林家翻了臉，認爲這場婚變的事大大的傷損了李家的面子，本來已頻破產邊緣的林父，便得不到李家的大力支持，而被債權人控追，羈押在看守所中了。
「請你幫忙找懷玉，想辨法把 老伯保出來，否則老伯在看守所褢有個什麽事出來，不但懷玉，就是我們這班懷玉的朋友，也對不起老伯的。」吳家鈞非常焦灼與懇切地向玲芝說。
玲芝想了想，這林父被禁看守所的事，自己也有着重大責任，便對吳家釣說：「好，吳先生，懷玉我是沒辨法找到他的，不過保老伯出來這件事，我負全責，明天我就去想辦法。」
保出林父的保款數額要十萬元，這在玲芝也是一個頗費氣力的數目，她想了想，便約定吳家鈞後天到他的寫字樓來辦理。
吳家釣走後，曼麗非常着急地問玲芝：「你那兒來那麽多錢啊！」 玲芝意志非常堅决說：「我决定把我的那所房子賣了，明天去找老洪去，我想那房子至少值拾萬元。」，地又說︰「反正我要讓懷玉安心靜養，任何犧牲在所不惜的！」
（十四）
翌晨，懷玉起身不見玲芝，問到曼麗也有些吞吞吐吐，不禁懷疑起來，玲芝 回來一趟，像是有什麽心事般匆匆復行出外，林便跟踪而出。
玲芝直赴花園，花園的亭內洪文波在等着她，告訴她已經替她把事辨好。林懷玉所見到的是玲芝和洪文波親密的背影。
懷玉這時威到心贜隱隱有些疼痛，但他仍繼續跟踪下去。
玲芝隨着洪文波到家裏，坐定後洪將房屋買賣契約請玲芝簽了字，隨着將一張十萬元支票交給了玲芝。
僕人入內來報外面有位林先生來看洪文波。
玲芝聽了大鵞失色，她不願將售屋保林父出來這件事使懷玉知道，這會更予他的刺激，于是趕緊躱到窗外陽台去。
林懷玉走了進來，說來找玲芝，洪文波冷冷地對他道:「找玲芝怎麽找到我家來了！」懷玉忿忿說︰「我看見她躱在陽台外面。」
洪文波尖刻地向懷玉道：「林先生，這是我的家庭，你的愛人不願意愛你，避到我道兒來，你想想，你就是光看地還有什麽意思 ！」玲芝在窗外聽了這話暗暗着急。
洪文波再冷笑着，做了個送客的姿態：「林先生，走吧，我有事，不留你了！」
林懷玉心臟病復發，不支倒地，陷入昏迷狀態裏。
玲芝急奔出，一邊不斷喊着懷玉，一邊埋怨洪文波，將懷玉急送到醫院救治。
（十五）
玲芝在醫院中屏息等候極久，時間對她像是特别長。一會兒醫生出來臉色很嚴重地低聲對她道：「等他醒回來，有什麽話，你們趕快問他罷！他恐怕……」
玲芝聽了這番話，如晴天響了個霹靂，呆了一會，接着啜泣起來：
「懷玉， 你誤會了，我到洪先生那兒去，是因爲要賣掉我那所房子，今天是成交，我去拿錢的。」玲芝在懷玉清醒點後，傷心向他說，懷玉奇訝地問她賣房子做什麽？
「我爲了怕你受刺激，所以一直瞞着你，想不到反而使你誤會，弄到現在這步田地，今天老實告訴你吧，這些錢是預備把你的父親從看守所裏保出來，他已經破產被捕了！」玲芝嗚咽地向祙陳詞。
懷玉靜靜地聆聽，很難受的向玲芝表示歉意，他請玲芝遞給他一朵正在瓶中供養的白玫瑰花。
玲芝在瓶中選了一朵開得最好的遞給他，懷玉把它嗅了嗅，掙扎地向 玲芝道︰
「我們第一次相逢，是我買花送你，而你給了我一朵，今天你買花送我，我來給你一朵，所不同的是，這一朵花是我們死别的時候，你留着作個紀念吧！」話畢沒有多久，便溘然與世長辭了。玲芝扶着懷玉的軀體大哭，昏厥了過去。
（十六）
墳場林懷玉的墓側白玫瑰花殘散著一片，隱隱地有着薛玲芝的聲音：
「這是他臨終給我的白玫瑰花，幾年保存下來後，這花也像我一樣已經憔悴不堪了，今天我帶着這朵憔悴的花，跟我這不堪支持的人，死在他的墓旁，我相信我們會相見于地下的，一定的我們會相見于地下的。」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爲連理枝；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盡期！」
——白居易（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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